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一二十丈,見四周無人,二人對了個眼色,一起發作,頓時將押解他們的十餘個蠻人結果了。
司空湖揉了揉被麻繩捆的痠疼的手腕問少浪劍:“剛纔爲何不動手?姓鄭的出賣我們,顧他做什麼?”
少浪劍道:“聽人說他本是個老實本分的人,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也是形勢所逼。”
司空湖道:“你太心善了,你可不知道這老兒有多惡。蠻人每個兩晚來他們家一次,來了就要女人陪睡,他每次都叫自己的二兒媳去陪,你道爲何,女兒是自己的,他捨不得,老大家的給他生了孫子,是自家人,也捨不得,二兒媳一無所出,無牽無掛,了不起將來休了重娶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少浪劍面無表情,卻對司空湖道:“不走了,等明日大軍攻城,咱倆充作內應。”司空湖愕怔了半天,懵懂地問道:“你的意思是田家不會充當內應。”
少浪劍點點頭,憂傷地說道:“人心壞了,收拾不起來了。”
“所以,最省事的辦法就是把壞了良心的人斬盡殺絕。”
“這是最省事的。”
二日清早,道州軍開始攻城,蠻人擅長野戰,不善攻防城池,城池半日即告失守。駐守滄海縣的蠻人只有千餘傷殘老弱,加上少許獸人,在一萬道州軍的碾壓下,頓時失去了抵抗能力,攻守戰只持續了一個時辰便宣告結束。
剩下時間僅供道州軍搶掠。
少浪劍和司空湖黎明時分走出隱身之所,光明正大地在街上射殺蠻人士兵,在道州軍正式攻城之前,已經在蠻人的腹心上捅了一刀。
待到大軍進城後,形勢忽然混亂起來,攻入城中的道州軍在敵軍尚未清肅前便將主要精力轉入劫掠百姓上。當初,蠻人攻佔滄海縣後,曾將城中十分之一的百姓虐殺,後來他們發現活着的人族百姓對他們更有用,這些人生性懦弱,根本不會反抗,他們可以任意欺壓,任意奴役,要糧要錢從來都是一句話的事,縱然是明火執仗地搶,也沒有幾個人會反抗。
在蠻族看來,內地人固然邪惡、無恥,當年他們卻總有辦法把女人養育的白白嫩嫩,看着就讓人流口水,只要讓他們略微得到點好處,你每天晚上都可以去睡他們的女人,他們非但不會反抗,反而把你當着大爺般伺候着,父母、公婆自不必說了,連丈夫和孩子也會對你笑臉相迎,而你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臨走時丟給他們幾塊破銅爛鐵(銅錢、鐵錢),試問這等美事哪找去?
不過在道州軍進城之後,情況發生了逆轉,那些看似比綿羊還要溫順的百姓突然變得比狼還要兇狠,他們一家一戶動員起來,瘋了般捕殺落單的蠻族士兵和分散在各家養傷的獸人,一旦捕獲後便立即處死,手段之殘忍,連最擅長剝人皮抽人筋的蠻族廚子見了也膽戰心驚。
不過城中百姓的噩夢馬上降臨,攻入城中的道州軍眼裡只有財富和女人,人、蠻人、獸人,在他們眼裡一視同仁,區別是有沒有財貨可搶,有無美色可佔。
殺戮,像脫繮的野馬,始作俑者現在也只能聽之任之,在這匹瘋馬瘋夠之前,誰也無力去阻擋它。
“一切都瘋了,我們怎麼辦。”
“回老鄭家去。”
“去他家。”
“走吧。”
