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脊山,橫亙在中洲大陸的西北邊陲,起於落日海終於冥晦洋,綿延七萬三千八百里,山脈中段羣峰並起,猶如一把把沖天利劍直插雲霄。在方圓不過百里的範圍內,並立着十七座超過九千丈的山峰,其中又以縹緲峰、天極峰、冰王座三峰爲最。
飄渺峰超凡入天不可攀;
天極峰長夜萬古恆無晝;
冰王座萬年冰雪聚奇寒。
某年日月,世傳天降神諭於天極峰頂,詔告着一件將改變整個大陸命運的大事項。
十數載後,一支由武者、魂師、傭兵組成的百人探險小隊,肩負着中土最強大帝國真龍朝皇帝的囑託,不遠萬里踏入這片人族禁區,準備登頂天極峰,聆聽神諭。
探險隊從大陸腹心的真龍朝都城中京城出發,歷時一年七個月,歷經千難萬險方纔來到天極峰腳下的聆仙台。由此眺望,三大奇峰歷數在目,北面是晶瑩如仙境的冰王座,南面是若隱若現的飄渺峰,而正西面就是峰頂萬古恆如夜的天極峰。目測三峰,飄渺峰最高,冰王座最奇,而天極峰最爲險峻難攀登。
天極峰從山腳到山巔垂直上下超過三千丈,山體銳利如冰錐,直插永寂黑夜,一股鬼神難測的弱氣環繞半山腰,形成一個個渦流氣旋,可以在瞬息之間將生靈捲入永浮空域。
傳言中,除了翼龍等極少數不懼嚴寒的神獸,沒有其他生靈可以踏足這片禁區。當然傳言只是傳言,當故事聽則可,較真起來,則常有悖於邏輯之處:既然翼龍能登頂,那麼比翼龍更加強橫的人族修真者何以就不能涉足呢?
百人探險隊在聆仙台休息了五天五夜,補充了給養,做了最爲充分的準備後,開始向萬古恆有的人族禁區發起挑戰。經過十天的艱苦跋涉,至少有五人穿越禁區到達山頂。
五人的首領是一個披散長髮的老者,他身材高大,卻骨瘦如柴,手裡拄着一根通體黝黑的手杖,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皮袍,腰束着一根明黃色絲絛。他在足以凍裂精鋼的嚴寒中健步如飛,只偶爾在他的額頭、手背等**地方泛起一層乳白色的毫光,那毫光忽閃忽逝,似有似無。
他的身後是一個披着黑斗篷的瘦小漢子,他總是微微地低着頭,沒有人看清他的面目,他行來不緊不慢,不慌不忙。
他的後面是三個身穿名貴裘皮大衣,內襯極品紫金白龍骨護甲的武者,三人修爲俱已達妙境,爲了抵禦那難熬的嚴寒,三人無一例外地都開啓了光明級的護身罩。
護身罩是一種用極純淨的先天之氣外化而形成的護甲,除了擁有不亞於紫金白龍骨護甲的防禦力外,更兼有許多其他的妙處,比如可以保持體溫恆定,抵禦嚴寒。
有光明罩護身,三位妙境武者的日子好過多了,但也有一樁煩心事讓三人眉頭緊鎖:妙境武者的內丹雖然強大,強大到近乎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地步,但終究未能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其結果就是,內丹的真陽氣早晚有耗竭的時候。
到那時誰也逃脫不了內丹崩裂、人死魂散的結局。
前路不明,退路未知,以有限之內丹入無境之險地,誰人又能不憂?
晦暗的峰頂遙遙在望,猶如一把利劍直指黯淡蒼穹,令人望之生畏。
爲首的披髮老者忽然打出一個手勢,身後四人一起站住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紫銅鏡,高舉在頭頂,舉起的時候那還是樸質無華的一面青銅鏡,舉起之後,它忽然就像一塊剛出爐的銅錠,驟然之間發出了萬道金光。
一股巨大的金色氣旋平地而生,驟然間膨脹了何止百倍,寂然一聲清鳴,突然射入環繞在天極峰周遭那股神秘莫測的氣旋之中。
四周猝然歸於沉寂,猛惡的山風突然之間消失的無蹤無蹤。
老者默然垂首,口誦經訣,片刻之後,他身上那件一直低垂的皮袍突然隨風飄展起來。
轟隆隆——
聲如驚雷的神秘巨響突然震
蕩天地,三個妙境武者莫不驚駭失色,紛紛抓緊了手中的神兵利刃。可是天地之怒,人類的兵器,縱然是神器,又能指何用呢?
