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結局(下)

馬車疾馳在路上之時, 南宮月離瞧見皇兄掀開帷幔出神的凝着一路幽暗的景色時,方纔暗暗舒了口氣。霽兒臨終之時曾道出有關皇兄的身世。現下,皇兄能夠有心情隨着十七去見一見該見的人, 回頭能夠同鳳雲安穩相處母慈子孝也算是好事一樁。

可他如何得知, 南宮蒼罹在霽月說出鳳雲是他的親生母親那一刻, 他就完全信了。只因說出口的那人是霽月, 他從不質疑, 也勿需驗證。這一趟離開,他不過是想要逃脫那個牢籠,他以前怎麼就從未想過呢?他在那個地方呆了二十餘年卻從未快樂過, 甚而不曾有過太過真切的情感,有時他甚至覺得若非他身負巨大地仇恨和動力, 他同他手下的曼珠沙華一般無二。

他其實恨着他的父皇, 恨他對他們一雙兄弟的殘忍, 恨他過早離世,恨他將這天下許給了蒼夜。他其實從不曾討厭蒼夜, 只是蒼夜的母親一道懿旨便讓幼小的他們無家可歸。他懂得那種斬草除根爲蒼夜摒除一切可能危及他皇位的心思,可是恨終究是恨。恨的最初,是父皇離世那一日,留了最緊要的一道密旨。那時他年紀小,卻還是深刻記得密旨上的那些字跡, 分明是在生病的最初便做了決定。

他要母妃爲他殉葬。

他明明立了蒼夜爲太子, 皇位亦是傳給蒼夜, 卻是要母妃爲他殉葬。亦是那時, 他於瞬息間長大, 所有隱忍和毅力皆是爲了證明父皇他是錯的。

可是,這一日終於來了。他卻是倦了。母妃甚至是不愛他的, 他的親生母親卻原來是另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傾盡一生算計着有關他的一切,只因他是南宮華笙的兒子。

他以爲他必然是要笑一笑的,這一切實在太可笑太瘋癲了。可是,在清澈望見眼前那團熾熱的火焰燃燒時,他的心頃刻碎裂成千萬瓣。

他曉得父皇一世風流,曉得數不清的女子因了南宮華笙這四個字荒蕪了一生,曉得蒼夜的母親和母妃都深深眷戀着父皇,可在父皇要母妃陪葬那一刻,他幼小的年紀便明白他此生必然不會去愛一個人。

霽月是他的奇蹟,是他不曾緊握的幸福和牽掛。可他始終……始終不曾相信了自己的心,亦不曾去認真辨別。太長時間裡,他以爲他是爲她容顏所惑,她的容貌確然足夠天下任何一個男子傾心迷戀,他不敢確認他是否是其中的一個。然而,終是他忽略了,他不同於天下任何一個男子,他本身便是鳳凰仙子千年前深深眷戀的男子,那般冷靜幽深,如何會因一個女子的外表便迷失了心。當他在想是否傾心之時,只怕已然丟了整顆心。

要去的地方並不十分遙遠,尤其南宮蒼罹亦是一副神智不大清醒的模樣,南宮月離一路揪着心,只期盼着這一趟莫白跑了便好。天下初定,一切皆不穩固,現下他和皇兄都離了皇宮,獨留葉闌一人主事,他雖是對葉闌足夠放心,對那一干大臣卻不怎麼放心。

及至南國皇陵之時,南宮蒼罹睜大了眼眸定定望着眼前的景象,同他當日攻下南國都城之時並無差別,只買下馬車之際,身子仍是不知覺的虛軟無力,七日不曾進食的後果果然慘烈。南宮蒼罹抿脣苦笑,眼眸略過清淺的潮溼,她爲了他江山萬里滴血餵養啓門珠的情景彷彿就在眼前。盡然,這一回他清冽的知道,他已經連幻想的力氣都沒有。那個人,終於徹底的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屍骨無存。

要進入皇陵首先要經過一段漫長的地道,那是一段漫長陰暗的道路,他屏息跟在十七身後,除卻他們幾人的腳步聲,便只剩下往事千般無常。

乍然而來的光亮幾是刺痛他的雙眼,那是夜明珠照耀着皇陵的大門,南宮蒼罹擡頭望去,早有十七走上前去緩緩叩門,大門應聲而開那一刻,南宮蒼罹凝見那個一襲墨衣的男子,是對霽月生死守護的那個。

