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浪劍有把握做到一擊必殺,但在毀滅衝神之靈的同時也會誤傷公野蘭的肉身。邪靈衝神是靈與魂靈的纏結,肉身破滅,靈或可以掙脫逃逸,魂靈卻無所依存,成願,成傷。
一道片鋒斬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公野蘭的小腿,這靈衝神時間尚短,魂靈纏結尚有空隙,故而後知後覺地慘叫了一聲。
待他預感形勢不妙,準備撒溜時少浪劍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後,神精鐵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逃脫不了同類的報復,沒辦法,這是你們人類卑賤的根源,勇於私鬥,怯於公戰。換成我們靈,爲了種族一切都可以犧牲。”
“你們靈都像你一樣話多嗎?”
少浪劍一隻手按在了公野蘭的頭頂。
“等等,等等,你是趙陽宗的弟子,你修煉的是馭氣術,怎麼,難道你也會煉魂術?”
“不會啊。”
“不會你幹嘛按着我的頭?”
“我會將真陽氣注入肉身的體內,他的魂識受激後會自動做出應對,我會根據他的反應獲知你的存在。靈,你也是有生命的,你也懼怕陰陽風的收割,我說的對嗎?”
“那又怎樣,陰陽風是天地之氣,無人能擬製陰陽風。”
“但我可以扭曲時空,將陰陽風引入肉身之內。避開他的魂識,專門來對付你。”
“你,好卑鄙!”
衝神之靈禁不住恐嚇,猝然離開了公野蘭的身體。
這是少浪劍平生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靈,他們就像一團霧,色彩因境界不同而略有差別,金黃、碧藍、赤紅、草黃和淡淡的白,跟修真者的內丹色彩相一致。
虛無的身體跟人死之後的“願”有些類似,但靈顯然不是願,他擁有極高的智商,擁有最精密的邏輯判斷,最豐富的智族情感,對世界本源有着最爲清醒的認識。
他可以駕馭真陽氣,可以運使真陽氣,可以像風一樣漂浮來去,也可以幻化成人的形狀與人交流溝通。
除了陰陽風的損傷,他們幾乎可以是永恆的存在。
少浪劍啞然失笑:“這就是你們的本來面目,與傳說中的不太一樣。”
“傳說都是我們編造的,爲的就是掩蓋我們的真實面目,其實我們的真實面目並不難知道,只是你們被自大的慾望衝昏了頭腦,不屑深究罷了。可悲的人類,你們終將只是這個世界的過客,而我們纔是永恆的存在。”
“永恆?”
少浪劍哼了一聲,手指上幻化出一柄氣刀,氣刀閃耀着迷人的湛藍色的光芒,森森透着令人骨髓生冷的寒氣。
但靈對此顯然毫不在意。
“你不害怕?”
“若我們沒有世俗的慾望,你們永遠不可能戰勝我們。”
少浪劍嘿嘿一笑,收起了氣刀,用氣刀對付靈這種虛無之物,就像用弓箭去射蚊子,效果不會很好,對付靈還得是煉魂術。
現在的問題是,一百多年前的大昌法難已經徹底打斷了煉魂術的脊樑,隨着圓真教的失勢,煉魂術已經萎靡了一百年。
時至今日,煉魂術已經和堪輿術、相面術一起被定爲三大雜技,難登大雅之堂。
靈在空中不停地變換着形狀,躍躍欲試,試圖奪回公野蘭的身體。
少浪劍左手結火,右手成冰,左右互博,一股半陰半陽的陰陽風驟然形成。
“沒人能擬製陰陽風,所以你這陰陽風是假的,你傷不了我。”
“能不能你儘可試試。”
“怎麼試你都傷不了我!但我卻不會上你的當,你雖殺不死我,卻可以禁錮他的肉身,天降永夜,惟靈者昌,我沒工夫跟你廝混。”
靈說完,悠忽而去,他的行動軌跡完全沒有任何章法,又快的驚人,不要說氣鋒對他本身並無多少用處,即便是有用,也傷不了他。
