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武功(地名),北臨渭水,南接太白。西南數十里,有一條從渭水分出的支流名斜水,斜水之畔的一條羣山夾峙的險道,就是後世如雷貫耳的斜谷。出斜谷之後雖然豁然開朗,道路暢通,卻也並非一馬平川,高山低谷,山隘險道,依然舉目可見。
此刻,在一個高坡之上,羽希正翹首遙望。身後的棗紅馬無聊低頭嚼着草莖,馬鞍一側弓鞘裡露出半截的烏光油亮大弓、箭插上兩排密密的箭羽,透着一股肅殺之氣。然而,比起下方穀道十餘名正忙乎的扈衛,他們所忙的事物,那才叫可怕、恐怖。
“來了來了!”一個站在更高山峰擔任觀察哨的扈衛大聲叫喚,手指前方。
果然,片刻之後,就見行人稀疏的官道上,揚起一股煙塵。以羽希在塞外鍛煉出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至少不下五十騎。煙塵所過之處,本就不多的旅人無不紛紛避讓兩側,差點栽進道旁的田壠裡。不爽歸不爽,眼見這彪人馬人多勢衆,氣勢勇悍,愣沒人敢出聲半句,只有自認晦氣。
待煙塵靜止下來後,滿身塵土的騎士拉下面罩——正是張放與他的扈從們。
羽希翻身上馬,飛馳而下:“主人!”
“事情辦得如何?”
“差不多好了,請主人查驗。”
張放跳下馬,在一衆扈從的簇擁下,進入山谷。谷底正忙乎的扈衛齊齊停下手裡的活計,單膝下跪,向主人行禮。有幾個綁着山藤懸在半山腰的扈衛也在空中拱手爲禮。
張放先擡頭示意了一下,再雙手平託:“無須多禮,各司其職。”
“諾。”一干扈從又各自忙開了。
在羽希的引領下,張放順着一條不起眼的山道攀上山腰,在一個凹陷處看到一包包摞起的炸藥包。還有一個個鑿出的石眼,也塞滿了炸藥。
是的,炸藥包。這就是渭水別莊的火藥研發基地最後的儲存——五千斤炸藥。
當初張放剛從牂牁歸來,得知王氏一黨對自己的渭水別莊虎視眈眈,爲防萬一,決定正式搬遷。所有的人員、設備、材料遷移一空,只留下部分成品炸藥。這些炸藥,除了今日送皇太后上西天的那個匣子之外,其餘所有存貨,全運到此處,準備——炸山!
這條山谷是渭水以南橫貫東西官道的必經之處,一旦山體崩塌,堵塞道路,就只能渡河到渭水北岸,從美陽穿歧山,多繞一個大彎。
而這,就是張放擺脫追兵的關鍵一環。
跟在後面的韓重有點不放心:“五千斤的藥量,能炸塌這半邊山麼?”
羽希很明確回答:“不能,也不必。”
“啥意思?”韓重摸不着頭腦。
羽希招手喚過那個在山凹處佈置引線的扈衛:“這是小馬,紀孟的高足,炸點佈置由其負責。問他就好。”
山道窄仄,不便行禮,小馬向張放、韓重頓首致禮,有些侷促地搓着手:“五千斤其實能削掉山頭一角,堵路是夠了,但小的想,要堵就堵得一個人都過不來。經過小的仔細勘察,那處凹陷有個很長的裂縫,延伸差不多半個山頭……”
聽到這不要說張放,就連韓重也明白了。利用地利,加炸藥之威,削平半個山頭,徹底堵死這條官道,絕了追兵疏通之心,乖乖渡河繞圈子。
“好,就這樣。”張放拍拍羽希肩膀,“佈置好後,你、小馬,再加一個瞭望扈衛,三人組成爆破組。完成爆破任務後立即追趕隊伍,我會沿途留下路標指示。”
“諾!”
