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道了我們的身份,那你就活不成了。”一個刺客囂張地嚷叫道,其實少浪劍明白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左右是個死,不如死的有骨氣一點。
“我不殺你們,你們回去告訴你們的僱主:不要打蘭公子的主意,否則沒有好下場。”
少浪劍說完,瀟灑離去。
許久之後,一個刺客才叫道:“他竟然放了我們,這不合常理。”
“他一定有更狠毒的陰謀。”
“那我們怎麼辦?”
“迴風!”四個人齊聲叫道。
這是他們行中的一句暗語,任務失敗後,爲了保護僱主和上線的安全,暫時將自己隔離起來。簡單地說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直到危險消失。
四個人做出了他們認爲的最正確的選擇,高興地走了。
躲在附近樹林裡的少浪劍和公野蘭卻深感失望。
“到底是全武團的職業殺手,做事就是職業,連跑路都跑的這麼有條不紊。”
“你錯了,他們不是全武團的人。”
“不是?”少浪劍眉頭一皺,“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
“我就是知道,但我不會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的,不是信不過你,而是怕連累你。”
“多謝關心,我只是奇怪,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要冒充全武團來殺你?”
公野蘭微笑着反問少浪劍:“你有仇人嗎?”
“當然有,只是我的仇人從來都是光明正大地來殺我。”
“因爲我知道一個極重大的秘密,有人要保守這個秘密,就不得不殺我,但以他的身份又實在不便拋頭露面,所以就假託全武團出手了。”
“那他顯然是費盡了心機,因爲他的人跟全武團的殺手真的很像。”
“是很像。”
“有沒有這種可能,這些人就是全武團的人,或者說全武團根本就是他豢養的。”
公野蘭望着少浪劍,溫和地笑道:“你想多了。”
少浪劍學着司空湖的腔調說:“我看是你想少了。”
公野蘭溫和地笑了笑,說:“我不跟你爭辯,這樣的事很難說清楚。”
他生的面若冠玉,溫文爾雅,這讓少浪劍想起了海州的烏行道,他們應該是一類人,出身高貴,卻又生性恬淡,看似弱不禁風,實際手上功夫卻很硬。
烏行道被他兩個兄長謀害,死於非命,卻不知公野蘭這次是否也是被人陷害,否則僅憑几個不入流的流民如何能劫持他?
一個捕頭氣喘吁吁來報:“人犯都被毒死了。”
綁架公野蘭的人犯一共有六人,因爲拒捕被殺了一個,還剩下五個,都關在驛站的地窖裡,派重兵看守,卻沒想到還是出了事。
少浪劍淡淡回道:“知道了。”
那捕頭有些詫異,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岔了,愣怔半晌,見少浪劍沒有責怪他的意思,這纔回過神來,急忙告退。
“他們都是受了我的連累。”公野蘭自責地說。
少浪劍好像明白了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看你的身手,怎麼會被他們綁票?”
公野蘭道:“你應該知道這裡面的水很深。”
少浪劍道:“我是不想問,但我怕若是不問,難保你能活着回到京城。不管以前你們定有什麼協議,但現在看他們是不打算履行了。”
公野蘭微微嘆息了一聲:“你身在京兆府,當知道最近京城周邊常有災民失蹤。”
少浪劍默默點頭,他在京兆府雖不大管事,但這件事他還是知道的。四方大災,京畿之地成了最後的避難所,聚集於此的災民數以萬計。災民太多,又不服地方管束,來來往往,無法統計,又經常私鬥,期間殺人自屬正常,這些失蹤人口,地方統統裝作不知情,但總量絕不在少數。
“你知道他們都被弄到哪裡去了嗎?”
少浪劍道:“我不喜歡猜來猜去,有話你可以直說。”
公野蘭笑了笑,他是個很孤傲的人,其實也不喜歡繞來繞去。
“他們被雲臺司弄去煉成了屍兵。……你竟然不感到震驚?”
