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平地一聲驚雷,炸的整個大殿所有人目光呆滯,不可置信的看着鳳君華。安鉞公主面色煞白,眼神裡寫滿了震驚。就連太后也目露詫異之色。明皇則是目光深沉,微帶三分森冷的狠意。
明月軒明月殤面色沉靜,前者瞭然而漠然,後者苦澀而哀傷。
“不可能——”
一聲尖叫,卻是來自早就被掐得說不出話來的慕容琉仙。她雙眼睜大,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
“你這個賤人,你說謊…”
鳳君華手指收緊,“我有沒有說謊,問問你的好母親就知道了。”
她眼神諷刺的看着由於太過震驚而渾身發抖的安鉞公主,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趙志誠,眼神更冷更輕蔑。
“我說姜婉英偷情,又沒說那個姦夫是你,你這麼急着撇清做什麼?這大殿中難道就你一個姓趙的?難道是心虛?”
趙志誠面色一變,明皇神情森冷而陰寒,死死的瞪着他。
“皇上…”
姜太后臉色悽惶眼神驚恐的看着他,“你千萬不要聽這個妖女胡說八道,她這是在報復,你千萬不要相信她…”
“到底是我胡說八道還是你自己不甘寂寞給先帝戴綠帽子?”鳳君華冷冷打斷她,“姜婉英,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
“三小姐。”
皇后開口了,“本宮知道你心裡有怨有恨,但今天是太后壽辰之日,各國使臣皆在,你若是來參加壽宴的就好好坐着。若是來搗亂了,那麼本宮只好請你出去了。”
“母后。”
明月殤開口了,“讓她說。”
皇后微震,“殤兒?”
明皇目光如電,隱約劃過一抹殺氣。
明月殤面色鎮定,“這是我們欠她的。”
“閉嘴!”
明皇怒喝一聲,面色陰沉如水。
鳳君華眼神輕蔑,“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皇族,永遠虛僞做作自以爲是。不相信是嗎?好,那我就讓所有人都看看,你們明氏皇族,到底有多麼骯髒和齷齪。”
“慕容琉緋。”
明皇震怒,“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做什麼?”鳳君華冷着一張臉,“我說過,今天,我是來討債的。”
她目光陰森,直直的看着安鉞公主。
“明若溪,我說過,當年你是怎麼對我和我孃的,遲早有一天,我會十倍百倍的奉還,你還記得吧?”
安鉞公主嚇得渾身哆嗦,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被點了穴道什麼也說不出來,雙眼充滿了驚恐的看着她。
鳳君華散漫的目光掃過大殿,“你們想聽故事嗎?”
沒有人說話,她的聲音迴盪在大殿內,顯得有些空洞和陰森。
鳳含鶯很配合的眨眨眼,“姐,我想聽,你說吧。怎麼說今天可是姜太后的壽辰呢,就當送給她的大禮好了。”
“好。”
鳳君華掐住慕容琉仙的手不鬆,“還記得我剛纔說過什麼嗎?這個女人,慕容琉仙。不,她不信慕容,她該姓明,她該叫做,明—月—仙!”
沒有最驚悚只有更驚悚。鳳君華這句話落下,最震驚的不是那些賓客,而是姜太后。她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這個女兒,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根本就不瞭解這個女兒。
“若溪,你…”
明皇眼神更沉,眼底卻有一種瞭然的興奮和嗜血,他忽然不打算阻止鳳君華了,就讓她繼續說下去。
皇后本來想說什麼,一看到他表情,心中忽然有所震動,面色微白,抿着脣不說話。
“姜婉英,你還記得當年你的兒子是如何被先帝貶去瀛洲的吧?當年你恩寵正隆,你的兒子也頗受器重。他到底犯了什麼樣的過錯,以至於先帝這般震怒,甚至下旨不讓他回京呢?而你那個女兒,爲何還未及笄就被下旨賜婚於我爹?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姜太后被她語氣裡的質問和嘲諷逼得下意識的後退,她瘋狂的尖叫。
“住口,你給我閉嘴——”
“太后。”
趙志誠忽然叫了一聲,鳳君華另一隻手銀針一甩,沒入他肩頭,他立即就說不出話來了。
“你害怕了嗎?”鳳君華聲音淡漠,一字字卻如利劍般刺入她的眼睛。“你難道沒發現,你這個養子,爲何一點都不奇怪嗎?”
姜太后心中一震,這纔看嚮明皇,卻見他眼神陰沉如地獄惡魔,又隱藏着鐵血的狠歷和興奮,彷彿那是多年前的精心佈局,此刻終於真相大白。
“你…”
她忽然了悟了什麼,眼神驚恐而憤怒。
“是你,是你對不對?是你設計若曦和若彧,是不是?”
明皇哼了聲,擡步往前走,面不改色的坐了下來。他看了看大殿上千餘人,眼神裡那種狂風暴雨漸漸平息了下去,化爲漠然的無情。
“既然要聽故事,自然要坐下來好好聽。”
他對皇后和善的笑笑,“來,梓潼,坐下來,咱們都好好聽聽慕容三小姐的故事,想必一定很精彩。”
皇后有些膽戰心驚的看着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她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兩個兒子,卻見他們目色平靜,彷彿今天的一切他們早已洞察。她輕嘆一聲,坐了下來。
明皇又看向其他人,“都別站着了,坐下。正好,本來宮中是準備了戲班子的,今天倒是省了。”
衆大臣都面色慼慼的叩謝,然後坐了下來。
鳳君華嘴角挽出冷諷的弧度,這就是明若玦的高明之處。精於算計,虛僞清高,善於借刀殺人。
今天他又要借她的手除去他早就佈局多年想除去的敵人麼?
好,那她就成全他。
她回頭看了看慕容於文,怎麼說有些事關係到慕容於文的面子。可若不說出來,他永遠都得受皇室的窩囊氣。
慕容於文知道她的顧忌,忍了這麼多年,他也受夠了。他最愛的女人被他們害死了,如今女兒也回來了,他斷然不會再繼續忍耐下去,於是便對她道:“緋兒,你想做什麼就做吧,爹支持你。”
鳳君華目光動容,點了點頭。
她看向臉色慘白的慕容琉仙以及面如死灰的明若溪,“難道你不奇怪,爲何你出生就身子柔弱險些活不下去嗎?”她從慕容琉仙眼中看到了淡淡疑惑,繼續道:“不過想來你那個好母親是不會告訴你的。”
她深吸一口氣,忽然又轉換了話題。
“還記得紫筠嗎?”