“是慾望害了他們。”
公野蘭揉了揉腦袋,坐了起來,他現在說話的語氣、神態跟那個靈一模一樣。或者準確地說是靈的模仿能力太強,可以把一個人的音容笑貌、語氣神態模仿到以假亂真。
“是慾望害了他們,他們痛定思痛,對教訓的總結很深刻,卻終究抵不過慾望的誘惑,他們若不衝神爲人,這世界還會是他們的。”
少浪劍伸手拉了公野蘭一把,後者借勢而起,身體沉重,動作僵硬,更顯失魂落魄。
這也很正常,人被衝神後,魂靈難免被挫傷,需要一段時間靜養才能恢復。時間長短視個人精氣神而定,長則一兩年,短的也要十天半個月。公野蘭雖未結成氣丹,但筋脈內流淌有真陽氣,精神也很穩固,所以暫時還能支撐。
“他們若不衝神爲人被肉身所困,即便是煉魂術也奈何不得他。但無形之物總是孤寒冷清的,哪如人活的多姿多彩。慾望使他們墮落。他們明知慾望是洪水猛獸,卻無法抵擋,這就是他們的弱點,或許這是我們擊敗他們的唯一機會。”公野蘭說完氣喘吁吁,嬌弱不堪。
少浪劍見他目光呆滯,面有苦痛之色,便扶他在馬紮上坐下,又遞給他一碗熱湯。公野蘭喝了一口,再喝不下去了,他現在頭痛欲裂,精神衰弱,噁心的直想吐。
“……我受命調查雲臺司違規捕捉災民煉製屍兵一事,他們也想知道雲臺司煉製屍兵的情報,就衝了我的神。他夜探雲臺司,闖關時被神將門設置的禁制鎖住,雲臺司顧忌我的身份,就派人假扮流民將我送還,你
找到我是不是很容易,因爲他們根本就沒想過隱藏。”
公野蘭的確不難找到,只是雲臺司若不想爲難他又何苦導演這一出?
“你不要懷疑其他,我被衝神,他們不知如何向我父親交代,就想着把事情鬧大,不過是爲了自保。”
這裡面的彎彎繞,少浪劍一時悟不透,也就懶得去深究。
“他也夠託大的,衝神之後難道就不怕被人發覺?”
“他的確有些託大狂妄,這也是他們的弱點。”
少浪劍很想知道公野蘭是受誰之命去調查雲臺司之事,他只是一個區區的縣尉,若無強力人物在背後支撐真有膽量去碰雲臺司?
但最終他還是忍住沒問,做人不能太好奇,好奇會害死人。
公野蘭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茫然四顧:“霧好大,這個季節不應該有這麼大的霧。”
“是啊,是啊。”少浪劍附聲道。
這個季節的確不該有這麼大的霧,這霧乃是人爲製造的,製造這霧的手段叫召神術。召神術是造像術的一種,運使真陽氣召喚風、雨、雷、電、震,金、木、水、火、土。
製造一場大霧顯然只是初階手段,原因是幕後黑手對少浪劍的修爲有所忌憚,不願意拋頭露面。
濃霧,只是一種掩護,受命殺人的另有其人。
來者一共六人,兩個內丹在流境初階,兩個氣丹正在結固,還有兩個雖無內丹,武技修爲卻已入化境。
這是三角地的全部家當,作爲和全武團齊名的殺手組織,三角地也是藏龍臥虎,甚至連流境修真者都被他們網羅旗下。
這兩名流境修真者都出自造像門門下,一個擅長制幻術,一個擅長召神。
但少浪劍知道,眼下這場大霧並非出自他的手,這霧看似平常,其實極耗功力,區區流境初階還辦不到。
這就意味着在周圍某個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還隱藏着一個可怕的高手,他是否出手,何時出手,全依賴於他與六個殺手的對陣情況。
既然是生死之博,又廢什麼話。
三道銀弧乍出,少浪劍的身形鬼魅般地出現在擅長制幻術的殺手背後,神精鐵劍毫不留情地洞穿了他的頭顱。
碧血橫飛,魂飛魄散。
“我討厭制幻術。”
少浪劍罵完,抽回鐵劍朝另一人飄去。
他動身之前劈出的三道弧月斬,中傷了一個氣丹正在結固的修真者。
現在正是殺他的時候,少浪劍的魅影一晃出現在他的身右。