他對天下第一殺手的印象並不深刻,卻不想初次相見是在這樣的場合。他們都見過彼此,只不曾正式會面罷了。

鳳舞瞧見他卻無任何驚詫,只扭轉身帶他們一行人進去。整個皇陵的佈置如同迷宮一般,然則那份財力卻是真切的足夠他平定天下。

許是一路太寂靜了,正是南宮月離小心開口道:“這一路……竟沒有暗箭或是密道嗎?”他們這一路實在是通行無阻,甚而他都不曾見到十七或是鳳舞可有啓動什麼開關。唯一清曉的,便是南國皇陵便是南國國庫之所在。方纔經過的大門門頂之上分明有個渾圓的凹陷,只分明被人強力損壞,卻是可惜了皇兄手中的啓門珠。

鳳舞聞言,依是頭也不回冷冷道:“我初次進來之時已然將它們全數破壞。”微頓,又是補充道:“倒是可惜了皇上的啓門珠了,只怕往後再無用武之地。”

南宮月離面色登時墜了幾墜,可念及斯人已去,便是鳳舞拿劍橫在他們頸上也是應當。如此,只得厚着臉皮繼續疑問道:“霽月姑娘既然已經將啓門珠贈與蒼罹,怎的又讓鳳舞公子……”

南宮月離這話留了餘音,鳳舞自然曉得其意,眸光略過眼眸依是黯淡無光的南宮蒼罹,別過眼淡淡道:“主人本也是無意,不過是想着在這一處大抵能找到些舊物,鳳凰仙子的後人世代相傳,主人的母親本是南國公主殿下,主人想這裡大抵有一些與鳳凰仙子相關之物,如是能幫到皇上一統天下也是好的。”

南宮月離終是無言,霽月姑娘對待皇兄果然是全心全意,他到了此時還能說什麼呢?

及至最後一間密室,鳳舞飛身而起,飛至半空之際,抽出袖中匕首劃破手臂,鮮紅血液噴濺,落在暗色石壁上形成一個飛舞的圖騰形狀,南宮月離一行人頃刻辨認出,那狀似飛舞的鳥兒便是鳳凰仙子的真身了。

鳳舞落下之際大門緩緩敞開,隻手臂上的血液仍舊滴答流落。鳳舞直直的凝着密室內那臺空空的冰棺,那本是當年霽月的母親安穩入眠的地方,可是現而今已然沒了蹤影。

如若不是那一日霽月難得與他下的死命令,只怕他永不能知道,這南國皇陵之中不緊掩藏了鳳凰仙子的秘密,連同父親的秘密也一同藏在這裡。

那一日,霽月在最是關鍵的時刻,將他同那墨衣男子調離。他心知霽月會讓那男子做的事無非是回到南宮蒼罹身邊暗暗守護,卻從不知一向尤爲看中他們幾個的霽月會與他說,“鳳舞,我知道這件事做來只怕生死不明,但我依舊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在沒有時間取得啓門珠的情況下用盡一切辦法進入南國皇陵,裡面興許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霽月道,興許。

這不似是她的做事方式,可是她頃刻間又是垂下頭,嗓音低啞道:“鳳舞,對不起,這是我最後的辦法。”那是鳳凰仙子最初的地方,千年一世,唯有南國皇陵有可能讓他們發現新的可能。“你可記得我娘離世那一日?”

鳳舞點點頭,那時他們年紀尚小,但霽月的孃親離世,他們卻是守在身邊的,當年情景如今想來亦是歷歷在目。

霽月緩緩道:“我深刻記得,那一日她彌留之際緊緊地抓着我的手,要我莫步了她與姥姥的後塵。”

“嗯?”鳳舞不解的凝着她。

霽月微微嘆口氣,徐徐道:“許是我多想了。那時年幼本也覺得沒什麼,可是後來年長想起孃親臨死之際與我的囑咐卻是提及了姥姥,孃親之事我大抵知曉,但姥姥我卻是素未知曉其中糾葛。只後來長大方纔清楚,姥姥亦是那樣堅韌冷冽的女子。可是,那是孃親最後留給我的話,聽來並沒有什麼,只是捎帶着提及姥姥,鳳舞,你不覺得孃親是在暗示什麼嗎?”

鳳舞靜靜聽着,霽月說得多少有些可能。只是,爲了這些可能她便讓他去完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說不心涼總歸是假的。

末了,霽月只得顧自轉過身去,“鳳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道:“會代你照顧好翩躚的。”

鳳舞幾是能辨出霽月哽咽的嗓音,終是沉下聲道:“好!”說罷,便飛身離去。

鳳舞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會在南國皇陵的入口遇見許多年都不曾見過的故人。是真正意義上的故人。乍然望見那一刻,兩人皆是怔怔的,鳳舞張了張嘴,最後選了個妥帖卻又不算十分親密的稱謂,凝着他喚道:“父親。”

他的儀容形態尚算端正得體,不曾過分潦草邋遢,鳳舞凝視了他許久,最後平息了心跳,問道:“您怎麼在這裡?”天知道,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當年他擺擺手便走了,鳳舞從不曾想過會再見到他,尤其是在南國皇陵之外再見他。