慕容琉仙忽然面色慘白眼瞳出現驚恐之色,渾身都在顫抖。
“你…你…”
鳳君華眼神驟然冰冷如寒霜,“當初紫筠怎麼死的,你不會忘了吧?”
慕容琉仙雙手抓着她的右手,想搖頭。
“不…不…”
鳳君華手指用力,眼神裡又折射出仇恨的光來。
“不?呵~多虧了你,慕容大小姐。”她面色漸漸平靜下來,彷彿在說着別人的故事。
“十四年前,我偶然發現你修煉媚功鞏固體質。所以十二年前,我躲在櫃子裡,才明白那些男人對紫筠做了什麼。”
她說到這裡,大殿裡又是一陣寂靜,少數人已經聽明白了,看向慕容琉仙的眼神裡充滿了不可置信和厭惡。
“你自己不自愛,卻要別人和你同流合污。好一個溫柔良善知書達理的慕容剛大小姐啊,你當真是好深的心機好狠毒的心性啊。”鳳君華一雙眸子似妖似魅,似冰似雪。
“你一定以爲那個人是我吧?也對,火兒的毒只有它的血才能解。而那時候它不在我身邊,我又走火入魔無法動彈,若真落入那些人手中,當年受辱而死的那個人,就成了我。”
大殿很靜,又有一種風平浪盡後的波濤洶涌。
“她才七歲啊。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兒,你也當真下得了手。”鳳君華再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已經能夠平靜下來。她又看向被點了穴道癱軟在地的安鉞公主,眼神憎恨而厭惡。
“不敢相信對嗎?你收買了我的奶孃卻低估了她的女兒對我的衷心。”
安鉞公主死死咬住紅脣,憤恨的看着她。
“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鳳君華漠然道:“十九年前,你因一己之私調換了我和你女兒的生辰,謊稱你那*所出的女兒是什麼天女,這樣的話,虧你也說得出口,我都替你覺得羞恥。”
*?
這兩個字一出,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
包括上座的皇后四妃,包括雲裔等人。
“這到底怎麼回事?”
說話的是慕容琉風,“姐姐,你在說什麼?”
鳳君華擡頭看向上座似笑非笑的明皇,他眼睛裡有一種譏誚而深沉的光,那種瞭然的興奮更加濃厚。
她冷冷的笑了,“說什麼?呵呵~我的意思是,她——”她看向安鉞公主,又看了看旁邊已經面色灰白的太后。
“和自己的兄長*,產下孽種,便是如今的慕容琉仙。”
“不——”
慕容琉仙驚叫一聲,眼神裡寫滿了不可置信和隱隱了悟的恐懼,以及濃烈的排斥和厭憎。
鳳君華故意鬆懈了幾分手上的力道,讓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尖叫出聲。
“不可能,你撒謊,你撒謊…你這個賤人,你嫉妒我…”
雲墨手指一彈,一滴酒水無形飄過來,慕容琉仙慘叫一聲,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左眼,指縫裡流露出汩汩鮮血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看不見了,我的眼睛…”
她恐懼的尖叫,聲音充滿了恐懼和顫抖,淒厲而哀鳴。
鳳君華已經鬆開了她,她癱軟在地上,不斷的嘶吼。
“嫉妒?”鳳君華輕笑一聲,隨即漠然道:“或許有吧,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
她眼神變得飄遠起來,“你的母親,安鉞公主,明若溪。她本性淫蕩風流,不過十三歲就在宮中和侍衛偷情,到後來乾脆和自己的兄長苟合。呵呵呵…”
她又輕笑一聲,看向高坐的明皇。
“我有沒有說謊,你可以問問你的舅舅。不,或者你應該叫他一聲皇叔。當年就是他發現你爹孃偷情,然後告訴了先皇,先皇一怒之下要殺了你父母。後來你這個皇祖母求情,先帝念及父子之情所以將你的親生父親貶去了瀛洲。”
她聲音忽然輕了下去,喃喃自語着。
“什麼父子之情?你們明家的人,自私狹隘僞善做作,自以爲是,到頭來卻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哦,或許是遺傳吧。姜婉英當年深宮寂寞偷情產子,又幫助自己的姦夫一步步高昇官拜一品。你們以爲他對你們明家多麼忠心耿耿,實際上他樂得讓你們明家給他養兒子,然後還得受他蠱惑疏離忠臣,除我爹兵權。當你們在幸災樂禍以爲大權在握的時候,他卻在偷偷的想方設法幫自己的兒子壯大軍隊,以期多年以後一雪前恥。”
所有人屏住呼吸,連震驚都顯得多餘了,只聽得見慕容琉仙嘶啞的尖叫。
“你就算再笨,也應該知道,近親血緣產下的孩子多半癡呆智障或者殘疾。”鳳君華勾脣譏嘲一笑,“你該慶幸,慶幸你的智力完全正常,也沒有殘疾,不過就是虛弱了些而已。而你的皇祖父,他之所以把你那不潔的母親賜婚於我爹,是因爲我爹功高蓋主。你那個皇叔諫言將你母親賜婚於我爹好讓我爹就是爲了羞辱我爹。他們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算計好要剷除慕容府。而十四年前的我,成爲了這個契機。”
大殿內許多大臣漠然不語,神色都有些戚哀。
“狡兔死,走狗亨,飛鳥盡,良弓藏。”鳳君華幽幽道:“帝王之道,莫過於此。”
慕容琉仙已經不再哭嚎了,而是低低的嗚咽。
安鉞公主渾身顫抖,秋鬆早就解了她的穴道,她卻害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那些事,那些深藏於心的秘密。她自以爲無人知曉,卻不成想過,那早就是人家布了多年的局。她以爲她是那個執手棋子的人,到頭來自己卻成爲了別人手中的棋子。
“十九年前,我出生的時候,天降彩雲,剛好午時一刻。師父說我出生非凡,日後必定命途坎坷。我娘爲保我平安,謊報了我的生辰,將那所謂的天女讓於你。可你那個母親卻知道真相,她心胸狹隘善妒陰狠,如何能容忍我的存在?於是我娘就想出了個辦法,謊稱自己生的是雙胞胎。用剛出生就夭折的二小姐來轉移你孃的視線,讓她心安理得的將這個騙局更好的圓過去。當然,她生性多疑,也會懷疑那孩子沒有死,而是被送走了。剛好我奶孃也誕下一女嬰,於是我娘就和奶孃商議,將奶孃的女兒送走,對外也說暴病而亡。”
“呵呵…同一時間,兩個孩子死亡,這也太蹊蹺了些。明若溪,她成功的被我娘誤導。以爲死的那個人是奶孃的女兒,而我那個所謂的二姐,則是被送走了。爲了保住你天女的美稱,她派人暗殺,全都被我師父給擋了下來。五年後,我娘讓師父將奶孃的女兒接回來做了我的貼身丫鬟,也就是紫筠。”
她嘴角勾起一抹妖冶的笑,“本來以爲這件事到此爲止,可是天不遂人願。”
她仰頭,想起幼年時娘時常對她說的一句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但在那之前,娘只希望你平安快樂就好。榮華富貴乃過眼雲煙,那是毒,是利劍,只會蒙了你的眼睛,讓你永生痛苦。”
彼時她年幼,聽得半知不解,心裡還是覺得委屈,所以纔會有了後來的種種。
如今想來,娘對她所有的冷待不過是爲了保護她而已。
她怎麼就那麼笨呢?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她道:“奶孃終究愛女心切,被人看出了蛛絲馬跡,也就查到了當年之事。”
她看向倒在地上的安鉞公主和慕容琉仙,“你當真以爲自己多大的本事可以將你女兒的身世隱瞞這麼多年?明若溪,我只能說,你太自信,也太愚蠢。你那個好兄長,如今的帝王。當年他可以一手主導將你送入慕容府,把你親哥哥貶去瀛洲,又如何會封你女兒爲未來太子妃?”
