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水支流飛雲渡,雪中天遠眺天邊晚霞,他努力壓抑着心潮澎湃,破鏡入流是他半生的追求,許久的夢想,而今夢想成真,他本應跟更多的人分享,但此刻他卻意興闌珊,什麼人都不想告訴,甚至家鄉那個最親近的人。
一艘雙層渡船徐徐而來,周身都是薄霧。
雪家四大家臣之一的石空破和前任管家莫里紅的妹妹莫小青,此刻就站立在他身後。莫小青身材高挑,望着那艘渡船,對石空破道:“這不是我們的船。”
石空破也是眉頭一擰:他安排好的船遲遲沒有出現,出現的這艘船卻處處透着詭異。他上前一步用身體遮護住雪中天,莫小青也警覺起來,掣出雙劍緊緊守護在雪中天的左右。
雪中天站着沒動,心中冷笑,自己已經破鏡入流,與早前已有霄壤之別,哪還需要別人的保護,該是他保護他們纔是。
渡船漸漸靠攏過來,一個人鑽出船艙,立在船頭,衝着他們微笑、招手。雪中天、石空破、莫小青同是一驚,那個人分明就是白執恭!
驚疑未定,又有一人鑽出船艙,立在船頭,面上掛着淡淡的悽婉的笑,朝雪中天揮手,不是白小竹又是誰。
……
“我們歷經千辛萬苦終於來到天脊山的腳下,那山下有條弱水河,弱水千里,生靈不渡,必須要用生人獻祭才行。衣巧就哄小竹去獻祭,小竹因爲少浪劍的緣故,鬼迷了心竅,爭着要去,我怎麼肯讓她去,就跟他們據理力爭。衣巧恨我多事,暗中設計想謀害我,幸好小竹機警,窺知了他的毒計,她纔沒有得逞。她爲了掩蓋罪行就追殺我倆,我倆合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只得落荒而逃,她緊追不捨,不想她的強橫霸道惹惱了弱水邊的金甲山陵衛,山陵衛攔住了她,才讓我們逃過一劫。”
雪中天不大相信白執恭的解釋,問道:“少浪劍竟然助紂爲虐?”
白執恭道:“他已經被那個衣巧迷的神魂顛倒,哪還記得什麼公道?”
莫小青道:“我記得他跟小竹不是有點那個什麼嗎……”
白小竹低着頭,咬着嘴脣道:“騙子,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也是個無情無義的小人。”
石空破笑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幸好小竹姑娘機警。”
石空破的心裡有個疑問,在他印象中,白家小竹是個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人,不該是這樣一個心思縝密的人。
白執恭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解釋道:“小竹因爲少浪劍的緣故,跟衣巧有些過節,所以處處提防着她……”
白小竹滿面羞紅,惡狠狠地瞪了堂兄一眼。
石空破看到這心中懸着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就說嘛,白小竹怎麼突然變得有心機了,原來是因爲嫉妒,嫉妒能讓女人失去理智,也可以讓女人爆發所有的潛能,她恨衣巧,所以就盯上了她,這才窺出她的陰險手段。
莫小青笑了笑,挽着白小竹的手柔聲說道:“讓他們聊吧,我先送你去休息。”
又在她耳邊說了句悄悄話,羞的白小竹俏面一紅,兩個女孩手挽手走後,白執恭嘆了一聲,對雪中天和石空破說道:“衣巧千方百計阻擾我們接近神諭洞,料必此事幹系重大,她說的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我的意思還是要去中京城打探一番,那個叫司空湖的也進了神諭洞,那廝是個貪財好色的東西,我想用點手段從他嘴裡得到點什麼。”
雪中天道:“此人跟少浪劍形影不離,你怎麼接近他。”
白執恭笑道:“少浪劍去林州會他的舊相好了,如今只有司空湖一人在中京城。”
石空破道:“林州也有他的相好,誰?”
