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洞房花燭,鴛鴦共枕

滿街寂然,無數人睜大驚豔的眸子,呆呆的看着她。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又是怎樣的一種美?超越了人間百態超越了所有畫筆描摹超越所有美好詩詞超越所有形容詞超越人類大腦想象的一種美。從眉眼到鼻脣,尤其是眼中清瑩的光又帶三分哀怨憂憐的光沉澱在清澈的幽潭中,一霎驚鴻若夢,恍若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子。

這天底下美人太多,早年的四大美人名動各國,無人出其右。後來又出了個顏家七小姐,容顏更是不輸四大美人。再後來便是鳳君華,那種美超越了極致,似妖似魔的美。無論從那個角度都對男人有着強烈的吸引裡和莫大存在感,張狂而絕豔,美到無懈可擊。

眼前的女子也是極美,只是風格不同。若鳳君華是妖精,這女子就是仙女,真正的仙女。

無論是從五官還是神態,亦或者那種與生而來的氣質,渾身上下都寫着纖塵不染不可褻瀆。

滿街的人九成九被這種超越凡塵的美給驚呆了,還有一層無動於衷的自然是雲墨和天機子等人。

老實說,洛水兮雖然也是絕世美人,卻並沒有蓋過鳳君華。兩人只是氣質不同罷了。若論五官之深刻豔美,鳳君華還是更勝一籌。只是這女子淡淡站着,目光寧靜如秋水,渾身上下氣質通透,讓人想要不自覺的膜拜。

雲墨從頭到尾眼神都十分平靜,並未因眼前這絕世美人而起任何波瀾,彷彿眼前之人不過空氣罷了。

天機子和慕容於文已經走了過來,他們看着洛水兮,一個眼神悠遠而淡然,一個則是含着幾分怒意和懷疑。

鳳含鶯最是控制不住,她走上來直接罵道:“什麼孩子?喂,你沒病吧?你以爲隨便抱個孩子來就說是我姐夫的兒子,你以爲全天下人跟你一樣笨啊?去年我姐夫還在邊關打仗,怎麼會認識你?倒是你,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的,別是妖怪變的吧?”

她這樣一說,街道兩旁的百姓立即想起這女子剛纔無聲無息出現,而且好像是由霧氣幻化成人形。正常人怎會這麼邪門?這顯然是妖術嘛。這樣一想,許多人臉上都涌現出來驚恐和厭棄,再也沒有方纔的驚豔敬慕。

“小鶯。”

低低的呼喚來自花轎中的鳳君華,洛水兮說起那個孩子的時候,她胸中陡然升起濃烈的火焰。今日她和雲墨大婚,洛水兮卻弄了這麼一招,這已經不是搗亂,而是要在她心裡種下一根刺,讓她永遠也拔出不了。他們心知肚明洛水兮不過是刻意爲之,但天下人並不知道。大婚之日,卻有美人抱着孩子來控訴新郎的拋妻棄子,禽獸不如。世人向來都同情弱者,這麼一個絕世美人有理有據的控訴,誰能不動容?傳出去就是雲墨薄情寡義,她心胸狹隘不容人。誰讓前年她生辰宴會上曾當衆說過不許雲墨納妾來着?今日若是不瞭解實情的人,定然會以爲雲墨是礙於她的緣故纔不得已拋棄昔日舊愛。

她就是個十足的妒婦。

如今東越還在和南陵金凰開戰,她更是曾身爲三軍統帥,但凡名聲有絲毫損壞,便不利於軍中士氣。

洛水兮這是想要毀了她,也要毀了雲墨。

好,果然不愧是玉晶宮的聖女。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翻天覆地。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要掀開轎簾走出去,卻有軟綿的內力傳了過來,雲墨傳音給她。

“別出來。”

她剛壓制住心中怒火,鳳含鶯便開始罵了。

先聲奪人,況且鬼神這種事,老百姓大多還是信奉並且害怕的。不過洛水兮那個女人可不是簡單的角色,天知道小鶯靠近去後那個女人會不會突然出手?是以她立即喝止。同時天機子也淡淡一揮袖,鳳含鶯立時覺得身後有一股拉力拉着她往後退。她皺眉不滿的看着天機子,“前輩,您別阻止我,這女人不安好心,她是專門來搗亂…”

天機子很好脾氣的安撫她,“年輕人,別衝動,情緒過激對心臟不好。”他目光含笑,仍舊一派儒雅高潔的模樣,“大喜的日子,該高高興興的纔是,莫怒。”

鳳含鶯瞪着他,搞不明白這老頭兒到底想做什麼?是不是高人都這樣?脾氣好得堪比聖母?亦或者高山仰止處變不驚?

雲墨倒是笑了,“爹說得對,大喜的日子,是應該高興。”

他目光幽幽落在洛水兮身上,淡淡瞥過她懷中的嬰孩兒。

“這是你的孩子?”

語氣平靜,沒有驚訝也沒有不可思議,彷彿只是在詢問今天的天氣一般平常。

洛水兮臉上也沒多大變化,便是剛纔那若有似無的悽怨也被漠然代替,看上去更像是一種心死的冷嘲。

“也是殿下您的孩子。不過如今殿下迎娶太子妃,水兮自知多餘不敢高攀。然幼子無辜,殿下難道真的不認自己的孩兒?”

雲墨似乎輕笑了一聲,忽然身影一閃迅疾掠了過去。洛水兮眸光微動,剎那避開,雙手更是護着自己懷中的嬰兒,似乎害怕他對自己的孩子動手似的。

“殿下這是要做什麼?”