安鉞公主面色又白了幾分,眼睛裡有一種多年的迷茫終於得到答案的了悟。
慕容琉仙一出生就成爲內定太子妃,而這門多年過去了,明月殤一直對她冷若冰霜不理不睬,明皇也視若無睹,任其爲所欲爲。很多人只當明皇是縱容明月殤,此時想來,何嘗不是因爲慕容琉仙的身世?
可這樣也說不過去啊,既然明皇知道安鉞公主是這麼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即便是爲了皇族威嚴,也不可能讓她的女兒爲太子妃纔是。若說他當初早已知曉換嬰一事,那就應該藉此機會殺了安鉞公主纔是。畢竟比起羞辱一個忠臣以達到自己固守皇權的目的,確認天女的身份纔是最重要的。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但沒人問出口。
鳳君華不負衆望的繼續替他們解答心中疑問,“我不得不說,明若玦,你實在很會玩帝王權術。什麼天女什麼上天預示,你壓根從來就不屑吧?不過終究爲了以防萬一,還是將那所謂的天女給內定下來,以免真的被應驗寓言。你更大的目的,是想要看看你那些兒子的反應。推出一個內定太子妃,可以看看你那些兒子究竟哪些有野心,哪些安守本分。”
後半句話一出口,二皇子等人眼神一緊,想起那些要麼早逝要麼身殘要麼智障的兄弟。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中發寒而後怕,又慶幸自己當年心思懵懂的時候被母親或者幕僚遏制。否則,是否那些莫名死去的皇子當中,也會多了自己?
早知道皇家無情,然而此刻明白這一切,卻只覺得心寒。
怪不得明月殤從小就不喜歡慕容琉仙,是知道她的身世還是知道明皇試探的目的?
也或者,兩者兼具?
他知道慕容琉緋纔是真正的天女,若說是爲了江山皇位,難道就不怕觸怒明皇?還是因爲情之所鍾,無所畏懼?
有人看向鳳君華,有人看向慕容琉仙,也有人看向明月殤。
明皇也看着他,眼神有些深,也有些冷。
明月殤一直低着頭,沒看明皇也沒看鳳君華,似乎早已經陷入了自己的回憶裡不可自拔。皇后有些擔心的看着他,總算知道爲什麼這個兒子一直不喜歡慕容琉仙。忽然想起陛下之前說要她儘快操辦慕容琉仙與殤兒的婚事。她心中一驚,隱隱覺得身邊這個男人在醞釀更大的陰謀。
明知道慕容琉仙乃是*所出的孽種,還是將她封爲內定太子妃,他究竟想做什麼?
殤兒這些年對慕容琉仙的冷待可以說是對皇位無所求,也可以說是因知道真正的天女因此有更大的野心。而這一切看在這個自私冷血的帝王眼裡,又會如何?
她突然不敢繼續想下去了。身邊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然而此刻,這個人卻讓她覺得恐慌和害怕。
難道他,他要毀了殤兒嗎?
心中膽寒,面色也微有些白。還好額頭上珠冕垂下來,而此刻明皇並沒有心思關注她的神情,所以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明月軒卻在此時看了她一眼,淡漠的眼底隱隱有着瞭然的輕嘆。
“不…不可能的…”
反應過來的安鉞公主顫抖的搖頭,“不可能。”她眼神忽然變得兇狠而殘酷,“是你,是你這個…”她忽然想起剛纔自己的母親和女兒責罵鳳君華的結果是一個被斷了牙齒一個瞎了眼睛,她有些害怕的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讓自己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才道:“你在說謊,我女兒纔是真正的天女,你算什麼?一個人人唾罵的惡女罷了,當年你做的那些事,天下皆知。”
“是啊。”鳳君華眼神漠然,“懲殺婢女,辱罵嫡母,苛待嫡姐,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那些年,天下人不都是這麼說我的嗎?”
她諷刺一笑,居高臨下的看着慕容琉仙。
“十六年前,她生病發燒,我娘讓我去給她送藥,結果發現那藥裡被下了輕微的*散。然後就有了我因妒生恨下毒謀害嫡姐的罵名。我娘因此罰我跪在祠堂一天一夜,後來大哥抓住了元兇,你身邊的貼身婢女,後來那婢女就莫名其妙的死了。然後就有了我爲了殺人滅口狠毒殺害無辜丫鬟的傳言。”
她不緊不慢的說着,也不看大殿內其他人的反應。
“我娘生性淡泊不喜爭奪,你偏生看不慣她得我爹真心以待,變本加厲的辱罵她,我看不慣就將你趕出去,然後第二天就有人說我這個慕容三小姐不敬嫡母生性傲慢乖張,不堪爲名門閨秀。”
安鉞公主面色變了,其他人臉色也開始變了。豪門家族裡這種事簡直是家常便飯,爲了維護自家名聲,一般都選擇舍小保大關起門來自己解決。誰知道鳳君華就不按常理出牌,非得把這些事兒全都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因爲天女,因爲未來太子妃的尊榮。所以你對你女兒的教導尤爲嚴苛,天天讓她學習琴棋書畫。有一次她被琴絃割破了手指,遷怒於身邊的丫鬟,又帶着那丫鬟來看我。我從小不待見她,便將那丫鬟奉的茶水給打翻了。然後…”
她又是一聲輕笑,眼神諷刺越濃。
“然後外面又有傳言說慕容三小姐生性殘忍不通女子溫婉良善,肆意大罵下人云雲。”
她神情慵懶而語氣淡漠,“當然,都是些不大不小的事兒,但如果積累下來,就不算小事了。”她眼神飄渺而遙遠,聲音有些輕也有些淡,更有種說不出的厭惡和疲憊。
“有時候我真是佩服你們的毅力。知道有爹孃護着,你們殺不了我,就想方設法的毀了我的名聲。三年啊,整整三年,你們用了三年的時間,成功的毀了我,也杜絕了我成爲天女的最後一絲可能。於是人人都知道慕容家兩個女兒,一個是才貌雙全的仙女,一個確實大字不通面如鬼魅的草包。”
“呵~既然你們都給我冠上那樣的名聲了,我要是不做點什麼,怎麼對得起你們的苦心安排?我不囂張不跋扈不任性不刁蠻,是不是早就被你們害死了?”
