霧氣氤氳中,那幾間茅舍若隱若現,屋前的籬笆下還有幾隻覓食的雞與看門的狗,一切看上去與普通民居並無不同。
卓碧海伏於叢林,透過草隙細細查看,良久,不得不承認,看不出什麼異常。如果不是那位富平侯親自指引向導一路尋來,並再三確定就是這裡,卓碧海覺得自己再花上三個月,也未必能找到這處所在。然而,這就是兇手的藏身之處?他多少還是有些懷疑,因爲這位年輕的富平侯尋人的方式實在有點、有點太過兒戲了。
適才他與韓重聯手拿下儂西,富平侯單獨審問。約摸半個時辰之後,富平侯再出現時,神情有些疲憊,臉色蒼白,但面帶微笑,說情報到手,可集結人手救人。當時卓碧海就守在屋外,根本沒聽到用刑及儂西的慘叫,只有很含糊的詢問及回答,怎麼聽都不像審訊,倒更象是聊天……
卓碧海是高明的劍客,同時也是修行中人,識人很有一套。他跟儂西交過手,知道這夷人練的是鐵砂手。這種武技練習過程非常殘忍,對人的意志力要求極高,能將這偏門硬功練至大成的儂西,熬刑能力非常人可比,這也是此人敢隻身獨闖的原因。
卓碧海相信,想從這個硬骨頭嘴裡掏出實話,即使是老獄吏用酷刑,也得花不少時間。這位富平侯怎麼看也不象個刑訊逼供的老手,就這麼輕鬆聊聊天掏出實情了?這消息究竟有幾分可信?那被擄的婢女,當真就在其中一間茅屋裡?
這樣想着,卓碧海朝隱身於側後方的大樹後的富平侯看了一眼。
沒錯,張放也來了。
照理說,這種有危險性的行動,他堂堂一個君侯、使者,不應親自參與。其實若有選擇,張放也不想親自行動,畢竟現在的他已是大漢廟堂數得着的人物,不再是當年那個孤身犯險的少年了。
然而,張放別無選擇,宜主的事絕對不能讓本地官吏知曉,空有成百上千的強大力量,卻無法動用。眼下他的人手不足,能夠參與行動的,加上卓碧海、彪解、韓重、劉楓,只有四人。好在從儂西口供得知,對方一共也只有八個人,六男二女——這還只是藏身山谷的人手,若是外線打探消息的,就更多了。
五對八,又是突襲,還是有把握的。
按儂西所說,他們此次主要目的是刺探漢使及新任太守有何異動,朝廷是否有積穀運兵動作。主事的是一個叫弓藏的年輕人,來自長安,拜入夜郎耶朗翁指門下,很得翁指看重。此番擄人,就是這個弓藏的主意。
不僅如此,這個弓藏的傢伙,還知悉自己不少過往之事,包括當年自己因宜主、宜人姊妹而與石氏結怨,被迫避離長安……瞭解此事的人不多,張放基本都認識,他可以確定,自己認識此人。
這年頭,長安就相當於後世帝都,夜郎好比西部貧困地區。誰會放着帝都不呆,跑來貧困地區?扶貧嗎?
一個知曉自己過往的人,一個膽敢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的人。張放很感興趣,他必須會會這個人——在對方還活着的時候。
他們人少,對方人多,以寡擊衆,必須以獅子搏兔之勢全力施爲,絕不留手。所以張放不能要求留活口,否則就是自縛手腳,想要問話,只能自個下場問。
前方草葉微動,一人現身,飛快閃入樹後,向張放行禮,正是與彪解一同打探消息的劉楓。
“稟主人,摸清楚了。三間茅舍,共有九人,七男二女,都配有長短刀劍,是否有弓弩、長兵尚不清楚。兩個健婦輪流值守中間的茅舍,因爲有犬,我們無法靠近查看,不敢確定宜主小娘子是否被關押在那處。彪解正在監視,請示主人何時發動進攻。”
聽了劉楓的彙報,卓碧海震驚得說不出話,這情報,還真是精準。
“九個人啊……”張放摩挲着下巴,情況與儂西所報的人數略有出入,多了兩個,大概是來遞送消息的。沒關係,七個人是殺,九個也是殺,多費兩支箭矢而已。
“現在是申時末刻,他們隨時會生火做飯。告訴彪解,以炊煙爲號。他負責殺掉那兩個健婦,守住中間茅舍。你從西北面的小樹林繞過去……”張放剛說到這裡,就見左側茅舍已燃起炊煙。
“看來夜郎人也等不及了。”張放提起腳邊一具二石擘張弩,拉弦上矢。
韓重、劉楓也各自引弦,樹林裡響起一陣輕微的咯吱吱繃絃聲。
弩在這時代屬於軍用兵器,民間不得持有,絕對是突襲利器。
少傾,一陣汪汪狗吠聲傳來。幾乎同時,叱喝之聲打破寂靜,響徹山谷。
“就是現在,行動!”