咔嚓——
一聲激烈的脆響後,風雪翻卷,偌大的天極峰的峰頂突然發生了雪崩,三人只覺得天崩地陷,不禁人人顏面盡失,有一人已經失聲地叫喊了出來。
一陣若有若無的風攸忽之間將崩塌下來的雪塊捲入了無邊的黑境,四周出現了短暫的死寂。隨後,風雪嚴寒又重新回來了,天極峰還是天極峰,所不同的只是在尖峰的西北角上出現了一塊猶如利刃切割後留下的斷壁。
斷壁之上赫然出現一個幽深的山洞。
神諭之洞!
三位妙境武者莫不長出了一口氣,歷經千難萬險,這趟總算沒有白來。
山洞曲折幽深,洞外寒風呼嘯,徹骨冰寒,洞內卻充溢着一股子溫潤的氣息。
三位妙境武者各自從貼身衣袋裡掏出一枚黃玉珠,藉助黃玉發出幽淡微光前行,但片刻之後,隨着三聲清脆的爆裂,四周重歸黑寂。
天極峰的嚴寒雖不比冰王座,卻也拒絕俗物的褻瀆。
沒有了黃玉的光亮,面對萬古漆黑的幽深山洞,三位妙境武者面面相覷,俱生寒意。
披髮老者將手中黝黑的手杖在地上輕輕一磕,鑲嵌在杖頂的一顆永寂之牙突然放射出乳白色的聖潔光芒,這光芒讓人心安,更能照亮前進之路。
永寂之牙是海龍的牙齒,凡俗眼裡它是極其珍稀的藥材,用它可以換來金山銀山,幾世的富貴,卻不知關鍵時刻它還能充作內氣外化的憑臺,客串一回火把的角色。
光給了衆人以莫大的勇氣,一行人又恢復了上山時的隊列,披髮老者持杖在前,黑斗篷居第二位,三位妙境武者緊隨其後,在聖潔的白光護佑下向永恆的黑暗行去。
走了約一里地,風終於停止,又走了一里地,聲音皆無,四周是永恆的黑暗和無邊的靜默。而溫度卻漸漸升高,三位妙境武者先後撤了護身罩。
一絲風從某個角落吹來,這是一個好兆頭。
循着起風的地方繼續向前,兩裡地後,披髮老者的頭髮忽然飄浮起來,一陣寒氣逼來,風越來越大,四周的空氣也越來越冷,三個妙境武者正想着要不要運使光明罩,驀然眼前一亮,出現了一個宏闊的圓形祭壇!
祭壇的正中央立着一根手臂粗,高約四尺的龍牙樁,牙樁的頂端擎着一個渾天水晶球。龍被視爲神聖之獸,它的牙齒據說最有通靈的效果,用龍牙樁作爲渾天水晶球的承臺,這裡想必就是魂師接受神諭的地方。
一束淺黃色的微弱光芒正從渾天水晶球裡傳出來,圍着水晶球坐着七個人,不,準確地說應該是七具屍體,只因奇寒封凍,屍體顯得栩栩如生,看起來像是坐着七個人罷了。
坐在陣眼的是一名身着紫袍,肩配汨羅紋章,腰繫不墮沉淪玉帶的聖境煉魂師!