娘說,有時候,藏拙,也是保護自己的一個方式。
“你們不是很想知道當年我爲何殺人麼?”
她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冷,也越來越寒。
“因爲那個老和尚,他算出了我的命格。從我出生起,從那所謂的天女被命爲太子妃開始,這個秘密就永遠只能是秘密。”
她眼神裡飄蕩出那年春天在普濟寺的情景,當時她久等那個人未歸,聽紫筠說普濟寺來了個得道高僧,批命算卦無所不能。她半信半疑,偷偷溜出門去,想找那和尚算算那個人的歸期。
還未抽籤,那和尚看着她,忽然面色大變,然後開始掐指算着什麼。她心中疑惑,覺得這做派看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兒的,便坐着不說話,等待他的答案。
一盞茶後,他停了下來,面色更爲凝重,深深的看着她。
“姑娘你天命不凡,出生之時天降七彩祥雲且攜玉而生,命主紫薇星宿,將來定然大富大貴。然而玉乃陰損之物,你這一生定然坎坷磨折,且命犯桃花…”
她坐在蒲團上,臉色越來越白,腦海裡回想起出生之時師父說的那些話,和這和尚的不謀而合。
她咬着脣,已經聽不見他後面再說了什麼,心中卻已經起了殺心。
那個秘密不能被人知曉,否則整個慕容府都會大禍臨頭。
她面上笑着,裝着一副純真的模樣。
“方丈,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天命不凡,什麼七彩祥雲啊?我聽不懂啊。”
她那時候年紀小,縱然有幾分心機手段,然而對於一個德高望重的高僧來說,還不把她放在眼裡。所以那方丈沒有察覺到她的殺心,她便笑得更爲純真,慢慢接近他,袖中匕首已經滑入了掌心之中。
“小姑娘,你…”
他忽然面色一變,向後一躲躲過她吐出的銀針,同時凌空一掌劈向她。她沒有躲,生生受了他一掌,然後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她牙齒上有毒,又專挑他手腕動脈血管咬。此刻他若止血劇毒就會流竄他全身,他若不止血就會因血盡而亡。
他怔了怔,似沒想到一個五歲的女孩兒有這樣的心機。然而高手過招,往往就是那一瞬間的功夫。她趁此機會沒有殺他,而是直直撲向一直跪在旁邊的一個婦人。此刻那婦人正因聽見那番話而臉色慘白渾身顫抖,根本就沒料到她會突然撲過來,還沒來得及驚叫就被她手中匕首刺入了心臟。
老和尚反應過來,立即又一掌劈向她的肩頭。她正因看見那婦人身下的一灘鮮血而失神,又捱了他一掌。然而因爲運功,催化了毒素的流通。他面色大變,還沒來得及喚人來,她便已經徹底恢復冷靜,不顧身上的傷,又直直撲過去,用全身所有的內力,將他一掌擊斃。
他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似乎還在震驚自己一個絕頂高手,居然就這麼死在了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兒手中。
直到確定他已經死了,她才鬆了口氣,擡手擦乾淨嘴角的鮮血,忽然察覺窗後有人影掠過。
於是她知道,這裡的所有人,都不能活。
……
遙遠的記憶跨越歲月而來,當年初次殺人的驚恐愧疚良心的折磨再次如堆積的泰山般重重向她壓來。
鳳君華微闔了眸子,面色有些白。幸而此刻她站在大殿中央,頭頂上明珠照耀亮如白晝,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她的表情。
“我殺的第一個人…”她喃喃自語,“是一個孕婦。”
這句話落下,就連一直淡定從容的雲墨和明月軒都猝然擡頭看向她。卻見那女子立在大殿中央,一身紅衣如火如霞,面容絕美得有些不真實。她眼神漠然而空洞,渺茫而疼痛。
這大殿足有上千人,然而遠遠看過去,卻覺得她似乎被全世界拋棄,孤零零的站在那裡,久久孤獨而淒涼。
雲墨手指慢慢收緊,然後又慢慢鬆開,低着頭不去看她,否則他不保證會不會立即帶她離開。
明月殤怔怔的看着她,眼神裡溢滿了疼痛。
顏諾呆住了,鳳含鶯傻了,其他人或震驚或疑惑或恐懼,奇怪的,卻鮮少有人露出嫌惡鄙夷的神情。更多的,卻是理解而悵然,或者如那幾個男子般心生憐惜。
一個五歲的女孩兒,爲了家族,不得已違背良心的譴責而殺人。
一個孕婦。
當時她心裡該有多痛?
無人知曉。
就連鳳君華自己,都快忘記了當時的感覺。
拜母親所賜,她就算不會醫,卻也知道孕婦流產之時會是如何模樣。
她刺的是那婦人的胸口,怎麼會下身流血?待看到那些血後,她第一時間是呆滯,而後驚恐,然後驚痛悔恨,差點將那匕首給丟掉,恨不得剛纔死的那個人是自己。
然而不能,身後那老和尚的掌風已經臨近。或許是因爲太過自責,原本她可以躲過那一掌,然而她沒有。直到那一掌打在她身上,她原本以爲自己可以好受一些。然而心裡那些繚繞着的自責愧疚以及來自良心的譴責讓她悔恨交加,她渾身顫抖,多希望此時那個人在身邊。
然而沒有,他不在,他拋棄她了,他不要她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被世界拋棄了。天下那麼大,卻只有她一個人顧影自憐。
她殺人了,以前連小動物都下不了手殺的她居然殺人了,而且還殺的是一個孕婦。
一屍兩命。
那個孩子,那個孩子還未出生,就已經被她扼殺。
她從未覺得自己這麼殘忍過,她痛恨自己爲何要來這普濟寺?痛恨那個人爲何不回來?爲什麼要騙她?