那漢吃了一驚,揮劍橫切,將少浪劍的虛影推爲兩段。
他倒吸一口涼氣,瞳孔驟然變大,一股冷風正向他的後腦勺襲來,而他明知危險臨近,卻偏偏躲閃不開。這種無力感,讓人絕望。
神精鐵劍端的鋒利無比,他的頭顱離開身體後許久才感受到涼意。
人頭落地,顱腔向上噴射着血雨花。
揮手之間已去兩大敵手,少浪劍卻沒有絲毫的快感。
硬茬還在後頭。
狂砂漫卷,碎石橫飛,一個由颶風、碎石組成的人形怪物,正蹣跚着朝他撲來。
召神術不能真的把神召來,召來的只能是人造之神,譬如眼下這個大塊頭。
氣鋒迭出,“神”的身軀被射的千瘡百孔,它看似搖搖欲墜,偏偏就是不肯馬上倒下。
少浪劍焦躁起來,將手一抹,神精鐵劍化作萬千彈珠,暴風驟雨般地襲向“神”的小腿。
一聲悶響後,“神”的腿斷了,笨拙的身軀轟然倒下。
與此同時,一排排尖銳的石矢呼嘯着朝公野蘭射去。
召神者不僅有本事召神,還善用聲東擊西之計。大塊頭只是幌子,這排石矢纔是殺招。
這又是一招圍點打援的策略,捏公野蘭這顆軟柿子,調動少浪劍,設伏擊垮他。
明知是個坑,少浪劍卻不能不跳,公野蘭有傷在身,可經不起這輪衝擊。
一面赤紅的氣盾擋在他們面前,將射來的石矢盡數擊碎。但持盾之人尚未來得及喘口氣,兩位化境高手已經夾攻過來。
武技修爲到化境後,無可無不可,隨手點化皆是殺招。
少浪劍的快,在化境高手面前沒有優勢,再快的身手也敵不過對手的變化之奇。
情急無奈下,他只能使用御空術扭曲時空,以此遲滯對手的攻擊。扭曲的時空讓對手找不到你的破綻,但這只是防禦的手段,能守不能攻。
御空術耗費真陽氣極大,即便是品境修真者也不能經常反覆的使用,更不能用作對敵的常規招式。
若是少浪劍孤身一人,他雖奈何不得對手,撤身離開還是可以做到“瀟灑”兩個字的,但現在,他有公野蘭這個累贅,想揮揮手灑脫地走,又談何容易?
趁兩位化境殺手圍困之際,召神者已經搜盡河沙築造起一個巨大無朋的大沙塔,這沙塔高二十丈,底座寬十二丈,頂部呈錐形,威武霸氣。正由他託舉着離開地面冉冉升起,緩緩平移至少浪劍和公野蘭的頭頂。
用塔砸死敵人?
顯然是個笨辦法,但笨辦法往往又是最有效的。
若是不幸被它砸中,不消說組成沙塔的數以萬斤計的重量,單單那些急速旋轉中的砂礫也足以要人性命。
那些砂礫在急速旋轉中,炙熱如燒紅的鐵水,變幻着不同的色彩。
因之整座沙塔也處於劇烈的變化之中,
黃、紅、紫、赤、金……
當沙塔由赤金色逐漸變成純色的白時,一向安定如山的兩個化境殺手,眸中也露出了恐懼之色。
各自虛晃一招,撤身就走。
想走,沒那麼容易!
少浪劍的身影鬼魅一般封堵在二人的去路上。
他面掛微笑,周身閃耀着肉眼可見的赤色光毫。兩個殺手對視一眼,竟也穩了下來。只是出手的招式已經露出慌亂。
但雖然如此,少浪劍仍然找不到他們的破綻,密密麻麻的氣鋒被兩個化境殺手有條不紊地一一化解,犀利的弧月斬甚至連對手的衣裳都沾不到。
唯有十字光電斬才能略讓對手感到敬畏。
披風斬共有九式,真正實用的其實就三式,片鋒、弧月、光電,三者交叉使用,抹平了少浪劍和對手之間在武技上的鴻溝,但他們圓融無瑕的招式卻讓少浪劍一籌莫展。
武技修爲達到化境,體內至少有真陽氣流淌,他們的精力因此變得無窮無盡,兼之貼身的軟甲都是一時造化之奇,任何一個化境高手都是一個恐怖的存在。
少浪劍絲毫不懼他們,但想拿下他們卻實難辦到。
“留神沙塔。”公野蘭發聲警告,撤身準備離開,他不願成爲少浪劍的累贅,他更相信以少浪劍的修爲可以在沙塔墜落之前逃出去。
一個面目陰冷的殺手攔住了他的去路。
那個氣丹正在結固的殺手不能容忍有落網之魚。
即便是鼎盛時期,公野蘭也不會是他的對手,更何現在況重傷未愈?