白執恭微笑不言,石空破也是哈哈一笑,對雪中天說道:“公子你也累了,早點休息。”
雪中天現在腦子很亂,他的心裡從未懷疑過衣巧和少浪劍,但他更願意相信白執恭、白小竹兄妹的話,他們公說公理,婆說婆裡,究竟誰說的纔是真相,現在一時還理不清。不過這樣也好,衣巧既然是這麼一個心機深重的人,那她說的什麼神諭八成是假的,假的好!好端端的,天干嘛要黑呢,自己剛剛結固內丹,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哪能就這麼沒了?
他打了個哈欠就走出了船艙。
“你現在可以說了。”
“嘿嘿,你一定猜不到她是誰?”
白執恭笑眯眯的探過頭去,石空破也笑眯眯地把耳朵附來。
噗嗤一聲脆響後,白執恭的笑容一掃而空,一隻慘白的手已經插入石空破的前胸。
“你——”
石空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事實正在發生,白執恭一擊得手之後,利爪向下猛力一壓,石空破的肚腹便被開了膛,肚腸嘩啦啦地流了一地。
石空破眸中已無生氣,他嘴脣翕張,怔怔地望着滿地白花花冒着熱氣的腸子,不敢相信那竟是自己的!
“你,不是白執恭。”
白執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湊在他的耳畔,輕聲說道:“白日將盡,天降永夜。枯朽衰敗,惟靈者昌。”
“你,你,你……”石空破渾身僵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按照江南世家的規矩,男子滿十五歲行成人禮,禮畢當晚,家中便要安排一位年長有經驗的女性替其開蒙,撥雲弄雨,以達到陰陽協調之目的,順帶綿延子嗣。
雪中天已滿十八,卻仍然是個童子。
他曾發過重誓,未破鏡入流前絕不嘗試男女情愛,因此屢屢拒絕家主的安排,這讓其母明夫人十分擔憂。天降神諭,遠在天脊山神諭洞,江南世家挑揀精幹少年前往探查,此一去兇險重重,九死一生。明夫人糾結萬分,去,太過兇險,雪家就這一根獨苗,又無子嗣,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雪家的香火就斷了。但若不去,雪家就此沉淪,以後的江南,只有七家,哪還有她孤兒寡母的立足之地。
幾經糾結後,明夫人還是答應了兒子的請求,去,但有個前提,行前必須與經她親手挑揀的三位侍妾圓房,爲雪家留下一絲血脈。
莫小青就是明夫人選中的侍妾之一,莫小青長雪中天兩歲,十六歲嫁人,兩年間生育三個兒子,個個身體康健,相師說她命中有八個兒女,六個兒子兩個女兒,頭五個都是兒子,明夫人相信相師的話,就殺了她的夫君,將她召入府中,選爲雪中天的侍妾。
但,雪中天最後時刻做了逃兵,生平第一次忤逆了母親。
現在他平安歸來,破鏡入流之事一定能讓母親高興,但能否衝抵忤逆之罪尚不得而知,因此當石空破把莫小青帶來見他時,他立即就明白了石空破的苦心。
只是孤男寡女相處一室,仍舊讓他緊張。
不過莫小青畢竟是過來人,一進船艙就主動抱住了雪中天,朝他脖頸裡吹熱氣,雪中天如今心事已去,倍感輕鬆,他也是個正常的男子,又正血氣方剛,如何經得住這樣的撩撥,一把抱緊莫小青就撕破了她的衣裳,共赴巫山雲雨。
憑着一腔血氣之勇,一時貪起來沒完沒了,直折騰的精疲力竭,渾渾噩噩,方纔作罷。
雪中天沉沉入睡的時候,莫小青聽到門外有人走動,連忙拉門走了出去,卻是白小竹。白小竹笑道:“你們好歹矜持一點,這點大的地方鬧的驚天動地還要不要人家活了。”莫小青臉就是一紅。白小竹朝她招了招手,眼眸中透着一股子邪魅,莫小青打了個寒噤,卻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去了。白小竹帶着她走到艙口,忽然轉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到牆上,未等莫小青回過神來,她的一隻手已經按在她的耳畔,另一隻手就抓在了她的胸上。
莫小青面頰潮紅,腦袋一陣暈眩,白家小竹的粗魯霸道她是早有耳聞,只是沒想到這般的粗魯這般的霸道,她想掙扎,可她的眸中透着一股讓她無法拒絕的魔力。
白小竹就那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手順着她緊緻平坦的小腹一路滑下去,從私處,猛力掏了進去……
雪中天迷迷糊糊中聽到門外有響動,掙扎着站起來,腦袋依舊有些混沌,他很後悔,活了這麼多年,真都是白活了,竟不知道世上有這樣美妙有趣的事。
艙裡沒有燈,他摸索着朝外走去。
忽然,他的鼻子裡嗅到一股血腥。
一股陰風撲面而來,眼前有一道虛影。他悚然一驚,不及多想,一掌拍出。
那團身影悶哼一聲倒在地上,縮成一團,發出輕微的呻吟。
竟然是個女子。
“小竹,是你?”