她那麼相信他…
她跪在血水邊,顫抖着流下了眼淚。
她以前喜歡哭,但大部分都是裝的。因爲她知道,只要她一哭,師兄就會想方設法的安慰她哄她開心。
她覺得那個時候纔是最幸福的。
然而這一次,她是真的哭了,絕望的哭了。
她看着那婦人倒下的時候下意識的捂着自己的腹部,那是一個母親在知道自己有危險的時候,下意識維護自己孩子的舉動。
而她,卻成爲了那個儈子手。
這世界上惡人那麼多,他們都活得好好的。而她,卻因爲自己,因爲那個不能言說的秘密,殺死了一個無辜的孕婦。
後來她去調查過,那女子出嫁三年,因爲遲遲未孕而被夫家公婆嫌棄欲要休她再娶。她好不容易懷了孩子,此次便是去求神拜佛祈禱腹中懷的是男孩兒,日後一家和睦平平安安。
而她,生生打破了那個婦人所有的幻想和幸福。
她癱軟在地上,怔怔的流淚,也無法再理會身上幾乎可以要了她命的內傷。冷風吹來,她才驀然想起,剛纔有人離開。
那個人是誰?有沒有看見剛纔她殺人的一幕?
不,不能留下活口。不能讓人知道那個秘密,不可以…
她吐了一口血,慢慢的爬起來,抓緊那匕首,將寺中所有人都下了迷藥,然後一人一刀,正中心臟。
她該慶幸,慶幸因爲練武,又因娘是神醫,她瞭解過人體構造。所以很精準的將匕首插入那些人的胸口。
她一刀一個,眼淚也不停的流。
等殺完以後,她踉蹌的跑出來,然後發現自己渾身鮮血,於是她又將外面的披風給扔掉,脫掉鞋子。搬出廚房裡的柴火,撒了油,然後點火…
她看着熊熊大火,恍惚的想着。大概她是第一個邊殺人邊哭的人吧,一邊愧疚又一邊作惡。
這樣的自己,連她自己都覺得厭惡和骯髒。
燒吧,都燒得一乾二淨。
他們被她殺死了,被燒燬的時候就不會感到疼痛了。
她站在大火外,不斷的麻醉和自我安慰。
從那一刻,她便已經走進地獄的深淵,再也走不出來了。
她已經成爲了真正的,殺人不眨眼的惡人,比她們傳言的還要惡千百倍。
她不哭,眼淚卻不停的流。腦海裡不斷回想着剛纔被她殺的那些人,有婦人,有閨中小姐,有小孩兒,還有老人…還有善良溫和的小沙彌,其中還有之前她上山時對她笑得溫和有禮,又給她倒茶的那個小師父…
她終於忍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和重創的身體,重重跪下,邊磕頭邊道:“對不起,是我殺了你們,我知道你們無辜,可…可我沒辦法。你們如果冤魂不散,就來找我吧,千萬不要遷怒我爹孃…對不起…對不起…”
待大火燃盡,她再慢慢爬起來,剛剛準備下山,明月殤來了…
鳳君華閉了閉眼,嘴角又噙起冷笑。
“殘忍?”她睜開眼的一瞬間,渾身氣場忽然大變,眼神比剛纔凌厲犀利也比方纔冷而森涼。
“你們懂得什麼叫做殘忍?”
她眼神裡寫滿了蒼涼和疲倦,甚至還有一種厭世的深沉和痛惡。
“你們永遠不會知道,一個三個月大便能將《治國略》倒背如流卻要在課堂上要裝作連名字都不會寫的草包是什麼滋味。你們永遠不知道,因爲那些所謂的尊榮,所謂的大義,所謂的皇權。要默默忍受別人辱罵和那些加註在身上原本不屬於她的罪名,是什麼滋味。你們永遠都不會明白,一個人從一出生,就註定了只能做一個靠着盜竊了她所有的尊榮而對她趾高氣昂耀武揚威的強盜身邊的陪襯,是什麼滋味。”
“就好比,那個人,她殘忍的扼殺了你的所有,她搶奪了你的東西,你卻不能說,還得想方設法的幫她圓這個謊言,還得忍受她加註給你所有的痛苦,然後笑着告訴那些人,對,就是那樣。仙女之所以會那麼高不可攀,是因爲她身邊永遠有一個醜陋而鄙薄不堪的醜女草包。”
她呵的一聲輕笑,“鮮花是需要綠葉的陪襯,纔會更加動人。”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從她那種帶着譏誚而蒼白的眼神裡看到了那個少女看似得意實則蒼涼慘痛的童年。
別人加註在她身上的罪名,她得默默揹負。而且爲了那個謊言,爲了所謂的天女,爲了‘欺君之罪’,她還得幫着那個罪魁禍首去努力守住那個秘密,甚至不惜讓自己雙手染血。
人和人的命運就是那麼奇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不過就是相差一刻鐘而已,便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一個享受着世人的追捧無限的尊榮,而另一個,卻只能在泥濘裡不斷掙扎攀爬。
她是該怨的,是該恨的。
慕容琉仙完全說不出話來了,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恐懼,身子不停的發抖。
安鉞公主一臉死灰,眼神慘淡而空茫,還有一種即將失去一切的絕望和了悟。
姜太后也是一臉的呆愣,有些事她雖然知道,但天女一事,她卻是不知情的。
怪不得,怪不得女兒會那麼討厭那個應千茉,怪不得她會恨不得將那對母女處之而後快。她曾以爲女兒只是受不了她堂堂公主之尊卻要和一個江湖落魄女子平起平坐,卻沒想到,是因爲想要斬草除根。
而慕容琉仙…
她腦海裡回想起鳳君華剛纔說過的話。
“她是兄妹*的孽種…”
她雙眼突然睜大,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如果真如鳳君華說的那樣,安鉞真的和自己的兄長*產下女兒。那麼,慕容琉仙就和明月殤是堂兄妹。
不,也不是。
因爲彧兒…
她忽然渾身發抖,心裡隱隱升起絕望。
她看向早已被人制住的趙志誠,眼神灰白而空洞。
當年下了那麼大的血本,甚至不惜聯合魔宮再加上她的隱衛,都沒能殺死這個女人。十二年後她回來了,是不是就代表,她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不,不可以…
鳳君華又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她低頭看向已經不再嘶吼,而是一臉茫然的慕容琉仙,忽然覺得這個女人很可憐。自己的母親和兄長偷情,然後生下一個不健康的她,又爲了自己的貪婪權欲而讓她修煉那種功夫,小小年紀就被破了身,從此只能遊蕩在男人身下玩轉低吟。
慕容於文大抵早就知道慕容琉仙並非他的女兒,但可能不知道她是兄妹*所出,再加上知道先帝把明若溪賜給他的目的,所以一直不喜歡慕容琉仙。
而慕容琉仙卻因此嫉妒於她,想方設法陷害她排擠她。
慕容琉仙縱然可恨,卻也可憐。
可憐有那樣一個自私而不知廉恥的母親,可憐不能愛自己所愛,可憐縱然享盡了富貴尊榮,心裡卻永遠空虛寂寞。
“或許你應該姓趙,就是不知道,趙家,認不認你。”
慕容琉仙渾身一抖,下意識看向被止住的趙志誠。見他滿眼陰鬱似乎想說什麼,然而早就被人點了穴道什麼也說不出來。正暗恨之下,猝然對上她的眼,眼神裡又蔓延着無邊無際的厭惡和憎恨。
她完好的那隻眼睛眼皮顫了顫,這個人,應該是她的祖父。可是他厭棄她…
是啊,兄妹*的孽種啊,如何能得到世人認可呢?