隨意拆了兩個回合,他便似脫線的風箏一般朝少浪劍撞了過去——他不想成爲少浪劍的累贅,但也不想成爲別人的劍下之鬼。
牛皮哄哄的少大俠,讓我來做你的累贅吧。
噗地一聲,長劍刺在少浪劍的肋下,因爲有隨身靜體罩的防護,他沒有受傷,但化境殺手傾力一擊的巨大力道卻推的他向後斜飛了出去。
少浪劍等的就是這個,他一把扯住公野蘭,兩個人同時脊揹着地,向前滑去。
幾乎是同時間,懸在半空的沙塔轟然墜落。
一聲沉悶的巨響之後,地面顫抖起來,炙熱如鐵水的砂礫四散迸濺,將一切之物摧毀!
少浪劍一把抓住公野蘭的手,翻身而上,將他壓在身下,抱着他翻了幾滾,光明罩立即運起。
在鋪天蓋地而來的熾熱砂礫將二人掩埋之前,少浪劍腳尖點地猛地一蹬,二人平地疾行數十丈遠,撲通一聲沉入河中,砂礫入水,吱吱爆響,一條河都沸騰了起來。
在落入河中的一剎那,少浪劍腳尖一點,身體飛騰而起,在整條河被黃沙煮沸之前,竄到了對岸沙灘上。
二人不敢怠慢,連續幾個就地十八滾,直到被一叢荊棘擋住去路。
少浪劍爬起來,揉了揉肩,甩了甩胳膊,毫髮無損。
公野蘭就沒這麼幸運了,他鼻青臉腫,**的皮膚上多處劃傷,衣衫也破爛不堪。
“……這塔還真是厲害,他還不過是流境初階……”
望着河對面赤紅一片的恐怖天地,少浪劍依然心有餘悸,他對對手的能量估計不足,差點鑄下大錯。
“作法自斃。可惜了那兩個化境殺手。”公野蘭用手緊緊地抓着衣領,滿臉的幽怨。
“也沒什麼可惜的,都已經是化境了,還去當殺手,想來也是上不了檯面的,死就死了吧,總勝過活着不停地殺人好。”
那個氣丹尚未結固的殺手倒也罷了,那兩位化境殺手死的的確有點冤枉。
武技修爲達到化境者當世不超過二十人,多是名重一時的大家,這兩個人卻跑來當殺手,死的無名無姓,死的莫名其妙,少浪劍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沙塔墜落,方圓一里內如被鋼水澆過,血肉之軀怎能抵擋?無名之身,驚世之才,都在一瞬間被蒸發成了汽霧。
其實少浪劍自己若非機緣巧合,只怕也是非死即傷,那沙塔的殺傷力着實太過恐怖。
沸騰的河水慢慢平息下來,河面上盡是煮熟的死魚,白花花的一片。
河對面的地面上被鋪了一層晶瑩滑膩的硬殼,硬殼之下,凡草、木、人、畜無一倖免。
製造這場災難的人早已逃之夭夭,沙塔的威力雖大,製造起來太過麻煩,可一不可二。
濃霧也在漸漸散去,少浪劍猜想暗中窺伺他的人應該也已經離去。
他皺了皺眉頭:“沒想到召神術竟如此神奇,過去真是小覷了他們。”
公野蘭道:“流派不同,各有千秋,召神術雖妙,卻不適宜近身激戰,若非那兩個化境殺手纏住你,他的神通根本無從施展。”
少浪劍道:“若不是你這個累贅,那兩個化境殺手又算得了什麼。”
公野蘭橫了他一眼,問:“現在怎麼辦,京城,我們回還是不回。”
少浪劍沉思片刻,說道:“先找個地方藏起來,等你的父兄來接你,再送你走。對了,你可有與家人聯絡的秘密手段。”
公野蘭氣哼哼道:“這不是廢話嗎,我若是有,還容得你一路上羞辱我。”
少浪劍道:“你既沒有也只好用我的了,雖然方便,就是難以保密,你們府中不會有他們潛伏的人吧?”
公野蘭不滿地叫道:“哎,你當我們北川郡王府是什麼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