“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永夜將至,糧食勢必減產,屆時不可能供養這麼多軍隊。而邪獸蠻死勢必又要興風作浪,爲求周全之策,只能煉製屍兵,屍兵不用吃飯喝酒嘛。我甚至懷疑朝廷放任地方亂來,把災民往京畿腹心之地驅趕,目的就是爲了獲取煉製屍兵的屍源。”
公野蘭目露驚訝之色:“我一直不明白你年紀輕輕爲何能躋此高位,果然是有獨到之處。”
少浪劍笑笑道:“你想多了,我能有今天主要是憑運氣。”
說到這,整個案情似乎已經明瞭:公野蘭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甚至想把這個秘密捅出去。但云臺司又豈是好惹的,它的背後站着神匠府和司夜監兩大強力機構。煉製屍兵以自衛目前還是國家最高機密,當然不能公之於衆,絕不能放任公野蘭亂來。只是公野蘭也非泛泛之輩,他是公野望的兒子,對方自不敢弄的太過分,假借綁架之名將他軟禁起來,一是爲警告,其次也是爲他們轉移爭取時間。
這個時間應該很長,自己不該這麼快破案,更不該這麼快把人帶回京城。
如果
以上的推測成立,那今晚的那幾個刺客的身份就顯而易見了:僱傭他們的人並非真要殺公野蘭,而是要間接促成現在的談話,並警告他和公野蘭別那麼急着回京,更別想着節外生枝,否則假戲就變成了真做。
“你好像連累了我。”少浪劍開玩笑道。
公野蘭聳聳肩:“你自找的,幹我甚事。”
“我真後悔沒聽朋友的勸告,竟糊里糊塗地陷了進來。”
“你應該儘快把我送回京城,這樣可以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少浪劍盯着公野蘭,試探着說:“你能救的了他們一時,還能救的了他們一世嗎,永夜將至,最早死的就是他們。”
公野蘭道:“行事但憑良心,我也只能盡力而爲。”
少浪劍道:“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憑良心去做了。”
二日天明,濃霧,三丈外不能見人,安排了驛站處理屍體,衆人繼續前行,向前穿過一片小山,就是京兆府地界。
衆人過界碑時,少浪劍看到石頭上用濃紅的血漿寫着兩個字:找死。
字寫的粗獷癲狂,似在向誰示威。
走出約一里,是一處濱河的平地,少浪劍的副手建議停下休息,理由是濃霧越來越重,對臉都看不清人面,很容易迷路。
理由成立,少浪劍命令大隊停下,就地休息。
他安排公野蘭在隊伍的正中央坐下,又喚來一個捕快,叫他回去把血字擦掉,那捕快去了半晌未歸,少浪劍焦躁起來,大罵京兆府的捕快無能,連派數人過去,也是一去不復返。一時摔杯而起,叫來副領,命他帶領所有人過去,務必把血字擦掉。
衆人不解他哪來的這麼大火氣,更覺得命令荒誕可笑,只是他盛怒之下也不敢抗辯,一個個操起兵器走了。
公野蘭一直冷眼旁觀,待衆人去後,飲盡杯中熱酒,淡淡地對少浪劍說:“人都走了,你想怎麼樣?”
少浪劍道:“差點上了當,你們靈族做事都是這麼鬼祟嗎?”
“你是怎麼看破我的身份的,我在見到你之前已經衝了他的神,甚至連他的妹妹都沒有看破我。”
少浪劍取出自己的神精鐵劍,劍身上正泛着淡淡的熒光:“你隱藏的很深,一般的神器無法偵測你的行蹤,除了他。”
“你既然已經識破,爲何還肯配合我演昨晚那場戲?”
“不如此,你僱請的殺手還不得把整個驛站抹平了?”