或許是這些年的風光下無人體會的折磨痛苦壓抑得太久,也或許是很多塵封已久的真相和再也不必隱瞞的壓力終於解脫,也或者她還有一點點良知。
所以在人人都在努力消化今天所聽到的所有秘密的時候,她反倒是很容易接受了。
況且已經不再需要去驗證,也不需要什麼證據,看他們的反應,便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不是慕容家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天女。那個從小被她欺壓被她羞辱被她看不起卻又讓她嫉妒不服氣被她罵了許多年賤人的女人,纔是慕容家唯一的嫡出女兒,纔是真正的天女。
而她,什麼都不是。
她只是母親手中的棋子而已。
太子妃,皇后…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虛妄。就連她心中唯一執着的愛情,那個人…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唯一浮漂,她忽然開始激動起來。
“你…”
她爬起來,睜着一隻眼睛,另外一隻眼睛還在流血,髮絲凌亂渾身狼狽,仙女變成了令人害怕厭棄的女鬼。
“你說的是真的?”
她已經忘記了害怕,忘記了羞恥,或者這些年所經歷的一切。那些人人豔羨稱讚下,卻無人知道她在夜裡是如何遊蕩在不同男人的身下放蕩嬌吟。
那種極端的情緒一直在她心中生根發芽。她一邊享受着世人的追捧,一邊又唾棄自己這不堪的身子。
而那個人,她深埋心底的那個人,永遠都不屑於多看她一眼。而她,卻連憤恨的資格都沒有。
鳳君華冷淡的看着她,不說話。
安鉞公主卻似忽然回過神來,伸手去拉慕容琉仙。
“仙兒…”
慕容琉仙看着她拉住自己的手,然後面無表情的,慢慢拂去她的手。
“你告訴我,她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到底應該姓什麼?”
安鉞公主被她木然而冷淡的眼神給嚇到了,“仙兒,我…”
“我要聽實話。”
慕容琉仙聲音更冷,“你發誓,今日,你若說了半句謊話,你,還有你的兄長母親還有我,所有你所在意的人全都死無全屍。你所珍視的尊榮地位以及權力富貴,從此煙消雲散。你的女兒我,永生永世,永墮地獄。”
最後四個字落下,如驚雷劃破天際,連鳳君華都震了震。
“仙兒——”
開口的是姜太后,她陌生而恐懼的盯着此刻彷彿放下一切眼神裡寫滿了決絕和殘忍的慕容琉仙。
安鉞公主在發抖,她顫抖的指着慕容琉仙。
“你…”
“說。”
慕容琉仙大喝一聲,忽然蹲下來,緊緊的拽着她的衣襟,還完好無缺的眼神瘋狂而殘酷,另一隻眼睛沒了眼珠子,還在汩汩流血,表情猙獰而恐怖,像地獄裡走來的惡鬼。
安鉞公主被她這個樣子嚇得面無人色,“我…”
“你發誓。”
慕容琉仙一字一句道:“照我剛纔說的發誓,你說啊,快說。我到底該姓什麼?我是不是慕容府的女兒?你在嫁給爹之前就有了我,是不是?你說啊,快說——”
她表情猙獰狀若瘋狂的撲在安鉞公主身上,無人敢去拉她。
“仙兒,你放開我…啊…”
慕容琉仙驀然扯住了她的頭髮,她痛得大呼一聲,流下了眼淚。
姜太后已經慌了,“來人,快來人,快阻止她…她瘋了…”
沒人理會她,大殿上,明皇端坐高位,神情漠然而冷毅,微微有些失望。
慕容琉仙這顆棋子還沒發揮最大的效用,就這麼毀了,真是可惜了。
是的,慕容琉仙一開始就是他的棋子,一顆制衡所有皇子的棋子。
只是這顆棋子未能成功的蠱惑沐輕寒,倒是枉費了那張臉。
他確實很多年前便已經知曉真正的天女是誰,然而那時候已經晚了。
聖旨已下。
天神預言這種事不同尋常。若那時候他頒佈聖旨說慕容琉仙是冒牌貨,那就等同於承認自己當年有眼無珠被一個婦人所騙。
帝王威嚴何在?
所以,只有繼續錯下去。
而那個真正的天女,慕容琉緋,必須死。
所以纔有了十四年前的血案。慕容琉緋自己送了把柄給他,他如何不牢牢抓住?
至於他那個心思細膩深沉的兒子。
哼,他如何不瞭解他?
也多虧了這個兒子,他才能那麼快確定慕容琉緋的身份。
那年明月殤尋去普濟寺的時候,他便已經派人跟隨。
原本是想要利用那件事徹底將慕容琉緋剷除,以及她的生母,亦或者整個慕容府。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慕容府那個養子,居然是西秦的皇子。而那小子居然那般蠢笨不堪,甘願爲那慕容琉緋貢獻兩座城池。
他何樂而不爲?
