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師門的規矩這是不可以的,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循序漸進是正道,步子跨得太大容易扯着蛋。不過,重生之後,少浪劍對這些陳規已經有了新的認識,易骨是易骨,洗髓是洗髓,兩者確實有牽連,卻非一定的先後順序。
昨晚開始的洗髓進行的也很順利,也是老路了,走過,熟悉,沒有壓力。按這個速度進行下去,三個月後他就能進入修筋階段的修煉,這是極其關鍵的一環,也將伴隨着極大的痛苦。一想到那種透徹心肺的苦痛,少浪劍就忍不住熱汗淋漓,那真是身在地獄的折磨。
吃飯鈴聲響後,少浪劍端起自己的餐具去了飯堂,負責清潔的輔兵從他的帳篷搜出一件結了鹽鹼的內衣,輔兵十分吃驚,不解少浪劍幹了什麼會出了這麼多汗。他望了望天空,東方雖已泛白,幾點寒星卻還掛在天空,孤單清冷,正是深秋時節,晚上需要蓋被子才能睡的安穩,真有那麼熱嗎?輔兵搖了搖頭,在內衣上夾了一個小木牌後放進了自己的籃子裡,繼續去搜索第二座帳篷了。他每日的工作十分辛苦,沒時間探究太多的疑問。
這一日,大軍進入海州滄浪郡舊宮縣。
很多年前,齊郡還叫齊州的時候,滄浪郡就是山東的名城大邑了,舊宮縣也以富庶聞名天下,這地方雖然隸屬海州,卻是山東豪族姜氏的勢力範圍,地方勢力強大,一直在事實上維持着一種半獨立狀態,因爲東面臨海,這裡已經有幾百年未曾經歷過大的征戰,百姓們淳樸的近乎傻,據說當初獸人大軍浮海而來在海州境內登陸時,百姓們竟然樂呵呵地跑去跟獸人做買賣。
齊人擅長經商是舉世聞名的,他們甚至能跟東海里的鮫人做成買賣,但這次他們顯然找錯了對象,獸人可不是鮫人,鮫人只是長相古怪,表情木納冷漠,本性其實並不算壞。而且鮫人仰慕人族文明,很樂意與人和睦相處。
但獸人卻大不同,他們是蠻人和獸族的混血後代,身上流淌着人族的血液,卻因長城以南的人族遲遲不肯承認蠻族是人,故而對人族心懷怨懟,懷有強烈的偏見。對人,他們向來是見一個吃一個,絕不手軟,幾輪狂殺後,齊人回過神來,他們紛紛逃離村鎮避入沼澤山林以保全身家性命,他們精明的本性使得他們在逃跑時,將所有的東西——不僅僅是金銀財物——包括牛馬豬羊、布匹衣裳糧食,甚至是笨重的磨盤也統統打包帶走,貪財的本性讓許多齊人因爲撤退的不夠快而成了獸人的點心。但此舉也給獸人造成極大的困難,蠻族是未開化的人,他們行軍打仗全憑本能,可不懂得後勤供給輜重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就限制了他們不大可能遠離城鎮作戰,原因很簡單,如果他們不能從戰場上獲得足夠的食物,他們很有可能會被餓死。
這讓蠻族南征戰略幾乎全盤落空,他們本意是佔據人口密集、富甲天下的齊州半島後,在此休養生息,等待援軍,準備開春再戰。
但是現在他們卻面臨着在冬季來臨前大批被餓死的危險,因此之故,他們不得不冒險向中京城進發,最終兵敗道州城下,道州之戰成爲他們此次南征的轉折點,但現在,這種說法已經不被承認,齊郡纔是這場大戰的關鍵和轉折,原因自然大家都懂得。
現在,蠻人的覆滅幾乎已經註定,九重宮裡的金龍皇帝龍椅坐的太累,希望趁着秋涼外出活動一下筋骨,順便展示一下他的龍威。這便有了舉世震驚的海州大閱兵。