“幹什麼,莫小青讓人殺了,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事,卻捱了一掌。”
“什麼,小青她……”
雪中天想到剛剛的牀上的溫軟、旖旎,那活色生香,那迷人的胴體,怎麼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死了?他伸手去攙扶白小竹,手剛探出,心裡猛然一驚:“小青死了,她來作甚。”
他身形一彈,人已後退了三步,不想腦後又有冷風襲至。雪中天揮手格擋,只接了一招,白小竹又欺到了他的面前,她渾身泛着清白的冷光,面白如死屍,血紅雙眸,面目猙獰,張口朝他的脖頸咬來,雪中天探臂卡住她的喉嚨,白小竹奮力掙扎,力氣前所未有的大。
雪中天一聲怒吼,正要捏碎她的喉嚨,白小竹眸中紅光卻悠然而收,竟落下兩行清淚來,口中哀求道:“中天哥,是我……”
雪中天心裡一顫,這聲音分明是白小竹的無疑。
他只稍稍猶豫了一下,白小竹就抱住他的手腕啃咬起來。
“啊!”雪中天慘叫未絕,一雙鐵鉤子般的尖爪就插入了他的後腦。
後腦上有左右天台門,與定天門並稱三天門,乃是周身天門中最核心的三處,一旦被制住,全身筋脈就癱瘓了一半。
雪中天幽府內的內丹發光發熱發燙,一股股的熱氣朝後腦涌來,卻被阻隔在幾寸之外,無法彈開入侵的鐵爪,如此炙熱的光熱,筋脈很快承受不住,雪中天只得暫時散去。
卻不想一股陰寒之氣卻尾隨着退散的熱氣立即倒灌進來,順着筋脈一路直奔幽府,所經之處,筋脈一體被麻痹凍結。
雪中天大驚,急忙提調真陽氣對抗,怎奈半數筋脈不能使用,十分功力
只能發揮一半。
那股極寒極猛的冰寒猛地闖破他的封堵,一路直入幽府,竟然將他的內丹冰凍了。
雪中天顫抖了兩下,眼眸中的色彩忽然變得灰暗,冷如死灰,他的身體也徹底失去了活力,變得如死屍一般。
白小竹鬆開他的手,湊在他面前,唸誦道:“白日將盡,天降永夜。枯朽衰敗,惟靈者昌。……天道如此,人力能奈何,不如早日皈依,也好圖個前程。”
她的聲音蒼老如八十歲老嫗,說完見雪中天站着一動不動,便在他耳畔打了個響指。雪中天灰死的眸中忽然顯出一抹紅光,那紅光一閃即逝,他的眼眸漸漸恢復了正常人的色彩。
“現在皈依將來都是功勳,待我輩恢復天下,你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想要的大帝都可以給你,大帝能給你的一定讓你心花怒放。”
白執恭張牙舞爪爲雪中天描繪皈依後的美好前程,聲音蒼老的似從太古時代傳來。
“你們要我做什麼?傷害我家人和朋友的事,我絕對不做。”
“大帝是仁慈之主,豈會讓你做有悖人倫之事。大帝只要你做他的耳目,把江南的風雨一點不漏地傳到他的耳朵裡。”
“事成之後,他能保我雪家平安無事嗎?”