只是慕容琉緋,還是得死。
趙志誠爲他出謀劃策,奪了慕容於文的兵權,他默許了。
一百大板,沐輕寒那小子居然也甘願替那女孩承受。
沒關係,一計不成再施一計就是。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那個應千茉,不,應該是莫千影,居然是東越還未來得及封爵的女將軍,而且還招惹了魔宮。
哈,真是天助他也。
十二年前慕容府的那場血案,他知道,所以他秘密下令,京都府衙和大理寺卿都在那一天沉默。暗中還派了人去加一把火,就是擔心不能將莫千影和慕容琉緋徹底斬草除根。
只是沒想到,那麼多方人馬同時出動,慕容琉緋還是沒死。
她失蹤了,無數人都尋找她。
他反倒是不着急了,只要他們將她找出來,他再殺一次就行了。
十二年了,他終於等到這個機會。他還未曾動手,她卻先找上門來了。
好,很好。
且等她繼續鬧吧,鬧得越大越好。
姜婉英,只是沒想到這個女人那麼不安分。當年他是懷疑過皇弟的身世,只是沒有證據。今天,這個女人拆穿了。
正好。
她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狡兔死,走狗亨。飛鳥盡,良弓藏。
他忌憚慕容於文的兵權,又豈會對趙志誠這個文官之首放心?
皇家醜事,他不在乎。
屆時這些人都死光了,便沒有人再說什麼了。
一切,還是在他掌控之中。
他嘴角微微噙起淡淡笑容,看着被慕容琉仙撲倒面色慘白眼神驚恐失措的安鉞公主。
哎,只是可惜了,這個女人還真的是父皇的女兒。
要不然…
“說啊,你快說。”
慕容琉仙此刻幾乎已經瘋了,她撕扯着安鉞公主的衣服,瘋狂的大喊。
“你說,我到底該姓什麼?你是不是和自己的兄長*?你說,快說…”
安鉞公主大口大口的喘息,眼看周圍那些人冷眼看戲卻沒人解救她,而那些被她隱藏了多年的秘密已然暴露在大庭廣衆。她再狡辯也毫無意義,況且那個人…
她的皇兄,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從一開始就已經算計好了一切,如何允許她逃?
她閉眼,眼角滑出一滴眼淚。
“是。”
慕容琉仙一頓,面上神情還保持着方纔的瘋狂,眼睛大大的,鮮血溢出,尤爲滲人。
“你不姓慕容。”
慕容琉仙手一鬆,忽然癱倒在地。
鳳君華冷眼看着,也不上前阻止。
安鉞公主坐了起來,伸手想要去拉慕容琉仙。
“仙兒,你聽我說…”
慕容琉仙卻似碰到什麼髒東西一般,立刻甩開了她,衝着她大吼。
“滾,別碰我。”
然後她開始瘋狂的擦自己的手,彷彿要擦掉那個女人剛纔觸碰後留下的痕跡。
安鉞公主怔怔的看着她,看着她這一刻有些瘋狂的舉動,她眼神裡的厭棄如此明顯,彷彿要將她這個母親也從她生命裡擦走一般。
她忽然覺得悲涼,這麼多年來她到底所求的是什麼?
權利?富貴?尊榮?還是愛情?
愛情?
呵呵…
她十三歲被人下藥失神於一個侍衛,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過那命運的桎梏。
或者就像那個女人說的那樣,她遺傳了她母親淫蕩的基因。自那以後,她墮落了。一邊墮落又一邊享受着公主的高貴,她在兩個極端裡放任自我。
最後,甚至勾引自己的親哥哥。
然後她的女兒也如此,呵呵,她墮落,也希望所有人跟她一起墮落。
所以十二年前,她默認了女兒對慕容琉緋所做下的一切。
只是那個女人運氣太好,逃過一劫。
慕容琉緋用力的擦,手都快擦破了皮。這還不算,她撕破了手臂上的衣服,露出潔白如瓷的手臂。
兩邊的大臣和家眷都看見了,他們更爲關注的是,她手臂光潔乾淨,唯獨缺少了那顆代表貞潔的守宮砂。
雖然剛纔便已經在鳳君華的口中得知了真相,但親眼看見,還是不得不震驚。 ☢ тTk ān☢ C〇
畢竟,那是在世人眼中的天女啊,享受了十九年尊榮的仙女。此刻卻發現,連妓女都不如。
“別碰我…”
慕容琉仙一邊擦一邊後退,“不許你碰我。”
她渾身顫抖,腦海裡涌現無數個片段。那是她一歲剛會說話的時候,母親逼着她寫字。她不會寫,母親就會打她,無論她怎樣哭,母親還是冷着一張臉。
直到她會寫字了,母親卻又嫌她寫得不好,然後讓她繼續練,寫不好就不許吃飯。
兩歲,她開始學琴棋書畫,學詩詞歌賦。
她很累,很累,她很想休息。
母親卻言詞拒絕,非常冷漠的告訴她。
“你是天女,是未來太子妃,是皇后。你必須做到最好,尤其不能輸給那個女人,聽見沒有?”
她很怕,她很想說,她不想跟任何人攀比。而且那個人,那個人是她的妹妹。
她們都是慕容家的女兒,爲何要分得那麼清楚?
然而當她這麼說的時候,母親又會變得更瘋狂更扭曲,會抓着她的肩膀大吼。
“怎麼能一樣?你纔是高高在上的嫡長女,她不過是一個低賤的江湖草莽生的賤種。你怎麼那麼不爭氣?怎麼可以自降身份跟那個賤人相比?”
她嚇得渾身哆嗦,幾乎要哭出來。
母親又厲聲呵斥,“不許哭。”
她立即又不敢哭了,弱弱的說:“可是…父親會不高興的。”
“他不是你爹。”
母親忽然大吼,她呆了一呆,母親又似乎想起了什麼,表情又溫柔下來。
“仙兒,娘不會害你的。你要記得,你是慕容家最尊貴的女兒,是整個南陵未來最尊貴的女人,所有人都將匍匐在你腳下,卑微如螻蟻。你一定要做到最好,知道嗎?只有你更優秀了,他們纔不會看低你。”
她彷彿陷入了某種自己製造的魔障中,“對了,你不是想到得到你爹的關心嗎?只要你變得更加優秀,你爹就會喜歡你了,他會以你爲傲。”
“真的嗎?”
小小的她極爲渴望父愛,尤其羨慕小妹得父親那般寵愛,聞言雙眼立即亮了起來。
“父親真的會喜歡我嗎?”
