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少浪劍正在營中與司空湖下棋,忽然接到聯軍大營傳報,要他立即前去大營面見公野望。
少浪劍不敢怠慢,正欲騎馬出營,麥畑從外面跑過來抓住他的馬繮,勸道:“萬萬不可。”少浪劍道:“主帥相召,豈可不去。”麥畑道:“前日你率軍解圍,不幸兵敗,雖不是你的過錯,但失陣之罪到底難免。今日若貿然進營,萬一被小人饞毀,主帥殺你還是不殺?”
少浪劍悚然驚出一身冷汗,這裡的曲繞,他真沒有想過。
公野望是見過他的,知道他有救駕之功,九成是會保他的,但怕就怕在沒見着公野望而在半道上被人截殺。公野望是聯軍主帥,高高在上,但營中所用之人卻是各派系都有,這是爲了平衡的需要。以海州烏家的實力,聯軍大營裡豈能沒有他的心腹?
兵營太大,人又太多,若有人趁機向自己下手,如何了得?
前次在海州軍營已經是險象環生,烏重胤肯放他一馬,顧忌的是他的身份,他不想因此與麥家爲敵,誤了大局。但這段仇恨,又豈是說消失就消失的,自己雖非殺害烏行道的幕後元兇,但人的確是死在自己手上的,單憑這一點,此事不可能善了。
而今日之事也的確處處透着蹊蹺,自己只是道州軍麥長蘇部先鋒官,與公野望擱着幾個層級呢,若說公野望是因爲伏龍峪救駕之事要見自己,自該私下派人來纔對,怎會動用傳令官傳令,越級召見下屬,在軍中是忌諱,公野望怎會犯如此錯誤?
這樣一想,少浪劍也就絕了去大營見公野望的念頭,只是此事如何了結,他卻沒有頭緒。這種官場上的勾心鬥角,他既不喜歡,也不擅長。
“不如先去向叔父請罪,叔父必不會怪責於你,只要叔父力保,大都督也不會遷怒於你,上面也就找不到殺你的理由了。”麥畑出主意道。
少浪劍點點頭,麥畑雖然不及麥揚、麥峰兄弟陽剛勇猛,但勝在心思細密,讀書也多,出謀劃策常是一把好手。
如麥畑所料,麥長蘇並未怪責少浪劍,兩營都尉驕橫跋扈,不服管束,連他都感到棘手,少浪劍又如何能管的了?如今他們擅做主張,敗陣身死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麥長蘇深思之後,下令撤去少浪劍先鋒官之職,留在軍中戴罪立功。
麥長寧對此並無意見,柏光也懶得去管一個小小副都尉的升遷。少浪劍因此平安。
派人去傳喚少浪劍,少浪劍卻不肯來,細一打聽,少浪劍卻去了道州軍大營,聯軍大營主持軍法的軍法所執法官杜成玉拍案而起,當衆發了一通脾氣,結果卻又是無可奈何,少浪劍現在人在道州軍大營,他這個聯軍執法官的手伸不過去,除非有公野望的授權。只是這樣的一件小事,公野望怎會放在心上?即便是冒着撕破臉皮的風險把少浪劍敗陣之事捅出來,鎮國公八成也要從中和稀泥,大敵當前,救駕是第一要務,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因爲一個小小的先鋒官敗陣之事而得罪實力雄厚、榮寵正盛的道州軍,這是爲統帥者該乾的事嗎?
