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門官的解釋衆人終於知道,原來中土人所稱的“西域”大致可分作五區,即冥域人自稱的東、西、南、北、中五域,世人口中的“冥王”其實只是中域的一路諸侯,因其實力強大而被公推爲諸侯之首,享有“大天子”的名號,大天子利用自己的實力和影響力維持着冥域的秩序,保護向他稱臣的附庸國,譬如像雪國這樣的。
大天子並非諸天子之天子,而只是諸天子中個子較高的那位,他的約束力實際極爲有限,那三千六百諸侯,沒日沒夜都處於混戰之中,這個世界遠比外人想象的要血腥、殘酷。
監門官說了自己的想說的話,一時意興闌珊起來,瞅了眼衆人,悠悠說道:“若我猜的沒錯,你們也是聽了什麼不該聽的東西,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想去冥域撈一把吧。年輕人火力旺,富於冒險精神難能可貴,但我勸你們不去也罷,那地方遠比中土黑暗血腥的多,這麼多年來我見了多少像你們這樣的人,來時豪情萬丈,回時殘兵敗將,更多的是有來無回,唉,太兇險了。”
衆人謝過他的好意,去往城中尋找客棧落腳。雪國畢竟只是小國,國即是城,城也是國。這座城大體可以分爲三重,中心地勢最高處稱爲禁城,乃是皇宮所在;最外層爲城郭,又叫外城,盡是一些低矮破舊的房舍,爲牧民和貧民居所;夾在兩者之間的稱之爲“城市”,乃商販和普通市民居所,房舍堅固,牆垣高深,多用磚石,街道狹窄曲折,多有關卡鐵門隔斷,行走起來十分不暢。
衆人之中只有衣巧覺察到詭異之處,一時秀眉緊蹙。少浪劍笑着解釋道:“這沒什麼奇怪的,雪國地近冥地,經常有怪獸侵入城內,這種格局利於防守,是刻意爲之。”衣巧道:“看樣子你很懂兵法麼。”少浪劍笑道:“不敢當,但我好歹也在軍中待過,一般的陣法還略懂一些。”
越靠近皇宮,街道越是狹窄,關門越多越險,距離禁城還有半里地時衆人被皇宮禁衛攔住,警告不得再前進一步,否則格殺勿論。少浪劍望了一眼,禁城的金色高牆近在咫尺,若是他願意,隨時可以跨越那道高牆,一探皇家究竟。
雪國地處偏僻,許多東西不能自給自足,因此對外貿易發達,往客商絡繹不絕,衆人的到來並未引起震動。
在城市一間高檔客棧落腳後,衆人各自回房歇息。司空湖睡不着,竄到少浪劍的房間,見他正在打坐,便欲退出。
少浪劍散了真氣,問道:“何事。”
司空湖笑道:“睡不着,近來修煉或是走火入魔了,一團真氣淤積在幽府下方,散不去,害的那個地方整日像着了火一樣,熱烘烘,硬梆梆,好生難受。你又說自瀆於身心有大害,我豈敢造次,可不自瀆卻又燎心燒肺,真是苦不堪言。”
少浪劍笑道:“有心魔騷擾,可見你的修爲已有小成,修煉之道就是這樣,一則鍛身,二爲修心,三是煉神。鍛身你已找到門道,循序漸進便可,修心你還在門外,要抵禦住誘惑,等到一切如流水般自然,你便悟道了。”
司空湖點點頭,他的修煉在少浪劍的指點下已經漸漸走上正軌,所得十分豐富。
“冥域如此兇險,我們還要都去嗎。”司空湖沒把話說完,少浪劍卻明白他的意思,冥域太多兇險,他們的隊伍中又有這麼多的累贅,如何能成功?是時候做出抉擇了,誰去誰留,必須有個了斷。
少浪劍面色凝重:“朱開身上有傷,自然是不宜去的。吳賢、白家兄妹,石家兄弟、雪中天還有你……”
司空湖道:“我,我真是想跟你去,可是……”
少浪劍道:“你去不得,那個黑蝙蝠你看到了,似這樣的怪物冥域不知還有多少,你怎麼應付?”