被他喚作父親的男子,亦是無比震驚,好在世事磨練,早已將他打磨的圓潤滄桑,一切過往留在心底便好。

淺聊幾句後,鳳舞便曉得他何以在這一處遇見父親。他在守着皇陵深處安睡的女子。他深愛着霽月的母親,多年。

末了,鳳舞頗有些欣慰淺笑道:“那正好,我正要進去,您也可再見一見想見的人。”

那一天父親聽完他的話半是欣喜半是憂愁,喜的是多年來念念不忘的人終於能再次望見熟悉的容顏,那份憂卻是這南國皇陵豈是如此容易便能打開。

可是最終,父親仍是想出稍稍妥帖的主意。

那啓門珠雖是得以打開皇陵之物,卻並不是唯一的法子。他們是當年鳳凰仙子卸下左半邊翅膀化身爲人的後人,雖是代代相傳,那一身精純的血液卻也不曾發生過改變。

於是,最後的最後,是父親以畢生功力和半身鮮紅血液祭了那個圓形孔洞,那是本該放下啓門珠的地方。那一日,他一路闖進去,裡面的機關雖是環環相扣,他最後落得個渾身傷痕,卻還是讓父親在最後一刻望了一眼躺在冰棺中的女子。

鳳舞自回憶中抽身而出的時候,凝向南宮蒼罹,“你且自己進去吧!”南宮月離不依,望見皇兄阻止的目光,終是走到一旁。

卻是硃砂與鳳舞站在石門的另一側,他凝着這個幼時看來便沉默寂靜的男子,終是問出心中的疑問,“鳳舞,那冰棺怎是空的?”

鳳舞一滯,坦誠道:“那日我初次來,將父親同她葬在了一處。”

“哦。”硃砂輕輕應下。她對這些男女之情素來不大懂得,也沒甚心思探究。

鳳舞凝見硃砂平淡無謂的神情,也未曾覺得不妥。硃砂本就年長他們幾歲,只情感一事素未有歸依。初時他們仍有些好奇,後來見她尤是精於另外兩件事,便也明白,大抵是硃砂是孤兒的原因,加之人本就各有專長,如此也就看得平常了。

“姑娘仍是未曾遇到敵手嗎?”這是其一了,鳳舞與她淺淺聊着天,別人大抵不知曉,他們卻是無比清楚,硃砂此人,除卻過目不忘,精於管理天下之糧食,布匹,錢莊與兵器之外,棋藝亦是無人能敵。對於她的棋藝無人能敵這一點,較之她過目不忘的本事更是讓人難以理解,後來歸結於她的天賦方纔作罷。

硃砂終是淺淺笑了笑,頷首道:“不曾。”

“還是一個人?”鳳舞關心詢問道。硃砂待他們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唯有霽月可能有些不同。一直到霽月真正離世後,硃砂前來找他,他方纔明白,硃砂這樣的女子本是心思極爲簡單的女子,她是孤兒,鳳雲將她帶在身邊,她便承了她一份恩情。後來,鳳雲囑她日後認霽月爲主,她便開始盡心盡力爲着霽月着想。不然,也不會有了現下這一刻的情景。

硃砂清麗的面頰稍稍泛了些柔軟的紅,末了,仍是不發一言。她對待男女之情素來懵懂,彷彿這一生本就該一個人過一般,可是那個人前幾日突兀的現身在她的生命中,委實要她有些措手不及。

鳳舞凝見硃砂明顯彆扭的神情,微微一笑,也就不再追問下去。

只是在很久的以後,鳳舞在一處江波之上,凝見硃砂闔眼倚靠在一個男子懷裡,而翩躚亦是在身後的院落中逗弄着懷中的嬰孩。那一刻,鳳舞突然念起那個永遠離去了的女子。

末了,只啞聲呢喃道:“霽兒,現下你可是放心了?你看,你在意的人……都過得很好。”

那一日,無人知道南宮蒼罹到底看見了什麼,無人知道他用了畢生力氣也沒能在跪下之後再度站起身來,時光在掌中不停地溜走,最後的最後,依是南宮月離發了瘋一般將劍抵了鳳舞的喉嚨,鳳舞凝着他甚是不屑的笑笑,現下南宮蒼罹已然進去了整整一天,卻還是沒有出來,鳳舞心知他多半是死在裡頭了。可望見南宮月離瘋癲的模樣,仍是覺得可笑。

終是硃砂與鳳舞道:“還是開門看一看吧。”

鳳舞一滯,到底是伸手撥開南宮月離的劍,飛身將石門打開。南宮月離飛身進去的時候,南宮蒼罹果然沒了一絲氣息。

鳳舞只覺心口一滯,這情殉得倒是極好。他冷冷的看着南宮月離跪在地上拼命地搖晃南宮蒼罹的模樣,只覺得世事可悲,意料之外的卻是硃砂瞬時慌張起來,她只上前嘆了嘆南宮蒼罹的鼻息,確認他果然沒了氣息之後便衝着虛無的空氣,不停地嘶聲喊着:“顧長君,顧長君你在不在?顧長君!”