茶館的主人老鄭此刻正率領兩個兒子、長媳和女兒手持棍棒守衛家園,他的小兒媳橫屍街頭,半**軀,被人虐殺。至於兇手,據說是一羣潰敗的蠻人,也有人說是追捕蠻人的道州軍士兵。茶館的大門被死死頂住,司空湖試了幾次都未能撞開。
眼見不遠處的十字街口濃煙滾滾,少浪劍衝裡面喊了一嗓子:“不想死就趕緊走。”這話說完之後,便招呼司空湖離開了老鄭家茶館。
司空湖走了幾步,回頭沖茶館啐了一口,惡狠狠滴說道:“惡人自有惡人磨,你知道麼,他家的小兒媳婦是被公公活活打死的,說她跟蠻人通姦,壞了門風。當初蠻人來他們家索要女人陪睡,每次都是這個可憐女人出面。過河拆橋,我呸。”
少浪劍道:“每個人的靈魂裡都有善惡兩面,圓真教相信使用煉魂術可以將人靈魂裡的惡煉化、去除,只存善念,當日天下太平時,圓真堂遍佈城鄉,人多信教,善意充斥天地,故而人心多向善,自大昌法難後,人多不信教,惡意頻現,據此全部爆發出來,纔有了今日的人間地獄。”
司空湖行走時一個不留神,差點被一汪血水滑倒,這血水來自一個肥胖的貴婦人,她的一條膀子被啃的精光,露出森森白骨。衣裙完整,身邊的財物也沒有丟失。
司空湖有感而發:“人信不信教其實沒啥大用處,如今日這樣,獸人到處吃人,蠻人到處睡人家女人,誰還能守護心中的善,只有惡,只剩下惡,這惡意日積月累,終究有一天爆發出來,害人害己。所以依我說,要想勸人爲善,一來要自我修行
,二來你總得給人一個向善的機會吧,整日價打打殺殺,人心怎麼向善?”
少浪劍笑道:“你有慧根,將來必成大器。”
司空湖道:“休要笑話我,我修真只是爲了脫離舊體,化身爲人,不再受人歧視。再有就是強壯筋骨,不被人欺負,哪有什麼慧根。”
二人說說笑笑,來到了一條屍體狼藉的街道前,街道兩頭各聚一羣士兵,一個個都揹着大包袱,包袱裡裝滿了搶掠來的財物,有幾個士卒的腰間還掛着蠻人的人頭,鮮血淋淋,他卻渾然不顧。
“喲呵,哥幾個這是在怎麼啦,外敵未除就打內戰啊。”
對峙雙方見有第三股勢力介入,一時都十分緊張。
“你是什麼人?”
“少管閒事。”
“滾遠點。”
有一個軍官摸樣的人把少浪劍打量了一番,大驚,連忙撤了兵器拜道:“原來是少教練,我們不知道您來。”
這一說衆人都丟棄了兵器,向少浪劍行禮。少浪劍的大名,早已響徹雲霄,在道州中下層軍官士卒中,早已是傳奇般的存在。
司空湖笑笑道:“怎麼不打了,我們只是過路的,不耽誤你們,你們繼續,繼續。”
兩夥士卒的頭領尷尬地笑了笑,少浪劍道:“城中百姓飽受蠻人之苦,盼天軍如盼甘霖,諸位還是暫收私心多存公義吧。”
衆人唯唯應是,一時都散了。
司空湖目送衆人散去,卻問少浪劍道:“我跟你打個賭,你信不信,我們前腳一走,他們馬上就會再打起來。”少浪劍苦笑了一聲:“他們已被惡意衝身,神仙也難救贖了。”再向前走,又遇到幾夥因爲爭奪財物而毆鬥的士卒,二人雖然有能力將人羣驅散,但卻驅散不了盤踞在他們心頭的惡,一時俱感無奈。
司空湖提議去見麥長寧,請他下一道命令,將城中士卒撤出,少浪劍明知做不到,卻也只得硬着頭皮前往。
滄海縣的東南角有一座圓真堂,齊郡田氏處事圓潤老道,從不以勢壓人,授人以柄,這座圓真堂在滄海縣紮根百餘年,一直十分興旺。蠻人憑藉樸素的善惡觀認定圓真教是善的化身,因此對各地圓真堂(圓音堂)和圓真(圓音)們都十分禮遇,所經之處秋毫無犯,這座圓真堂在城池陷落,城中百姓悉數爲奴後卻能置身事外,安然無恙。