舊宮的縣城規模很大,建築也頗爲華麗,絕對比得上內地的郡城,大軍進城這日,忽然遇到了一支東來的幽州軍,人數約兩千,士卒們穿着破破爛爛的草綠色軍裝,滿臉菜色,軍官們騎在馬上,目光呆滯,疲憊不堪,唯有軍旗依然鮮亮。
“好像是剛剛從戰場撤下來的。”
司空湖覺得事有蹊蹺,便顛顛地跑過去詢問,沒想到剛一開口就被人打了回來。司空湖抱頭竄逃,一邊跑一邊大叫殺人了。幽州邊軍戰鬥力強悍,向來不將道州軍這樣的內地駐屯軍放在眼裡,笑話內地的軍隊是豆腐軍,溫室裡養大的花朵,沒經歷風雨,不堪一擊。
而因邊地苦寒,給養不足,邊軍裝備普遍很差,服飾、兵器更是五花八門,顯得儀容不整,因此常被道州等內地軍恥笑爲叫花子軍、流寇軍。
兩支軍隊誰也瞧不上誰,眼下猝然相遇本來就十分緊張,被司空湖這麼一喊,頓時劍拔弩張起來,兩邊將領大爲緊張,趕緊過來勸阻。
“想不到你們竟墮落到與禽獸爲伍,真是可笑。”
“誰特麼是禽獸了,你才獸呢。”
“你獸。”
“你獸。”
劍拔弩張變成了口水戰,兩軍將領同感汗顏,於是喝令各自歸隊,否則便以軍法處置。
司空湖怏怏而歸,少浪劍道:“幽州軍常與獸人作戰,目光犀利,鼻子也十分厲害,你留神被他們窺出破綻。”
“我呸,你怎麼不早說,我差點人讓他們打。”
“我以爲憑你的聰明是知道這些的。”
“你……你這話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我是覺得此事蹊蹺,故而才冒險過去一問的。”
“好樣的,那你都問到了什麼?”
司空湖忽然警覺地望了望四周,壓低了聲音跟少浪劍說:“很奇怪,他們昨晚被人偷襲營盤,打了一場惡仗,是跟獸人打的。”
少浪劍道:“兩千軍馬跟獸人打了一仗,看樣子還打輸了,還是精銳的幽州軍,這麼說這股獸人實力很強。”
“肯定不弱,更奇怪的是獸人主動偷襲。不是說獸人大勢已去嗎,他們竟敢偷襲精銳的幽州軍,這也叫‘大勢已去’?”
少浪劍點點頭,目光陰鬱了下來,海州的局勢撲朔迷離,遠非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此刻兩千幽州軍已經過境完畢,道州軍開始啓動,衆人罵罵咧咧嘲笑幽州軍,說着各種詆譭幽州軍的葷素段子。
少浪劍的面色卻是越來越凝重,忽然他從飛龍駒上跳下來,在路邊荒野裡一堆燒過的灰燼前站下發呆。麥家兄弟趕忙跑了過來。
“怎麼啦,阿浪,你看到了什麼?”
“人骨頭。”
“人骨頭!”麥峰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眼看着又要去吐。
相對而言,經過戰火淬鍊的麥揚就鎮定的多了,他彎下腰,用一根樹枝在灰燼裡撥弄着,眉頭漸漸擰了起來:“的確是人骨頭,蠻人搞不到牛羊充當軍糧就開始吃人,這很正常,他們向來都是這麼幹的,他們不懂得後勤輜重,食物都是就地取材,有牛羊吃牛羊,沒牛羊就吃人,過去他們打仗時都是驅趕着一大羣俘虜,走到哪吃到哪。”說到這麥揚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憂心忡忡地說:“問題是,他們竟然學會了用火,這怎麼可能?他們吃人向來是生吞活剝的。”
“你們看到了什麼?”
