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浪劍挾持着白小竹一路退到城南湖邊,湖面上早停了一艘小船,不是少浪劍早有準備,而是連佩運派人給他們預備下的。少浪劍若不能及時脫身,白小竹就繼續處於危險之中,少浪劍不能遠走高飛,監察院就仍有傷害他們的可能,這是八家所不願意看到的。
追擊少浪劍的監察院勾當和平江府捕快沒料到會有這一幕,他們都來自北方,北地天寒,水就是水,跟路風馬牛不相及,沒人想到窮寇會走水路。
大都督府的都尉梅思安倒是想到了這點,但他裝着不知道,眼看這件事被攪成了一團亂麻,他纔不想陷進去呢。
摸黑划船到了南湖中心,白小竹一指黢黑的東南方向,讓少浪劍把船划過去。湖岸邊是一片小山,林木茂密,人跡罕至。
少浪劍先跳上岸,正待把船拖上來,白小竹卻用劍在船底上刺出兩個窟窿,跳上岸後又丟了塊大石頭在船艙裡,眼看着小船慢慢沉入湖底,這才轉身鑽進樹林。
至此,二人基本脫離險境。南湖很大,周遭多樹林、野地。監察院職在監察官員,勢力主要集中在城內,出城之後便是個睜眼瞎。
羅覆雖然是平江府的司法兼捕頭,但他是外來官,支使不動本地的那些地頭蛇,除了從中京城帶來的一干死黨外,並無多少可用之人。
朝廷對外地的駐軍向來控制的很嚴,大規模調兵找人,蕭俛和羅覆還沒這個能耐。餘博中倒是有這個本事,但他是個聰明人,豈會失身陷進來?
所以平江府四周實際上是安全的,他們不必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
二人找了塊乾燥的地方坐下,白小竹身子一歪,靠在了少浪劍的身上。
少浪劍咳嗽了一聲:“我如今是冥國的奸細,是綁你的兇犯,我勸你還是離我遠點。”
白小竹嘻嘻一笑,非但沒被嚇退,反而進一步抱住了少浪劍的胳膊,呢喃道:“那我也不怕,我知道你的用意。”
少浪劍道:“知我者,小竹也。可惜,這惡名我是背定了,誰也救不了我,所以你還是要離我遠點。”
白小竹霍地仰起臉來,圓目怒瞪少浪劍:“你什麼意思?”
少浪劍嬉笑道:“好意,我是在爲你着想。”
“用不着。”
白小竹起身便走,少浪劍無奈只得追過去:“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我到哪,你跟我到哪。”
“這話說的,現在跑路的可是我。”
“你說什麼?”
“沒什麼,今晚的天氣可真不錯,晴空萬里,星月無光,月黑風高,正好……”
“正好什麼?”
“跑路。”
二日清早,二人來到一處小山村。這山村位於平江府城之南,直線距離約三十里,但二人卻整整走了一夜,原因是
少浪劍帶着白小竹兜了個大圈子。
“這地方不錯,你瞧這山多險峻,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們會躲在這。”
“你確定這也叫山,我怎麼看着就是一個大土包子呢。”
“你餓傻了吧,這哪是包子,這叫山好不好。”
“不許跟我頂嘴!”白小竹揚起巴掌嚇退少浪劍,豪邁一揮手:“就在這休息一天,明日一早咱們離開平江。從此泛舟江湖,逍遙自在。喂,你身上帶錢了沒有。”
“錢?當然。跑路在外,怎麼能不帶錢呢。”
白小竹抓了一把錢在手上,冒冒失失地踹開了一戶人家的柴扉。
一條惡狗閃電般地撲了出來,白小竹當機立斷,哧溜一下躲在了少浪劍的身後。
少浪劍朝那惡狗瞪了一眼,惡狗哀鳴一聲,跌坐在地,半晌爬不起身,它分明看到了一匹發怒的猛虎!
