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山林,前面就是伏龍峪兩山夾持間的谷底,神東寶道:“這裡無遮無攔,萬一被蠻族伏兵發現,十分不妥,還是繞道走吧。”
少浪劍道:“山口有我們的營盤,不如過去與大隊會合。”
但凡靈族對生人的氣息都十分敏感,山頂上被擊傷的八名黑死族騎士不用一時半會就能恢復戰鬥力,若是躡蹤尋來,自然又要一場惡仗,在山頂上,少浪劍是伏擊得手,此刻他的內丹晦暗不明,無法運使護身罩以對抗黑死氣,正面對敵,凶多吉少。
冒險穿越無遮無攔的山谷戈壁固然兇險,但總勝過在此坐以待斃。
“你們先候着,我去探探路。”少浪劍說罷提馬欲出,卻被神東寶抓住了馬繮:“我去試試。”
神東寶向身後的貴人點了下頭,便提馬走出了森林,此刻天已經黑透。
谷底空空蕩蕩,無遮無攔,衆人目送神東寶行走半里地,一切平安無事。麥揚道:“看起來沒什麼事。”他目視少浪劍,提議跟上去。
少浪劍沒有吭聲,事情真會如此簡單?
“啊——快看啊,快看啊。”麥峰忽然沉不住氣叫嚷起來,衆人閃目看去,卻見神東寶和他的馬似被什麼東西抓住了一樣,他雙手扼住喉嚨,似喘不過氣來,他的馬也似被什麼東西纏住,激烈掙扎嘶鳴,卻連蹄子也擡不起來。
“啊,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麥家兄弟面色盡失。
少浪劍運使神識已經看的明白,這山谷裡被人佈置下了五鬼擒龍像陣,人一入陣眼,激發像陣能量,更改周遭的真陽氣運行,從而使入陣之人靈魂錯亂,神智昏聵,產生強烈的幻覺,繼而完全受佈陣者的擺佈。
以對真陽氣的運使方式不同,天下修真宗門大體可分爲:馭氣派,代表是趙陽宗;煉魂派,代表圓真教;造像術,代表神將門。
這“五鬼擒龍像陣”是神將門的經典陣法之一,以四兩撥千斤之力引動周遭真陽氣形成虛幻第二紀面,令入陣者產生幻覺,用自己的手殺死自己。
少浪劍唯一不解的地方是,自大昌法難後神將門已代替趙陽宗成爲皇權的庇護人,他們爲何要對皇帝下手?
“這像陣可能破得?”
久爲出聲的貴人忽然問道,聲音不再害怕,含着幾分決絕。少浪劍道:“欲破此像陣,需得先找到陣眼,我們需要一個趟陣的人。”
趟陣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軀闖入珍陣中,藉以窺知陣眼的所在。
“事因朕起,朕去。”身着武士裝,隱匿在護衛中的真龍朝至尊皇帝終於表露身份,準備放手一搏。
“不,陛下,臣護衛無能,萬死難辭其究。”
那個面龐枯萎的武士嚎啕大哭,攔住皇帝不放。
“不,這與你無干,他們是衝着朕來的。”皇帝扶起他忠心耿耿的衛士,望了眼少浪劍,便提馬衝入了陣中。“你們留在這,若見我被陣法困住,就射我一箭,記得別射要害喲。”少浪劍叮囑了一句,也提馬走進像陣。
方纔是繁星滿天,夜風徐徐,一步之後,忽然身在煉獄,四周盡是奔騰翻滾的烈火岩漿,數千條火龍張牙舞爪像他逼來。少浪劍座下之馬惶恐地嘶鳴起來,以蹄兇猛掘地,一晃將少浪劍顛了下去,落荒而逃。
這不能怪他,五鬼擒龍像陣能量極大,不論人畜一旦入陣,都會產生幻覺,在幻覺的驅使下什麼事都能幹的出來。
少浪劍摘下鐵臂弓,朝正前方的一條火龍射了一箭,轟地一聲巨響,數千條火龍瞬間崩潰了,烈焰的地獄轉瞬見變得漆黑一片,陰風陣陣,徹骨冰寒。
“你不該闖進這神禁之地。”
有聲音似從陰冷的地縫裡飄出,蒼老、飄渺。
“是嗎,這裡是神禁之地,那麼說我將要與神仙爲伍。”
“不,要想做神仙,你需將自己的肉身獻祭。來吧,少年,脫去凡塵,早登極樂天堂。”無邊的黑暗中蹣跚走出一個老者,一手拄着柺杖,一手託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口白骨製成的刀。
“把自己的頭顱割下來,放在盤子裡,你就完成了獻祭。”
“是嗎,多謝指點。”
少浪劍抓過骨刀直接捅入老者瘦骨嶙峋的胸脯。
“你,你這個背神者!!”