“硃砂!”鳳舞猛地叫住她,“你這是在做什麼?”

硃砂卻是頭也不回地猛地甩開他的手,厲聲道:“我要救活他,南宮蒼罹不能死,他不能死!”

“爲什麼?”鳳舞愈發覺得可笑。

硃砂聞言,猛地轉過身,凝着鳳舞不以爲意的眸子一字一句嚴肅道:“鳳舞,你可知道霽月她在最初便立下誓言定要相助南宮蒼罹一統天下。”鳳舞點點頭,他雖是不甚清楚其中言語,那個誓言卻還是知道的。硃砂繼續道:“那時霽月便道,如她不能相助他得到天下,如紅塵破亂,她便會受剜心之痛,會不得好死,會挫骨揚灰,會生生世世爲奴爲隸!”

硃砂這一句話將鳳舞連同南宮月離一同驚醒,怪不得,怪不得青陽親手剜心那一刻會說,“霽兒,剜心之痛我代你受了。”念及此,南宮月離突然覺得,比起青陽,他對千夏的愛根本不值一提。

鳳舞深深吸一口氣,不確切道:“那又如何?不過是個……”他極想道,不過是個誓言而已,天下人每日裡發誓的人不計其數,可也未見得誰的誓言真正實現過。

可是不及他說完,硃砂便厲聲打斷他,“是!確然只是一個誓言!可是鳳舞,你怎能忘了?霽月,她是霽月啊!她是鳳凰仙子的千年一世,老天確然不會記得一個凡人立下的誓言,可是怎會錯聽了鳳凰仙子立下的重誓?”這些事,她原本也不曾知曉,卻是鳳雲與她提起,她才記在心上。

硃砂懶怠得繼續理會鳳舞,只依舊衝着虛無的空氣喚着那個所有人都極是陌生的名字。

果然,不出一會兒,便有一道青色的身影自一道石壁後緩緩走來,是了,正是他的身體穿過堅硬無可摧毀的石壁,衆人皆是目瞪口呆的凝着他,唯有硃砂似是見慣了一般,衝他奔過去,喘息道:“顧長君,你終於來了。”

許久,那鬼魅一般的男子方纔掩了她的口,滿眼寵溺道:“叫我長君。”

硃砂沒來由得氣得心口一悶,不由念起初次見他那一日,他亦是這樣現身,嚇得差點她半顆魂魄都離了身體,可亦是他緩緩出現在她眼前一刻,千萬年前的記憶洶涌而來,最後一切歸於平靜。她只凝着他靜靜道:“你來了。”

她其實並不完全記得所有,她依舊是那個沒有太多感情的人,可在他出現那一刻,她念起千萬年前兩人有過的溫暖的交集,她便知道,這個人同別人是不一樣的。

硃砂大抵不記得從前的許多事,卻還是記得他喚作“將離”。將離,是芍藥的別名。可是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的時候,溫暖宜人的笑着說:“硃砂,你可知人界有十億處凡世,每一處又有十億年光陰,我找了你許久,終於還是找到你。從今以後,我再不是鬼君將離,我是顧長君。故人不離,長君不棄。”

硃砂凝着他幾是懇求道:“請你救一救南宮蒼罹,他不能死。”

顧長君一滯,隨即含笑反問道:“你求我?”

“恩恩”硃砂用力點頭,“小女子求仙人救一救南宮蒼罹。”是了,她雖知他是萬般不同,可是現如今的她終歸只是個凡人,往日情愫此刻提及也只是平添了尷尬吧!

