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是誰在呢喃聲若夢說着亙古不變的永恆誓言,又是誰呼吸微滯心口無法湮滅的疼痛在身體裡無限蔓延?
他懂。
他如何不懂?
他對她何嘗不是如此?
用他的身心他的生命他的靈魂來愛她。
她無法愛上除了雲墨以外的任何人,他又何嘗能對其他女人動心?
愛情這種東西很玄妙,無法形容又不由自主。當它靠近的時候,什麼都晚了,除了接受除了沉淪,根本無法抵抗和逃避。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愛上的人不是她。
這樣,他就不會那麼痛了。
“這是你第一次…第一次對我說這樣的話。”
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鳳君華在心裡如是想。
“我該慶幸的吧。”他回過頭來看着她,眼神裡笑意不知是喜是憂。“換做以往,你絕對不會對我說出這些話。”
鳳君華不說話,只是淡淡移開了目光,神情遙遠。
從前她是對顏諾冷冰冰不近人情,即便知道他深愛着她,她也向來無動於衷。後來她和雲墨在一起,即使知道他痛苦,她也未曾有絲毫心軟或者同情。
如今…
“機關停了嗎?”
顏諾怔了怔,一時之間還未來得及從她突然轉變的話題回過神來。下意識道:“停了。”
“那走吧。”
鳳君華拍了拍身上的灰,淡淡道。
顏諾心裡有些失落,嗯了聲,站了起來,帶着她往深黑的通道而去。
……
暗黑中她睜開眼睛,目光寧靜而微微帶笑。
“不錯嘛,這麼快就猜出了我的身份。”她收了功,掌心光芒退卻。
“不過…”她眼神幽幽似一個亙古洪荒的夢,永遠看不見夢的盡頭是喜是悲。“你們猜測得了開頭,永遠也猜不到結局。等着吧,這只是一個開始。再過兩年,我一定會送給你們一個驚心動魄的大禮。”
她低低的笑起來,笑聲空曠而低魅,帶着微微森寒和冷冽。
“當你記起一切,還能如此淡定從容麼?當你心愛的女人並不如你所看到的那樣,你還會繼續愛她麼?雲墨啊雲墨,我已經快迫不及待等着看你崩潰的模樣了。我很想知道,到那個時候,你還能怎麼救她。”
她喃喃自語着,眼神逐漸變得幽暗黑沉,隱約一抹森冷殺意。
“當年你驅散我的魂魄,我曾發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你對我做的一切,總有一天,我會雙倍奉還。”
她皺了皺眉,呼吸有些微喘息。
上次神識被雲墨和鳳君華的紅蓮業火重創,現在還沒恢復。
得儘快讓自己的梵天神功和這具身體融合,否則在這裡呆得再久也無法恢復從前的功力,以後再遇上雲墨,她還是逃不了再次被打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已經再次重生,她怎麼能浪費這麼難得的機會?
屬於她的仇恨,再也不要延續下一世。
她閉上眼睛,周圍慢慢浮現起淡淡的光暈,將她重重包圍了起來。光芒中,她容顏忽明忽滅,已經不知道是自己的容顏,還是其他。
……
祠堂裡機關重重,暗衛無處不在,雖然食人箭已經沒有了威脅,但稍微走錯一步,都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甬道十分幽長,像一個噩夢。
顏諾之前被食人箭所傷,功力大大受損,這甬道內溼氣極重,他險些受不住。鳳君華走在他身側,握住他的手,將自己的功力渡給他。
“君兒。”
顏諾輕聲道:“這裡危險重重,你不必爲了我浪費功力,否則待會兒…”
話未說完,鳳君華忽然將他一扯,與此同時手心火光溢出,只聽得悶哼聲響起。顏諾回頭便看見數個身影到底,剎那灰飛煙滅。
“不好,驚動了九宮十二衛。”
顏諾抓緊鳳君華的手,已經聽見那些逐漸靠近越來越多的腳步聲。
“跟着我走。”
“好。”
他帶着她七歪八拐,甬道盡頭是盤旋的階梯,然而還未上去,四面便涌出無數暗衛。
鳳君華一揮手,劍光在空中劃過一道光線,帶起血絲蔓延,空氣裡血腥味漫溢而出。她手腕一翻,又是一把劍閃現,直接丟給顏諾。
“拿着。”
顏諾接過劍,劍尖一挑,將面前的一個暗衛逼退。
這是兩人第一次聯手應敵,配合得竟是十分默契。他退她便迎上去,他轉身來到她身後,長劍一劃又是血光閃爍。周圍不停的有黑衣人倒下,鮮血在一滴滴腐蝕液消融於空氣中。