老者淒厲地嚎鳴着,身軀驟然膨脹,露出自己的本像,是一條有三個頭的巨龍,巨龍張開血盆大口朝少浪劍怒噴口水,腥臭之氣令人窒息。
少浪劍卻公然不懼,張開鐵臂弓朝巨龍的眉心射了一箭,如颶風之狂卷迷霧,霎時間煙消雲散。
眼前是一片沼澤,夜空下一眼望不到盡頭,沼澤裡陷着一個人,連人帶馬都被泥沼陷住,無數黑色的黑盲蛇自水汪爬出來,纏住人和馬的身上,束縛他了的手腳。他用盡全力掙扎,直到筋疲力竭,卻仍無法掙脫。一條盲蛇鑽進他的耳孔,正準備洞穿他的腦袋。縱然是大陸最強壯勇敢的
武士,此刻也近精神崩潰,他已經想到了死,他拔出自己的短劍努力去割自己的脖子。
少浪劍朝他射了一支秀山鐵箭,沼澤的迷幻瞬間崩塌,一滴鮮血卻從他的脖子上流了下來,若非他反應極快,幻象崩塌後的慣性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咳咳咳咳……
神東寶扼住喉嚨劇烈地咳嗽了一陣,方纔情形過來。他茫然四顧,才問少浪劍:“我剛纔怎麼啦。”
“沒什麼,你被幻象迷惑,差點自己殺了自己。”
“我——”
神東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剛剛看到的是幻象,可若不是幻象,那陷住自己的沼澤在哪,那些差點要了自己的性命,跟鼻涕蟲一樣噁心的盲蛇又在哪?
“我們現在怎麼辦?”他望着眼前一座風景秀麗的莊園迷惑地問,這莊園好生熟悉,天哪,這竟是被廢棄多年的仙靈宮。
他想問少浪劍自己怎麼到了這,卻問不出口,皇帝就在他的面前,正騎在馬上憂鬱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一名姿容絕豔的宮妃正與一名健壯的武士躲在花叢裡偷情,宮妃高高舉起的兩條白腿,迷濛的雙眸,興奮的嬌喘。武士猙獰的面目,狂暴的扭擺,讓一旁觀戰的皇帝呆若石像。初夏的天氣忽冷忽熱,雨後的草地溼冷異常,這名失去貞潔的宮妃很快重病不起,她彌留之際緊緊攥着皇帝的手,說了一頓戀戀不捨的話,讓皇帝感動莫名。
而現在他已經知道,她彌留之際,那名和她私通的武士就站在牀榻前,站在他的身邊,愛人將逝,他淚如泉涌,傷心欲絕。他的愛妃的臨終之言其實是跟她的愛人說的,而她的愛人顯然並非自己這個九五之尊。
感到被徹底愚弄的皇帝,已經拔出了天子劍,正要斬向欺騙他的人。
“萬萬不可!”神東寶大叫一聲撲了過去,皇帝的面前是一條澗溝,他此刻衝殺過去,勢必要比送他綠帽子的情敵死的更快。
一支秀山鐵箭射向仙靈宮的主殿,幻象轟然崩塌。
皇帝錯愕地望着抱着自己腰的神東寶,神東寶慌忙鬆開手:“陛下,前面危險。”
當然危險啦,前面是條澗溝。
“你們都看到了什麼?”