狗的主人聽到響動迎了出來,看在錢的份上,他不僅原諒了少浪劍打狗欺主的無禮,還熱情地把二人引進了屋去。
此處距離平江府不遠,常有一些城裡的男女到此野遊。
借個宿、搭個夥,是常有的事,不會讓他們白乾,過後都有厚謝。
二人走了一夜着實累壞了,吃了早飯,洗了個澡後,便哈欠連天。山民察言觀色,只給二人準備了一間屋、一張牀。
白小竹沒有意見,少浪劍不敢有什麼意見。
白小竹留了個心眼,她掏出一根絲繩,一頭拴着自己的手腕,一頭拴着少浪劍的手腕,然後命令少浪劍先睡,一直等到他鼾聲響起這才放心睡下。
她實在太困了,這一覺睡的真香。
一覺醒來,卻不見了少浪劍和栓他的絲繩。
窗外紅日西墜,林鳥歸宿,炊煙裊裊,貓喊狗叫。好一派鄉村閒適的晚景。
白小竹的心情糟透了,她紅着眼圈出門去找少浪劍。主人家正房的門開着,黑洞洞的沒有燈火,不見一個人。廚房竈下還生着火,也不見有人。
白小竹的眼睛已經潮溼,正提步向外走,院門卻被人一腳踹開了,衝進來七八個人,爲首的正是她的堂兄白執恭,身後跟着卿雨秋和石明漢。
“小竹,真的是你,你沒事吧。”
“……”白小竹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羣人。他們一個個歡喜欲狂,激動的眼眸含淚。
“傻丫頭,你得救了,安全了,讓你受委屈了。對了,那個冥國奸細呢。”
“他……”白小竹忽然一陣緊張。
“搜!”白執恭一聲令下,石明漢等人頓時踹開所有房門,將裡外所有的房間、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搜索了個遍。連院門口的那口枯井也沒有放過。
白小竹真希望他們能搜出點什麼。
但,一無所獲。
“他人呢?”
“走了。
”
“走了?”
“廢話,當然是走了。”卿雨秋兇巴巴地衝白執恭吼道,人說吳家四兄弟古板,這個白執恭古板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擰的很。不過吼完過後,卿雨秋忽然覺得自己剛纔的這個解釋未免有些生硬,便又緩了語氣道:“他又不傻,等着你來抓嗎?”
“那他,他,有沒有,傷害你?”
白小竹搖了搖頭,忽然淚如泉涌。
卿雨秋抱住白小竹,衝着石明漢吼道:“笨嘴笨舌的,他有幾個膽子,敢害小竹?”
石明漢囁嚅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還敢說!”
石明漢低下頭不敢吭聲了。
這時節,白世灼和石默春也走了進來,二人聽了白執恭和石明漢的稟報,見白小竹安然無恙,便都放了心。石默春甚至還有些歡喜地說:“這小子還算懂事。”
白世灼板着臉望了白小竹一眼,吩咐白執恭多給主人賠償,便離開了農家小院。
見到白世灼和石默春在此,白小竹忽然什麼都明白了,她用力地一擦眼睛,決定不再爲這個臨陣脫逃的懦夫哭泣。
這山村如此隱秘,衆人如此勞師動衆,這肯定是少浪劍把他們叫來的。
這個無情無義的傢伙到底是把自己扔下不管了。
白小竹的確是被少浪劍扔下的,考慮到自己的處境,少浪劍一開始就不同意白小竹跟他去“泛舟江湖”,江湖險惡,沒有那麼多的詩情畫意。他不能毀了她。
這個山村名叫望城店,村口有個收乾貨的店鋪,系蘇家乾貨鋪的分店。少浪劍協理蘇宅內務時就知道有這麼一個鋪子,故此他才費盡心力把白小竹引到這來。趁着白小竹睡熟,他取了她一件信物,合着一封信送給了店鋪掌櫃,告之他白小竹就在村裡,要他立即派人去城裡報信。
然後他又支走這戶人家的男女主人,獨自一人守護着白小竹,直到白執恭、卿雨秋、石明漢快馬衝進山村,咋咋呼呼殺過來,這才悄然離去。
對白小竹的眼淚,各方立場不同,理解起來自然也不相同。卿雨秋最懂她的心,趁着四下無人,悄悄勸慰道:“他這麼做也是爲了你好,你要設身處地地爲他考慮。不要哭了,跟我回去。咱們好好活着,山水有相逢,一定有再見面的時候。”
“再見到他,我一定會殺了他!”
“好,好,再見到他,你想怎麼處置都好,但現在先保重好身體。”
白小竹離開山村時,忽生一種預感,她覺得有一雙熟悉的眼睛正在某個角落盯着她。她回首四顧,久久不肯離去。
村外,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一株老松下,一個頭戴草帽的少年正凝視着這一隊行將離去的人馬。
他看到了他想看的人,一直目送她平安離開,這才轉身沒入茫茫叢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