他們踩着暗衛的屍體慢慢向前而去,顏諾將劍背在身後,反手拉着鳳君華的手踏上了階梯。
“掌刑堂有酒樓,而祠堂則是有十八層樓,對應閻羅殿十八層地獄。”他說到這裡,嘴角微微一勾,回頭看着她,黑暗裡他眼神熠熠光彩,又隱着輕鬆而愜意的情緒。
“就說了人死了要下地獄,祠堂供奉着顏家所有祖先牌位,說到底就是死人窟,爲了聽起來讓人覺得驚駭而不敢靠近,所以才建了十八層。只是顏家的祖先當初建這祠堂的時候,恐怕萬萬沒想到,今日…”他忽然目光明滅如燈火,有什麼在一寸寸燃燒殆盡。“今日這裡,會成爲世代守護祖先靈位暗衛們真正的地獄。這祠堂,也會在今日,傾塌毀滅。”
鳳君華眼睫顫了顫,抽出了自己的手,慢慢向上走着。
“你不用幫我而成爲顏家的罪人。”
顏諾無所謂的笑笑,“我不是幫你,只是幫我自己。”
鳳君華蹙眉,他跟上去,目光深深。
“顏家那些老頭子太過古板封建,寧願相信什麼祖先的保佑和那些變態的刑罰控制人心,也不願意現實。這祠堂留着只會禍害顏家子孫,倒不如毀了了事。”
鳳君華抿了抿脣,道:“我聽說顏家祖先找大巫師利用無數冤死靈魂和那些巫蠱符咒之術煉製了陰陽乾坤大輪盤,可看盡三生三世,可穿梭時光輪廓,也能跨入地獄之門,只是這畢竟是違天之法,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她回頭看着顏諾,眼神很深。
“顏家子孫自出生起便會對着陰陽乾坤大羅盤滴血發下血誓,終此一生用不背叛顏家,否則必定死相慘烈,用不如地獄輪迴,是嗎?”
顏諾輕輕嗯了聲,嘴角浮現淡淡嘲諷。
“顏家流傳一百多年,子孫無數,有才能者比比皆是。自然不免有心大的,萬一有某個子孫野心勃勃挑動內亂而毀了顏家祖訓家主傳承以及基業榮耀豈非於祖上蒙羞?所以纔有了血誓一說。”
“你也發了?”
顏諾很鎮定,“別忘了,我是魂穿。我這具身體的原身一出生便因身體瘦弱而被送去了九華山學藝,根本就沒機會發什麼血誓。我穿過來的時候恰好原身練功走火入魔,早已身死。”他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道:“你覺得,我會發這種無聊的誓言麼?”
鳳君華盯着他,神情並無變化。
顏諾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不相信,嘆息一聲。
“君兒…”
“顏家對這些怪力亂神十分精通,我聽說陰陽乾坤大輪盤由巫師守護,也頗有些術法,我不信他們看不出你的靈魂來自異世。還有你那個師父,他和我爹師出同門。我爹本就精通那些卜卦算命之術,相信他早已看穿你的身份。你既然不是從前的顏諾,他們怎麼可能相信你讓你擔任這個家主之位?難道不怕你背叛?”
比如現在顏諾做的一切其實就是在背叛顏家。
顏諾抿了抿脣,微微挑眉,目光裡流蕩着奇異的光,有些複雜。
“我佔據的是這個時代的身體,就算滴血發誓,應誓的也是這個原身,而我不過只是一縷來自異世的靈魂,那輪盤對我不會有任何約束。”
鳳君華還是沒什麼表情,擺明了不相信他。
顏諾嘆息一聲,放軟了聲音道:“君兒,你要是不相信我,大不了呆會兒咱們一起毀了那害人不淺的輪盤就是。那輪盤是個陰邪的東西,它控制了顏家世世代代的子孫,將他們禁錮在玉佛山這個華麗的牢籠裡。只要摧毀了它,所有人發過的誓言都會消失殆盡,我自然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這倒是有些道理。
鳳君華勉強相信了他的話,她實在不想顏諾爲了她再死一次。若那什麼輪盤真的對他有約束無法改變,她倒是寧願他永遠和她對立爲敵,也不希望他因她背叛顏家最後應驗血誓。
這世上什麼債都好還,唯有人情債最難還。
顏諾,但願他以後莫要再執念爲她。但願…
“走吧。”
踏上第二層樓,前方忽然有巨大的火球急速飛來,空氣裡燃燒着灼熱的氣息,似乎要將人給烤熟。
顏諾一把扯過鳳君華往身後的牆撞過去,生生的撞出一道石門來,然後石門關閉,兩邊又飛出無數火箭。兩人再次背對背雙劍揮舞,火箭嗖嗖嗖的掉落在地。
“機關被人啓動了麼?”
顏諾緊繃着脣,“我們上來的時候被發現,大巫師們啓動了整棟樓的機關,要將我們困死在這裡。”
“連你也不放過?”