“澗溝。”少浪劍淡淡地答道。
“是啊澗溝,陛下您……”
“朕只是想試試這匹老馬還能不能跨的過去。”
“不,陛下您一身干係天下安危,豈可冒此風險。”
“好啦,好啦,朕不試便是。”皇帝說完,轉身望向少浪劍:“你找到陣眼了沒有。”
少浪劍搖搖頭:“五鬼擒龍像陣,應有五重幻象,但眼下只破了四重,這第五重卻不知在哪。”
四周是空蕩蕩的谷底,冷風陣陣,兩側是鬱鬱蔥蔥的高山,如初來時一模一樣。
“沒有就沒有,平安就好。”
皇帝說完,撥轉馬頭向谷口行去,少浪劍朝守候在林邊的麥家兄弟和那名少了半邊臉的武士揮揮手。
三人提馬追來,衆人合在一處,向谷口行去。
“看,有人。”麥峰興奮地叫道。衆人順着他的指示方向望去,果然見到幾點篝火,若是猜的沒錯,那裡都是從舊宮縣趕來勤王救駕的忠勇之士。
衆人俱鬆了一口氣,一切有驚無險。
但這份樂觀未能保持很久,“看!黑袍子。”麥揚忽然厲聲發出警告,夜幕下七名黑袍子騎士狂卷而來。他拔劍在手,高聲叫道:“你們先走,我斷後。”
少浪劍一把拽住他的馬繮:“你們先走,我來。”
他旋身跳上附近一塊巨石,張弓搭箭,連發六箭,六名黑袍騎士應聲落馬。還剩一名黑騎士,但冷鐵箭卻已用盡。“用我的劍。”麥峰將自己的星塵劍丟給少浪劍,少浪劍棄弓在地,雙手握住星塵劍迎了過去,星塵劍長四尺,在步戰中算是長劍,但與騎兵對抗,顯然並不佔優勢。
馬背上的的黑袍子顯然識得這個道理,馬速絲毫不停,徑直撞了過來,高大的黑馬,所過之處草木枯敗,連藏身在碎石底下的螻蟻都不得幸免,一切都是那麼的恐怖。
少浪劍雙手握緊了劍,做好了戰鬥的準備,黑袍子抽出雪亮的馬刀,碰撞即將開始。還有二十丈人馬就要撞擊在一處,就在這一刻,少浪劍驟然間將手中的星塵劍插在地上,自腰間抽出匕首,揚手一揮,勢若流星,划着寒芒一道,徑直穿透了黑袍子的前胸。
不死族的黑死氣可使鐵器枯朽,他的這把匕首雖是名貴的博浪鐵鍛造,卻非神器。論理也無力洞穿黑袍子的身體,只是少浪劍給他加持了速度,勉強可以做到洞穿。
當然若想取他性命,還遠遠不夠。
希津津一聲嘶鳴,死馬人立起來,撅下了黑袍子。
少浪劍提起地上的星塵劍豹躍向前,一腳踏住試圖掙扎起來的黑袍子,星塵劍惡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喉嚨,一股黑霧緣劍而上,迅速將少浪劍包裹住,黑霧
中似有千百冤死的妖魂厲聲尖叫,又有無數衣着暴露的黑魔女扭動曼妙的身姿,膩語柔聲,靠過來纏綿。插入黑袍子喉嚨的劍鋒此刻精光大漲,猛然劇烈顫抖起來。這時候,黑霧中的黑魔女一改媚眼如絲的媚態,忽然裂開嘴,嘴角驟然撕裂開,將嘴張的無限大,滿口白森森的尖牙,猛地朝少浪劍的脖頸咬來,口中發出尖利的嘶叫聲。
少浪劍緊閉口耳鼻,雙手扶劍一動不動。
地上的黑袍子猛烈地掙扎着,耳畔的黑魔女已經陷入癲狂狀態,她們變換出各色恐怖造型,聲嘶力竭地恐嚇持劍的勇士。一剎那後,黑袍子停止了掙扎,魔女們則轟地一聲,如煙潰散,一縷縷黑煙塵從黑袍子七竅中流出,散入空氣中,黑袍子的的臉清晰地露了出來,頭髮焦黃,鼻樑高挺,是一張年輕英俊的面容,在黑氣散盡的時候,他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安詳,只是片刻之後,他英俊的面容便如被火燒焦的紙張,扭曲、褶皺,瞬間變成了一具骷髏!骷髏繼續破碎,成了一堆碎片。
轟然一聲後,一切都化爲烏有。
與之對應的是他騎的那匹大黑馬,在主人死後,它身上的黑氣也漸漸消散,它也是一匹高大健壯的秦郡山地馬,不過片刻間,它的皮毛就被風捲而去,從尾巴起一寸寸地變成了白骨,它成了一匹骨馬,片刻之後,骨馬倒塌成爲一堆碎骨。