雲墨站在原地不動,目光淡淡而溫涼的看着她。

“你既說着孩子是本宮之子,今日也是爲認父而來,那爲何又對本宮如此避如蛇蠍?”他笑意悠悠如水流淌,像月下青松劃過的一縷風,淡淡溫和又透幾分沁涼,滲透骨髓,令人從頭到尾的冰寒膽顫。

“再怎麼說,這天底下可沒有不許父親探視自己孩兒的事,你說對嗎?”

街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此時也沒空去害怕洛水兮到底是不是妖怪了,只想着這場好戲該如何收場。

洛水兮眼神微閃,似探究也似訝異最後沉澱眼底一抹清色。

“殿下會承認這個孩子麼?”

雲墨依然在笑,但只有洛水兮知道他眼中笑意不達眼底,而眼眸深處,是入骨的寒涼,以及微微不可查的森涼殺意。就像上輩子那樣,他總是那樣漫不經心而溫潤的笑着,眼底深處卻藏着看不見的殺意和毀滅。

想起上輩子的經歷,她不由得心神一緊,對他的防備更深。

“你說與本宮是去年相識於南陵?可南陵那麼大,你是在何處見過本宮,又是哪一日?雖然本宮自覺記憶尚可,但對某些事,記性卻是不大好的,還請姑娘明示。”

簡直睜眼說瞎話。

全天下人都知道他雲墨一出生就是神童,天生過目不忘,這麼一個絕世美人,但凡見過,又豈能忘記?

不過那句某些事,還真是意有所指啊。

無論歷史如何更替發展,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都改變不了人們八卦的本性。尤其如五君子這等名人,有些桃色傳聞更是爲人津津樂道。不過雲墨向來清高不與任何女子有過多接觸,人們便是想給他身上添加什麼風流傳聞,也找不到空子鑽啊。況且人人都知道他雲墨愛妻成癡,除鳳君華以外的其他女人,他壓根不會多看一眼。那某些事,自然不在他應該存在記憶之中和放在心中的範圍之內。

罵人也是要講藝術的,不帶髒字卻又暗含諷刺輕蔑的罵人才是真正的藝術。

好在洛水兮向來十分有教養,被雲墨這樣拐彎抹角的諷刺也不生氣,臉上反而多了幾分歡喜的笑容,似乎終於被心上人記得而十分開心,又因他的無視而帶三分落寞,夾雜在那種柔美青蓮的容顏上更是楚楚動人而輕靈婉約。

“殿下忘記了麼?去年五月初,在南陵…”

她話未說完,雲墨忽然一拂袖,一縷若有似無的氣息朝着她懷中的孩子襲擊而去。她聲音戛然而止,隨即輕呼一聲,身子一個旋轉便躲過那一絲煙霧,落地的時候已在數步之外。她擡頭,目光震驚而震痛。

“你…”

街上百姓原本看見他出手,神情都十分驚訝,不過一看這女子身手了得,也着實驚豔了一把。

雲墨淡淡一甩衣袖,依舊漫不經心從容不迫。

“本宮確信未曾見過姑娘,又何來孕育一子之說?”

洛水兮眯了眯眼,幽幽道:“殿下如今既娶嬌妻,自然是將小女子忘得一乾二淨。”她嘴角噙起淡淡諷刺,“難道殿下還想要滴血認親麼?若真如此,小女子倒也不怕。不過若真證實我所言不假,殿下可有想過咱們的孩子今後該如何做人?”

“你是你,我是我,別說‘咱們。’”雲墨淡淡打斷她的話,“能對本宮說這兩個字的人,只會是本宮的妻子,你不是。”

洛水兮滯了滯,鳳含鶯忍不住想笑。雲墨果然任何時候都不忘挖苦諷刺別人,江山易改,他毒舌的本性卻是難改。她湊到轎子旁,對鳳君華低聲說道:“姐,你就在裡面好好坐着,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姐夫會解決的。”

鳳君華嗯了聲,她相信雲墨。他既然敢放洛水兮入東越,就一定有應付的方法。她現在算是明白了,如果她剛纔衝出去,一定會忍不住對洛水兮出手。到時候洛水兮會用孩子做擋箭牌,所有人都會看見她殺了那個孩子。到時候所有真相都會淹沒在屍體與鮮血裡,留下她永遠也洗不掉的罪惡和黑鍋。

今日的婚禮,也終將落敗。

洛水兮完勝。

果然是好計策。

雲墨漠然而飄遠的看着洛水兮,語氣依舊溫和如風。

“你自然是不怕的。玉晶宮禁術太多,能爲常人所不能。所以即便是滴血認親,也是可以作假的。”

洛水兮垂眸,嘴角噙起幾分諷刺。“殿下想要推脫責任小女子無話可說,只是小女子嘗聞當今天下五君子乃當世豪傑,無論性情如何,卻都是敢作敢當之輩,故而有君子之稱。如今看來,此‘君子’,非彼君子。”

雲墨依舊面色從容,“這世道,做君子遠不如做小人來得心安理得。”

