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走到一處有人的地界,少浪劍見百業凋敝,民生困頓,便問何故,一長者道:“咱們這裡本屬林州管轄,舊日蠻人不敢招惹,故而安泰。一年前,朝廷抽調駐軍南下平亂,此地便屢屢爲蠻人侵擾,如今富家大戶、有手藝的,年輕力壯的都搬走了,只剩下我們這些老弱病殘,無力遠遊的,留在這等死了。”因見少浪劍出手大方,便勸諫道:“客人是去林州吧,早去,早去,一路小心,留神被蠻人截住。”
話未落音,村子中央的鐘樓上警鐘長鳴,四下一片驚叫哭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如沒頭的蒼蠅四處亂竄,一個半大小子飛奔來報:“蠻人騎兵來了,蠻人騎兵來了。”
老者面如土色,緊緊抱住他的孫女,那女孩嚎啕大哭。
說話時,一片箭雨遮天蔽日而來,衆人驚恐大叫,躲在房裡棚下縮着不出,倒也沒幾個受傷的。
少浪劍見那箭雨來的猛烈,眼珠子一轉,倒退了幾步藏在棚子下,避過一劫。
老者盯着他腰間的神精鐵劍,好言勸道:“客人,你把腰裡的劍棄了,手無寸鐵,還能爲奴,要是膽敢反抗,統統都要殺頭。”
少浪劍解下鐵劍丟入近旁的水井裡,老者又取了一把鍋底灰抹在他的臉上,囑咐道:“待會兒他們要是問,你就說是我的兒,這孩子的父親。若是讓他們知道你是外地人,必然把你當林州奸細給剝了,是真的剝皮,手段黑着哩。”
少浪劍知他是一番好意,道聲謝。
一共二十騎,風捲而入,四處亂射,射殺若干牛羊後,又射傷兩個驚恐亂跑之人,這才盤住馬,喝令衆人出來受死。
衆人悽悽慘慘,戰戰兢兢,從土屋草棚裡出來,黑壓壓地站成一片。蠻人首領約三十多歲,渾圓的大腦袋,短腿短胳膊,卻肌肉發達,這些人騎術極其精湛,屁股像是長在了馬背上一樣,隨心所欲地驅使着馬匹。
那漢子盤馬走了一圈,說了幾句話,少浪劍聽不懂,經身邊人翻譯,得知是討要年輕力壯的男女,說是盡忠王事,其實就是掠奪奴隸,只是跟中原人打交道多了,學會了一些虛頭巴腦的說辭。
一時連帶少浪劍在內,徵召了二十六個男女,一根麻繩拴着,押着向前,那老者見未能保住少浪劍,十分愧疚,取了一個破包袱,包了一些燒餅給他帶上。
少浪劍在他耳邊囑咐了一句話,便跟着衆人上了路。
足足走了八十里地,衆人苦不堪言,正當絕望之際,眼前卻出現了一個草原部落,白色的氈包、白色的羊羣,藍天、白雲、河流、森林,景色極美,當然奴隸們的心卻是苦的。
離着營地還有兩裡地,只見一羣少男少女歡笑着迎了出來,他們衣着華美,滿面紅光,男孩身上穿着中土人的錦衣大袍,只是不懂搭配,顯得不倫不類。女孩們倒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只是體格粗壯,面頰赤紅,沒一個稱得上是美女。
騎士們被當成了凱旋而歸的英雄,受到最美好詞彙的讚美,野小子們歡快地在前面開道引路,年輕姑娘們獻上美麗的花環和香吻,越接近部落歡迎的氣氛越是濃厚,最**是在部落的中心廣場。部落三代族長、二十名長老、現任掌權族長、輔弼長老們和在家所有的男女老少齊集一堂,歡迎凱旋而歸的勇士,順便分配一下新近掠得的奴隸。
男子多半配爲養馬奴和苦力,女子配給未婚的男人和喪妻的鰥夫。
少浪劍冷眼旁觀,似乎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
