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軍大營,烏重胤長子烏行清的營帳。
“三弟怎麼說?”
“三公子答應了,立即出戰。”
“嗯,我交代你的話你都說了。”
“說了。”
“他怎麼說。”
“三公子很氣惱,還要我帶話過來‘真的打不過,丟的是我的面子,與別人無干’。”
烏行清笑了起來,先是陰冷的淺笑,繼而爆發出得意的大笑,最後是放肆的長笑不止。
……
少浪劍輕鬆地放倒了數十名海州軍武士,憑的是前世多年修煉的武技,因爲內丹矇蔽不明,又沒有鐵臂弓在手,他的這番勝利靠的是實打實的真本事,這一點,便是被他打的灰頭土臉,氣的吹鬍子瞪眼的海州軍將士們也都是服氣的。
強人敬好漢,遇到這樣的好漢,衆人雖然不服,但絕無人動歪心思,都是一門心思地想憑真本事打到他。
“都閃開,都閃開。”
一陣吵嚷之後,圍着少浪劍的數十名憤怒的武士忽然興奮起來,烏行道的出現點燃了他們復仇的希望。
烏行道是海州軍中燦爛盛開的一朵奇葩,他出身高貴,面容英俊,舉止溫文爾雅,清高的像是不食人間煙火;他愛好讀書,手不釋卷,識聞廣博,無不知無不曉;他喜歡美人,日日夜夜都離開不開美人的陪伴,他放浪形骸,任性妄爲,卻偏偏每一個見到他的女人都爲之瘋狂;他本應該是一個風流公子或成爲一個紈絝子弟,但他卻偏偏成了海州軍中數一數二的猛將,不僅武技超羣,更兼身經百戰,威名赫赫。
這樣一個儒雅的翩翩公子竟是能徒手搏虎豹的少年英豪,若非親眼見識,誰能相信?
衆人自覺讓開場地,手接着手圍成一個圓圈,阻擋圈外的閒雜人等靠近。
“在下海陽郡烏行道,敢問足下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在下道州軍少浪劍,祖籍趙東郡。”
“趙東郡是好地方,未知足下與趙陽宗有何淵源。”
“有淵源,也沒有淵源,在下與趙陽宗諸位真仙算是同鄉,可惜他們不認識我,我也無緣結交他們。”
“哈哈,少兄真是風趣。”
“三將軍來此是要替部下出頭教訓在下嗎?”
“不敢,不敢,若少兄願意,小弟願意與兄切磋一二。”
“好說,好說,既是切磋,便請將軍點到爲止,別讓在下太難堪喲。”
“客氣,客氣。”
二人說到這,俱不再說話,一股肅殺瞬間瀰漫開來。衆人紛紛閃避,以避煞氣。
少浪劍手中沒有兵器,烏行道也不用兵器,徒手相搏,招招到骨,拳拳見肉,雖然刺激,未免有些不大風雅。因此拆了七八招後,烏行道主動說道:“徒手搏戲,賤奴所謂,我與兄還是較量較量兵器吧,未知少兄平常使用什麼兵器?”
少浪劍道:“若得方便,借一口劍使使。”
烏行道向跟在身後的阿蘭使了個眼色,後者抿脣一笑,頓時捧出一隻劍盒來,將一柄裝飾古樸的松紋劍交到了少浪劍的手上。
“少兄覺得這口劍可趁手?”
“好劍,好劍,博浪海鐵鑄體,南嶺松茸木爲匣,風暴洋的水龍筋纏手,材質上佳,鑄造工藝更是匹世無雙。好劍。”
“可惜不是神器。”
“哈哈,你我也不是妖孽。”
“趁手便好,那麼我們開始吧?”