洛水兮眯了眯眼,又將懷中嬰孩兒的臉露出來,赫然與雲墨的容顏有七八分相似。

街上百姓又是一陣譁然,眼神裡都升起同樣的光芒。

雖然世上相似之人也不是沒有,但那畢竟是少數。況且這孩子這麼小就看得出來與雲墨如此相像,若非親生子,還真是難以說服人。

這次連鳳含鶯臉色也變了,目光碎裂出森寒之意。慕容於文臉色鐵青,死死的瞪着雲墨。天機子倒是十分淡定,他看着洛水兮,眼神裡有某種精光一閃而過,然後又化爲了了悟。

“小女子知曉殿下與太子妃夫妻情深不願辜負,本也不願做那拆散別人姻緣之事。只是這孩子爲殿下親生骨肉,我卻是不能讓皇家骨血流落在外,背上一世罵名。”洛水兮輕輕道:“殿下與太子妃本有三年婚姻,奈何二十有七還未有一子半女。小女子自知不及太子妃在殿下心中地位,失憶不敢奢望其他,只是這孩子,殿下卻不能不認。”

現在連鳳君華三年未曾有孕都拿出來說事兒了。言外之意很明顯,你自己懷不上孩子,卻不讓雲墨納妾爲皇室延續血脈,不是善妒是什麼?老百姓們不懂得這其中隱情是非,難免會對鳳君華有所誤會。

雲墨眼神又冷了幾分,瞥了那孩子一眼,慢悠悠道:“本宮聽說玉晶宮的千變萬化練至臻頂,便是連嬰兒的容貌體格也能改變。”

洛水兮面色微變,抱着嬰兒的手臂緊了緊。

街上百姓更是瞠目結舌。

鳳含鶯怔了怔,隨即笑了。

“難怪你剛纔躲着不讓姐夫靠近那孩子,原來是怕被揭穿啊。”她眼中露出鄙夷和諷刺,以及濃濃的厭惡和憤怒。“你以爲隨便抱個孩子來易個容就能說那是姐夫的孩子啊?真是好笑。”

洛水兮看都不看她一眼,顯然不將她這無名小卒放在眼裡。

雲墨忽然道:“本宮早有耳聞,玉晶宮聖女一生只爲宮主守貞,如若不然,必遭焚天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洛水兮不慌不忙,淡淡道:“玉晶宮已毀,神石已碎,自然再無鐵規詛咒。殿下博聞強識,又如何不知這淺顯的道理?”

天底下敢這麼當面諷刺雲墨的女人不多,這女人還真是膽大包天。

雲墨笑了,“的確。”他很贊同的點點頭,而後話音一轉,道:“玉晶宮乃神族後裔,除宮主和八大長老,便是聖女也不可輕易踏足塵世,否則必定遭受神石懲罰灰飛煙滅。玉晶宮傾覆,宮人無一可逃。時隔三年,聖女卻完好無損,其中緣由,倒是讓本宮很是不解,姑娘可否告知一二?”

洛水兮冷冷淡淡的看着他,“殿下若是不想認這孩子也罷,何故顧左右而言其他?小女子雖是一介女流之輩,也不容他人踐踏侮辱。”

天機子忽然上前一步,“玉晶宮禁制乃歷代宮主以魂靈所下,宮毀人必亡。”他看着洛水兮,眸光點點笑意,似看透了悟一切。“老夫若沒猜錯,姑娘也早已在三年前身死,如今不過寄託他人肉身以存活罷了。而且在此之前,姑娘一直戴着面紗,是因爲你當年損傷太過元氣未恢復,又爲魂靈,不可生在陽光之下,否則定然被天地浩然正氣所傷,這幾年來都避於封閉空間修行。而你如今雖然魂靈與這*融合,短時間卻依舊不能以正面目示人,否則容貌遭毀是小事,恐怕修行也將減大半。”他嘆息一聲,“你提前出關只爲今天之行,不惜冒險以真面目示人,心中執念不可謂不深。”

街上百姓滿面震驚。

身死魂不滅?靈魂附體?

這種傳聞只有在傳奇故事或者話本子裡纔有,如今讓他們親耳所聞這樣的事實,任誰都無法不震撼和不可思議。

原來這美若天仙的女子當真不是人啊。

這樣一想,好多人都害怕的後退,生怕被這鬼靈附體。

洛水兮眼底忽然破碎出一絲晦暗。天機子上輩子她沒接觸過,因爲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和璇璣子同歸於盡。但她也知道上一屆宮主與他交好,而且此人素來懂得天象命格之術,於她這等陰魂之人乃是最大的剋星和危險。

天機子面色依舊淡定,眼神裡也帶着笑意。

“剛纔老夫已經替姑娘算過,你本爲虛空轉世之魂,既得以重生,就該本分修行,或可褪去凡身修煉成仙。可你執念怨氣太重,靠一己之力顛倒乾坤輪迴,爲禍世人,纔會受焚身之刑。而今你已找到合適寄主,便不應再有邪念,否則害人害己。”他意味深長道:“你該知道,人之七魂六魄並非不死不滅。”

洛水兮臉色變了,雖然早有所準備。但親耳聽見天機子道破她靈魂重生一事,仍舊讓她微微震驚,隨即冷笑一聲。

“前輩既已看透宿命,又何不爲你女兒算一卦?我今日落得如此地步,又是誰害的?”

鳳君華原本安坐在花轎內,聞言手指一顫。照洛水兮這樣說來,她上輩子真的與自己有什麼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

虛空轉世之魂,果然是重生麼?

雲墨沒有說話,而是若有所思,眼神微微深沉。

天機子頓了頓,又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你既魂生三世,便當該知曉這個道理。如今苦苦執着只會斷送前程修爲,何不退步一海闊天空?”

三世?