顧長君脣角含笑愈發明媚,隻眼角終是泛了潮溼,別過眼沉聲道:“既是你求我,那我便許你一個法子救他。”

然而心底卻有個聲音緩緩道,硃砂,你終是肯求我。硃砂這一生可是素未求人,他終於還是成爲她的特別。他永不必告訴她,這一世的她爲何情感淡薄,爲何幾是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紀也未曾有半個男子入眼。那是她前世臨死前誓願同那女子一般做一個無心之人,看一看無心之人到底是何等感受。是他在她離世後仍送她一顆心,那顆心上被他用半生修爲印上了他自己的名字。他大可忘了所有人,卻不可以忘記他。

到最後,依是顧長君斂了南宮蒼罹的魂魄,是他現身在所有人眼前。

顧長君溫軟的目光凝向硃砂,只差沒一個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可她終歸在凡間呆了近三十年,他不想嚇着她。末了,只柔聲道:“硃砂,你若要他復活,只怕是不可能的。”

“可是霽月……”硃砂不甘的張張嘴,終究悶下,不再說話。

顧長君這才凝向南宮蒼罹低垂的眉眼,懶懶道:“我與你兩個選擇。其一,我這便送你入輪迴,如你願意,也可生生世世保存記憶,如此每一世也可輕易找到霽月。但你這千年不過是個凡人,她爲奴爲隸已是宿命,你干擾不得,也更改不得。”

“那其二呢?”南宮蒼罹終是緩緩擡起頭,瞳仁漆黑的嚇人。其實,這最後一間密室內,不過是鳳凰仙子強留的最後一絲魂魄,她要他看了當年情景,是父皇逼得母妃將他養在身側,父皇心知對不起他的親生母親,只念及兩國早晚要發生對立的情景,亦是無法。可風流成性,卻也不曾虧待了他。父皇要母妃陪葬之事,他始終不懂父皇到底是如何想的,許是最愛的女子最後定要生同牀死同穴,亦或,是父皇擔憂他在沒了他的庇佑後會過得悽慘。

只畫面轉換到千年前鳳凰仙子臨世,爲他一統天下的情景時,南宮蒼罹呆呆的看着。果然是她,是他最愛的霽兒。那是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可是到最後,南宮蒼罹還是無比清楚,霽兒是霽兒,鳳凰仙子是鳳凰仙子。他愛的唯有霽兒而已。那些往事,也許真實地發生在他身上,可是他忘了。

“其二,便是我強留住你的魂魄,日後你大可自行修煉,日後尋找她的轉世之處也尤爲方便,但此事異常艱難,孤魂野鬼行於六界之外,須得多年艱難修煉方能保住魂魄不散,但要守護你要守護的人就要更多時日。此事,你細細想過再回答便好。”

所有人的目光一同望向南宮蒼罹,南宮月離張了張嘴,終是什麼都沒說。

最終,南宮蒼罹凝向顧長君道:“我要留住魂魄,世世生生守護霽兒。”

顧長君微滯,微微一笑道:“好!”微頓,又是凝向南宮月離始終難安的眼眸,勾脣道:“如此,我便再送你一個人情好了。南宮蒼罹,我送你三年光陰,到時這天下根基穩固,你再來尋我。此時,你還是儘快回一趟皇城,只怕是頃刻間就要易主改姓了。”說罷,便不由分說攬了硃砂的腰身與石室內乍然消失。

硃砂離去前的最後一眼,只來得及看清南宮蒼罹的身子不再透明,如此便放下心來。可身處雲端之上,硃砂只得不停地吸氣,呼氣,再吸氣呼氣。良久,方纔揪了揪顧長君的衣襬,小心翼翼道:“你既然可以留他三年性命無憂,爲什麼不能留他三十年呢?”對於仙人來說,這些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顧長君凝着硃砂小心翼翼追問的眼眸,心頭漫過細密的疼惜,這個從來孤傲不可一世的小朱砂,竟也有這般模樣嗎?只話到嘴邊,仍是斂下身上已然開始蔓延開來的疼痛,不痛不癢坦白道:“若我說,他短短三年是拿我三萬年修爲換來的呢?”

“三萬年?”硃砂的嘴巴不覺間張成圓形,可這重點分明放錯了位置。

顧長君苦澀一笑,手指放在她的腰間不禁一寸寸收緊,半是哀怨半是惱怒道:“我的小朱砂,我可是統共剩了不到五萬年修爲呢?嗯,這麼說吧,我與他三年壽命便如同我拿了自己一般壽命給予他。但我是從前是仙人,除非魂飛魄散,又不會真正少了這些年月。打個最瞭然的例子,便是說,我許他三年,便如同我許他了半截手臂一樣。”

“那豈不是很疼?”硃砂緊張地握住他的手,生怕他突然間就消失不見。

顧長君終於舒心的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清瘦的臉頰,莞爾道:“那你可還要我許他三十年?”

這回卻是問住她了。然而她緊握着他的手卻是不曾放開,良久,方纔鄭重道:“我不知道主人能不能原諒我沒有救下他的親生兒子,也不知道霽月會不會怨我,可是顧長君,我希望你好好的,永遠。”這個乍然現身的男子,將她放在心尖上的男子,點亮了她生命裡所有的光亮。這一回,便是她自私吧!

