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溪鄉第二次鬥地主大會如期舉行。跟上次鬥地主大會同樣的場地,同樣的臺子,同樣的全體鄉民參加,臺上坐着同樣的人,同樣的民兵警戒,連會標也是同一個,不同的是主要鬥爭對象換了一個。
鄉長陳小春宣佈大會開始後,張廉忠發表了慷慨激揚言辭激烈的講話,他說,土地改革是一場激烈的階級鬥爭,是農民階級打倒地主階級的革命戰爭,不能搞和平土改,不能做夾生飯。列寧說過,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因此要村村流血,戶戶鬥爭,只有經過腥風血雨,才能取得這場革命的徹底勝利。
張部長講完話後,第一個上臺訴苦的是吳富貴。他說:我從十三歲開始就在申智鑑家做長工,去年年底才離開,共做了十五年,我每年起碼可以給他生產六十擔谷,一共可以生產九百擔谷。可是他給我多少工錢呢?我十六歲那年開始每年給我五擔谷,十八歲開始每年給我十擔谷,二十一歲那年開始叫我做田頭,每年給我十二擔谷,再加上我討老婆給我二十擔谷,那年生病用了十擔谷,共給了一百五十四擔谷,我在他家吃了十五年飯,連菜餚喝酒抽菸算吃掉了一百五十擔谷,後來我老婆孩子吃了四年飯,連生病吃藥算吃了四十擔谷,等於給了我三百四十四擔谷,這些年他剝削了我五百五十六擔谷。到現在爲止,我買不起田,造不起房子。我苦啊,誰叫我從小沒爹沒孃,苦啊。現在共產黨作主,我要拿回我這五百五十六擔谷。共產黨沒來,我以爲是申智鑑養活了我,經過工作隊同志的教育,我才明白,是我養了他。
張廉忠跟黃秋生說:講得不錯,如果再來點革命行功就好了。
可是吳富貴並沒有革命行動,搖搖頭下去了。第二個上臺訴苦的是程志林。程志林一上臺就舉臂高喊:打倒大地主申智鑑!我們窮人要革命!不要和平!要血雨鬥爭!
可是程志林的呼口號,除了工作隊跟着呼,沒人跟,後面的兩句,工作隊也不跟了。在張廉忠的提議下,程志林已經是農會副主席了!這些日子正是他最得意的時候。因此喊口號沒人跟,並沒使他的情緒受影響,他神氣活現地走到申智鑑跟前,突然擡臂狠狠地扇了申智鑑幾個耳光,然後跳起身來,一個側蹬,把申智鑑踢倒。
此時,臺上閃電般地出現了一個穿黃軍裝背駁殼槍的人,他一把推開程志林,彎腰扶起申智鑑。大家定睛一看,是申智鐵,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上臺的。扶申智鑑時,申智鐵在他耳邊輕輕說:哥,你堅持住,一會兒我找他們理論。申智鑑叫了聲“智鐵”,眼淚奪眶而出。申智鐵狠狠地瞪了程志林一眼,往臺下走。張廉忠到陽東區檢查工作時見過申智鐵,也聽說過他後來成了剿匪英雄,但對他今天上臺扶申智鑑很不滿意。他出於禮貌,還是打了聲招呼:智鐵同志,你忙你的吧。申智鐵朝他擺擺手,跳下臺去了。
程志林被申智鐵一瞪,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但他轉念一想:我怕他幹什麼?我現在是掌握棗溪人命運的農會幹部,多少人的命捏在自己手裡呢,包括申智鐵的叔叔。只是申智鐵的出現打破了原來的計劃。他原來想好,先打申智鑑的耳光,再把他踢倒,踢倒後把他綁起來,在他身上跳着踩幾腳。原來棗溪最威風的人被自己踩在腳下,多風光多開心的事啊!他覺得打人是一件特別快樂的事,尤其是打這些以前看不起自己的威風八面的人。上次打龔道明讓他嚐到了甜頭,原來打人是這麼有趣!只是那次沒準備,沒打好,因此這次他作了充分籌劃,要好好打申智鑑一頓露露臉,打出幹部的威風來!可是給申智鐵這一攪和,把原來想好的打人步驟都憋回去了。
程志林很快神色自然,神氣十足了,他指着申智鑑說:你這個大地主!我們貧僱農不會放過你的,我們窮人跟你是階級鬥爭,是流血的鬥爭,我們要徹底革你的命!對你要激烈的戰爭,沒人能救得了你!你是吸血鬼,我十四歲就受你剝削了,你吸了我兩年血,我才這麼瘦。我流血流汗給你幹了兩年活,給你做了一百幾十擔谷,我一顆谷也沒拿到。多大的剝削啊!我辛辛苦苦勞動,沒吃沒穿,你不勞動,吃好的穿好的。我勞動討不到老婆,你不勞動,討了兩個老婆。什麼道理啊?我們年輕的沒老婆,你這麼老了還討那麼漂亮的老婆,皮膚嫩嫩的,奶子大大的,眼睛一閃一閃的。你這個吸血鬼可以天天有這麼水嫩水嫩的女人睡,我一年到頭勞動連女人的氣味也聞不到,不革命能成嗎?我們要徹底革命,把你兩個老婆也革出來,讓你也嚐嚐沒老婆乾耗的滋味。
臺下的人早就想笑了,聽到這裡終於憋不住“哄”地笑開了。張廉忠皺了皺眉頭不說話。臺下的笑並不影響程志林,他仍然唾沫四濺地說:我都熬了十來年了,也該我翻身了,你都享一輩子福了,這麼漂亮的女人睡過死也值了,也該輪到我們也來享享福了。今天有共產黨作主,我們也該有田有地有房子有綢緞有女人了。我們要跟你們狗地主激烈鬥爭,流血革命,不革你們的命,哪有我們的好日子啊?你們地主階級全部都該死,全部都該槍斃。列同志說了,對你們客氣,就是對我們自己殘忍,把你們都槍斃了,我們才徹底勝利,我們才能拿到勝利果實。好,我今天就少鬥一些,今後還要鬥,只要不死,就得鬥。
張廉忠讚道:好!說得好!程志林轉過身朝張部長揚揚手,又朝臺下揮揮手,洋洋得意地走下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