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十日,聽取家令張敬臣、家丞鄧展彙報府中運行情況,以及簽押用印;每隔七日,韓駿或青琰會帶着新近成果或疑難,前來報告。
這就是張放的日常,他的守孝生活,就在這有序狀態下如水流逝,
青溪聚諸人已入富平侯府籍冊,正式成爲家臣家僕,按說現在他們拜見張放,一率都要稱“家主”,但喊了兩年多的“公子”,好些人改不過來,經常性口誤。最後張放給他們特權,就叫公子好了,反正他對家主這個稱謂也不感冒。
張放要求的紙坊已買下,就在長安城廓東北,之所以選這裡,是因爲西市那邊的工坊在場地方面達不到“研發”要求。
相比起來,造紙較制瓷或許容易一些。西漢造紙術已經有粗略步驟,比如選料、蒸煮、磨漿、壓榨、乾燥等程序都有,但爲什麼紙質不行呢?
張放根據渠良的反饋,估摸着應該有這麼幾個原因。首先是原料不行,這時代的紙多以苧麻爲原料,這種植物纖維密度比較稀疏。再有就是中和介質(鹼性物)純度不夠。還有就是製造過程有欠缺。
張放當然不懂造紙,以上推測都是根據渠良對造紙流程的考察所得出的結果。
原料方面,張放認爲其實用竹子最好——這也算是常識了,現代人都知道。但三輔地區很少竹子,而用於造紙的竹子都得使用嫩竹,無法從南方運輸,沒法子,只能從草樹方面着手。張放開始考慮用樹木、樹皮。時隔一月,渠良來報告結果,樹木處理難度很大,光是浸泡就得好幾個月,只能用樹皮與木屑。他拿來用木屑做出的成品。
張放試用了,倒是能寫,但會暈墨,而且捲起來時得很小心,稍用點力就會折斷甚至碎裂。這樣的東西,當然不是張放想到的紙。看來這時代的紙匠還沒有能力處理樹木這種硬質原料。
那麼,還有什麼量大有韌性又相對柔軟易處理的植物呢?桔杆好像可以,不過受季候影響,得秋收纔有,而且那是牲口草料,制約成本。
張放目光無意識間落在跪坐的葦蓆上,腦海裡登時跳出一樣植物——蘆葦。
從三輔到北地到河西甚至塞外,黃河兩岸,最常見的植物,就是那一望無際的蘆葦蕩。蘆葦通常被用來編葦蓆,硬簾、籬笆之類,不過怎麼用都用不完。蘆葦澤那厚厚的沼澤,都是腐爛了多少年的蘆葦淤積而成……
果然,改用蘆葦後,紙張性能好多了,但距張放心目中的真正的紙,還有一段距離。張放要求繼續改進,他不是專業人士,能提供的改進意見有限,他只是管理者,所能做的,就是發佈激勵機制,獎勵改進者。
張放相信,古代工匠並不缺智慧,就同戰國時代就有匠人研製出釉面陶一樣,他們缺的,只是被發現。而這個時代,掌握資源與話語權的上層人物,對這些地位卑下的匠人從來不屑一顧,又談何發現?
張放相信,造紙的難關一定能攻克,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春去夏至,秋去冬來,建昭四年的冬天,來了。
張放的守孝,也到了尾聲。
……
建昭五年,正月,一年之始。漢初沿用秦制,以十月爲一年之始,直到武帝時,改正月爲歲首,此後一直沿用二千年,並將一直用下去。不過在漢代,還沒有過年的習俗,正月歲首,除了宮廷及達官貴人會慶祝一下,平民百姓頂多擺點三牲祭祖,打點尾牙,遠不如後世熱鬧。
草廬外的竈壁口前,獨臂三才頂着寒風,往竈頭添柴草。天氣雖寒冷,但竈口涌出的熱氣依然令三才有發熱的感覺。三才邊添柴邊在心裡暗贊,家主當真是聰穎過人,竟能想出用這種法子取暖,說是什麼“火坑”。還別說,入冬以來,他們四個草廬都用上了這東西,白天晚上都暖暖的,那舒服勁,比放滿炭火的府裡廂房還好。
據家主說,他們現在是試驗,如果效果好,將來回府之後,就把這“火坑”在全府推行。到時候,府裡無論貴賤,人人都可暖暖和和的過冬。
三才想得,嘴角露出笑意,驀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富平少侯可在?”
三才趕緊將柴草扔進坑裡,合上陶蓋,轉過身,但見十幾步外,一個看樣子像是下人,但衣着華麗,乾淨整潔的年輕人向他拱手詢問。
三才躬身道:“家主在那片林子後面,不知是那位貴人來訪,請報上尊號,小的即刻通報家主。”
三才因爲少了條手臂,無法像常人那樣行禮,只能用躬身代替。
那年輕下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那隨風輕蕩的空空袖管,眉頭不由自主跳了一下,道:“來的是貴人,你最好避一避,莫驚嚇主人。這樣吧,你速去通報,讓富平少侯迎……迎接,家主人會在此處相候。”
三才不引爲杵,只是略感驚訝,這年輕僕人口氣很大啊,似乎來頭不小,趕緊應了,快步朝林子走去。
三才前腳剛走,三個人後腳就到。
這三人中後面兩個明顯是家奴,而前面一人,不過十八、九歲,面如冠玉,長眉鳳目,十分俊逸。
年輕人問明情況後,奇道:“林子後面我知道,就一條小河,挺深的,別的什麼都沒有,他到那裡做什麼……走,看看去。”
於是四人也不在草廬前等着,望着三才的背影,緊隨而去。
四人走進滿地枯葉的樹林,驀聞三才高昂的聲音:“家主,有貴客來訪!”
連喚三聲,下面才傳來一聲:“好……稍待,這……這就上來。”
隨着這聲音,還有一陣陣擊打水花聲。四人好奇心大起,加快腳步,走出林子一看,無不目瞪口呆。
但見寒風之中,冰河面上,三個赤膊人影正擊水狂泳,噼啪之聲震耳,水花激起數尺高,如同三條大魚。
很快,一聲高呼響起:“耶!我又贏了!”
旋即水面破開,一個矯健的身影雙手往河岸一撐,躍出水面。刺骨寒風中,竟然周身熱氣蒸騰。抓起布巾邊擦邊問:“是那位貴人啊……”
倏地動作一滯,定定望着樹林邊緣,少頃,將布巾一扔,躬身下拜:“張放拜見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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