南宮蒼罹同南宮月離回城的路上,便聽聞了洛大學士洛亭北聯合原南國二皇子容祈發生政變,現已舉國發喪道是皇上不幸駕崩,立太子南宮麟爲皇上。

南宮月離一路尤是氣憤,那個老頭子編編書也就罷了,還氣血衝頭被人此番利用,也委實愚蠢可笑。南宮蒼罹卻是一路靜默着,除卻安靜着吃下南宮月離備下的飯菜,再無任何動作。

那一場政變解決的尤其順利,原本葉闌就沒落入他們的掌控之中,加之綠兒同玄衣雖是生了異心,可與那些真正地旁人相比,自是向着南宮蒼罹,最要緊的是霽月這一回是真的逝去了。如此,在南宮蒼罹回宮那一刻,鳳雲忽變,一切皆在掌控。

倒是在是否處決容祈一事上,南宮蒼罹凝着手中碧色玉簫,長久地下不了決心。

直待一盞茶都冷卻了,南宮蒼罹緊握着那支玉簫的手方纔緩緩放鬆下來,要身側之人將外面等候之人請進來。

身邊的小太監明顯怔了怔,皇上怎的用了“請”這樣的客氣的字眼,可也不過一瞬,便恭恭敬敬的俯身出去,將殿外的一男一女請進大殿內。

男子一襲深色衣裳,一把摺扇負手在身後,端得一見是個溫潤儒雅的男子。那女子行走在他身側,明顯稚嫩年輕許多,縱使一身素色衣裳,卻也看得出至多十三四歲的年紀,那張軟軟的娃娃臉,極輕易便暴露了年紀。

南宮蒼罹擡頭看一眼那男子,未有任何驚奇,只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時,方纔顯露了少許驚異。可也只是驚異,他此刻竟是連半分好奇的心思都失卻了。

“草民拜見皇上!”

“民女拜見皇上!”

兩人一齊跪下,聲音卻是一般的不卑不吭。

“起來吧!”南宮蒼罹無謂的擺擺手。兩人站起身來,凝着南宮蒼罹彷彿神志不清的模樣,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開口。

良久,卻是南宮蒼罹緩緩走下來,雙手緊握着手中的玉簫,一雙眸子卻是忐忑不安地望着容蕭道:“這玉簫……贈與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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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蕭一滯,乍然擡起頭來,他如何想象,如何能夠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可是問鼎天下的男子啊!此刻,卻是爲了一個區區玉簫滿眼期盼滿眼惶恐的凝着他這樣一個平民百姓。最後,容蕭依是斂下心底的不捨,淡淡道:“好!”微頓,又是小心補充道:“草民此次來本就是要將這玉簫贈與皇上的。”

南宮蒼罹聞言,倏地綻出一個明媚的笑意來,緩緩轉身之際,顧自道:“多謝!容祈朕自會饒他一命,但……此生再無自由之身。至於他的妻兒,若是願意陪在他身側,朕也沒甚意見。”

容蕭聽罷,本該重重跪下來跪謝吾皇大恩,可是他那一聲“多謝”在前,此刻他只得木訥站着,倒是身旁的女子在南宮蒼罹重新坐回到龍椅之上時,重重的跪下來,聲聲祈求道:“民女額小鈺,是爲原漢霄太子殿下鳳莫邪的王妃,民女有一事相求,但請皇上看在霽月姐姐的面上,幫一幫小鈺。”她本不該來找他,可是這天下之大,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想要躲避鳳莫邪的尋找,委實不易。能夠幫她的人,唯有這天下之主了。

南宮蒼罹雖是頗有些驚異,最後卻還是應了她。倒是小鈺聽着他的那一聲“好”惶惶然不可置信。

依是在離去之際,容蕭猛地回過身,猝然問道:“皇上本不必如此,這玉簫不過您一句話的事,我等一介草民……”

南宮蒼罹不待他說完,已是淡淡道:“她曾要人暗中保護你,我又怎能傷了你?”

容蕭怔了許久都不能回過神來,及至整個人已然身處宮外之際,依是呆呆的,末了,只一個人傻笑。偶有路人凝見他那一副癡人的模樣與他背後指點,他亦不以爲然。

原本,他開口問南宮蒼罹,也是清楚南宮蒼罹能夠順利答應多半是因了霽月。他只是想要親耳聽他說出口,如此也算爲霽月覺得值得。不想,他一開口便一同了卻了他素年來的心願。那樣絕世無雙不可多得的女子,曾要人保護他,不論是因了青陽,還是旁的什麼,他這一生曾被她記掛過,也是足夠了。