最終,他被配給一個前任長老家做養馬奴。
歡迎儀式結束,掌權族長宣佈晚上舉行盛大的篝火宴會,歡慶這場偉大的勝利。少浪劍望了望天色,沒有說話,天色還早,外面還有放牧的牧民未歸。
夜幕降臨,仍然是那座廣場,中央生了一堆碩大的篝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高低貴賤全部圍着火堆,歌唱、跳舞,孩童們歡快地跑老跑去,族長、長老們趕在大會之前商量一些事情,婦女們則忙着準備酒和食物。
奴隸身份低賤而且骯髒,是沒有資格準備酒飯的,他們被用笨重的木枷鎖在陰冷潮溼的地牢裡,一天只准吃一頓飯,保證餓不死就行了。
一羣十來歲的少女,悄悄地繞過守衛,來到地牢邊,把一塊塊肉和麪餅塞進奴隸們的嘴裡,她們目光清純,心底善良,不忍奴隸們挨凍受餓。
一張張嘴貪婪地咀嚼着,不時發出討好奉承的聲響,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一個清純的姑娘把一塊肉推到少浪劍的嘴邊,少浪劍沒吃,他望着那女孩,她的目光清澈如水,她的心應該也像她的眸子,清澈的沒有一絲瑕疵。
一張臭烘烘的嘴擠過來,奪走了女孩手中的肉塊,吧嗒吧嗒地咀嚼着,發出類似狗一樣的聲音。他做出各種醜態,逗引那女孩開心,覬覦着她手中的另一塊肉。
女孩抿嘴笑着,然後在守衛的呵斥聲中,匆匆忙忙把肉塞進他的嘴裡,就和同伴們嘰嘰咯咯笑着跑了。
咀嚼聲戛然而止,守衛們如虎狼一般巡視着他的領地,奴隸們又恢復了戰戰兢兢。
隨意抽打了幾個人後,守衛威武地邁着方步去了。
咀嚼聲頓時又沙沙地響起,然後是咕咚咕咚的吞嚥,再然後是舔嘴的滿足聲,誇張的飽嗝聲,然後開始交流送飯姑娘的膚色年齡,胸圍和臀圍,意淫着某日忽然得到她們的垂青,可以上門去做人家的女婿。
少浪劍靜靜地坐着,聽着外面的歡笑和歌唱,望着輝煌的燈火和陰冷地牢裡悽慘、絕望的奴隸們,然後他哼出一聲冷笑:“你們就甘心這樣渾渾噩噩地等死嗎?”
地牢裡寂然無聲。
“人若活的像個奴隸,跟死又有什麼區別。”
依然是寂靜無聲。
牢門打開了,新抓來的奴隸們被提出去,在地牢外排隊,接受看守無理由的毆打。少浪劍也在其間。
一個聲音陰冷地笑道:“你嘴上說的漂亮,現在不一樣捱打,希望你能混過今晚。”
於是傳來一陣幸災樂禍的笑聲。
新奴隸已經分配給個人,卻仍集體關押,原因是他們的身上尚未打上烙印,烙印將在今晚的儀式上烙下,現在正是時候。
少浪劍被帶到篝火旁邊,前面是一個燒的通紅的炭火盆,一個穿着麻衣,滿臉疤痕的跛子正在擺弄着一塊烙鐵,烙鐵通紅。
排在最前面的一箇中年瘦子忽然大小便失禁,腿腳癱軟,臉色烏青地坐在了自己排出的穢物上,於是惹來一陣無情的嘲弄,一羣半大小子用石子猛烈地投擲他,那漢子滿臉是血,嗚嗚地哭泣起來。
蠻人族長舉起象徵部落最高權力的大纛,音樂和歌唱頓時停止,雜音也停止,四周只剩下火燒木柴的啪啪聲。
他發表了簡短的演說,蠻人的語言自成一體,語速極快,少浪劍一句也聽不到。
蠻人們能聽得懂,他們報以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然後,那個癱坐在地漢子被人扯着頭髮拽起來,推到火盆邊,在驚恐嚎叫中接受烙鐵的親吻,他的嘴上被烙上一個三角形的印記。
他捂着嘴,怕疼,想叫,也怕疼,他不知所措,雙手亂舞,痛苦不可名狀,他想逃,腳上卻拴着鐵鏈子,絲毫無法脫身。