一個渾厚的聲音問道,行軍隊伍裡下來一小隊人馬,一羣重甲騎士護衛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將軍,兩枚金色金章在老將的胸前熠熠生輝。
“伯父,您快來看,獸人學會用火了。”麥峰迎上去說。
老將軍名叫麥長蘇,是麥長寧的堂兄,現任道州大都督行營參軍長,是麥長寧的得力助手,上次道州大戰時,他奉命協助張孝章守城。張孝章是侯爵,雞鳴國的國王,地位很高,但實力很弱,雞鳴國是小國,小國寡民,沒什麼分量,在良將雲集的道州沒什麼說話的地方。因此表面上麥長寧讓他守城,麥長蘇輔助,實際上張孝章只是掛個虛名,真正主持道州留守任務的是麥長蘇。
不僅如此,他還受命在道州東面的大澤畔埋伏了一支兩萬人的奇兵,準備隨時襲擊獸人後隊,只是少浪劍的加入,奇蹟般地打敗的獸人前鋒,挫傷了蠻人的鋒銳,使得戰局發生了戲劇般的逆轉,纔沒有輪到他小露一手。
老將個子不高,人卻長的極其敦實,臉膛紅彤彤的,他大步走到火堆邊,撿起兩塊骨頭仔細地看了看,又敲了敲,嘆了口氣對衆人說:“天殺的畜生竟然學會了用火,真是該死!不過也不必擔心,這或許是被他們俘虜的二鬼子幫忙生的火,就齊州人那尿性,一旦被俘,他們什麼幹不出來。”
老將爽朗地笑着,樂觀的精神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麥家兄弟附和着笑了笑,卻仍舊難掩眉心的焦慮,海州登陸戰已經證明蠻族懂得了使用船隻,道州之戰證明他們已經懂得了如何使用弓箭,而且用的很不賴,現在,他們又學會了用火。
下一步,他們該學會用什麼呢,冶煉鋼鐵,鍛造鐵質兵器?發明文字,使用度量衡,那就太可怕了。
“你就是少浪劍?”
“是,將軍。我是少浪劍。”
“比傳說中的要弱小一些,射殺一百二十號獸人的英雄應該是虎背熊腰纔對,你的身體太單薄了些,不過這張弓不錯,小夥子好好幹,將來前途無量。”
“謝謝將軍的鼓勵,我會努力。”
“好,很好。”
麥長蘇說完,向麥家兄弟揚了下手,大步離去,二人躬身禮送。
道州軍此來舊宮縣打的是剿匪的幌子,因此進駐縣城後,便派出小股部隊深入鄉間清掃盜匪,舊宮縣的富庶聞名天下,但貧富分化也十分嚴重,即便是太平年景,也有大量的破產貧民落草爲寇。蠻族的入侵瓦解了地方政權,權力的真空給盜匪帶來許多方便。現在的舊宮,盜匪多如牛毛,橫行鄉里無惡不作。
剿匪這個藉口選的很好,當然藉口就是藉口,道州軍此來是爲了彈壓地方,衛護天子的鑾駕順利去海州,剿匪不是目的。
正因如此,麥長蘇約束軍中精銳不得出營,留在營中隨時等候消息,這倒遂了少浪劍的心意,不出營,便不用陪兩位公子四處閒逛,他有更多的時間放在修煉上。
不過
麥家兄弟顯然並不想讓他落個清閒。紮營的第二天中午,麥揚、麥峰就拉着麥畑就闖進了少浪劍的營帳,“走,我們進城逛逛去。”
“將軍有令,不得出營,兩位公子豈可違抗軍令。”
“不要緊,我們跟買鹽的火頭軍一起去,算是公幹,沒事的,走吧。”三人不由分說,拖着少浪劍上了路,不用說司空湖早已在外面等候了。
真龍朝採取鹽鐵專賣制度,鹽鐵的生產和販運國家力量全程介入,私人不得販賣,故而利潤豐厚。舊宮縣境內鹽池很多,鹽商爲了保護自己的利益,勾結駐軍將領派兵進駐保護,作爲回報他們將按平價供應軍鹽。有生意頭腦的麥長蘇看出了這裡面的商機,他下令輜重派人以購買軍鹽爲名進城大量採購食鹽,準備帶回道州後販賣,賺取差價,撈筆好處。
軍隊販賣食鹽牟利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但即便如此,生性謹慎的麥長蘇也不願自己的兩個兒子攙和進去,麥家兄弟是偷偷跑出來的,輜重營的軍官覺得打着道州軍的幌子買鹽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就瞞着沒有報告麥長蘇。