洛水兮眸光微閃,看向天機子的目光中有一種高深莫測的了悟。而後呵呵輕笑,眼神更加諷刺。

“我想要安分守己,奈何蒼天於我不公,毀我肉身,斷我魂靈。你們這些僞道者只會說什麼命理輪迴天定命數,我曾也認命不爭不奪,然而得到的又是什麼?於我而言,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而是無底深淵。”她冷冷的看着天機子,嘴角不無譏誚。“你若是真看透宿命,又爲何受世俗倫理束縛困苦於心?又爲何一夕白髮獨守雪山?”

天機子眸色微震,洛水兮又笑了,笑得清淺而寧靜,又彷彿有某種了悟自信的光澤流淌其中。

“你看得見這世間一切愛恩恩怨,命裡輪迴,卻獨獨認不清自己於這塵世不過滄海一粟而已。”她一揮袖眸光清冷如霜月,神色淡然而聲音冷靜,“就如通過我懷中這個孩子,他現在在我手中,你說他到底該生還是該死?”

天機子眯了眯眼,半晌嘆息道:“果然是你。”

沉默多時的雲墨忽然身形一閃來到他身邊,“當真是她?”

兩人的聲音都很輕,兩旁的百姓都沒聽見,只是看見這兩人原本從容不迫的神色似裂開的一條縫隙,隱着無盡幽暗和深邃。

洛水兮又笑了,眼神盪出幾分妖冶的光。

“你便是看透我真身又如何?一切事已成定局,縱然你有翻雲覆雨手,也斷然不可更改。”她輕笑一聲,“本座很想知道,一個無所不知的世外高人,和無所不能的雲太子,能否破此生死劫難。”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她忽然伸手一拋,懷中嬰孩兒立即飛向雲墨。

“別接。”

天機子輕喝一聲要去拉住雲墨,洛水兮卻已經如幻影般飄到他面前,與此同時花轎裡折射出一縷淡淡白霧,將那嬰兒環繞。不過須臾,那孩子的容顏立即改變,且已經毫無聲息。

街上的百姓還未從這陡然的變故回過神來,便看見那孩子臉色迅速變黑,然後開始冒着黑氣,像霧一般籠罩着雲墨的臉。

“雲墨!”

鳳君華聲音焦急而微怒,想要衝出來,卻發現這轎子周圍不知何時已經佈下結界,她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打開。

變故只在一瞬間,百姓都驚嚇住了,回過神來以後就開始四處逃竄,驚叫四起。

雲墨淡定站在原地,那孩子在他手中已經徹底變爲一團黑霧,並且散發着一種十分刺鼻的味道。屬於腐朽的,陰森的,地獄之氣。

他手心醞釀出光芒萬丈,將那黑色的一團徹底籠罩,只見封閉的圓球內,那原本死了的嬰孩兒破出靈魂,腐爛的*也不斷散發出黑色的煙霧,再慢慢幻化一團團黑雲,像幽靈一樣睜着碧綠色的眼睛,陰森駭人。

這是陰靈。

集世間所有怨靈陰邪之物,再用以死後不久的嬰兒屍體作爲媒介,一旦被打碎,那些冤魂便化爲黑色的毒氣開始飄散,即便是絕世高手,也會受其毒害,輕則武功全失四肢癱瘓,重則性命不保。是以剛纔天機子才阻止雲墨去接那孩子,想來是早就看透。可如果他不接,洛水兮一樣會將這嬰兒打碎,到時候全帝都的百姓都會被侵蝕,而且還會流傳,感染,所有人都會死。

洛水兮的目的很簡單,要麼雲墨死,要麼他就只能眼睜睜看着這全帝都百姓死。

這些冤魂全是從驚魂書和屍骨圖裡面取出來的,唯一克制之法,便是奔喪超度。然而今日乃喜慶之日,婚禮豈能變爲喪禮?

所以這是洛水兮的計中計。

即便雲墨有所準備不會實在陰靈之下,也能保那些百姓不死,但他也無法破解這些陰靈,只得暫時封印。而這些陰靈不滅,便是一個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爆發。雲墨可以拿自己的命賭,卻不能拿東越所有百姓的命來賭。他若想一勞永逸,今日這婚禮就得變成葬禮。大喜之日變爲大喪,無論哪個時代,都是天大的忌諱。一旦他那樣做了,這輩子都別想和鳳君華大婚。

這是洛水兮出關的第一步,她說過,她要在雲墨心底種下一根刺,一根永遠也無法拔出的刺。

死算什麼?

她要的是他生不如死,她要他嘗一嘗她曾經承受的那些焚心裂骨之痛。

洛水兮一邊和天機子過招,一邊輕輕而笑,眼神裡流光盪漾自信滿滿。

天機子突然嘆息一聲,“即便你報了仇,又能如何?”

洛水兮竟然呆了一呆,下一瞬周圍氣息一冷,她被困住。眸光頓時一冷,“堂堂世外高人,竟也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段,也不怕貽笑大方。”

天機子身形閃動早已經掠了出去,眼神淡淡而清雅。

“你怨氣太重,早晚會自受其報魂靈不保,永墮無間地獄。”

“那又如何?”

她運行着梵天神功與自身元力,眼神冷如冰雪。

“你們不是倡導什麼世間公理麼?你們不是口口聲聲爲天下蒼生仁義道德嗎?難道我就不是天下蒼生中的一員?我本無辜,不過就是因爲懷璧其罪才落得險些魂飛魄散的下場,這對我就公平?蒼天無眼,我便徒手覆乾坤又如何?我一己之力無法顛倒輪迴,卻還是得以魂靈重生,這就證明我做的是對的。前世債,今生還,公平得很。”

她渾身驟然爆發出強大金光,周身禁制被掙脫,剎那間她呻吟消失,再出現的時候已幻化成了無數身形,從各個角度攻擊天機子。

天機子眸色微動,依舊面色不變,高手過招,旁人根本無法插手,只看得見一綠一白兩道身影虛虛實實的交錯,周圍事物竟然沒有被毀壞一絲一毫。

“報了仇你就開心?”