四周是一陣陣尖叫,即使是那個喂他食物的最美麗的姑娘,最清純的眼睛裡也放出興奮的目光。
少浪劍覺得時機到了,他撥開人羣走到持烙鐵的漢子面前,說道:“林州軍寧可站着死,絕不跪着亡。”
那漢子驟然愣住,怔怔地望着少浪劍,一張恐怖的疤臉上滾落下一串淚珠。
兩個蠻族勇士抓住少浪劍的雙肩,試圖制服他,眨眼之間,兩人的胳膊卻斷成了四五截,二人痛的叫不出聲來,同時昏死過去,
一個負責警戒的蠻族勇士朝少浪劍放了一箭。
他是部落裡有名的神箭手,號稱射鵰英雄,百步之內可取燕雀的眼睛。
箭矢被少浪劍輕輕捉住,順手丟進火盆裡。
下一刻,一塊烙鐵正中射手的眼睛,一陣慘嚎聲中,射手丟棄弓箭,從望臺上摔下來,跌斷了腿腳,他雙手捂着眼睛,痛苦地翻滾着,哀嚎着,震懾住了所有的人。
疤臉漢子驚訝地望着少浪劍,嘴巴微微張開。
“你過來,幫我翻譯。”
漢子中邪一般站在了少浪劍的身邊。
“你們兇殘成性,野蠻爲本,以毀滅文明,搶劫殺戮爲樂,這是你們的天性,你們的習俗,我不好說你們什麼,但這樣的野蠻行徑,我不喜歡,既然被我撞上,我若坐視不理就是對正義的褻瀆,所以,我必須懲戒你們,你們若不同意可以反抗,我不恃強凌弱,我給你們反抗的機會,一對一,誰先來。”
整個部落處於震驚之中,無人答話。
少浪劍道:“如果你們放棄反抗,我可以網開一面,所有青壯男子立即自盡,婦孺兒童可以免去一死。”
有人縱聲大笑起來,似乎聽到了前所未有的笑話,一個身材高大的武士扛着開山斧走了出來,跺腳如地震,喝道:“那死鬼你過來,讓老子割了你的鳥頭。”
少浪劍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慢悠悠地從火盆裡抽出撥弄炭火的鐵條。
疤臉漢子抽出自己的佩刀——他的刀藏在火盆的下面,刀沒有鞘,是一口制式軍刀——和少浪劍站在了一起:“我褻瀆了武士的稱號,今晚願以死謝罪。”
少浪劍點點頭,與疤臉漢子並肩殺入陣中,巨斧武士摟頭便剁,少浪劍側身避過,手中鐵條已經刺進他的肋下。
他不覺眉頭一皺:這武士穿了貼身軟甲,爲何刺不透他的身軀。
閃念只是一剎那,鐵條突進,洞穿巨斧武士,四下裡陡然一靜,這武士在部落裡是數一數二的勇士,竟然一個回合沒到就敗死於敵人之手。
這,太恐怖了。
少浪劍運“劍”如飛,挑開巨斧
漢子身上的厚重皮衣,**的皮膚讓他驚詫不已,這皮膚呈黑褐色,結成一塊塊類似魚鱗的甲片,這種異化的角質十分堅固,不亞於中土軍中的精良鋼甲!
“你們已非人類!”少浪劍眉宇間殺機旺盛。
“他們敢當冥靈的走狗,吞服黑蟾蜍卵,煉成魚鱗甲,猝然發難,連續拔除我們二十八個烽燧,弟兄們死傷慘重,我率部馳援,不料也戰敗了,我窺知他們的秘密,想把這個秘密帶回林州,這才忍辱偷生。”
疤臉漢子說到這,眸中怒火熊熊,“請義士務必將此秘密帶回林州,可救十萬將士,我今晚雖死無憾。”
這漢子隱忍至今,只爲向上級揭露蠻人取勝的秘密,而今見少浪劍如此勇武,知道雖死無憾,頓時感到徹底的輕鬆,他握緊鋼刀,面露決絕之色,含笑對少浪劍說道:“今晚痛殺一場,雖死無憾。”
少浪劍卻用鐵條攔住了他,淡淡地說道:“身爲將軍,徒逞血氣之勇,這不是勇敢,這是糊塗。留着有用身,以後還要你建功立業。跟着我。”
少浪劍說完,順手一甩,鐵條上的膿血甩盡,迎着聚集起來的數百蠻族武士走了過去,疤臉漢子雖身經百戰,見狀亦心驚膽寒,蠻人黑化後的恐怖戰力他是領教過的,這般死磕能行嗎?