直到道州軍攻破城池,蠻人潰不成軍。
幾個人族士卒正將一個獸人捆在樹上剝皮抽筋,據說這個受了傷的獸人抗拒他們抓捕,一口氣撕殺六名士卒,衆人爲了報復纔將他帶到此處虐殺。
少浪劍喝道:“有仇報仇,殺之即可,何必如此虐待他。”
衆人答:“他殺我們六個人,豈能讓他痛快的死。”
司空湖道:“那是不能,不過這裡是神聖之地,你們這樣褻瀆神靈總不大好吧。”
衆人咬牙切齒道:“若非圓頭僧庇護,他怎能得手?在此虐殺他就是要讓圓頭僧們知道庇護畜生的下場。”說着話用尖刀在獸人的小腿肚子上猛力一劃,獸人厲聲慘叫,驚的司空湖頭皮發麻,不忍直視。
一道銀弧劈閃而過,獸人的喉嚨被利刃割裂,鮮血猛然噴出,濺射的衆人滿身滿臉。
少浪劍收起匕首一語不發地離開了圓真堂。
司空湖跳躍着追了上來,扯了扯少浪劍道:“奇怪了,那獸人臨死之際,忽然用神識告訴我,說聖武大帝的怒火很快就要襲來,讓我們趕緊躲避。”
少浪劍道:“聖武大帝曾先後六次出塞,殺的七十二蠻部拱手稱臣。幾時成了蠻族的守護神,你確定不是聽岔了?”
司空湖道:“我怎麼會聽岔,你別忘了我跟他都有獸人的血統。”
少浪劍搖了搖頭:“縱然如此,他又何必幫我們?”
司空湖道:“你替他解脫了多大的痛苦,單憑這一點他就該幫咱們。”
少浪劍點點頭:“我們的確應該離開了,這裡並非久居之地。”
這一點司空湖也表示贊同,從軍實出無奈,見識了這麼多的血腥殺戮,是到了該隱退的時候了。
二人出城來,找到麥家兄弟,攻城出奇的順利,麥家兄弟覺得甚是無趣,他們良心尚存,不願意參與城中的掠奪和殺戮,便早早的退出戰場,本欲找少浪劍和司空湖喝酒,卻左右找不到人,因想二人可能進城去了。因恐父親知道後責難,故而隱瞞不報,現今一問二人果然是進城去了。
麥家兄弟哈哈大笑道:“早知如此,我們倆也跟你們一起去,攻城實在是太無趣了,蠻人不會守城,又都是老弱病殘,完全不堪一擊。”
少浪劍道:“蠻人已經敗了,城中百姓還在受難,煩請兩位公主務必向大帥進言。”
麥峰把頭直搖:“這是天子賜給道州軍的福利,只怕父親也無能爲力。”
司空湖道:“盡人事而聽天命。”
麥揚凝眉略加思索便道:“我去試試。”
聽了長子懇求撤軍的建議,麥長寧淡淡一笑,對麥揚說道:“聖人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查。什麼意思,你可理解?打仗嘛就是要死人,死的人有敵人殺死的,也有自己人殺死的。道州軍奔波千里,苦戰數月,如今糧餉不濟,建功無望,上上下下都滿腹牢騷,聖主仁德給了這麼一個機會,理應讓大夥兒發泄發泄嘛。我不讓你們進城去見田氏,難道田氏就不知道我們到了城外?你未必太小看他們了,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們其實都是知道的,爲何按兵不動?他們也知道聖命難違。再說這凶煞之勢已成,只能順勢利導,絕不可逆意阻擋,如今不要說父親我,便是居尊位者也不敢拂逆衆意。”
麥揚道:“這倒也罷了,但眼下這形勢兒總覺得詭異的很,蠻人渡海而來,有四萬之衆,一路勢如破竹,所向無敵,並未經歷什麼惡戰,爲何只有區區六千之衆到達道州城下?這不合常理。父親,不覺得其中有詐嗎?”