“我果然是小覷了你。”
“你只是忘了,我們趙陽宗與你們勢同水火。你身上的邪氣,我用鼻子都聞的出來。”
“既然如此,爲何還要帶我回京城,你不怕我殺了你們的皇帝。”
少浪劍聳聳肩:“怕,當然怕,所以今天我就要跟你做個了結。”
公野蘭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嘴裂的很大,卻沒有人的聲音。他的四肢劇烈地扭動起來,雙目驟然赤紅。
“你真是找死啊。”
聲音刺耳,他的表現更是詭異到極致,四肢匍匐,兩腿屈蹲,衝着少浪劍怪吼一聲,噗地撲了過去。
速度快到讓早有防備的少浪劍躲的都有些狼狽。
撲殺不成,“公野蘭”探手向空中一抓,一柄泛着湛藍色光芒的釘錘赫然在握。釘錘戰斧乃是公野家的家傳兵器,公野家的家徽上就有釘錘戰斧的圖案。
這柄釘錘還是一件古神器,料想應該是公野蘭的防身兵器。
釘錘空掄,嗚嗚有聲,早已捲起一股狂風,將他自家包裹起來。這時間,四周沙沙有聲,無數的黑色骨米蟲從地下涌出。這蟲大小似米粒,彈跳力驚人,周身油滑黢黑,長着一張極其恐怖的小嘴,不要說人的皮膚,就是龜甲之類的硬殼,也可以一口咬碎,且它咬人之後既不喝血也不吃肉,只是一味的向前猛鑽,瞬息之間就可以在人身體上咬穿個洞。
千百萬只骨米蟲聚在一起,那絕對是所有人獸的夢魘。
這裡的骨米蟲沒有千百萬,但十幾萬總是有的,四面八方涌來,如跳蚤一般四處彈射。衝神公野蘭的邪靈爲了保護自己的肉身,用狂風給自己做個保護罩。
少浪劍不會召喚狂風,但光明罩還是有的,熾熱的罩體將無數的骨米蟲烤爆,噼噼啪啪像是爆米花,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骨米蟲沒能擺平少浪劍,讓邪靈深感詫異,一聲怒吼後,地面劇烈顫抖起來,正當少浪劍以爲將有一頭地龍或其他什麼地下猛獸竄出來時,距離他不遠的地面突然向上凸起,土皮皸裂,從地下爬出一個小人來。
三尺多高,穿一身漂亮的花裙,頭上扎着兩根羊角辮,貌似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
只是這女孩的臉大的驚人,分明是一張成人的臉。
一道弧月斬準確無誤地將她的人頭斬了。
屍體矗立不動,創口向外噴血,像是一個噴泉。
“你殺了她?”
“留着噁心人嗎?還有什麼花招,儘管使出來。”
“沒有了。”
邪靈說罷收了狂風,閃身就走,一道氣鋒直追過去,卻落入了虛空。
這邪靈竟然能擬製虛空鏡,少浪劍暗暗吃了一驚,宇宙洪荒,孕育萬千虛空,虛空內時空模糊,混沌無邊。
可以吞噬一切物和時間。
擬製的虛空境雖不及真正的虛空那般可畏,卻也絕不可等閒視之。這種只有聖境修真者才能擬製的東西,這個邪靈竟然也會,這太不可思議。
少浪劍只是稍一猶疑,周遭的天地就變了。
天地的色彩忽然都變成墨綠,無天無地,無進無出。
這難道就是擬製的虛空境?自己難道跌進了邪靈擬製的虛空境?
