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府城內最繁華的地段莫過於城西莫愁湖周邊,這裡風景秀麗,富貴名流雲集,居住着南州最有權勢,最富有的人,這其中又以蘇家老宅佔據的地段最好。不過從外表看,蘇家老宅低調的近乎不像話,沿湖長約一里的圍牆,單調、乏味,牆內松柏森森,安靜寧定,牆外遊人如織,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中十個有八個都不會意識到這所宅子主人的豪貴,因爲這座宅邸的正門匾額上只寫着兩個字:蘇宅。
真龍朝的規矩很大,官民涇渭分明,貴賤壁壘森嚴,官府的衙門叫府、衙、署,百姓的宅邸只能叫宅。不過建國三百年後,許多規矩都敗壞了,現在百姓的宅邸也開始叫“府”,以彰顯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地位。甚至連街口賣茶葉蛋的商販也將自家鋪子稱作某某府,表示他們家的茶葉蛋乃蛋中之王,品質超凡脫俗。
反觀像蘇家這種百年豪門世家,竟如此低調,倒實在是少見的很。
蘇宅內有一處佔地十畝左右的後花園,花園正南有一座中規中矩的殿堂,殿堂裝飾樸素,甚至有些粗獷,殿前一座練功場,左右環列着兵器架,擺放着各色兵器,正殿上也供着一樣兵器——長劍——蘇門武學中至爲推崇的兵中王者。
蘇門掌門蘇清邁此刻正端坐於正位,內外六名弟子環列左右,堂左第一排客座上挨次坐着大都督府參軍餘博中,當地耆老數人,平江府衙長史和本地的縣令,第二排是當地最有名望的幾位豪紳和官府僚屬、文吏。
堂右的客座上則坐的是江湖上的一些朋友,第一排爲首的是鳳鳴山白家家長白世灼,石城石家家長石默真,南海連家堡堡主連佩運以及石家名宿石默春等。
第二排則主要是江南八家的一些後生晚輩:卿雨秋、白執恭、石明漢、白小竹、吳賢、吳克勤、吳克儉、吳克恭、吳克讓、雪中天等人。
少浪劍身着盛裝立於廊下,聽完蘇門大師兄蘇越宣讀的弟子戒規十三條後,答了聲“弟子謹遵不懈”後,就聽典禮人的呼喚他上殿來。他邁步上堂來,垂手立於蘇清邁的面前。
蘇門二師兄蘇沐手捧一個托盤,托盤以紅綢墊底,放着一本蘇門譜系、長短兩柄劍和弟子腰牌,正循例大聲詢問少浪劍爲何要習武,爲何要入蘇門,入門後將如何修行。
問、答都有固定的套路,供自由發揮的空間不大,少浪劍早已將詞背的爛熟,此刻當衆大聲背出,倒像是在演戲。
問答結束,典禮人請掌門蘇清邁示下。
蘇清邁大聲說道:“家人沐漓聰明靈秀,德行兼備,有可造之材,邁今代歷代宗師正式收納其爲本門弟子。允其自贖。”
蘇門家學一般只傳族內子弟,但遇到資質上佳的族外可造之材也可以破格收納。武學宗門以武爲系,師徒之間情同父子,不應該再有身份上的羈絆。因此收徒之初,恢復少浪劍的良民身份就顯得必不可少了。
因了蘇清邁的這句話,收徒儀式暫停,衆人先要爲少浪劍拔除賤籍。
按照真龍朝的法律,賤奴若想拔除賤籍復爲良民只有兩個途徑,君主赦免和出資自贖。家奴可以用適當的金錢爲自己贖身,謂之自贖,前提是家主同意,若家主不同意,縱有金山銀山
也是枉然。現在蘇清邁開了口,少浪劍只需出金餅三塊即可爲自己贖身。
三塊金餅很快奉上,蘇家賬房和衆耆老檢驗其成色,斷爲一等優品。本縣文吏見狀便開始製作相關文書。
蘇清邁本就有心收少浪劍爲義子,後因衣夫人勸阻,方纔改變主意先留少浪劍在府裡觀察一段時日,等鑑證大會結束再收爲弟子,繼而再決定是否收爲義子。怎奈風雲突變,白小竹夜宿少浪劍寢室,雖然他相信二人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但白家子弟夜會蘇家家奴這件事,若是傳到了白家家長白世灼的耳朵裡,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亂子來呢。
蘇清邁因此決定搶先下手,鄭重其事地收少浪劍爲門中弟子,給他一個身份,就算將來白世灼知道了這件事,再想追究也無處抓手,白小竹不過是白家的旁系別支,就算她真跟蘇門弟子發生了什麼,也不過是兩個孩子間的胡鬧。
想他白世灼自命不凡,眼高於頂,自詡從不將世俗禮教放在眼裡。他自己當年奉子成婚的風流韻事,至今還是江湖上的一樁美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憑什麼過責白小竹?