麥長寧哼了一聲,不以爲然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蠻人單論個體,性情兇猛,勇武好戰,但不通兵法,軍紀又差,一入繁華昌盛之地,哪裡還能把持的住,自然就潰散了。”
父親用當下最流行的說辭來敷衍自己,麥揚卻找不到駁斥的辦法,只能默認。
麥長寧喝了口茶,瞅了兒子一眼,笑道:“而今至尊御駕親征,身邊多少謀士,你父親只是先鋒一將,衝鋒陷陣而已,你要做的是回去蓄養精力,等待來日鼓聲一響,奮勇向前,忠君報國,光耀門楣,而不是深更半夜跑到我這來耍嘴皮子。還要不要人睡覺了?”
麥揚瞅了瞅窗外明晃晃的太陽,大囧,想走,卻又不甘,便又道:“此事來的當真蹊蹺,還望父親三思……”
話未說完便被麥長寧用茶碗砸了出來,麥長寧經常用茶碗砸人,當然被砸之人都是身邊的心腹親信,外人面前他總是一幅沉着穩健,滴水不漏的大將風度。
麥揚跳着腳,狼狽而逃。被父親用茶碗砸這還是第一次,他不免還有些心驚膽戰。
趕走了兒子,麥長寧卻毫無睡意,他揉着紅腫的眼睛,自言自語道:“兵敗如山倒也罷,苦心設計,甕中捉鱉也罷,與我何干,與我何干嘛。”
在父親那碰了個釘子,麥揚怏怏而歸,見此情形,少浪劍已知結果,便阻止司空湖去問個究竟,司空湖卻忍耐不住,瞅少浪劍不注意,湊過去詢問。麥揚冷淡地說:“話已經說給父親了,我能做的只有這些。”
滄海縣的燒殺劫掠持續到第二天拂曉,麥長寧忽然下令全軍撤出城池,違令者斬!
嚴令一下,城中頓時一空,事後統計闔城百姓十中之七八死於兵亂,房舍損失六七成,多年營聚毀於一旦,昔日的山東名城已被一筆抹殺。
這筆賬自然要算在守城的蠻族和獸人頭上,故而城破之後,麥長寧下令將所有俘虜就地斬殺,以祭告城中冤死的亡靈。
戰事結束後,麥長寧率軍中高級將領前去田家堡,向田氏族人賠罪,卻受到了空前的冷落,田家甚至連大門都沒讓麥長寧進。
消息傳開,道州軍上上下下義憤填膺,不久之後散佈在滄海縣境內的數十處田氏田莊、莊園、商鋪就被盜匪橫掃一空,損失甚至比蠻族佔領滄海縣期間還要大。
這筆賬,田氏顯然是要算在麥長寧的頭上的,一時有關田氏子弟夜出行刺麥長寧的消息滿天飛,鬧的沸沸揚揚。
因爲一座小小的滄海縣,山東兩大豪門從此勢同水火,思來讓人唏噓。
不過自詡目光如炬,看人看事高人一等的司空湖卻從中看到了背後的故事,他笑對少浪劍說:“皇帝真是夠陰的,用區區一座滄海縣就成功離間了山東兩大巨豪之家。高,實在是高。”少浪劍聽了只是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此役,表面上是皇帝得利,實際卻落了個裡外不是人。蠻人縱橫海州時,田氏在齊郡組織人馬奮起抵抗,落敗後退守滄海縣,而在蠻族圍攻滄海縣時,卻並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這座城池雖然落入蠻人之手,但並沒有遭遇滅頂之災。
田氏在滄海縣產業衆多,繁華地段的商鋪十之七八都歸田氏所有,蠻人佔領期間,只是殺了城中十分之一的居民,而並沒有毀壞財物。由此換來田氏的合作,以區區千餘名殘兵便佔據了滄海縣,穩住了齊郡外圍,甚至在齊郡被圍後,蠻人勢去後田氏也沒有急着驅逐城中的蠻族殘部,落井下石。
田氏打的如意算盤是不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暴露自己的實力,此外就是儘量保存自己的家族財產,但就是這樣一點小算計皇帝也不能容忍,他非要將田氏逼出來,逼他暴露實力,好拿住他的把柄。
田氏隱忍不發,即便道州軍將滄海縣團團圍困,仍舊按兵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