“你們都出去吧。”見東主愁緒滿懷,杜成玉的學生,也是他的得力助手軍法所都虞候候筱楨將一干虞侯、判官們都趕了出去。
“大戰在即,正是國家用人之時,有些人卻偏偏不顧大局,這個少浪劍可是一戰而成聖騎士的傳奇英雄。聲名遠播,震破敵膽。這樣的英豪卻被自己人暗算,真是豈有此理!可笑我杜成玉卻還要爲虎作倀,給人當槍使。”
“大人不必過於自責,下官得到消息說,那個少浪劍在海州軍大營與烏重胤三子烏行道比武,失手將其殺死,烏重胤愛子心切,出此昏招也是人之常情。此事先拖一拖,待他冷靜下來,必然會想明白的。”
杜成玉道:“眼下看也只能如此了。”
話剛說到這,杜成玉之子杜淳風帶着一個人走了進來,來人青衣小帽,其貌不揚,看衣裝只是一個不入流的文吏,雖微微弓着腰,卻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氣,一雙眼冷若寒冰,讓人見了很不舒服。
候筱楨見到此人卻十分緊張,趕忙向杜成玉告退,杜淳風也退了出去。
營帳裡只剩下杜成玉和來人時,這文吏方直起腰桿,從袖子裡掏出一封黃封密件,向杜成玉展示了封口完好無損後,當面拆開,讀道:“道州少浪劍有大功於朝廷,任何人不得傷害。”只有這一句話。來人讀完,將密件展示給杜成玉過目,旋即抽出一枚火折點火燒了,黃封密件見火後冒出淡藍色的火焰,燒完,不見半點灰燼。
杜成玉汗出如漿。
“執法不必如此,不知者無罪,只是今後要小心了,莫給人當了槍使。”
“是是是,下官謹記在心,有勞公公了。辛苦,辛苦。”
“爲皇家辦差,豈敢言辛苦。我告辭了。”
門外杜淳風早已準備了一份厚禮,只等來人一出來就立即迎了上去,陪着笑臉將他帶去了隔壁的營帳。
候筱楨箭步而入,目視着杜成玉,杜成玉仍舊在擦汗,今日幸好少浪劍沒來,若是來了,殺了,那可就鑄下大錯了。
“此人何德何能,竟連宮務局也驚動了?”候筱楨滿腹疑惑。
杜成玉搖了搖頭,繼續擦他的汗。這時,杜淳風走了進來,稟報道:“人已經送走了。”杜成玉道:“趕緊吩咐下去,全力保護少浪劍,任何人不得傷害他。”
杜淳風驚道:“我們只能約束自己人,怎能管的了別人。”
杜成玉激動地叫道:“管的了要管,管不了也要管!”
杜淳風不敢多言,憂心忡忡地退了出去。軍法所執掌軍中軍法軍紀,權力是很大,但還沒有大到能一手遮天。保護少浪劍平安無事,軍法所憑什麼去保護。宮務局這幫閹宦腦子徹底壞了,想一出幹一出,完全胡來。
……
少浪劍現在是無官一身輕,他喜歡這種狀態,他本來就不是當官的料,讓他打仗行,統兵卻是趕鴨子上架,真是太爲難他了。
大軍雖然將蠻人反包圍,但分析實力對比,想吃掉這股蠻人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歷史上有過蠻人一個萬人隊橫掃幾十萬人族大軍的記錄,最慘痛的一次是蠻人一個萬人隊突破長城後,兵鋒直指江南,一口氣打到了大江邊。
不過公野望能做諸軍統帥,並非全憑出身資歷,他領軍多年,打過大仗,有統帥之才,在他的推動下,各軍各就各位,挑揀精兵強將,做好了總攻擊的準備。
道州軍負責城東北防線,麥長寧留在中軍參謀軍事,麥長蘇部是道州軍中精銳,擺在最靠前的位置。決戰之際,在究竟要不要衝鋒陷陣一事上,麥家兄弟和叔父麥長蘇發生了一場爭執,結果是麥長蘇下令將兩個侄子關了禁閉,理由是以下犯上,頂撞上司,事實上剝奪了二人上陣殺敵的權力。
對這個結果,少浪劍覺得很好,戰場上兇險萬端,這一點少浪劍已有切身體會。戰場上生死懸於一線,沒有人會在乎你的身份地位,也沒人會關心你的賢愚美醜,見面就是敵,掄刀亂砍,憑的是本事和運氣。
不僅麥家兄弟,少浪劍勸司空湖和麥畑也不要上陣,至少不要打頭陣。以往的經驗反覆證明,打頭陣的士卒死亡率常常超過八九成,一百個人出戰,八十以上的人會血染沙場,誰能保證自己是那幸運兒?