這件事鬧到最後,只能是蘇家出一份彩禮,白家賠一份嫁妝,風風光光地把婚事辦了,門當戶對,兩情相悅,誰也不吃虧。
蘇清邁之所以遍邀官民兩道名流到場觀禮,並且把白世灼本人也請來,正是存了這份用心,他就是要讓白世灼親眼看到自己對沐漓的重視,讓他明白你白家小竹嫁給我蘇門沐漓,何嘗有一丁半點兒委屈了她。
這番計較少浪劍自然毫不知情,但蘇清邁堅持收他爲徒,他也並不反對。蘇清邁的修爲很是一般,給不了他需要的指點,但蘇門百年豪門,家學底子還是有的,做了蘇門弟子,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修煉了,再也不必遮遮掩掩。
更妙的是蘇門武學也屬馭氣一脈,與自己前世所修相契合,入蘇門後,他可以將趙陽宗的功法巧妙地用蘇門武學加以包裝,披蘇之皮行趙之實。趙陽宗是馭氣一脈的代表,它的功法是最最精純的,這就意味着至少在品境之前,外人是很難看出他趙陽宗的底細。
至於以後,少浪劍沒有多想,破境晉品對他來說還太遙遠,渺茫不可觸及。
縣衙文吏將拔籍文書製作完畢,交上司複覈後呈蘇清邁過目。蘇家曾有大功於朝廷,歷代家長的身上都襲有朝廷的封爵和散官職銜,郡縣一級的官員待之都十分禮敬。
蘇家家長蘇清邁當着衆人的面簽押文書,同意家人沐漓自贖脫離賤籍,地方耆老簽押作證,縣衙文吏當場爲少浪劍作了新的戶籍登記。並將副本報送府衙複覈,府衙的官員當場做了覈覆,同意蘇家家人沐漓自贖爲民。
當初縣衙文吏問蘇清邁沐漓的真實姓名時,蘇清邁沉吟了一下,當着衆人的面,望着白世灼的眼睛,回答文吏說:“我對這孩子十分看重,許他自己爲自己定姓取名。”
衆人紛紛頷首,齊頌蘇清邁開明。文吏便問少浪劍定何姓名,少浪劍猶豫了一下,說出了三個字——少浪劍。
文吏記錄在案,當場製作了文書。
少浪劍用回自己的名字絕非一時衝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的容貌和性情與前世
已無半點相同,即便是最親近的人見到他也認不出來。前世的他已經一無所有,連靈魂都不再純潔,唯一能保留的只有“少浪劍”這三個字了。
作爲一世的留念,他實在不忍丟棄這三個字。
拔除賤籍成功,蘇門收徒禮儀繼續,蘇清邁取蘇門譜系、長短兩柄劍和弟子腰牌賜於少浪劍,宣佈其爲江南蘇門第六代弟子。
禮成,前來觀禮的當地官府官員、鄉間耆老和其他門派見證人一起向少浪劍表示道賀,少浪劍向衆人依次行了禮,態度一如既往的謙和。
蘇清邁起身招呼衆人入席,大都督府參軍餘博中帶頭說道:“天武會鑑證大會在即,蘇莊主許多大事要忙,我等就不打攪了,待大會結束,我等再來討少兄一杯喜酒喝。”說罷告辭而去,府縣官員也隨之告辭。
一旁觀禮的連佩運、白小竹、吳賢和新來平江府的吳興郡卿家長女卿雨秋、石家弟子石明漢,白家弟子白執恭,吳公城吳家四兄弟、獅山郡雪家雪中天等人一起向少浪劍道賀。
衆人多性情豪邁,風度翩翩,唯有雪家的雪中天面色凝重,神情冷淡,略略說了幾句後便告辭而去。
連佩運舊日娶炎州熊氏之女墨琅爲妻,夫妻恩愛,育有一女,因連母急於抱孫延續香火,在熊墨琅身體尚未恢復時,便再三催促其再次懷孕,致使熊墨琅在生育二胎後,體弱失血而亡。連佩運爲此十分自責,至今仍孤寡一人,連母幾番催促他娶妾納妾爲連家開枝散葉,連佩運只是不聽。
他舊日與卿家掌門卿中石的長女卿雨秋有些瓜葛,卿雨秋這些年一直在南嶺修煉,尚未婚嫁,二人驟然重逢,有好事者便萌生了促合的念頭。拜師大會一結束,趕來招呼客人的衣夫人便讓少浪劍把白小竹哄出去,給連卿重溫舊夢創造機會。
少浪劍自然不曉得這裡面的曲折彎繞,只是眼見白小竹躍躍欲試,大庭廣衆之下就要去糾纏連佩運,深爲這丫頭捏了把汗,得到衣夫人的指示後連忙去找白小竹。白小竹也不知連佩運和卿雨秋的舊事,更不曉得衣夫人的用心。她是想跟連佩運膩在一起,怎奈此間有諸多的前輩,更有大批的官員在場,她實在是拉不下這張臉。
此外,她也有一肚子話要問少浪劍,比如他本來叫沐漓,爲何忽然改名叫少浪劍了呢,這裡面有什麼故事嗎?再有,他一個窮賬房,哪來的三餅金子,難道是貪污索賄而來?這些事必須問個明白不可,因此不待少浪劍“請”她,她便主動拽着少浪劍去了後花園,找個僻靜點的地方拷問他去了。
送完官府和地方上的客人,蘇清邁回房換了身便衣,便往後堂去會前來觀禮的幾位兄伯好友。本來蘇門收一小徒是請不來這麼多的家長、名宿觀禮的,只因江南鑑證大會在即,衆人恰巧都在平江府,又因蘇清邁另有要事要與衆人商議,這才齊聚蘇宅。
蘇清邁入堂與衆人相見,因見連佩運不在,便問緣故,負責招呼客人的衣夫人解釋說連佩運正與卿雨秋在敘舊,無暇前來。
蘇清邁先是一愣,因見衆人哈哈大笑,方知夫人的良苦用心,便也不再勉強。
衣夫人知丈夫要與衆人議論大事,便識趣地領着衆僕奴退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