舊宮縣的規模遠不及道州大,也不及齊郡,但市面卻比二者都要繁華。雖然戰事未了,但這裡已經看到了太平盛世的景象。
“怪不得山東豪門難制,區區一個縣城都這般繁華。真是有錢腰桿子就硬啊。”
“是啊,是啊,比咱們道州都熱鬧。”
“在我所見過的所有州城中,只比洛州差點。”
“你一共才見過幾個州城,就敢說這樣的大話,真不怕人笑話。”
“天下九州除了炎州、冥州、林州、幽州,我都去過,怎麼能說我說大話。”
“天下九州,你只去過一半強一點,當然是說大話了,我去過七個州,我也沒說這樣的大話。”
“吹吧,吹吧,反正吹牛不上稅,你去過的地方我都去過,哪有七個州。”
“怎麼沒有,洛州、洪州、中州、南州、道州、海州、岱州還有林州。”
“我就說你是吹牛嘛,洪州現在叫永安郡,是咱們老田家的地盤;岱州現在叫岱山郡,是老閔家的地盤。按你的說法我也去過七個州呢。”
麥家兄弟倆騎在馬上邊走邊鬥嘴,麥畑不時也插一句兩句逗逗樂兒,少浪劍閉目養精神,司空湖則傻呵呵地聽着三人在那胡扯八道。
駐軍大營在城西五里,衆人穿過城門到了十字街口。負責買鹽的輜重營都尉是麥長蘇的親信,知道兩位公子進城來自然是爲了玩,便很識趣地說道:“三位公子、少教練和司空先生請在這間茶館裡歇歇腳,小的們去把貨辦好,回頭在此會齊,再一起回營如何?”
“好。”麥峰爽快地答應下來。
都尉走了,留下兩個金餅和四個銀餅給衆人花銷,這幾樣東西購買力驚人,尤其是那兩塊金餅購買力相當驚人,足夠他們胡折騰一番了。
“到花月街的酒肆逛逛,這裡有什麼意思,盡是人。”麥峰說着下了馬,把繮繩交給隨從,這裡人山人海,騎馬遠不及步行方便。“我前陣子聽說花月街有座阿斯密家族開的酒樓,招待都是西方阿斯密家族的美人兒,一個個千嬌百媚,我們一起去見識一下如何?”
麥峰的提議立即得到麥揚和麥畑的贊同,像他們這樣的家庭,早已把男女之間的那點事看透了,對子女,既不提倡縱慾,也不提倡禁慾,一切順乎自然,保證安全便可。
瞧着三個小子擠眉弄眼的樣子,少浪劍莞爾一笑,什麼都沒有說,他們正青春年少,對女人的身體充滿了無限的渴望,這樣的渴望只要不過分應該得到滿足。
少浪劍的身體也處在青春期,對異性的身體一樣充滿渴望,但他的靈魂已經十分強大,可以成功地控制肉身的慾望,對去喝酒賞花本無什麼興趣,不過他卻很想去見識一下西方阿斯密家族的風采。
阿斯密家族曾是第五王朝的五大家族之一,真龍朝崛興後雖然屢次遭到打壓,但勢力依舊強大,尤其在冥州一帶,根子扎的很深,擁有與朝廷分庭抗禮的實力。最近幾十年他們又跟圓真教聯起手來,兩個落魄的勢力一拍即合,互相扶持,目下勢力越來越強,在這個風雲激盪的年代這樣的實力派家族豈可視若無睹?
滄浪郡因嚴而富,舊宮縣卻因商貿而發達,商人多的地方酒肆、妓院就特別多,舊宮縣裡妓院、酒肆扎堆的地方就是花月街,而花月街裡數一數二的妓院就是阿斯密家的這座曼陀羅山莊,山莊佔據着這條街道的核心地帶,其臨街處是一座五層高的奢華酒樓,風格與中原的飛檐土木樓房迥然不同,它用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城磚砌成的,外表修飾着阿斯密家族的族花捲葉曼陀藤,細長的藤蔓,心形的枝葉,柔靜低調的花朵。
傳說中有着沙漠暴風性格的阿斯密家族竟然會以這種柔靜的小花作爲家族的標誌,這讓少浪劍感到十分驚訝,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傳說中中土大陸最保守、守舊的家族,竟然讓美妙的女人們穿着露臍裝往來奔走奉承客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