天極峰的極寒將他們的遺體完整地保存了下來,同時也消磨了時間的痕跡,讓人無從判斷魂師和他的弟子們死於何時。
魂師是被人用“噬魂釘”鑿穿天門,泄盡精魂而亡。
修真者修爲達到聖境之後,不管是武者、造像師還是煉魂師,除非強大外力的侵害,致使精魂流泄,否則他們將是永恆的存在。
傳言聖境煉魂師可以將自己的精魂作爲獻祭的禮物,而獲得一次與神對話的機會,他可以向神提出一個問題,且一定會得到神的回答。
煉魂師是溝通人與神的橋樑,是神諭在人間的傳播者。
煉魂師的六名年輕的護法弟子則臉色青紫,顯然是服毒而亡,這個其實也很好解釋:沒有師父的關照,他們是很難走下天極峰的,他們還太年輕,想來修爲還沒有達到妙境吧。
死者的身份、死因、死亡的時間現在都還是一個謎,或許終有被解開的一天,但這一行人來此顯然並非是爲了解謎。他們在確認
聖境煉魂師和他的弟子確已死亡後,便分散開來搜索他們想要的東西。
他們想要的東西並不難找,煉魂師的肉身座前,有一行刻在龍骸骨上的汨羅文咒文。
汨羅文是魂師專享的文字,這種古老而神秘的文字,結構異常複雜,語法靈活多變,非有老師耳提面命而絕難掌握。
這段咒文草草而就,應該是魂師得到神諭後匆匆留下的。書寫完咒文,他便魂飛魄散。
三位妙境武者立即湊上前去,努力辨認了一會,不覺面面相覷,顯然他們是一個字也不認識。
披髮老者眉頭微微擰起,他是大陸上僅有的幾位聖境魂師之一,唯有他才能解讀神的諭示。
“白日將盡,天降永夜。枯朽衰敗,惟靈者昌。”
魂師嘶啞的嗓音恰似地獄裡飄出的亡靈之音。
三位妙境武者冷浸浸地打了個寒顫,內心充滿了恐懼。恐懼,自從他們的修爲臻於妙境後,已經很久沒有嘗過這種滋味了。即使剛纔在洞外,面臨山崩地裂的雪崩,他們也只是微微皺了下眉頭。
可是現在,恐懼混合着徹骨的冰寒瞬息侵入了他們的魂靈。
直到——
衆目睽睽之下,披髮老者手中的黑手杖重重頓下,將魂師肉身座前刻着咒文的神龍骸骨擊的粉碎!
骨屑紛飛,神龍骸骨忽而化作縷縷輕煙向衆人飄去,三位妙境武者立即運使起護身光明罩——神龍骸骨粉雖然大補,卻非他們能享用的。
只有那個其貌不揚的黑衣人修爲高深,非但不避,反而主動出擊,瞬息間將飄浮在空中的神龍骸骨粉吸了個乾乾淨淨,並愜意地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
一位妙境武者向披髮老者發問:“聖教主此意爲何?”
老者和黑衣人對了一眼,森然回道:“老夫請三位手向心,心向神,以魂靈作保發下毒誓,對神諭之事,至死不外泄半句。”
披髮老者的話霸道而無理,三位妙境武者聽了不免心中不快,但面對一位修爲已臻聖境的煉魂師和天子最寵信的內侍,三位妙境武者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後,還是從命了。
他們手捂心口,面朝東南,以自己的魂靈作保向至高神發下了永不外泄的誓言。
……
一年後,聖境煉魂師那扶道,在中京城九重宮四方城紫府御天殿內向皇帝柏涼詳細稟報了此次率隊西行的始末,直斥所謂神諭傳言全系僞詐。
英明睿智的天子柏涼並未因爲此行無功而抹殺五個人的功勞,他下詔加封那扶道爲真龍國佑國大法師,食邑三百戶,賜宅邸一座;
加封另外四人公野羽、柏青、連溫、秀船黎爲子爵。
真龍歷二一二年二月,聖境魂師、真龍朝佑國大法師、圓真教教主那扶道在中京城九重宮病逝,行國葬,其棺槨在洛水之畔焚化,事後收得遺骨十三塊,狀如白玉,封於金瓶,供奉於九重宮四方城大圓真佑國神殿內。(“大昌法難”後,那扶道骸骨遷入冥州城外大圓真佑國神殿小聖公堂內供奉。)
真龍歷二一二年十二月十二日,真龍朝歷史上文治武功俱臻巔峰的一代聖主柏涼在九重宮四方城紫府聽政殿內“密室傳位”於太子柏先,入夜駕崩,廟號“興宗”,諡“真聖文武大帝”。
圓真教列其爲諸天真神第七位,上尊號“聖武大帝”。
真龍歷二一四年,公野羽外放洪州司馬。年底,洪州併入海州,公野羽奉詔回朝,半路病逝;
又一年,樞密院內史柏青犯罪下獄,在獄中自盡;
同年,宮衛軍左都尉連溫積勞成疾,中風癱瘓,辭官回祖籍炎州南海郡,在南弱水入海處築廬休養。土人聞賢士居此,紛紛前來依附,聚居成城,得名連家堡。
朝廷彰其功勳,封爲赤炎伯,世襲罔替。
真龍歷二一七年末,左監門大將軍、駙馬都尉秀船黎晉封燕山侯,外放幽州大都督,終其一生未再回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