經歷了殘酷的戰陣後,司空湖和麥畑也學的聰明瞭,少浪劍讓他們不上,他們就不讓,死皮賴臉地陪着麥長蘇,美其名曰保護核心人物。
其實麥長蘇也不想少浪劍、司空湖和麥畑去打前陣,戰場上危機四伏,他需要幾個靠得住的人護衛在左右。
經過十天的準備,真龍歷三三三年冬十二月下旬,禁軍左虎衛上將軍、鎮國公、行行轅參軍事、都督姑涼城外諸軍事公野望,統帥二十萬大軍向盤踞在城外的五萬蠻族大軍發動了總攻擊。一時間風雲慘變,殺聲震天。
姑涼城外是有二十萬大軍,但並非一次性壓上戰場,蠻人也沒有五萬,總攻當日風和日麗,是少有的一個大晴天,所謂風雲慘變是站不住腳的,頂多是戰馬捲起的灰塵太大,看起來有些霧氣狼煙。
之所以這麼寫,只是爲了彰顯公野望等人的英雄氣概和豐功偉績,與實際無干。
蠻人顯然沒有料到人族的攻擊會來的如此之快,如此兇猛,蠻人統帥戈烏黑的人族謀士告訴他:雲集在城外的人族大軍雖多,但人心不齊,公野望威望雖高,但手中無兵,不可能號令三軍,所以只需跟他們耗下去,用不了一個月,人族大軍就會破綻百出,屆時抓住機會各個擊破,一定可以取得大勝。
戈烏黑相信這個人族謀士的話,自在北弱水口登陸,這個謀士爲他出謀劃策,幫助他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徹底贏得了他的信任。
但是這一次他顯然失算了,僅僅只是十天後,人族大軍就開始了反攻,速度之快,攻擊之猛,都讓他措手不及。
攻擊各軍中,海州軍實力最強,進展最慢,但勝在穩健,步步爲營,如一堵高牆一寸一地擠壓蠻人的空間。與之相比,道州軍的戰法就亂的多了,柏光想法很多,思維很亂,又愛異想天開,讓各部無所適從,幸好有麥長寧幫他擦屁股纔沒有釀成大禍。遠道而來的幾部禁軍打的中規中矩,死氣沉沉。
例外是遠道而來的幽州軍和林州軍,兩軍人馬合起來不足三萬,卻銳氣十足,兩軍都是邊軍,都擔負着抗擊蠻人,守衛邊境的重任,都有着豐富的與蠻人作戰的經驗。
這兩支軍隊如兩把鋼刀直插蠻人腹心,瞬間攪亂了蠻人的戰略部署,蠻人本來就拙於戰略,好不容易布好
的陣型,被幽州軍和林州軍衝亂之後,頓時陷入了可怕的混亂。
海州軍統帥烏重胤和道州軍統帥柏光、麥長寧看到了機會,立即下令全軍壓上。主帥公野望也豁出去了,將洛州、南州、中州等地援軍和部分禁軍組成的總預備隊盡數壓上,勝負的天平瞬間逆轉,蠻人大勢已去,便是瞎子也能看的出來。
在此情形下,麥長蘇緊急下令,釋放麥家兄弟,要二人披甲上陣,戴罪立功。
兄弟倆早已按捺不住,披甲上馬來到前線,卻見天日昏暗,殺聲震天,一眼望不到頭的戰場上,盡是旗幟,滿眼都是人。
二人熱血沸騰,催馬上前,砍瓜切菜一般殺的蠻人毫無招架之力。
解決了被分割包圍的小股蠻人後,各軍重整隊形向前猛攻,但各軍的攻勢很快遭到了遏制:地穴人在人族大軍推進的道路上精心佈設下了一道寬近一里的蜂窩陣,密密麻麻的地穴、坑道有效地抑制了人族騎兵的衝擊,衝鋒中的騎士或連人帶馬跌落陷坑,或馬蹄一腳踏空,陷入圓形坑洞而折斷小腿,徹底失去戰鬥力。
沒有了馬,身高體重都處於劣勢的中原武士,在與蠻人的正面搏鬥中一敗塗地。勝負的天平開始發生逆轉。
“全體下馬,掘土開道。”