“好。”
二人言語謙和禮讓,一動起手來卻是殺機凌冽,毫不留情。
少浪劍本想以僅得皮毛的蘇門秋風劍法撐撐門面,掩飾一下身份,卻突然發現烏行道外表謙和溫雅,手上功夫卻是又冷又硬,非但招式精妙到巔毫,更兼中氣十足,一劍遞出,陰寒逼人,大有倒翻山海、鬥破蒼穹的氣勢。這逼迫他不得不去除浮華,以硬碰硬。
電光石火間二人拆了三十餘招,招招致命,寸寸驚心,四周圍觀之人膽顫心驚。梅、蘭、香三人更是張大了嘴巴,幾乎要叫出聲來。只是她三人追隨烏行道已久,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發出異響讓烏行道分心,高手過招,差之毫釐,便有性命之憂。
“三弟,三弟,哥哥來助你一臂之力!”
隨着一聲斷喝,但見一條壯漢,身披重甲,手持精鋼重錘忽然闖出人羣,不問好歹望少浪劍便砸,跟在他身後的有數十甲士,持槍帶弩,殺氣騰騰。
來者是烏重胤的次子烏行靜,名字中雖然有個“靜”字,爲人卻一點也不安靜,行動處如風雷滾動,地動山搖。四周負責警衛的甲士紛紛避讓。
噝——
一聲絲帛斷裂的脆響後,烏行道的胳膊上爆出一道傷口,鮮血飛濺在半空。
“三弟,三弟,你怎麼樣啦,你怎麼啦?”
烏行靜暴吼一聲,揮錘逼退少浪劍,抱住了烏行道的腰:“三弟,三弟,你怎麼啦,你可不要死啊。哥哥來了,哥哥來救你了。”
“二哥……你……”
烏行道抓住
黑漢子的衣襟,一張俊美儒雅的臉霎時間變得猙獰可怖,蒼白如死屍,不見一絲一毫的血色,皮下青筋爆出,如一條條蠕動的蚯蚓。片刻之後,他的臉赤紅如血,眼睛變成可怖的血紅,似乎能流出血水來。
“二……哥!”
烏行道用力一挺,大口大口的血便從口鼻涌出,他的一雙手死死地抓着烏行靜的衣裳,血紅的眼直勾勾地瞪着烏行靜,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梅、蘭、香三個侍女撲搶過去,圍着烏行道嚎啕大哭起來。
“是你,是你害死了公子!”阿梅瘋狂地撲向少浪劍,不顧一切地撕扯他。少浪劍有些發懵,烏行道的武技修爲極高,加之懂得一些內氣調理之法,是個非常難纏的對手。在沒有內丹加持的情況下,他便是拼盡全力也僅僅只是跟他打個平手。
能刺傷烏行道,這並不奇怪,兩強相爭,各不相讓,實力又在伯仲之間,傷亡是早晚的事,只是這輕飄飄的一劍下去,怎麼就要了他的性命?而且他的死狀又如此可怖,顯然是中毒而死……
中毒!
少浪劍凜然一驚,閃目望向阿蘭,他手中的這口松紋劍是那個叫阿蘭的侍女遞給他的,若問題出在松紋劍上,阿蘭當是第一嫌疑人。
可阿蘭已經倒在了血泊中,她是自盡而亡,以一腔忠誠追隨她的主人而去。
君辱臣死,主死僕亡。
這是一種美德,一腔忠誠,看起來並無任何不妥之處。
少浪劍只能苦笑,有人精心佈設了一個局,借他的手除掉烏行道。現在陰謀得逞了,他成了殺人兇手,看起來在劫難逃。
“還愣着幹嘛,抓住兇手,我要他死!”
暴怒中的烏行靜不顧一切地撲向少浪劍,但他的動作很生硬,表情做作,一腔的激憤也完全是裝出來的。
少浪劍冷靜應對,佈局之人若非是烏行靜,至少也有他的份。應付這樣的局面,他苦練多年的梯雲縱算是派上了用場,閃轉騰挪,累的黑大漢氣喘如牛,吼聲變成了喘氣聲。
更多的甲士圍了過來,張開弓弩,豎起盾牌,架起槍林,少浪劍已經失去了逃走的機會。這個機會本來是有的,至少看起來是有。
“都住手。”
喊話之人聲音不大,卻甚是威嚴,所領衛兵不多,卻個個精悍過人。他是烏重胤的長子,海州軍軍諮使烏行清。此刻,他手持大都督令牌,喝令衆人都住手。烏行清厲聲一吼,萬咼巨早帶着兩員家將撲了過去,將烏行靜強行帶離戰場,烏行清的親兵旋即控制了形勢,並將少浪劍團團圍困。
少浪劍棄劍在地,並不打算掙扎,看起來烏行清是個能講理的人。
“三弟是你殺的?”