洛水兮冷笑,語氣幽幽又顯寂寞蒼涼。

“玉晶宮聖女,一生爲宮主而活,無論開心也好仇恨也罷,也獨屬於宮主一人。我今生挾恨而來,便是要報仇。凡人所有的七情六慾,我都不需要。”

她不需要感情,她只知道她要報仇。

“你會後悔的。”

天機子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

洛水兮嘴角勾起淡淡譏誚,“別給我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我肉身已毀靈魂重生,早已跳出虛界之外,便是你這等觀天命之人也無法窺測我的命格。只因我命由我不由天,早在我重生那一日開始,我的命數便已修改。你今日諸般種種,不過是爲了你的女兒而已。你說我執着是爲何,那麼你自己呢?你看透世人命數,卻枉斷自己姻緣,落得個終生孤寡的下場。五十步笑百步,何必惺惺作態?”

虛無的罡氣相撞碎裂,兩人皆後退幾步。

洛水兮神色清冷目光碎煉,天機子眼神悠遠卻似乎終於摻雜了紅塵之氣,變得複雜起來。

鳳君華在花轎內,聽見外面的打鬥聲,心中焦急,奈何雲墨和她爹聯手下的結界,她根本無法打破,只得乾着急。

雲墨依舊籠罩着那嬰兒幻化的陰靈之物,神色自若。

洛水兮遙遙看着他,嘴角噙起若有似無的笑意。這陰靈若是普通冤魂所化也就罷了,事實卻並非如此。當初玉晶宮覆滅之時,所有玉晶宮人全都逃不過玉晶宮禁制而死,她在與玉無垠的搏鬥中趁機讓衡嫵收了那些人的魂魄加以灌溉澆築。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放心。雲墨的實力太過強大,即便她有百分百信心,卻還是不得不對他加以防備。所以她在陰靈之中輸送了自己的一絲本源之氣,這些陰靈便已經不是普通之物,只要不斬草除根,便會禍患無窮。

雲墨啊雲墨,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是要美人,還是要天下。

其實答案就在她心中,換了其他人或許今日也就以大局爲重宣佈婚禮取消。但是雲墨不會,他上輩子不曾得到,這輩子豈能錯過?

她太瞭解雲墨,凡是他想要做到的事就必須做到,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只是今日他選了鳳君華,便會成爲整個東越的罪人。

天機子忽然從袖中掏出一根繩子,一根透明的,上面有金色字符環繞的繩子。

“自衡曾與我說過,玉晶宮這一代會有異靈現世,非妖非仙非魔非人,乃是轉世之魂。此女天命奇特,若尋得機遇,必定爲禍蒼生,是以將這縛魂繩交予我,讓我日後若碰到這異靈,用此縛魂繩收之,以救天下蒼生。”

洛水兮臉色變了,下意識的後退兩步,身側雙手不自覺的收緊。

上輩子云墨滅了玉晶宮以後這縛魂繩便落入他手中,並且最後用縛魂繩捆住她的靈魂,最後將她打得魂飛魄散。

縛魂繩乃是玉晶宮先祖用精血提煉的寶物,可捆這世間所有五行之外的魂靈。早在她重生那一日開始,她便知曉那是她的剋星。然而那些年雖然玉無垠離開玉晶宮逗留塵世,那時她勢單力薄根本無法和八大長老抗衡,只得先一步步算計慕容琉緋,等到玉無垠被困,她纔有精力來尋找縛魂繩,十多年來終無所獲。那一年在南陵,她引雲墨去莫千影的墓地,便是試探他究竟有沒有縛魂繩。知道他手中並無這剋制自己的法寶,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也難免有隱有。卻沒想到,玉自衡早就將縛魂繩交給了天機子。

如今她雖然已經跳出虛界之外,但靈魂也曾被玉晶宮所困三十年,早已根深蒂固。

所以,時至今日,縛魂繩依舊是她的剋星。

她臉色有些白,眼瞳裡升起濃濃的悲憤和不甘。而後她眸光一閃,待那縛魂繩扔出來之前身影剎那掠過,浮光掠影之間她容顏已經改變,化爲另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

莫千影!

天機子目光一縮,心神震動,然而不過剎那他便回神。

“收…”

洛水兮身影一飄,眸光流轉,忽然在他耳邊說了兩個字,他渾身一震面色大變,眼神裡的神色幾乎天翻地覆,恍如堅固的高塔轟然傾塌,徒留虛妄。就在他失神的這一瞬間,洛水兮猛然對着他肩頭一拍。

“爹!”

一聲低吼自花轎內傳出,鳳君華終於破開了結界,鳳凰業火頃刻自指尖溢出,飛向洛水兮。

天機子驚醒,立即後退。然而終究晚了一步,掌風已迫在眉睫,避無可避。就在千鈞一髮之時,雲墨忽然低低道:“定!”