……
武功也算是三輔要津,往來商旅頗多,因近天子腳下,治安一向沒得說,然而今天——
“呔!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隨着這聲大吼,一支箭矢射出,入地盈尺,尾羽劇顫,距離最前一個旅人腳面只有兩尺……
商旅行人全嚇傻了,轟然而散,向武功城逃去。
羽希收弓哈哈大笑:“主人這幾句臺詞還真是不錯!小馬,準備點火,手腳利索點,等會武功城捕盜巡卒就要來了……”
羽希話沒說完,身後傳來一聲悶哼。
羽希反應很快,迅疾轉身過程中,箭已上弦,弓張開——啪!一道寒光閃過,弓折箭飛。
眼前情形,令羽希氣血下沉。
瞭望扈衛捂着脖子,軟軟倒地,身下全是血。正準備點火的小馬手腕被削斷,人飛出七八步外,斷腕處鮮血狂噴,臉色灰敗。
一個戴着竹笠的人,正收回繫着長鏈的染血砍刀。
“你……你是何人?”羽希驚怒交集。怎都沒想到,一眨眼功夫,己方就死的死,傷的傷。
那人掀開斗笠,哈哈大笑:“不枉我風餐露宿潛伏這麼久,終於逮住一個可致張放死地的機會了。哈哈哈!”
看到那張與中原人迥然不同的臉時,羽希瞬間瞪大眼睛,脫口而出:“你……儂罕!”
這人居然是當初郎山之役結束後失蹤的儂罕!他爲了復仇,居然追到這裡!而且聽其所言,已經埋伏了好些天,最後等人手最少時,才發動致命一擊。
儂罕面色猙獰:“沒錯,就是我,張放劍底遊魂儂罕!不過今日我要讓那個富平侯明白,就算是個遊魂,也能纏死他!”
“呀——”羽希大吼一聲,拔刀俯衝,墊步躍起,當頭劈下。
鏘鏘鏘!刀鋒磕碰,火星四濺,人影乍合猝分。儂罕穩穩站立,而羽希則倒飛尋丈,重重撞在岩石上,口吐鮮血,半天爬不起來。
羽希長於騎射,近身肉搏不是長項,而儂罕的身手猶在彪解之上,他自然不是對手。
儂罕獰笑走近,彎下腰,雙刀交叉架在羽希脖頸,只要雙刀交錯一劃,就能把羽希首級絞下:“小子……”
聲音戛然而止,火速轉身——錚!一劍正正刺中雙刀交叉處。火花照亮了兩張橫眉倒豎的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儂罕,盯你很久了!”
儂罕又驚又怒,卻認不出眼前的青年是誰。
羽希抹了一把嘴角血漬,定睛一看,欣喜若狂:“子進!你、你沒死!”
青年呲牙一笑:“這混蛋都沒死,我怎會死。”
劉楓劉子進,羽希的老搭檔,少年扈衛隊隊長。當初夜郎王府驚天一爆後就失蹤了,所有人都以爲他死了,沒想到他居然一直追蹤儂罕,關鍵時刻果斷現身。
“沒死?那現在就死吧!”儂罕雙刀舞成兩團飛輪,時而變成鏈子刀,倏遠倏近;時而變成正手刀,勢大力沉,防不勝防。
交手不過短短數十息,劉楓臉頰、雙肩已出現幾道血痕,險象環生。鬥得酣處,劉楓突然改單手爲雙手執握,聲如裂帛,奮力死磕。
當!儂罕左手刀被擊飛。
儂罕在力量上確實勝劉楓一籌,但單手對雙手本就力虧,加之儂罕的左手缺了一指,握力稍弱,結果被一擊脫手。
儂罕來不及將脫手的左手刀拽回,倉促以右手刀格住劉楓平推來的劍刃,左手張開掐住劉楓脖子。
劉楓雙手死命向前推,只要突破防線,就能給對手胸腹來個大開膛。
儂罕右手刀苦苦頂住,左手越掐越緊……劉楓的舌頭吐出,臉色紫脹,力量漸漸流失,劍也被刀一點點頂回……
眼見劉楓就快頂不住時,眼角人影一晃。羽希將一物往儂罕後領子一塞,奮起餘力將儂罕撞出幾步,拉住劉楓大喊一聲:“臥倒!”
二人搭檔已久,心意相通,同時臥倒。
儂罕趔趄幾步,看見二人古怪樣子,心裡發慌,反手伸入後領亂掏,卻一時掏不出來,驚怒大吼:“你、你塞了什麼……”
轟!
儂罕上半身炸得粉碎,只有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咕咚咕咚直冒血。
劉楓看呆了眼,連濺得滿臉血污都忘了擦:“雷炮何時有那麼大威力了?”
羽希抹了一把血污,呲了呲牙:“我塞了一捆。”
劉楓:“……”
羽希伸出手:“來吧,完成任務,然後追趕主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