“不是我,我沒有理由殺他。”
“說說你的理由。”
“無冤無仇,在下又身陷重圍,試問我有什麼理由刺殺三將軍?”
“你的劍上有毒?”
“這劍不是我的,在場的人都可以作證。”
烏行清冷目一掃滿地打滾的烏行靜,冷冷地吩咐一聲:“統統帶回去。”
烏行靜不幹了,他暴跳道:“憑什麼抓我,憑什麼抓我?人是他殺的,我是來救人的。烏行清,你這是公報私仇,我上了你的當,我中了你的詭計了。阿貴、張衛快去報知大帥,有人要謀害我!”
阿貴和張衛現在只能苦笑,他們倆早就被萬咼巨的人死死按住了。
……
“三公子中的是敗血殭屍粉,此毒是炎州山洞人用殭屍喂制,無色無味,我們查過,有人在松紋劍上動了手腳,將此毒抹在了劍鋒上。侍劍童子已經自盡。”
海州軍烏重胤的營帳裡,烏重胤黑着臉聽完心腹家將烏崞奎的報告,忍不住哼了一聲。他踱步來到停放烏行道屍體的冰棺前,望着兒子雖然經過處理卻仍顯得猙獰的那張臉,一時唏噓。良久之後,方纔發聲問道:
“所以線索斷了?沒有頭緒了?”
烏崞奎和幾名心腹家將面面相覷,俱都低下了頭。
“我烏重胤一心爲國,有些人看不過去了,我的命硬,他們克不死我,就拿我的兒子下手。烏行道,謙和禮讓,與世無爭,他們卻也不肯放過。”
話說到這,烏重胤的眼眶裡閃耀着淚花,他忍住不再說下去了。
“請大帥節哀。”幾名心腹家將一起跪了下去。
烏重胤沒有理睬他們,默自平息了一下心緒,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口授命令:“海州軍後軍輜重營副都尉烏行道勤謹忠誠,外出護運糧草,感受風寒,不能任事,着請調回海陽大營休養。其護兵若干人荒嬉誤主,全部處死。”
幾名家將對了個眼,都有一肚子話要說,卻都沒說出口。各自應聲退出。
烏重胤多年老友、心腹參軍孟世展趕忙將內外侍從都打發了出去,未及勸說,烏重胤已是潸然淚下,他嗷地一聲哭出聲來。孟世展連使眼色,烏重胤強忍悲痛,用拳頭猛砸胸膛,更恨的臉色發青,咬的牙齒咯咯作響。
孟世展勸慰
了一番,待他稍稍平靜,端了碗涼茶遞過去。烏重胤盯着茶碗,問孟世展:“同胞手足,怎能下此毒手?虎毒尚不食子,人怎能如畜生一般?”
孟世展無言以對,烏家四兄弟,除了幼子烏行遠尚小,其他三子俱已成年,爲了爭奪世子之位明爭暗鬥,由來已久。
長子烏行清年紀最大,官職最高,功勳最大,最是穩重有威望,可惜他生母已死,繼母對其處處防範,時時打壓,烏行道雖是烏門長子,如今卻步履維艱,處境十分尷尬。
次子烏行靜粗中有細,看似魯莽,實際機心暗藏,因爲有母親的暗中支持,處處與大哥爭鋒,本已佔盡優勢,怎奈他心焦氣燥,脾氣又壞,爲烏重胤輕視。
三子烏行道人物風流,雅好詩書,恬淡無爭,可惜他除了聰明,還有一身令人稱道的好功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烏行道身處風暴眼中,日子很是難熬。
烏家三兄弟之間的明爭暗鬥,孟世展看在眼裡急在心頭,卻又無計可施。論說世家大族,一旦有成年子女,冊立世子就會提上日程,這也是爲了家族穩定的大局着想。
但海州烏家冊立之事卻是一波三折,長子失寵於父親,次子暴虐無人望,三子又有出世之心,三兄弟勾心鬥角,互不相讓,冊立誰不冊立誰,着實讓烏重胤傷了一番腦筋,更致命的是朝廷對此事也十分上心,在冊立世子一事上設置諸多障礙,遲遲不予明確。
烏家雄踞海州,實力雄厚,朝廷對其早有提防之心,哪肯放棄這樣一個削弱烏家的機會?海州一日無世子,烏家的內訌就不會停歇,這當然對朝廷有利。
朝廷的險惡用心,烏重胤心知肚明,他一直在防範,但千防萬防,到底百密一疏。有人假借他人之手殺了自己最寵愛的兒子,烏重胤的心在滴血。
“行靜還在羈押中。”孟世展提醒道。
“放了他。”烏重胤有氣無力道。
“那個道州軍的先鋒官?”