箭雨凌空而至,將二人罩定,地上長滿一尺長的茅草,那是羽箭的尾羽。
少浪劍和疤臉漢子安然無恙,少浪劍固然心知肚明,疤臉漢子卻震驚到了極致。他仔細察看自己的身體,確信無礙後,問少浪劍:“你是修真之人?!”
少浪劍沒有回答,因爲他還要撥弄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羽箭……
六波箭雨過後,遊牧人徹底絕望了,他們操弄兵器瘋狂地吼叫着殺向少浪劍,牙齒癢癢,恨不得生啃了對手。
少浪劍不緊不慢,一劍一劍又是一劍,疤臉漢子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刀一刀又一刀,人頭滾滾,碧血橫飛,鬼哭狼嚎。
瘋狂的殺戮足足持續了一刻鐘,部落四百青壯勇士盡皆倒斃在少浪劍的劍下。
疤臉漢子一直跟在少浪劍的身後補刀,少浪劍每一劍將敵人挑翻,他便跟上剁開敵人的頭顱。二人配合十分默契,而且越來越默契。
終於,少浪劍將劍指向哆哆嗦嗦的婦孺老弱們:“你們勾結獸族,甘做冥靈的走狗,我現在翻悔了,所有男子必須死。”
一幫老傢伙怒吼着抽出彎刀前來廝殺,片刻之後盡數倒在劍下。
少浪劍又將劍鋒指向一羣被母親保護的少年:“高過車軲轆的男子必須死。”
婦女們跪地求饒,哭聲震天,少浪劍不爲所動,幾個衝動的半大小子瞪着狼一樣的眼睛怒吼着前來接戰,疤臉漢子怒吼着砍了他們的腦袋。
“快跑,快跑。我跟你拼了。”
更多的母親則把自己的孩子推出去,放他們新生,而豁出性命來阻擋疤臉漢子的屠戮。
疤臉漢子一刀一個將他們全結果了,刀鋒砍在頭骨上鏘然有聲。
月色淒冷,鋒寒賽雪。
熊熊熱鬧的篝火四周,盡是死屍,膿血,殘肢,斷臂和數不清的頭顱。
還有幾百雙驚恐的眼睛,女人們一堆堆跪在地上,相互抱在一起,女孩們跟她們擠在一起,嚶嚶嗚嗚,卻也不覺得十分害怕,相同的故事草原上時時刻刻都在上演,今日你欺凌別人家的孤兒寡母,明日就是你的妻女被別人奴役。
她們早已接受了這種命運安排。
斬殺了一個藏在車底下的半大小子過後,疤臉漢子解開他的衣衫,發現那孩子的胸前已經出現了鱗片的痕跡,於是仰天大笑。
笑完過後,他跪地痛哭起來。
他本是一個常勝將軍,林州軍中赫赫有名的後起之秀,卻在半年前連吃敗仗,眼看着身邊的手足兄弟一個個倒下去,他肝膽俱碎,卻無可奈何。最後竟然自己也做了俘虜。這些天他時時刻刻活在煎熬之中,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內心時刻被一團仇恨的烈火煎熬着。
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復仇。
現在他終於得償所願,一雪前恥。
但自最後勝利來臨的那一刻,他卻迷茫了,被掏空的身體瞬間垮塌,他已經不堪負重了,身體垮了,心也碎了。
他哭了一場,然後站起身,向少浪劍道:“請隨我回林州見我家大小姐。似你這樣的曠世英雄,不爲朝廷效力實在是可惜。”
少浪劍昂首望月,淡淡一笑,無言離去。
那疤臉漢子很想挽留少浪劍,卻又不敢,他看的清楚,少浪劍的肋下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柄鐵劍,劍在匣中卻發出攝人心魄的毫光。
“林白塵叩謝大恩。”少浪劍已經走出很遠,疤臉漢子才跪下道謝。
然後他站起身,提起鋼刀朝那一干婦孺走去。她們或許無辜,但絕對該死,他們已經知道蠻人黑化的這個秘密絕不能泄露出去,所以她們必須統統去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