容蕭“啪”地一聲打開摺扇,扇子在他掌中搖晃的甚是歡喜。看來,那一天他在霽月將玉簫丟出窗外後顧自偷偷撿回來是多麼正確的決定。看來,他將偶遇的小鈺帶在身邊時多麼正確的決定。如是他自己,他這個原來的南國三皇子,還不知能不能被接見。看來,他親手將玉簫奉上,是多麼正確的決定。那一聲“她曾要人暗中保護你,我又怎能傷了你?”,足夠溫暖他餘生所有光陰。

只轉念間想起那個尤是年輕的女子,不禁有些可惜。

他在他們開始征戰天下後便四處漂泊無依,只輾轉聽來霽月的消息便也會不由自主的向那個地方走去。他遇見小鈺的時候,她剛剛被青陽着人丟在漢霄皇城的街市上。他對這個鳳莫邪甚是盡心保護的小女孩有所耳聞,眼見着她獨身一人孤苦無依,加之鳳莫邪不知身在何處,他便將她帶在身邊了。

只後來,她談起青陽時那般咬牙切齒的恨意,他才慢慢知道有關鳳莫邪的父皇母后逝去的真相。只是,時日不久,她再次詢問他有關青陽的消息時,那雙充滿恨意的眸子,恍若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希冀。他識得那樣的神情,只從不挑破。

一直到那日,他與小鈺兜轉在對決戰場之外,是鳳雲同南宮蒼罹你死我活的決戰。小鈺被夢玲識出,小鈺慌亂間幾是幾是跪下來求他,求他千萬不要讓她回到莫邪哥哥身邊。容蕭應下來的那一刻,仍是開口問她一聲爲什麼。小鈺緊緊咬住嘴脣,淚水嘩嘩流落,只呢喃道:“我對不起莫邪哥哥,我對不起他……”

容蕭心口一滯,瞬時明白了這些日子被她小心掩藏的事實。她愛上了殺害鳳莫邪一雙父母的仇人,她如何對得起他?

一直到很久很久,久到南宮蒼罹也離世,直到這天下在南宮麟的治理下天下太平,容蕭在南國皇陵前遇見一個風華依舊的中年女子,眼角雖是爬了些許皺紋,卻端是看得出年輕時美貌非常。容蕭記得她的輪廓,“小鈺!”他喚出她的名字那一刻,她也認出他來。

那是真正地時過境遷了。當年那個稚嫩的小鈺已然可以微笑淡然的同她講述當年種種。卻原來,當初她不願回到鳳莫邪身側,不止有她一人的私心,仍有她在明白愛上青陽後乍然明白的許多道理。這些個道理中,最先襲來的便是霽月深切愛着南宮蒼罹的百般折磨卻又獨自快樂着。再往後,便是莫邪哥哥身旁的夢玲。

往日裡,她素未將一個侍女看在眼裡,可是她知道夢玲喜歡莫邪哥哥。可是,那日莫邪哥哥與她下藥她是知道的。是同命蠱。是若我痛,你便會加倍疼痛的蠱蟲。此蠱,至死方休。那時,她瞧着並不覺得什麼,最多也就是些殘忍。可是在她明白愛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突然就明白了那個喚作夢玲的女子,雖是做了些錯事,卻也不是她一個人的錯,原本就是恩怨糾結何時了的事,緣何能怪了她一個人?

尤其,他是主人,夢玲是附屬。加倍的疼痛加諸在夢玲身上時,她該有多疼,卻是又在最痛那一刻,希望他能夠開心一些。她們都是一樣愛得極其無望的女人。小鈺第一次將自己成爲女人,在遇見青陽之後。

兩人道別之際,容蕭方纔淺淺開口道:“你不恨霽月嗎?”終歸是因她,方纔攪擾了太多人的一生。縱使她不願,卻也鑄就了這樣的事實。

小鈺仰起頭,面容迎向橘色夕陽灑下溫軟的光,答非所問道:“亦唯有她方纔能夠配上他吧!”她該如何說,她初見他時,便爲他容顏所惑,驚爲天人那一刻,陡然忘了前一刻滿眼血腥。微頓,又是苦笑着補充道:“可是,如是能夠重新來過的話,那一天,他親手殺了我該有多好!”

約是百年後。南宮蒼罹日也不休的修煉,終於能完整的保住三魂七魄不散,可他仍是不能在日光下行走。只是他已然等不及了,天色將將暗下來之際,他便努力壓抑住狂亂的心跳,向着不遠處的小鎮走去。

夜還未深,路上仍有幾個還未歸家的路人,南宮蒼罹特意掩了身形小心尋找一戶林姓人家。

早在幾年前,他便去見了硃砂同顧長君,霽兒早該投胎了,可顧長君的態度極是堅定,只道:“她還未長大呢,你再等等,再等等。”