少浪劍好一陣緊張,但很快他就鎮定了下來:他若會擬製虛空境,又何苦去衝神?幻象,這一定是邪靈製造的幻象。
“我沒想到你一個邪靈還會幻術。”
少浪劍這話意在試探,這若是虛空境,他的話是不會有人聽到的。
一個聲音冷笑道:“你錯了,氣生天地,幻術不過是對氣的運使,混沌初始,獸爲天地之靈,因其靈珠結固太慢,而被神棄,此後億萬年都是靈的世界。是你們這些卑劣的人蠱惑了神,是你們奪走了我們的一切。區區幻術算得了什麼,整個世界都是我們的。”
少浪劍道:“所以你們就製造永夜,意圖東山再起。”
“你又錯了,永夜之劫乃是因爲你們不敬神。”
“人不敬神,難道不是你們在背後搗的鬼。”
那聲音嘆道:“可悲啊,人總把別人想的跟自己一樣陰暗自私。靈被神棄,反思己過,於極北苦寒之地夜夜哭泣,終於換來神的原諒。而你們人,以卑劣起家,終毀於無法控制的慾望。是你們自己不爭氣,才被神拋棄。永夜之劫是神在懲罰你們,你們終將滅絕,這世界終將是我們的。”
少浪劍斷喝道:“除非趙陽宗的人都死絕了,纔會放縱你們胡作非爲。”
數百氣鋒向四面八方射去,皆入虛空,連個回聲都沒有。
“希望你能走出這虛空,匡扶正道的趙陽宗弟子。”
的確很難走的出去,邪靈製造的雖非真正的虛空境,卻是一種很別緻的幻境。它跟造像師製造的幻境略有不同,它絕不主動誘導你做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存在着。
天地一統,漫無邊際。
你窺不破它的邊境在哪,久而久之,就會懷疑自己存在的真實。
少浪劍的頭開始脹痛,靈識的根基也在搖晃。有一隻無形之手拽着他的魂識向虛無中滑去,他想制止,卻無能爲力。
魂識是構成魂靈的兩大基石,執掌一切非理性,它的墮落,會拖累整個魂靈的淪陷,最終會把人拽入苦難的深淵。
原來,靈攻擊人的魂靈是從魂識開始。因爲相對於構築魂靈的另一基石靈識,魂識始終處於無意識狀態,很容易入手。即便是修真之人,在打造精神之盾時也很容易忽視這一環。
容易攻擊,攻擊的效果又絲毫不差,自然就成爲靈攻擊人類的突破口。
若魂識失陷,下一步,靈就會佔據你的肉身,與你的靈識爭奪肉身的控制權,出於保全肉身的天性,人的靈識百分百會選擇妥協,於是靈識被壓制,人被邪靈衝神。
這被壓制的靈識,將來會被靈慢慢侵蝕,於是“人”也就成了靈寄居的行屍走肉。
正是他鍛神有成,讓靈無空可鑽,他才製造出這一種幻象,來誘惑,削弱他,最終的目的還是乘虛而入,控制他這具“行屍走肉”。
少浪劍驀然一聲大笑,靈自詡高貴勝過人,其實惡毒的小算計不過如此。昔日他在冥域也曾被邪靈衝神,但那靈跟今日之靈絕非一類!
世間關於靈的傳說太多太雜,對靈的描述千奇百怪,那些都是靈製造出來迷惑人的假象,今日之靈纔是靈的真面目!
也不過如此。
赤火丹驟然大盛,赤紅的火焰一躍變成了碧藍色!
精神之盾瞬間提升了數倍,魂靈頓時穩固起來。
墮落的靈魂穩住了,但困擾他的幻象仍然存在。
少浪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盤膝坐下,封閉了五覺。一切幻境都是建立在人心之上,通過你的五覺誘導你自己構築。
只要不用五覺來感知這個世界,一切幻境儘可識破。
以神識去體察周圍,得到的卻還是原來的那個世界。
那個靈此刻就站在他的背後一丈遠的地方窺視着他。
修真的目的是明瞭世界真相,達到永世長存,不生不滅的目的,馭氣、造像、煉魂都只是附屬之得,達成目的的手段。只是人爲塵世慾望所誘惑,墮落了本心,變得捨本求末。
靈,也曾因爲慾望而墮落,最終走向不歸路,痛定思痛,他們覺醒並遠離了慾望。
衝神之靈,對世界有着清醒的認識,對“永世長存,不生不滅”的修真目的有着更深一層的體會,只是遠離了慾望之後,他們也迷失了方向。
那些達成目標的手段忽然變得欠缺起來。
馭氣術、造像術、煉魂術,這些在他們先輩眼裡不值一哂的東西忽然變得高大上起來,乃至竟在整個靈族世界失傳了。
拋棄了暴力之術讓他們更接近於“真”,但在遭遇暴力時“真”卻當不了飯吃。
眼下這個靈除了能利用神器製造一股護身的旋風,就只會製造幻象迷惑人了,靈族制幻迷惑人乃是他們的看家本事,除此之外,他別無所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