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張放要回來了。
五月,張放的使節隊伍渡過洛水,進入關中。歸家在即,卻意外收到兩封家書。
一封是正妻班沅君寫的,一紙素箋,只有兩句“望明月而撫心,對秋風而思君。”才女就是才女,無須滿紙相思,只需點睛兩筆,滿滿柔情,躍然紙上。
一看詩的意境,就知道是去歲入秋時寫的,卻到今春才寄出,想必是不願讓自己分心吧。只在得知即將歸家的消息時,纔將詩句寄出。
張放撫箋良久,感慨良多。然後,他打開另一封書信,這是一封萬里家書,來自——摘星城。
這是昭君寫來的,迢迢萬里,鴻雁難傳,三年來,只得這一封家書而已。正因爲太珍貴,所以昭君足足寫了五頁紙,隻字不提摘星城的發展及現狀(這些情報,自有專職人員每年一次傳遞),滿篇都是自己的心情,對郎君的思念。最末一頁,還代婭莎寫了許多思念的話。
張放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婭莎口述,昭君執筆,而且經過修改。婭莎說話,直白爽快,熱情奔放,根本不是這種婉約含蓄的風格。張放邊看邊搖頭微笑,其實看看沅君與昭君的典雅,再看看婭莎的熱烈奔放也是不錯,只是昭君再怎樣也不好意思寫出那種“肉麻”的語言吧……
“昭君出塞,只爲郎君。唯願郎君,勿忘此心。”
反覆咀嚼信末最後幾句,張放怔怔出神,眼前又浮現離開摘星城那一刻,都賴水對岸,兩個久久佇立的纖弱身影……
車內侍奉的飛燕,一直想說話卻不敢打擾,直到郎君掩卷長嘆,才小心翼翼道:“就要回長安了,女君(妾對妻的敬稱)之相思可慰。男君勿擾。”
張放看她一眼:“你怎知我在看家書?”
這時代的書信也不會在封皮寫上“家書”兩個大字,張放有可能在看情報,也有可能在看奏報,飛燕怎麼就認爲自己在看家書?
飛燕怯生生道:“婢子看到男君溫柔的笑臉。”
張放笑了,這回答很別緻啊,看來趙飛燕不但聰明,也很善於觀顏察色。或許,可以讓她分擔阿離的重擔,以她的心性,也許比阿離更適合這工作。
張放笑吟吟望着飛燕道:“飛燕,你既然這麼會猜,那不妨猜猜,回到長安後,我第一個要拜訪的人是誰?”
飛燕側首腦袋,翻着可愛白眼,一臉認真的思索。
“應該是天子吧?”
“這是自然,首先當然是交令還節。但我問的是‘拜訪’。”
“啊,那、那是大將軍?”
“去他的大將軍。”張放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卻把飛燕嚇得不輕。
飛燕慌忙掀簾朝車外看了一眼,撫着豐滿的胸脯,一臉驚嚇。
張放哈哈大笑:“別搞那麼緊張。你沒機會上朝堂見識,朝堂上那些御史言官,有時與大將軍對嗆,鬧起來比我這句話還過份。哈哈哈!”
飛燕一臉懵逼,難以想像,愣了半天,直到張放催促,纔想起還有問題要回答,下意識道:“是丞相吧?”
“王商嘛,倒是要拜訪的,但不是第一個。”張放收斂笑容,定定看着飛燕,道,“不難爲你了,告訴你吧——是陽阿公主。”
“陽阿公主”四字一出,飛燕頓時明白過來,嬌軀一顫,眼眶慢慢變紅。少傾,直起身,整理衣襟。雙袖向兩側展開,跪下,伏向地面(車板),端端正正向張放行了個大禮。
……
“宜人拜見主母,拜見君侯。”
同樣的跪姿,同樣的拜禮,但對象已變成趙飛燕的妹妹,趙宜人。
“沒想到羿嘯一回長安,向陛下交令還節之後,第一個拜訪的人就是我這老骨頭。”陽阿公主雖年近四旬,但保養得宜,怎麼看都像三旬美婦,尤其天生媚態,那風韻與青蔥少女各勝檀場。
張放微笑:“據聞天子曾爲龍額侯多次牽媒,其中不乏權貴千金,龍額侯卻放言‘願得陽阿,不受千金’。姑母若是老骨頭,這位韓侯豈非……”
陽阿公主笑得花枝亂顫,芊指虛點張放:“羿嘯這張嘴,越來越會夸人了。”
龍額侯韓寶,就是當年張放在元帝壽誕宮宴時遇到的那位大鬍子男子。許皇后的姊姊許靡,就嫁給了這位老兄。不過許靡明顯不是個安份的婦人,與韓寶的個性格格不入。兩人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婚後不過五年,便分道揚鑣。嗯,在漢代,分分合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想想王鳳、王政君的母親李氏傲驕離婚改嫁;再想想當年武帝長姊平陽公主霸氣的自擇夫婿……便可見一斑。
這位龍額侯韓寶年紀跟陽阿公主差不多,在某次宴會上,見到新寡的陽阿,不知怎地迷上了,便宣稱非卿不娶。偏生陽阿公主對這魯男子瞧不上眼,百般婉拒,連天子牽媒都不幹。此事在長安權貴間成爲笑談。
聽到外甥拿此事拐着彎讚自己,陽阿公主雖嗔實喜,笑道:“羿嘯如此乖巧,姨娘怎能不賞,你看這人兒如何?”
張放轉頭,正好對上宜人那亦喜亦嗔的可愛笑臉,還有那總扯人目光下滑的鼓鼓酥胸……
張放回過頭:“姨母這是……”
陽阿公主嗔怪道:“還用問?你把姊姊拐走了,這妹妹我還能留着?”
張放合袖一揖:“多謝姨母。”
陽阿公主向宜人揮揮手:“收拾一下,等會就隨富平侯去吧。”
宜人那個開心吶……用力叩個頭,然後扶着額頭,暈乎乎地跑去出。
雅室只剩陽阿公主與張放二人時,陽阿公主望着這個外甥直搖頭:“你呀……都不知怎說你好……”
張放再揖謝:“不孝外甥讓姨母費心了。”
“我也知道這事不怪你,只是……罷了。當日我以宜主重病爲由,在天子那裡搪塞過去。天子日理萬機,久而久之也就忘了。”陽阿公主寬慰道,“只要那夜之事無人知曉便可無事。”
張放擡頭:“無人知曉麼?”
陽阿公主點頭:“只有我、你的宜主,還有我府上家令,也就是宜主的義父趙臨知道。”
陽阿公主看來是幫他的,飛燕當然不可能說,那就只有……
“外甥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可否?”
陽阿公主猜到張放想說什麼,淡淡道:“你放心,我的家令,我自會管好。”
張放無奈一嘆,他本想請陽阿公主同意自己單獨會見趙臨,然後他會使用催眠術給趙臨種“心蠱”,以策萬全,小心無大錯。可惜,陽阿公主對自己的越俎代庖感到不滿。
面對這位多次幫助過自己的姨母,張放實在不忍使手段,只能選擇相信。
“多謝姨母。”張放再次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