他氣得不行,倒是硃砂撐了一把傘送他出門時,溫和地微笑道:“你總不能讓她伸手碰到一片虛無吧!”說着,便將傘遞給他顧自轉身回去。南宮蒼罹乍然醒轉,回去後便愈發晝夜不息的修煉,有一次險些走火入魔弄得自己魂飛魄散,幸而顧長君不甘不願的及時趕來方纔留住這個仍是不大中用的魂魄。自那以後,南宮蒼罹便愈發小心,他要保護霽兒,一定要讓自己首先變得強大起來。

這一日終於來了。這一年,是霽兒投胎的第十三年。她在那一戶林氏人家做小丫頭。

南宮蒼罹旁若無人的穿過大門,進入廳堂時,霽月正跪在地上被人鞭笞。南宮蒼罹渾然不知那面目兇惡的中年男人咒罵了些什麼,腦海裡唯有霽兒清冽堅決的嗓音迴盪着。

她道:“鞭笞一百,王爺並非言而無信之人,即使霽月,也不可!他日,霽月恢復了,自會讓王爺實施。”

她道:“餘下的我會還你。”

她終於還給他,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南宮蒼罹的手指一寸寸握緊成拳,最後,卻也只是任由淚水洶涌滑落臉頰。

顧長君說過,“南宮蒼罹,霽月只是鳳凰仙子千年一世靈魂甦醒挑中的那個人。千年後,你還是要投胎,還是要忘記往昔所有。這是宿命。”

顧長君還說,“南宮蒼罹,你此般選擇永不能後悔,你從此以後只會是於陰暗中生活的人。霽月每一世都會有人誓死守護,是人,而不是你這般非人非鬼的東西。”

是青陽。

南宮蒼罹知道,卻還是無悔。他能夠這樣看着她,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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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往事堪堪思悠悠31.君已陌路夢未醒18.素手微遙往事侵1.楔子48.柔情滿載雲自搖71.青闌醉,故人去11.血蠱入命素顏裳43.鳳凰令出天下從51.雪花飛進紅梅綻40.從別以後傾城誤31.君已陌路夢未醒33.美人初見嘆息成17.奉天瀋水繞天涯20.絃斷一醉惱悲歡15.浮生有閒不凝忘75.萬丈塵寰輕揹負52.他年相許聽絃斷71.青闌醉,故人去35.三君相聚奏紅顏29.命數已矣紅顏嘆76.月離囂,浮華忘58.唸到歸時方始休29.命數已矣紅顏嘆78.浮華空傾雪未逝3.雪飛慢搖遙相望25.謫仙青陽再難覓68.命格無雙絕命重48.柔情滿載雲自搖6.傾雪容顏盡飛散2.入錦成夢月是空13.纏綿飲盡君心負63.直道相思了無益48.柔情滿載雲自搖67.謫仙成魔霽月逝2.入錦成夢月是空49.深情落款抵漢霄79.一瞬傾情一世空72.煙焚散舊夢重溫45.只剩心頭意連長78.浮華空傾雪未逝33.美人初見嘆息成26.此去經年此心付42.連城有後莫千金16.漢霄莫邪長歌夢(微修)31.君已陌路夢未醒20.絃斷一醉惱悲歡13.纏綿飲盡君心負12.夜闌窗外碧簫落81.青陽錯命格無雙88.結局(中)39.流光偷換佳人碎64.未妨惆悵是清狂63.直道相思了無益47.環中環誤會相扣34.月離君心迷離醉31.君已陌路夢未醒45.只剩心頭意連長14.七星連珠天命歸76.月離囂,浮華忘24.白衣墨發素面望86.還彼之身戲一場62.往事堪堪思悠悠19.閒雲霽月莫黃昏23.曼珠沙華落彷徨47.環中環誤會相扣21.輕塵無忌笑驚鴻37.猶記當初笑傾城21.輕塵無忌笑驚鴻41.曼珠沙華左臂殘33.美人初見嘆息成35.三君相聚奏紅顏4.我亦幽冥寒憚錯20.絃斷一醉惱悲歡79.一瞬傾情一世空52.他年相許聽絃斷72.煙焚散舊夢重溫50.指尖青豆所命人56.莫邪續此情風月6.傾雪容顏盡飛散88.結局(中)24.白衣墨發素面望84.山河無疆盡挽破25.謫仙青陽再難覓54.清水芙蕖病月容46.流離破碎再相見45.只剩心頭意連長82.綢繆負三千癡纏69.故人已去天下傾24.白衣墨發素面望85.天下與你角聲寒25.謫仙青陽再難覓77.君夢落,鞭笞迫53.夢似長歌凡煙落29.命數已矣紅顏嘆66.紫檀淚紅塵初裝37.猶記當初笑傾城46.流離破碎再相見37.猶記當初笑傾城21.輕塵無忌笑驚鴻46.流離破碎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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