“哼,讓他給行道陪葬,難道委屈了他?”
“這個……”孟世展有些爲難,他字斟句酌道,“這個人曾在道州城下立下奇功,一戰而成聖騎士,深得麥長寧的親睞,不僅任用爲內軍敢戰都頭、馬步軍弓箭教練,更將二子相托。每出戰,必令與二子同行,爲的就是借他的手側衛安全。”
烏重胤的心忽然痛的厲害,自己何等身份,何等權勢,竟然連找個人給兒子殉葬都做不到!
“你有什麼主張,都說出來。”面對多年老友,烏重胤少有地發了脾氣。
“我的意思,不妨先放他回去,他要糧草就給他糧草,……總之,來日方長嘛。”
烏重胤無力地揮揮手,打斷了孟世展的話:“依你,依你。我的心很難受,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捂着心口走入寢帳,孟世展只得告辭離去。
待孟世展去後,烏重胤放下手,但腰依舊沒有直起來,他是真的心痛。他以手掩口,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屏風後閃出一個人,雖然帳內光線很暗,寢帳內更是暗的近乎黑,但他還是選擇了最陰暗處站立,且臉上戴着面具。
“我要你殺一個人。”
烏重胤從腰帶裡摳出一個紙條遞過去,那人雙手接過,看後手指一捻,紙條成爲齏粉,他再一鞠躬,轉身離去,始終未說一句話。
……
“可嚇死我了,你怎麼啦,呆了這麼長時間?幹什麼呢,你?”
海州軍大營外,司空湖、麥畑二人接住少浪劍,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起初有些刁難,後來上面發話,同意借糧,又請我吃了個便飯,所以就耽擱了。”少浪劍說的輕描淡寫,他發現不遠處的樹林裡埋伏着許多甲士,想來司空湖和麥畑二人把全副身家都帶來了。
“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們就闖營救人了。”司空湖激憤地嚷道,看起來他嚇的不輕。
“說起來真是險,若非我竭力勸阻,司空早就衝出去了。”麥畑也顯得心有餘悸。
少浪劍淡淡地笑了笑,在老兄弟的肩膀上拍了一把,他原以爲自己只是孤苦伶仃地活在這個世上,卻不想還有這麼多人願意爲自己死,少浪劍心生感慨,但眼圈沒有紅,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變得如此鐵石心腸。
有了海州軍的資助,三百人總算活了下來。
時間彈指過,僅僅只是五天之後,姑涼城外的形勢就是一大變,各地勤王大軍雲聚於城下,反過來將兩萬蠻族包圍了起來,粗略統計,各軍不下二十萬之衆。
原先由各軍將領推舉的聯軍主帥烏重胤只得讓賢,因爲來了一個比他更有名望的人,禁軍左虎衛上將軍、鎮國公、行行轅參軍事公野望忽然手持皇帝的密詔出現在衆人面前,立即被推舉爲各路大軍的統帥,經公野望提議,衆將又推舉海州大都督烏重胤、道州大都督柏光爲副帥,協助公野望。
公野望地位高、資歷深、實權重、能力強,又是太后親侄兒,皇帝的堂弟,由他出任統帥,諸將心服口服。加之衆人都已看到此戰必勝,皇帝必然有驚無險,誰又敢節外生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