司空湖嘆道:“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東西。”
正說着忽然聽得門外一陣驚呼,二人連忙跳出,卻見衆人紛紛向客棧的中庭跑去,少浪劍擡頭一看,一道銀狐閃過,但聽得一聲淒厲的慘叫,夜空中有一黑暗之物撲騰着翅膀向東南方向飛去。銀弧是衣巧所發,只發了一道便止住。
少浪劍沒有問她原因,原因是明擺着的,那個怪物抓走了白小竹,衣巧投鼠忌器,哪敢造次。
“怎麼回事?”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衣巧眼圈微紅含着淚,“我跟她說西域兇險,你去不得,我話說的不好,她誤會了就跑了出去,坐在屋頂上哭,誰知就被黑蝙蝠捉了去。”
“那不是黑蝙蝠,那是一頭金眼雕!而且大雕的背上還坐着一個侏儒。”司空湖糾正道。而少浪劍和衣巧修爲有限,天眼不能隨身,目力雖較常人敏銳,尚還不及司空湖。
啊——
衆皆大驚失色。
客棧裡丟了人,店主一面安撫客人,一面報官,官府的差官趕來詢問後,得出的結論是人被雪公子捉去了。問及雪公子是何方神聖,答曰是一個成了精的侏儒,住在雪山羣峰中的某
個山洞,專門擄掠城中的婦孺到他洞府烹煮享用。
司空湖道:“這等傳聞真是無稽之談。”
差官道:“你不信我也沒辦法,此物在此禍害幾十年,每半個月來一次,你們運氣好,正巧趕上了。”
說罷就要走開,吳賢攔道:“人走丟了你們就不管了?”
“管?笑話,怎麼管,雪山最高處叫烏鴉嘴,高數千丈,亙古冥黑,冰寒刺骨,人根本就上不去,上去了又如何,那是個得道的妖精,一萬個人也弄不過他,你們也別覺得委屈,四年前瓔珞公主在御花園遊玩被他掠去,連陛下都束手無策,你要我們能怎樣?”
同行的一個官差見他的話說的過分,便將他推走,私下對少浪劍等人說:“聽我的勸,要想救你們的朋友就去宮裡求陛下開恩吧,或許陛下憐惜你們是由中土而來,下詔內兵器庫開庫取出弓箭,再派羽林軍隨你們一道去撲殺那怪物呢。”
這廝說話更過分,吳賢衝動地想揍他。
兩個官差卻笑嘻嘻地走了,客棧老闆道:“千萬別聽他的,陛下最是憎惡中土來的人,早年間,但有中土來人一律關起來審查半個月,吃足了苦頭,才放出來,若非太子殿下仁慈,你們哪有機會站在這說話?”
少浪劍自然不屑去求什麼人,便對衣巧道:“我去雪山救她,這裡就拜託你了。”衣巧道:“深淺不知,我隨你一道去。”
少浪劍不說話,一連發生了這麼多事,足見雪國的兇險,他豈敢再讓衣巧走開。朱開笑道:“去吧,去吧,咱們都小心些,自然無礙。你們都聽好了,沒事別跑到屋頂上去哭,這個地方不太平。”衆人正爲丟失白小竹而傷心,聞聽此言,怒目而視,朱開雖看不見,卻能感覺到氣氛不大對,忙閉了嘴。
他說此話並無惡意,只是天性好戲謔而已。而且他也沒覺得這事有多大,白小竹修爲淺薄,不留神讓怪物攝去,辛苦衣巧或少浪劍取回來便是,有什麼大不了的。趙陽宗懲惡揚善,終年跟這些東西打交道,何嘗將什麼金眼雕、雪公子放在眼裡了,遇到不順眼的斬之便是。
吳賢、白執恭一干人卻是心急火燎,他們私下打聽得知,那個什麼雪公子擄掠婦孺可不僅僅是烹煮吃肉那麼簡單,他還有一點很不堪的癖好,想想白小竹死前所要遭受的屈辱,幾個人簡直要瘋了。
不過要去救人還有個麻煩,這個侏儒怪所居住的烏鴉嘴究竟在何處只有皇家知道。少浪劍和衣巧商議之後,連夜進入禁城,禁城乃皇家和勳貴居住區,其中最絢麗奢華的建築自然是皇宮,皇宮禁衛森嚴,但對二人來說,所有衛士都只是擺設,只是路徑不熟,二人又不願傷害無辜,這才耽誤了一些功夫。