各軍將領幾乎同時下達了這道命令,蜂窩陣阻擋了戰馬前行,必須開出一條血路來。優勢是蠻人不會使用弓箭,各軍的弓箭手可以有效保護各部士卒斬木負土去鋪路。
箭矢遮天蔽日,密集如雨,一股股地潑向反擊中的蠻人武士。一片片的人倒下,但更多的人又衝上來。尤其是那些披甲的獸人武士,渾身插滿了箭矢,卻仍能奔馳向前。而地穴人則通過地道悄悄地將人馬輸送到人族弓箭兵的身後,然後突然發動攻擊。
更令人恐懼的是馬背矮人,他們座下之馬竟能識別地穴人設置的陷坑,風捲一般突然殺入鋪路的人族將士中間。此刻,將士們的肩上正扛着沉重的土包和木料,面對風捲而來的馬背矮人全無還手之力,只能任其宰割。
“他孃的,這幫傢伙太狡猾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眼見着大好形勢忽然發生了逆轉,麥峰急的直跳腳。麥峰倒是能沉得住氣,他仔細觀察着戰場,忽然叫道:“我有主意了,我們從那邊突出過,繞到他們背後,狠狠插他們一刀,只要打亂他們的陣型,蠻人必敗無疑。”
這個戰術並無出奇之處,卻十分實用,蠻人起初被各軍騎兵衝擊,亂了陣腳,一敗塗地,結果卻憑藉着蜂窩陣消折了人族騎兵的銳氣,慢慢地又穩住了陣腳,眼下蠻人各部正在重新組合陣型,一旦讓他們得逞,便可以發動反攻,重新奪回戰場的主動權。
“出戰。”
麥揚主意已定,一馬當先,衝了過去,從一處剛剛打開的缺口越過了血腥的蜂窩陣,一頭扎進了蠻人的腹心。這種飛蛾撲火式的戰術,蠻人始料不及,一時陣型大亂。
見麥揚、麥峰兄弟偷襲得手,附近的幽州軍騎兵隊立即加入進去,但他們剛剛突破蜂窩陣,就發現自己的後路被人斷了——地穴人緊急修復了他們的陣法,人族士卒用血肉鋪設的前進之路瞬間又被切斷。
陷入孤軍作戰中的兩部人馬危機四伏。一旁觀戰的麥長蘇沉不住氣了,若是別人他大可以隔岸觀火,爲其叫兩聲好,待他們戰死後爲他們請功。
但現在陷入死地的是自己的兩個侄兒,大哥把兩個寶貝兒子交給自己,自己若給弄死了,這……
麥長蘇簡直不敢往下想了。
“我去救兩位公子。”少浪劍忽然催馬而出,司空湖和麥畑緊隨其後。
“聽我命令,所有弓箭手掩護少浪劍!”
箭矢如雨潑至,負責打阻擊的蠻人武士成片倒下去,甚至忙碌中的地穴人也死傷累累,爲了破解地穴人設下的坑洞,人族士卒用樹枝、草包鋪在地上供人馬通行,要想清理這些東西,地穴人只能露出半截身體,他們常年生活在地下,視力已經嚴重退化,強光之下,視力下降很快,如雨的箭矢驟然襲至,讓他們死傷累累。
少浪劍趁機衝過蜂窩陣,鐵臂弓將兩百支箭矢送入蠻人的胸膛,弓弦疲憊至極突然崩斷,他來不及更換弓弦,抽出馬刀殺入蠻人大陣。
蠻人剛剛結成的陣型忽然有崩潰之勢,統帥戈烏黑對孤軍突入的少浪劍恨之入骨,一聲令下,身邊親衛盡出。這是蠻人勇士中的勇士,個個身經百戰,悍勇絕倫。
“不可正面迎擊,立即向麥揚靠攏。快!”少浪劍一聲令下,折轉馬頭衝開一條血路,領着衆人向麥揚、麥峰和幽州軍靠攏。
血路剛剛衝開,少浪劍便立即折轉馬頭迎着戈烏黑的衛隊衝去,若不能截斷他們的追擊,縱然與麥家兄弟合兵一處也是兇險萬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