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目光一凝,道:“講!”
石顯慢聲細語:“不知陛下可還記得,當日爲和親選秀,駕臨長樂宮之事?”
元帝若有所思:“長樂宮點選啊,記得,怎麼?”
“可還記得當日陽阿公主曾向太后暫借長信宮之事?”
“唔,有這麼回事。不過陽阿不是很快就離開了麼?”元帝不解看向石顯,“這跟富平侯有什麼關係?”
“有。”縱然宣室並無他人,但石顯還是壓低聲音道,“公主在長信宮會見之人,就是富平侯。”
元帝原本鬆鬆垮垮倚着龍案,驟聞此言,身體頓時繃直,渾濁的眼珠陡然射出一股寒光。石顯垂首躬身,雙袖下垂,不敢再言語。
公主在宮裡接見一位侍中,而且還是自家外甥,原本不值得大驚小怪。但考慮到當時長樂宮被封禁,連太子都被禁足,這事就不同尋常了。
好半晌,才聽到元帝低沉的聲音:“事關公主與富平侯,不可胡亂猜疑。”
“是,老奴並未認爲公主與富平侯之間有何事,而是……”
“而是什麼?”
“多半是富平侯有要事,想請公主幫忙,故此……”
原來不是那麼回事,元帝這才鬆了口氣,這時纔想起一個關鍵問題:“富平侯是怎麼進長樂宮的?”
“回稟陛下,富平侯是以拜會太子之名進宮,而後與太子至南宮,最後撇下太子,獨自從秘道入長信宮。”石顯是很不情願牽涉到太子的,但這事又不能遮掩,否則很容易招來皇帝懷疑。只能是避重就輕,儘量減少太子之責。
秘道,元帝當然知道,只是太久不使用,忘得差不多了。一經提醒,登時想起,長樂宮的地道入口,確實開在長信殿內。
元帝瞪着石顯:“可有人親眼目睹?可有人證?”
石顯搖頭:“沒有,但據當日富平侯的行蹤推測,八、九不離十。”其實他心裡想說人證是有的,可惜也是讓富平侯壞了事。
元帝對這位忠心耿耿的“伴伴”一直是相信的,所以此刻臉色明顯難看:“他們這是幹什麼?有什麼事不可以回府再商量,非得用這樣的方式?”
石顯突然伏拜於地,惶恐道:“老奴刺探公主、列侯陰私,罪不可恕,請陛下降罪,以全律法。”
元帝溫言道:“卿何罪之有?這也是爲了朕的安全。倒是那些禁衛是幹什麼吃的?連個外臣秘潛入宮都不知曉,這皇宮都成什麼樣了?還有,太子也湊什麼熱鬧。”
石顯忙道:“富平侯拜會太子,此事亦屬尋常,應當與太子無關。”
“無關,哼,只怕未必。”元帝哪會不知,太子與富平侯往來甚密,富平侯潛入秘道,只怕不會瞞太子。一想到妹妹、兒子、外甥合起來瞞着自己在皇宮裡實施了一樁未知之事,元帝這心裡就很不舒服。
“去,召太子入宮。”
“陛下……”
“叫你去就去!”元帝伸出雞爪般的五指,緊緊握住一卷奏章,將紙質奏章捏得變形,喃喃道,“邊境安寧了,天下亦太平,難道這皇宮,反而不太平了嗎?”
石顯一陣無奈,他這麼做,首先就是要打擊富平侯,這一點做到了。然後順帶也讓陽阿公主吃個悶虧——那天又是登門賠罪又是請求,好久沒這麼丟臉過了。今次要一箭雙鵰,出口惡氣。但他最不想牽連的就是太子,沒想到皇帝不叫別人,偏偏就是找太子撒火,這算是柿子撿軟的捏麼?
石顯剛應喏欲退,殿外傳來宣聲:“陽阿公主求見陛下。”
元帝愕然,與石顯互望一眼,深吸口氣:“宣!”
話音剛落,又有宣聲:“太子求見陛下。”
元帝微張嘴,都趕一塊了,是巧合還是說好的?
石顯心頭莫名一沉,剛說到這兩人,這兩人就到,莫不是……
“讓太子在配殿等着,先見陽阿。”元帝悶悶道。
“陽阿見過皇兄。”陽阿公主一襲綠衫,頭綰玉鈿,腰繫黃、白兩色絲帶,結於柳腰,飄逸靈動。趨步行來,如風拂柳,搖曳生姿,分外惹眼。
不過這宮殿裡兩個男人,一個是兄長,一個都不算男人,陽阿的風姿算白瞎了。
“皇妹,有事何不找太后、皇后相商,怎麼想起爲兄了呢?”元帝對這小妹一向疼愛,而且這小妹的性格也禁得起玩笑,故有此言。
陽阿公主輕輕一福:“有件事一直想跟皇兄說來着,只是皇兄國事繁忙,龍體感損,小妹不忍擾之。直到今日,聽馮昭儀說皇兄龍體安好不少,小妹這才冒昧求見。”
元帝搖頭笑道:“自家兄妹,有事便說,談何打擾?陽阿,這可不像你的性子喲。”
陽阿公主掩口一笑,妙目流轉,瞟了石顯一眼。
元帝見了,自明其意,當下向石顯點點頭:“石卿先到配殿處理例行公文,稍後再來。”
石顯其實很想當個旁聽,但他知道沒可能,那怕他再得天子信重,在天家眼裡,他也只是個家奴。天子家人敘話,他還真沒資格聽。這也是他輕易不敢惹公主的原因——人家嚼舌頭比你更便利。
石顯退下後,陽阿公主收斂笑容,盈盈下拜:“陽阿向皇兄請罪。”
元帝目光一動:“皇妹何罪之有?”
聽到皇兄語氣平靜,毫不意外,陽阿公主心下暗道,果然被少子說着了,皇兄已知此事,十有八、九就是那石閹玩的花樣。幸好,今日聽少子之言前來,總算不至於太被動。
陽阿公主定定神,垂首道:“前番陽阿未得太后、皇兄允許,擅助甥兒張少子,自秘道入長信宮。陽阿知罪,請皇兄責罰。”
元帝聲音冷冷響起:“他入長信宮何事?”
“此事說來話長……”
“無事,朕今日精神甚佳,正可聆聽趣事。”元帝說到“趣事”二字時,加重語氣。
陽阿公主緩緩擡頭,輕輕吐出一句:“少子甘冒奇險,行此不慎之舉,實爲一位宮人而來。”
此言一出,不啻驚雷,將毫無這方面聯想的元帝震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