少浪劍在皇宮東部一座不起眼的宮殿前停下腳步。衣巧道:“這就是太子的居所,看起來很寒磣嘛。”少浪劍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雪國皇宮跟第五王朝的禁宮格局一模一樣,這個地方就是儲英宮!地位類似九重宮的少陽院。太子看似尊貴,其實地位十分尷尬,故而只要他足夠聰明,都會懂得韜光養晦。”
衣巧不再多問什麼,取出一瓶薰香,輕鬆地放倒了守衛,大搖大擺地來到儲英宮主殿銀安殿前。
儲英宮格局不大,太子的寢宮和前朝主殿合一,故而銀安殿殿門前的禁衛稍稍強悍些,其中一人的體內竟然養出了真陽氣。
衣巧沒有給他們機會,虛影旋轉,衆人無聲倒地。
雪國的天黑的早,此刻尚不及申時,太子正與賓客坐而論道,太子妃則在內廷與宮女織繡一件龍袍,這袍服將在萬歲節獻給國王,表達臣子的孝心,因事關重大故而十分用心。
聞聽貴客到訪,太子、太子妃齊齊出迎。皇太子三十多歲,儒雅強幹,太子妃明豔照人,珠聯玉映,十分般配。一見面太子即謝罪道:“倉促之間,喪失禮儀,貴客莫怪。”少浪劍道:“夤夜造訪,十分唐突。”待說明來意,太子大驚,立即命將府中所藏雪山地圖取來,親自爲少浪劍、衣巧指示雪山公子藏身處。
侏儒怪禍害雪國已久,官府早想處置,幾次招募勇士上山擒殺卻都功敗垂成,不過也非一無所獲,至少知道了那怪物的居所位置,並繪製了詳細的地圖。
二人感激不盡,太子又命人取出自己的兩張弓箭和三壺箭助戰。
太子妃見衣巧長的眉清目秀,身材纖弱,提議她留在宮中,另選勇士隨少浪劍上山。太子也道:“寡人慾除那禍害久矣,養勇士若干在宮中,正好隨少大俠上山去。”衣巧道:“侏儒怪不足爲慮,他座下的金眼雕卻十足是個麻煩,一般人根本對付不了,殿下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這件事還需要我們親自動手。”
太子見她心意已決,也就不說什麼,便選了兩匹快馬,又選了兩名精幹的衛士相隨。衆人約定了次日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後,這才離開了王宮。
夜已深,星月悽迷,天空不時掠過幾只不知名的兇猛夜行怪物。危機籠罩着整座
城,但凡不想死的人誰又肯跑去街上去送死?
二人身上發出淡淡的毫光,讓夜行怪物不敢侵犯,倒落了一份清靜。
“……那個太子妃……”
“什麼?”衣巧轉過頭問道,“太子妃國色天香,你覺得有什麼不妥?”
少浪劍笑笑:“太子乃未來國主,太子妃必將母儀天下,生的美貌些再正常不過,我只是覺得,覺得……”
“覺得她有些怪怪的?”
少浪劍點點頭:“你不覺得嗎?”
衣巧笑了笑,幽幽說道:“還記得門官提到的那個尾泉郡嗎?”
少浪劍點點頭:“昔日我在雙清書院,無事翻閱典籍,似乎看到過這個名字,據說是邪靈羣聚之地。”
衣巧搖搖頭:“應該說是冥靈羣聚之地。”
冥靈和邪靈的區別少浪劍還是懂的,但他不宜說的太多,免得讓衣巧懷疑他的身份。
“混沌之初,人、獸、靈三族鼎立,其後人道昌,獸族退避偏遠,安心認命,靈族卻不肯服輸,繼續與人纏鬥,於是宗門興起,一時何止千百?靈族遭受重創,一部散去修爲,化爲無形之物殘留人間,是爲邪靈;一部固守本體,退居偏遠,以靈族正統自居,因他們冥頑不化故戲稱其爲冥靈,此後數百年,中土宗門屢次征討,冥靈大部潰滅,少數遠遁極北冰原苟延殘喘,後被禁錮在冰暴洋旋風海的孤島上,永世不得出。邪靈無形,無修爲,慣會蠱惑人心,操縱人意;冥靈擅長侵蝕人身,俘爲傀儡。若尾泉郡是真實存在的,那裡的靈族又的確擅長侵蝕之法,你不覺得這很有問題嗎?”