洛水兮猛然一震,剎那間心神欲裂彷彿靈魂即將過出竅,掌風收勢不住,頃刻反噬自身。胸中氣血翻滾,她忍不住噴出一大口血。然而禍不單行,鳳君華髮出的業火已到近前。她一驚,連忙雙手成結界,將那團火焰打向雲墨。

雲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似乎早就在等待她這一舉動。

洛水兮瞳孔微縮,忽然明白了雲墨的目的。剛纔不知道爲何,她靈魂似乎已經不再受自己操控,功力反噬本源逆流,已經對雲墨手中的陰靈造成了莫大傷害。如今他再借用自己的梵天神功打回的業火,剛好可以將那些虛弱的陰靈全都燒燬。

她咬牙,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步。

雲墨敢放她踏入帝京,便早已做好了萬全準備。只怕他早已知曉今日自己會有何行動,所以一早就和天機子合謀將鳳君華困住,不讓她出手。待最後的關頭,她被重創,鳳君華也剛好在那個時候突破結界情急之下發出的業火威力尋常。她爲了自保,只得全力施爲,兩大神功相融,如何毀不掉原本因她自身受創緣故而虛弱的陰靈?

心中惱恨,卻並未震怒。

歷經兩世,她比任何人都知曉雲墨的深沉和可怕。今日之行,她雖然也有萬全把握,卻也做好萬一失敗的打算。

只是她想不通,她早已和明月清的*相融,爲何會在剛纔一剎那靈魂震動險些生生與*分裂?

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道光。

兩年多以前,明月清剛死,明月殤將明月清的屍體運回南陵,當時雲墨也在場…

她忽然臉色一白,眼神裡浮現瞭然的驚駭,顫巍巍的伸手指着雲墨。

“你…是你…”

一定是他,一定是那個時候他在明月清的屍體上動了手腳。那一晚他派替身潛進皇陵,不過只是一個障眼法,爲了讓他們安心。實際上那日當着衆目睽睽之下,他便已經悄無聲息的鎖住了明月清的魂魄。當時明月殤也在,他料定雲墨不會蠢笨的在他面前動手腳。卻不知曉,雲墨這人向來詭譎狡詐,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偏偏就在明月殤眼皮子底下控制了明月清的屍魂。

雖然事後明月殤也檢查過,但一具屍體而已,很多東西無法檢查。況且當晚雲墨便有心動,更打消了他僅存的一絲懷疑。

卻不知,他們早就在那時,已經掉進雲墨精心編制的陷阱之中。

洛水兮忍不住渾身發抖,這個人可怕的程度已經超乎她的想象。即便她躲在暗處精心佈局,到頭來還是被他算計於鼓掌之中。

只怕早就在知曉明月清是舞清音的關門弟子開始,他便開始算計。

玉晶宮…

臥底…

她眸色驟然冷冽如刀鋒,嗖嗖似乎要將雲墨割裂成碎片。

陰靈已毀,整個帝都百姓的性命便再也沒有威脅。雲墨拂了拂袖,漫步走過去,臉上依舊帶着淺淺笑意。

“控魂術,本宮專門爲你準備的,滋味如何?”

洛水兮捂着胸口,慢慢擦掉嘴角的鮮血,冷冷的看着他。

“果然不愧是以多智近妖成名的雲墨,本座輸得心服口服。”

這世上無數人各爲算計,輸了便說對方卑鄙無恥。可殊不知,贏了便是強者,即便是用了下流的手段又如何?能贏就是本事。

雲墨素來狡詐多端,她敗在他手上已不是一次兩次,也早已看透那些是非成敗,所以不會在今日慘敗收場後不甘的怒罵。她敢賭,就輸得起。

雲墨看着她,目光裡鮮少有幾分欣賞,而後溫涼道:“十七年前普濟寺那個方丈是你的人吧。”

這是她重生開始做的最有成就的一件事,連環攻心計。

洛水兮臉上浮現妖冶的笑意,“是又如何?”

雲墨眼神森涼,殺心已起。

洛水兮卻又輕輕的笑了,“其實你該感謝我的。”

雲墨冷冷的看着她,洛水兮又慢悠悠道:“若非我讓舞清音傳玉無垠回去,將他困在冰火兩重天裡,你的青鸞就不會對他失望。若非我讓人暴露她的身世讓她不得不殺人滅口招至南陵皇室殺戮,沐輕寒怎會離去?她又怎會心懷仇恨爲練功而去參加明若玦壽宴,你自然也不會遇見她了。”

雲墨一頓,眼神裡似乎閃過一絲異樣。

洛水兮頓了頓,神色淡淡而清涼。

“若非我導致了十五年前慕容家之變,你怎麼有機會回去英雄救美?當然,雖然沒能成功,但好歹她恢復記憶以後因此對你改觀,不是嗎?說起來,你能有這份姻緣,我可是莫大的功臣呢。”她笑得明媚,“今日你們大婚,難道不該請本座喝杯喜酒作爲感謝?”

雲墨沉默看着她,忽然一笑。

“好像是有那麼幾分道理。”

洛水兮笑得更歡,卻聽得他話音一轉,三分笑意五分漠然兩分殺氣。

“今日的你,該不會只是你一縷神識了吧?”

洛水兮臉色一變迅速後退,然而已經來不及。雲墨手心籠罩一根根白色的線,在空中結成綿密的大網,從前後左右將她包圍。她想要運功,卻發現內力根本提不上來。她心神一凜,知曉剛纔她大意,原本在她附身明月清身上之時就已經鎖住了的明月清魂魄被他一個控魂術再次甦醒,以至於限制了她的功力無法隨心而爲。

她咬牙,忽而想起了什麼,道:“你今日不是要大婚麼?如今可是已經過了吉時了。”

今日雖然敗了,但讓雲墨的婚禮不完整,留下終生遺憾,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雲墨卻淺淺微笑,“你錯了,吉時還沒到。看!”