張放話音剛落,韓重便如猛衝而出,眨眼間便衝出十餘丈。
比韓重更快的是卓碧海,這位隱士劍客並不用弩,仍提着他的那根紫英竹杖,劈波斬浪般穿過齊膝深的雜草,快得像一陣風。
當張放四人如同離弦之矢攢射向茅舍時,山坡上的茅舍前響起一連串密集的金鐵鳴擊聲,人影交錯,血濺數尺,兩個昨日還凶神惡煞的健婦此刻已倒在血泊中。
彪解順利完成任務,幹掉兩個值守的婦人,橫劍守在中間茅舍的門前。
這木門經過改裝,門栓改在外面,只要一落栓,裡面的人就沒法出來,連鎖頭都省了。
彪解正想擡起門栓確認一下,手剛碰到門栓,左右兩邊呼啦啦涌出的四五個夷人壯漢,揮斧舞刀向他衝來,轉眼便陷入包圍。
彪解左右遮攔,忙而不亂,以一敵五,不落下風。
一個夷人揮刀劈砍,趁彪解閃開時,從他身旁衝過,撲向木門。彪解反手一劍刺出,正中夷人後背,但夷人衝勢太快,劍入肉一分便滑脫。夷人剎不住衝勢,狠狠撞到木門上,忍住疼痛,托起門栓……
而此時彪解正被四個夷人拼命擋住,無法阻止。
咻——噗——篤!
八寸勁矢透胸而入,生生將夷人釘死在門板。
圍攻彪解的夷人驚慌回頭,咻咻!又是兩矢射來,兩個夷人哀嚎摔倒,一死一傷。
彪解一劍捅入一夷人肚腹。
最後一個夷人驚慌失措,轉身就跑——呼!一根六尺飛竹重重撞在其後背,夷人嗆血跌撲。
飛竹彈回,穩穩落入卓碧海掌中。這時張放、韓重、劉楓三人也正好持空弩趕到。
從彪解出手,到衆人合力一口氣幹掉七人,整個過程不過短短數十息。
完美突襲。
然而五人並未放鬆,因爲還有兩個敵人。
張放重新裝上弩矢,一邊示意彪解開門確認,一邊與卓碧海、韓重、劉楓分頭慢慢向左、右兩間茅舍移動。
突然屋裡傳來嘭地一聲大響,接着又是嘭嘭數聲,還有什麼東西在嘩啦啦傾倒,三間茅舍都在震動,隱隱傳來女子尖叫聲。
張放面色突變,大喝:“彪解,破門!”
彪解一劍挑飛門栓,擡腳就踹,兩扇厚木門轟然洞開。
張放一個箭步衝到彪解身後,弩弓從彪解肩膀探出,鋒利的矢鏃指向黑乎乎的茅舍。
此時茅舍裡煙塵瀰漫,隱隱看到屋裡有一牀一褥,但沒有人。
人呢?
目光一轉,這才發現,右側牆壁竟被生生撞塌一個大洞,依稀還看到一個人影晃動。很顯然,剩下兩個殘敵,見勢不妙,竟然撞破牆壁,先一步把宜主擄走了。
“站住!”隨着張放的斷喝,人影卻快速消失。
當衆人兵分兩路,一從破洞追,一從門口堵,兩邊一碰頭,卻沒連人影都沒堵到。
“公子,這裡有地道!”裡屋傳來韓重的大叫。
衆人嘩地一下涌進裡屋,一個黑魆魆不知通向何方的地道出現在眼前。
張放站在地洞口,面沉如水,只吐出一個字:“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