“會。”
彼時,母親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於是她努力的去學,努力變得更優秀,每天只睡幾個時辰,天天與琴棋書畫爲伴,甚至顧及不了她虛弱的身體能否承受這樣的負荷。她記得母親的話,只要比妹妹優秀,父親就會喜歡她,大哥也會喜歡她的。
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少年也會像對妹妹一樣對她露出溫柔的笑容。
終於有一天,她倒下了。醒來以後,母親交給她一本書,一本武功秘籍。
母親說,只要練了這個,以後她會變得更美,世界上所有男人都會喜歡她。
她不要所有男人都喜歡,她只希望大哥能像對妹妹那樣對她好就行了。
母親還說,只要練了這個功夫,她的身體就會好起來,父親不喜歡她就是因爲她孱弱的身體,大哥也是因此不喜歡和她親近。只要她身體好了,父親和大哥都會對她很好很好的。
年幼的她,根本就不懂得媚功是什麼,也不懂得女子的貞潔所代表的含義,更不懂的什麼是男女之歡。
等她明白以後,什麼都晚了。
……
慕容琉仙抱着頭,面色蒼白而痛苦。腦海裡放映着一張張畫面,從五歲時母親找來的第一個男人。那個破了她童貞的男人,那個讓她第一次撕心裂肺疼痛的男人。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男人的模樣,溫和儒雅眼神卻總是充滿着淫邪的味道…
後來,每隔一個月,都會有那樣一個人出現。
那些夜晚,那些深藏在紗幔下粗喘低吟的聲音和交纏的髮絲*。
那些骯髒的穢物,那些凌亂的衣衫。
然後有女子笑着從那些骯髒污穢的聲音傳來,層層紗幔被掀起,露出一張絕色的臉蛋,正對她魅惑而笑。
正是她自己的容顏。
她被那笑容擊中,忽然抱着頭大喊一聲。
“不——”
絕望的,撕心裂肺的,蒼涼的,悲痛的,彷彿生生撕裂了靈魂的喊叫,如鬼魅般滲人。
鳳君華忽然想起她恢復記憶那一夜,也曾這般淒厲的喊叫過。
那是出自靈魂最深處最恐懼最絕望的嘶吼。
她懂得那樣的滋味。
催肝斷腸,撕心裂肺,不外如是。
她忽然別開了眼睛。
當年無論誰是誰非,慕容琉仙也不過一個可憐的受害者而已。
她出生的時候因未曾得到正確的教導先入爲主的萌生怨念而對慕容琉仙生出記恨之心,以至於處處看她不順眼。
慕容琉仙那時又何嘗不是和她一樣年幼?
兩個年幼無知的孩子,懂什麼?
所做的一切,不外乎都身不由己而已。
而且很小很小的時候,最初最初的時候,其實慕容琉仙對她並不差。
只是時移世易,她們立場不同,終究還是擦肩成陌路,最後又反目成仇。
姐妹成了敵人。
儘管,並非親姐妹。
一聲嘶喊,似乎要掀了這大殿焚燒人的靈魂。
慕容琉仙怔怔的擡起頭,完好的右眼慢慢滑出淚水,混合着臉上的血水,淒厲而駭人,隱約有一種悽迷而妖豔的絕美。
她臉上表情似乎想哭又似乎想笑,更多的是瘋狂的自嘲和悲哀。
她身子還在顫抖,喃喃自語着。
“不要碰我,都走,滾開…”
就像很多年前她終於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以後開始推拒壓在她身上不斷索取的男人,口中也這樣嘶吼着,然而那些人還是不管不顧,甚至未曾顧及她年幼是否能夠承受他們的粗魯?
而那個時候,她清楚的記得,她的母親,就站在不遠處,遙遙而望。
眼神憐惜而隱約有種說不出的瘋狂,更多的卻是冷漠和猙獰。
她不斷的哭叫,不斷的掙扎…
記憶如開閘的洪水鋪天蓋地而來,她倒在地上不停的滾來滾去,揮動着自己的雙臂,似乎要將那些撲過來的男人都趕走。
那癲狂的模樣看得所有人都是一陣心驚,忽然就覺得這個女子實在可憐得很。
明皇也看不下去了,“來人,把她…”
他正準備讓人將慕容琉仙拖出去,慕容琉仙卻忽然擡起頭來,直接撲到慕容於文腳下。
鳳含鶯反應過來立即就要去將她一腳踹開,卻聽得她嘶啞的叫了聲。
“爹!”
她一頓,神色微微有些異樣,覺得這一聲呼喚包含了太多的情緒,像是來自遙遠的天際又像是破開深海終見陽光的求救,脆弱而包含期待。
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她下意識的看向鳳君華,鳳君華表情很淡,示意她別動手。
她垂下眼,看見慕容於文剎那間眼神也似乎時光碎裂的那一道傷疤,竟有微微的動容和感傷。
慕容琉仙那一聲爹,給他的觸動比任何人都大。
因爲知道這個女兒並非他親生,當然,自明若溪那個女人過門開始,他就未曾碰過她,她如何能孕育他的孩子?又因爲那個女人的插足,致使他最心愛的女人無法做他唯一的妻子,反倒是要看那個女人的臉色,他更加不待見慕容琉仙。
況且這個女人又奪走了他最珍視女兒的一切,他如何能對慕容琉仙喜歡得起來?
慕容琉仙一出生,他就不曾抱過她,甚至名字都是明若溪自己取的。
她會說話開始,他就不許她叫他爹,只准她叫父親。
所以這麼多年以來,這是慕容琉仙第一次叫他爹。
以前他討厭明若溪,所以對慕容琉仙也厭憎憤怒。然而此刻見她渾身狼狽滿臉血淚,想起她剛纔那一聲撕心裂肺的絕望嘶吼,讓他也微微有些心疼。
說到底,慕容琉仙和緋兒一樣,都是無辜的受害者。
皇權,利益。他們都做了大人們種種顧及和爭鬥的犧牲品。
他嘆息一聲,搖搖頭,竟然無法拒絕她那一聲呼喚。
慕容琉仙跪在了她面前,還在不停的流淚,面上卻帶了幾分笑容。
“爹,這就是您不喜歡我的原因,對嗎?您早就知道我不是您的女兒,所以你才冷待於我,對不對?”
慕容於文不說話,眼神卻越發的悲憫。
慕容琉仙又笑了,“我懂了,我什麼都懂了。”
她緩緩回頭,看向自己的母親,眼神又漸漸變得冷漠。
安鉞公主觸及她的眼神,渾身一顫。
“仙兒…”
“閉嘴。”慕容琉仙厲喝一聲,咬牙切齒道:“都是你,是你毀了我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
她似乎要將這些年積壓的所有委屈所有悲憤都要發泄殆盡。
“明若溪,你記住,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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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兩天的章節夠肥吧?哦,我知道這兩天沒有男女主的對戲,親們可能不稀飯,但相信偶,這陣兒過了就素男女主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