“天下重歸我族之日,你雪家便是江南之主。”
“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但我知道你在說謊,靈族豈肯與異族共享天下?江南之主,哄騙無知鼠輩去吧。”
雪中天徐徐吐出一口氣,眼眸中忽然紅光大盛,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火。
“你……,不好,他要自戕。”
現在示警已經太遲了,雪中天眼眸中的紅光一閃即逝,人的色彩重新歸來,他用嘲弄的目光盯着兩個邪靈,嘴角甚至露出了笑容。
但很快,他的眼眸就徹底黯淡下去。
“寧肯自戕也不歸順大帝,真是愚不可及。”
“他的確是愚不可及,人族中若是多幾個這樣的傻子,我輩恢復天下又要多幾重周折。”白執恭說完,用衣袖一揮,桌案上的蠟燭便亮了起來,再一掃,蠟燭倒地,燃燒了布匹,繼而引燃了其他易燃之物,大火熊熊燃燒起來。
火光映襯下,白家兄妹的眼眸呈現血紅的詭異。
“我們爲什麼會失敗?”
“是他的執念太強了。”
“不,是我們顧慮太多。恢復天下的大業纔剛剛開始,可我們已經有了太多的私心雜念。若不能及早克服,只怕大業難成。”
“你說的是,是時候改變了。”
下一刻,二人如煙飄逝。
幾乎在他們離開的同時,距離雪中天屍體不遠處的一條腰帶上忽然閃過一抹碧幽色的光芒,那是一塊看似極其普通的石頭髮出的。
此後不久,那枚石子便連同烈焰焚燒下的渡船一起葬身江中。
……
月色悽迷,眼前是一個小村落。
有咿咿呀呀的怪響傳來,一個肥重的黑漢子正趴伏在地,黢黑的臀部一舉一放,卻是在強暴一個將死的女子。
鐵劍在匣中發出龍吟,那漢子猛然驚醒,捨棄所愛朝少浪劍撲來。
一道銀弧過後,黑漢子攔腰斷成兩截。
上半身,繼續朝少浪劍爬來,試圖抱住他的腿,少浪劍厭惡地一腳踏碎他的頭骨,他的下半截撐在地上,成一個山角形。
他**的軀體上覆蓋着深褐色的鱗甲,距離全面黑化僅一步之遙。
被他強暴的女人下半身潰爛,嘴角流血,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乞求着什麼。
少浪劍衝她點點頭,結果了她的性命。他解衣蓋住她的身體,彈出一團磷火,藍瑩瑩的火光在她身上燃起,她人雖死依然需要尊嚴。
林州位於屋山北麓,依山建城,城分三座,主城又有內外之分,城牆高大厚實,專爲軍事而建,堅不可摧。這座城本是爲鎮壓北境蠻族而建,自王朝時至今窮歷千年,從未陷落過一次,林氏興起於第五王朝中期,與柏氏關係向來不錯,舊爲手足,現爲股肱。
林州城外軍鎮林立,烽燧堡壘隨處可見,是天下最大的兵營所在。
因爲鎮扼蠻族的需要,林州多騎兵,其騎兵人馬皆帶甲,馬甲輕薄,人甲堅韌,乃是用林州特有的水牛皮所制,這裡所說的“水牛”是生活在水中的一種怪獸,與中土內地耕田的水牛並非一類。
少浪劍儘量避開烽燧,獨自一個人行走,這日他行走在稀疏草原間,忽然被一羣鋸齒蟻所困。這螞蟻有成年男子的大拇指大小,有強壯銳利的額,有鋒銳的尾針,部分負責警衛的兵蟻還生有翅膀。
一窩螞蟻有數百萬之多,橫行草原,人與猛獸皆聞風色變,少浪劍也不知道怎麼就得罪了它們,起初還不在意,直到兵蟻集結完畢羣起而攻之的時候才知道厲害,不得已運起隨身靜氣罩且戰且退,向附近的堡壘退去。
此物雖然兇狠,卻畏懼硫磺,附近居民知道它們這個弱點,多在房屋外拋撒硫磺等物,時間一長,人和螞蟻便分出了各自的勢力範圍,彼此尊重領地完整,互不侵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