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德興站起身,指着何秋雨厲聲說: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八大隊!你給我說清楚,八大隊有什麼問題?誰有問題?是主要領導江帆有問題嗎?
樑宏達忙說:小何意思是當時八大隊對你處理太輕,是組織上的問題,不是政治上的問題。老龔,你坐下,繼續說。
龔德興餘怒未消,坐下後仍然對着何秋雨說:你要對你說的話負責任!就算你的意思是說處理我太輕,那你說說,該怎麼處理我?
何秋雨並不膽怯,說:當時就該槍斃你,江帆因爲你是同學,包庇了你,他喪失了立場,喪失了原則。
莫欣榮說:小何,你不懂黨的歷史,不好隨便說江書記的。
龔德興重又站起身來,叫道:小兔崽子!你懂個屁!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我和江帆鬧革命的時候你在哪裡?
何秋雨也站起身來,說:龔德興!你叛變革命!還有臉擺老資格?我爹老紅軍纔是鬧革命呢,你們那種土匪部隊也算鬧革命?
龔德興“呼”地往前竄,隔着桌子一把揪住何秋雨領口,摁在八仙桌上,指着他鼻子喝問:你給我說清楚,你憑什麼罵八大隊是土匪?我不管你爹是誰,你罵八大隊土匪我就跟你沒完!
何秋雨被龔德興摁住,動彈不得,四肢亂抓亂蹬。樑宏達和莫欣榮慌了,忙去掰龔德興的手,但一點用也沒有。樑宏達掰不動龔德興那鐵一般的手臂,喝道:龔德興,你想清楚,打工作隊是什麼罪?你在罪上加罪!
龔德興這才冷靜一些,心裡默唸“沉住氣,沉住氣”,他放開何秋雨,坐回板凳上,說:我看在樑隊長面子上,可以不打他,但他必須要說清楚,爲什麼要罵八大隊是土匪。我說過,可以污衊我,不可以污衊八大隊!
樑宏達知道何秋雨不是何戰奇親生兒子,對他拿後爹來擺資格也反感,覺得他今天有點失態,因此說:小何,你年輕人不懂事別亂說話!你今天的任務是記錄,不用你訊問。
何秋雨畢竟是一介書生,哪見過這般架勢?龔德興這一揪,把他嚇得不輕,胸膛裡“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不知爲什麼,提到八大隊,聽到江帆的名字,就會激動,就會忘乎所以。他坐下整了整衣服,拾起桌上的鋼筆,穩了穩情緒,說:我一聽說叛變革命就特別生氣。好吧,我聽隊長的,不說話,你們問吧。
“叛變革命”是樑宏達自己先說出口的,何秋雨這麼說,他也不便再說什麼,他爲了安撫住龔德興,接過話頭說:離開革命隊伍就是叛變革命,這指的是一般道理,指的是黨內鐵的紀律。作爲員,如果離開黨的隊伍就是叛黨,但是老龔當時不是黨員,算不算叛變革命,現在還不好下結論。對這個問題,今天到此爲止。老龔,你說說其它問題。
樑宏達的改口,使龔德興生出一絲欣慰,他繼續按原來的思路說:關於所謂漏劃地主成分問題,你們也用不着問我,可以調查清楚的。我家的確是世代地主,但是在抗戰末期和抗戰後的二三年時間裡,我因爲賭博,輸光了所有家產,一無所有,連飯也吃不上,老婆也被她孃家接走。
樑宏達說:那你應該算破產地主,破產地主也是地主。
龔德興笑道:不是,土改中規定,地主破產後,依靠自己勞動爲主要生活來源已滿一年的,就應該按當時的經濟狀況劃成分。我沒一分田,到解放已經滿兩年了,到土改開始已四年了。沒了財產後,我就靠勞動生活了,後來就參加了革命,在革命隊伍裡,應該算靠勞動生活吧。
你曾經有那麼多家產,解放前剛剛破產,還不是破產地主?
是的,政策就這麼規定,沒辦法。而且政務院關於劃分農村階級成分的決定中特別說明:“有些人把破產後已經從事主要勞動滿一年的,叫做破產地主,這更是不對的。因爲地主破產後,從事主要勞動已滿一年,他已經由地主變爲工人或貧民或農民了。”
你倒把土改的文件背得很熟嘛。
那當然,跟自己成分有關的條文,我是記得很牢的。棗溪村土改工作隊隊長張廉忠,副隊長黃秋生,現在都在銀山工作,你們可以去調查。
我們會調查的。那你接着說說軍糧的事吧。
不能說是軍糧,應該說是八大隊的存糧。那是60年,由於當時棗溪刮浮誇風最厲害,已經有很多人非正常死亡。
何秋雨忍不住又說話了:你這話反社會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