少浪劍也忽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凝眉沉吟道:“傳說第五王朝末年,天象有變,旋風海的旋風曾停息過一段時日,確有冥靈餘孽逸出,遁逃至冥域尾泉郡。谷陽門的門主也就是裕美貞的師父親率座下八大弟子強力進剿,尾泉郡一片焦土,寸草不生,逸出的冥靈也灰飛煙滅。”
衣巧轉過身,目光灼灼地望着少浪劍:“你相信這個說法?”
少浪劍道:“若不然呢。”
衣巧眸中銳氣漸漸隱退,喃喃道:“三百多年了,世道變了,說不定冥靈已經死灰復燃,究竟還有多少事要發生?”
少浪劍道:“你信那門吏的話?”
衣巧道:“爲何不信,他沒理由騙我。”
少浪劍道:“可他一個凡夫俗子又怎能知道內情,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這正是問題之所在,是誰散播的消息,竟讓一個凡夫俗子也知道?還有,神諭之事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何江南世家會如此興師動衆,他們遭遇了什麼,忽然變得如此急不可耐,他們不知道此行的兇險嗎,爲何要押上血本?”
少浪劍無法回答,衣巧的疑問也是他的困惑,他望向雪山方向,輕輕地搖了搖頭,嘆道:“我不知道,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是你最可信賴的朋友。”
衣巧霍地轉身:“既然是朋友,爲何要藏頭露尾。”
衣巧聲色俱厲,少浪劍萬分緊張,正要苦思遮掩之策,衣巧卻是抿嘴一笑,轉身如一陣清風般飄走了。
二日天剛剛放明,那兩個儲英宮禁衛便找到了客棧,二人皆身着便衣,做出遠門的打算。昨一夜,衆人都沒有睡好,天明時分剛剛躺下,少浪劍和衣巧沒有驚動任何人,留了一封短信在屋裡,就隨禁衛出了城。
那雪山看着就在城外,走起來卻足足有三十里之遠,越走越冷,越走越是黑暗,這黑暗跟一般的黑夜之黑不同,而是徹底的黑,黑的如濃墨,黑的人心煩意亂
到了山腳下,陽光從東南方向射來,罩着衆人一路走到山腳下的一處溪澗旁,忽然不再向前一寸。四周滴水成冰,冷的怕人,這溪澗裡的水卻是滾沸的。冒出極大的水汽。因爲有這水汽滋潤,溪澗兩側繁花異草,又有許多不知名的蝴蝶蟲子。
兩名禁衛到此勒住馬不敢再向前,爲首之人道:“這道溪澗喚作陰陽兩界河,過了界河就是西域冥國地界。”
少浪劍道:“這麼說,我們一直在中土的邊緣。”
禁衛哈哈大笑:“中土和西域的邊界在大荒地,大荒地至此處是無人之境,過了這溪澗則是西域冥地。”
二人謝過,將馬匹留下,禁衛提醒道:“距離日落還有兩個時辰,日落之前無論是否得手二位都不可戀戰,冥國的夜晚那是萬分兇險。”
另一名禁衛怕話沒說清楚,又委婉地補充道:“二位神通廣大,不懼危險,我等卻是凡夫俗子,弄不過那些怪物。”
他同伴賠笑道:“我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請二位體恤。”
少浪劍道:“若我二人日落前不及趕回,二位可自行離去,絕不敢牽累。”說着送給二人一件信物,免得被太子責罰,二人謝過,又叮囑了幾句,目送少浪劍和衣巧跨越溪澗進入冥國地界。
陽光停留在溪澗的一側,另一側便是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