他手指一指上空,忽然層雲涌動,漸漸匯聚成漩渦,而後雲層忽變,晴空萬里。

洛水兮面色變了。雲墨居然用了時空陣,將時間更替。如今不過才巳時,距離吉時還有兩個時辰之久,足夠祭天拜堂等事宜。

她咬牙,眼神越來越黑,緊繃着脣,周身慢慢醞釀起白色的霧氣。

雖然早在她*被毀之時元力也徹底消散,再也無法聚集,但她本就是魂魄之軀,異於常人,不過損失一些元氣,還是能突破重圍的。

雲墨神色淡淡,擡手準備加固那巨網將她困死。天機子卻走過來阻止了他,“不可。”

雲墨皺眉,鳳含鶯慕容於文等人也走了過來。

“前輩,這女人留着就是個禍害,爲什麼不乾脆斬草除根?”

身後忽然傳來什麼裂開的聲音,洛水兮已經衝出巨網,身影幻化漸漸透明,剎那間已經掠出數百米之遠,聲音也飄渺似雲端。

“雲墨,今日只是個開始。等着吧,你不會永遠都勝。我等着,等着看你痛不欲生的那一天…哈哈哈…。”

她笑聲漸漸消失於空中,餘音卻還纏繞在耳邊,入骨森涼。

鳳含鶯皺着眉頭,忍不住對天機子抱怨道:“前輩,您今日放走了她,可是放虎歸山了。”

雲墨深深看了天機子一眼,眸光一縷深黑,忽然道:“爹,剛纔她對您說了什麼?”

鳳含鶯也看向天機子,他可是世外高人啊,遇事處變不驚,便是天塌下來估計他臉上也不會有半分波動。可不知道剛纔洛水兮對他說了什麼,他居然露出那種驚異又恍惚的表情,這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天機子沉默着,眸光轉深,而後不過輕輕一嘆。淡淡轉身道:“時間不早了,別忘了今日可是你和君兒大婚之喜。”

雲墨眉梢微動,知曉他不說任何人詢問也無法,便也不再逼迫,道:“起轎。”

不知何時剛纔街上消失的百姓又漸漸匯聚,鑼鼓笙簫依次而起,彷彿剛纔那個小插曲從未出現,歡樂喜慶悠悠綿長。

鳳君華也鬆了口氣,剛纔她幾次忍不住想要出去,總算把這事兒給解決了。

……

轎子一路走過,兩旁夾道的百姓人人歡呼雀躍,並未受剛纔事件的影響。

皇家大婚,自然應該去皇宮拜堂。在此之前還得先坐着轎子圍繞帝京走幾圈,然後進宮祭祖,一系列流程下來,到晚上才能拜堂。

雲皇今日坐在首座,顯然十分開心,下方文武百官偕同家眷滿滿而坐,整個大殿掛滿了紅綢喜字,洋洋喜悅。

新人立於正中央,手執紅綢,等着拜堂。

滿殿喧囂,歡聲笑語。不斷有人在小聲議論,大多自然是感嘆,這一對夫婦原本三年前已經成親,卻偏生到今天才大婚,着實不宜。沐輕寒雲裔等人都坐在下方,剛纔街上發生的事情他們自然已經知道。如今見他們終於沒誤了及時拜堂,都鬆了口氣。

鳳含鶯一進來就坐在雲裔身邊,坐在他腿上的雲亭一看見自個兒母親,立即伸手要抱。鳳含鶯笑得眉眼彎彎,將兒子抱在懷裡,點了點他的鼻子。

“小寶貝,想娘了沒有?”

雲亭連連點頭,湊過去就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雲裔在旁邊看着吃味,“你回到帝京以後就四處亂跑,把兒子丟給父王,這小子還這麼粘你,連父王都沒這待遇。”

鳳含鶯哼了聲,得意道:“兒子是我生的,當然與我親近,怎麼着,你是嫉妒還是羨慕?”

雲裔看了她一眼,不涼不熱道:“沒我你也生不出兒子。”

鳳含鶯瞪着他,沐輕寒在旁邊微笑道:“都是當父母的人了,你們兩個怎麼還跟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雲裔喝了口酒,不說話,鳳含鶯又瞪了他一眼,這才瞅着沐輕寒,眼神在他身邊的楚詩韻身上落了落,又看了眼楚詩韻身後的崔宛芳,不緊不慢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給你們西秦皇族添丁了。”

沐輕寒一頓,楚詩韻原本帶着笑意的臉微微一僵。

沉默,在空氣裡蔓延。

忽然聽得禮官高聲道:“吉時到,請新郎新娘拜堂。”

幾人連忙收拾好表情,周圍談笑聲也慢慢安靜了下來,聽得禮官的聲音傳遍大殿。

“一拜天地。”

兩人轉身,明明紅蓋頭隔絕了視線,然而他們彼此能看見此刻對方眼中溫柔深情,繾綣喜悅。

他們緩緩彎腰,一鞠躬。

雲皇臉上笑容更甚。

“二拜高堂。”

這兩人高堂有些特別,都沒有母親,就只有三個父親。不過這只是小問題,規規矩矩的又是一鞠躬。

雲皇笑得合不攏嘴。

“夫妻對拜。”

兩人又轉身,面對面靜默了半晌,而後彎身,低頭,一拜。

“送入洞房!禮成。”

歡呼聲再次響起,雲皇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雲墨扶着鳳君華的手,低頭看她的眼神溫柔如水,帶着她緩緩步入東宮新房之中。