少浪劍摔倒在地,渾身僵麻難動。黑死氣腐蝕了他的軀體,他被死亡所包裹,再無力掙扎。一陣冷風襲來,黑霧瞬間將他籠罩,四周漆黑無邊,黑暗中一個頭頂鋼盔的骷髏武士,手提鋸齒鏽鐵刀一步步向他逼近,他渾身充滿了死亡的氣息,他所經之地,便是木石亦爲之枯朽,尤其他的那口鋸齒鏽鐵刀更是死亡氣息濃烈到了極致。
少浪劍被這死亡氣息所逼,頭腦暈沉沉的直欲睡去,眼看強敵就在眼前,卻無絲毫反抗之力,但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黑死武士行到他面前,手中的鋸齒鏽鐵刀轟然舉起。“慢着。”隨着一聲嬌叱,一個靚麗的身影攔在了少浪劍的面前。竟然是久未謀面的白小竹。
“小竹,是你……”
“你還不快走!”白小竹手舞雙劍努力抵擋骷髏武士的攻擊,她已經用盡了全力,她的修爲比當初分別時有了明顯的提高,但面對這樣的黑死武士,她依然顯得單薄。
“你要殺的人是我,放過她!”少浪劍怒吼一聲,抓起星塵劍朝自己的脖子抹去。骷髏並無完整的意識,他們只是憑藉本能行事,有人要他殺死自己,那他就殺死自己,自己一死,他的任務即宣告完成,他是絕不會節外生枝,濫殺無辜的。
“阿浪,別——”
白小竹大叫一聲後,緊鎖的秀眉漸漸展開了,她站住身形一動不動,與骷髏武士肩並着肩,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繼而她的面龐猙獰起來,也變成了骷髏。
“你——,原來是幻象。”少浪劍臨死前忽然覺悟了,這是五鬼擒龍像陣裡的第五重幻象,自己千防萬防到底還是着了道兒。
……
“我這是怎麼了?”少浪劍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滿天的星月和一張笑臉。
“你沒事了,是衣巧救了你,當然我也幫了不少忙。”
少浪劍看到笑臉原來是朱開的,他閉上了眼睛,懷疑這一切仍然是幻象。
“這不是幻象,我叫朱開,趙陽宗弟子,這位是我的小師姐。據說你們是認識的。好吧不認識也不要緊,今天算是認識啦。”
少浪劍掙扎着要起來,被朱開輕輕按住了:“你現在還很虛弱,最好躺一會。我們要走了,不要跟人說起我們幫過你。”
朱開友好地拍了拍少浪劍,臉上掛着固有的玩世不恭的微笑。但他已經徹底的不認識少浪劍了。
少浪劍的目光裡出現了衣巧的身影,她已經漸漸長大成一個大姑娘,而且竟然還成了朱開的小師姐。若是自己還是以前的少浪劍,豈非也要叫她一聲小師姐?
趙陽宗的這些狗屁規矩真是操蛋,怎麼會搞成這樣。
朱開最後朝少浪劍笑了笑,身形悠然不見,衣巧至始至終未看少浪劍一眼,沒跟他說一句話,望着她的身形漸漸變淡消失,少浪劍的面頰上一顆晶瑩的淚珠悄然滾落。
“阿浪,你怎麼樣了?”麥家兄弟衝過來關切地問道。
第五重幻象是衝着少浪劍來的,但周圍的人也受到了影響,他們看到七名黑袍子衝殺過來,看到了骷髏武士舉起的鋸齒鏽鐵刀,然後他們也看到了骷髏武士轟然崩碎,但他們沒有看到朱開和衣巧,他們兩個現身時扭曲了時空,隱沒了身形。這倒不是他們的修爲有了如何突飛猛進的進展,而是衣巧做了洪洞的關門弟子後,得到了一大堆此前想都不敢想的寶貝,一枚普通的隱身符就可以迷惑世人的眼睛,類似的傢伙洪洞沒有一倉庫也能堆滿幾個房間。衣巧如今是他的愛徒,還不是想拿多少拿多少,連朱開也跟着沾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