屋內丫鬟婆子早就等候多時,窗戶上貼着大紅的喜字,牀榻上被褥紅如火光,被子上還繡着鴛鴦戲水圖案,栩栩如生,整個屋子一片通紅。桌子上擺放了各種點心美酒,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燭臺上紅燭搖曳燃燒,將每個人臉上的喜色映照無二。

鳳君華坐在牀邊,蓋頭下紅脣緊抿,竟然莫名的有些緊張起來。

喜婆在旁邊道:“請新郎用秤桿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

雲墨取過用紅布綢包裹着的秤桿,靠近鳳君華,微微一挑,喜帕掉落,蓋頭下新娘一張臉傾城絕代嬌花似水,將這滿屋子的喜色頓時壓了下去。空氣有片刻的凝滯,所有人眼中都寫滿了驚豔,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雲墨眼神裡也有着猝不及防的驚豔和一如既往的溫柔,見識過無數次她的美麗,然而今日卻還是會震動。早就讓她試過嫁衣,早就見識到這嫁衣穿在她身上的風華,然而此刻,再加上淡淡妝容,比之那日更甚幾分。

那是一種靈魂滲透的美,超越世俗,超越天地萬物,只剩下這一張即便描繪過千百遍也難以企及的真實容顏。

雲墨忽然坐了下去,“你們都出去。”

喜婆宮女們都一怔,隨即道:“殿下,這禮還沒…”

雲墨淡淡擡眸,她立即住了聲,規規矩矩的福身道:“老奴祝太子和太子妃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身後丫鬟亦跟着唱諾,然後依次走了出去,非常體貼的關上了門,屋內頓時寂靜了下來。

雲墨一直盯着鳳君華看,彷彿第一天認識她一般,鳳君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爲什麼讓她們都出去?”

她可是知道的,古代的婚禮十分繁雜,這纔剛剛接了蓋頭而已,還有好多事兒呢。

“新婚之夜,你想被外人打擾?”

鳳君華忍不住笑。

“這是什麼說法?”

她這一笑眼波如水臉頰酒窩如梨花,更是絕美動人。

雲墨眼神深了深,手指扶上她的容顏,低低道:“青鸞,今晚的你,真美。”

鳳君華心中一動,故意刁難他,道:“難道我以前就不美?”

說話的時候她打量着他,見慣了他穿黑色,以爲他只適合那樣的顏色,給人感覺深沉,卻又說不出的高貴。今日他穿紅色,卻依舊不減風華絕代,眉眼更是深刻清晰得讓人歎爲觀止。

他聞言輕笑,卻還是道:“你永遠都是最美的。”

鳳君華臉皮再厚也忍不住臉紅了,比之那霞光胭脂更更添麗色,驚心動魄遠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美態。

“你就會貧嘴。”

雲墨眼神又深了深,而後低低笑道:“還沒喝合巹酒,你就開始勾引我了?”

鳳君華一愣,隨即雙眼一瞪,沒好氣的伸手去拍打他的胸膛,道:“誰勾引你了?”

他最愛看她小女兒撒嬌的一面,覺得這個時候的她十分可愛。眼神裡慢慢的寵溺之色,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溫柔道:“好好好,你沒勾引我,是夫君我忍不住未喝酒便先醉了,這樣夫人可滿意?”

鳳君華被他掌心灼熱燙得心口也微微一熱,面頰紅暈氾濫,擡頭看他,見他目光如醉神情溫柔,似千萬年雪山也融不化的軟綿情誼。她心中微微一動又一暖,這個男人是她的。無怨無悔等了她十幾年的男人,如今他們終於喜結連理,成爲名正言順的夫妻。從此以後,天下人再不能對他們之間的婚姻有半分置喙。

兩人目光焦灼,旁側燭光美酒,窗外月色正好,這樣的氛圍,極易動情。

雲墨忍不住湊近她,緩緩靠近她的脣。她卻忽然將頭一偏,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臉頰,她眼波一閃,低低道:“你不用出去招待賓客麼?”

他不滿的扳過她的臉,“不許分心。”

說罷就狠狠吻住她。

她向來躲不過他的強勢深情,很快就被他吻得氣喘吁吁渾身無力。察覺他的手落在她腰間,將要褪去她的外衫,她面頰一燒又急急道:“還沒喝合巹酒。”

其他的可以省略,但這個卻不能省的。

雲墨一頓,淺淺嘆息着離開,目中劃過無奈之色。

鳳君華臉色通紅,指了指旁邊的白玉酒壺。他將人都趕出去了,這時候便只能自己動手了。

雲墨眸光微閃,忽然笑得意味深長。起身去倒酒,然後又坐回來。

“合巹酒,寓意長長久久。”他將手臂伸過來,“夫人,喝了這杯酒,你便是我名正言順的妻了。”

鳳君華心口暖融融的,極爲喜歡這兩句話。她端着酒杯,與他手臂交叉,互相對視一眼,仰頭,一飲而下。忽然發現這酒並非宮廷秘釀,正想着,他已經湊近她耳邊,低而曖昧的說道:“這酒是我十五年前親手所釀。”

鳳君華一愣,擡頭就見他笑得風流俊逸意味深長。

“我給它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鴛鴦共枕’。”他的呼吸噴灑在耳邊,在她怔愣中將她按倒,低語道:“現在合巹酒喝了,夫人,咱們該共枕休息了。”

------題外話------

呼呼,終於寫完了,開卷第一章,算肥更吧?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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