顏諾嘴角噙起淡淡自嘲,“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他們就有辦法將我救活。而且…”他突然一把拉住鳳君華,“這裡機關重重,我們很可能會失散。他們的目標是你,一旦我離開你身邊,你會十分危險。所以君兒,抓住我的手,千萬不要鬆開。”
鳳君華一隻手在不斷的揮舞着長劍,並沒有側頭看他,卻也沒有抽出自己被他抓住的手。
“先離開這裡再說吧。”
她瞭解顏諾的性格,倔強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這個時候不順着他,難保他會做出什麼事。如今刀鋒火海的,實在沒必要浪費時間在這些無謂的口舌之爭之上。
“哎,你先放開我。”
聞言顏諾手指緊了緊,“君兒…”
“你這樣我沒辦法發揮。”
雖然她的劍法是很好,但被掣肘了一隻手總歸有些不太方便。
顏諾微怔,旁邊一隻箭斜飛過來,劍光一閃,咔擦一聲,箭矢掉落,火焰消失在他腳邊。他擡頭對上鳳君華淡漠的雙眼,她揮手又斬斷數十支箭矢。
“專心點,呆會兒受傷了我可沒時間再給你包紮。”
顏諾啞然,倒是沒有再分神。
正在這時,方纔關閉的石門隱約在動搖,似乎快被那巨大的火球給壓倒。
鳳君華皺眉,“這石門低擋不住?”
顏諾眯了眯眼,一邊抵擋箭矢,一邊道:“那是千斤重的巨石,當初設定這個機關,便是便於闖入者打開石門,然後兩面夾擊,逃無可逃。”
“那你還帶我來這裡,不是自找死路?”
鳳君華抽空瞪了他一眼,乾脆棄了劍,雙手合併成十,掌心紅光溢出,周身也被強光包圍,將飛射而來的那些箭矢全都隔絕在外。
顏諾見此也收了劍,單手掌心光暈凝聚,來到鳳君華面前,默默的念着口訣,隨即兩人雙掌相擊。
轟然一聲,地動山搖。
與此同時,石門倒塌,火球迅疾而來。
顏諾抓着鳳君華的手,“走。”
鳳君華反手拉着他的手,手指一點眉間,紅蓮熠熠閃爍,一道強光剎那溢出,對上那火球,兩相相撞,竟抵制了那火球運行的速度。顏諾連忙走過來幫她,兩人都練過九天訣,功夫屬同一脈,光圈加大,那火球看似有些抵抗不住在慢慢後退。
“飛龍在天,破!”
顏諾左手成掌對着空中劈裂而下,鳳君華身形剎那化作火光飛躍而去,雙手刷刷刷多出數十把劍,齊齊劈向那火球。
砰——
火花四濺,火球碎裂。
顏諾飄身而過,拉着她的手就閃了出去,直接飄到了第三樓。
又是新的一重暗衛出現,又是一場血雨腥風的廝殺。
到了此時,原本守護在外圍的那些暗衛早就察覺了裡面的動靜,齊齊涌了進來。
本就不平靜的玉佛山,雪上加霜。
且說顏如玉被顏諾吩咐帶回去以後心中十分不服氣,奈何身邊的暗衛沒有那等功力替她解開穴道,她只有等。
一個時辰後,穴道解開,她剛站起來,就聽到東北方向發出一聲濃烈的爆炸聲。
“發生什麼事了?”
山芝急急走進來道:“不好了小姐,有人闖入掌刑堂,剛訓練好的三百六十個暗衛全數喪命,冰池和火池已經被毀,此刻賊人已經闖入第七樓,油池即將…”
“你說什麼?”顏如玉目光大熾,身側雙手手指握得咯吱咯吱作響,眼神陰沉如夜。
“西苑的那些人呢?讓他們去抓人。”
山芝哭喪着臉道:“小姐,您忘了,剛纔您帶人去西苑傷了趙氏,如今三房的上至叔老爺下至年輕一輩的子孫以及暗衛丫鬟們全都覺得您仗勢欺人,容不下他們。奴婢剛纔已經差人去讓他們帶人阻止,可他們不爲所動,聲稱今夜無論玉佛山發生任何事他們都不會干涉,省得被冠上以下犯上的罪名推入掌刑堂受罰。”
顏如玉氣得咬牙切齒,趙氏,那個女人…
“顏諾呢?”
山芝慌忙道:“剛纔有人稟報說少爺帶着闖山的那個妖女去了祠堂,九宮十二衛也被驚動了,少爺竟然聯合那妖女破了重重機關,要將她帶到頂樓,看樣子是要毀了祠堂啊。”
顏如玉臉色大變,氣得幾乎渾身都在顫抖。
“孽障。”
“小姐,您還是快想想辦法吧,如今少爺已經進入了祠堂,恐怕是無人阻止他了。掌刑堂那麼多人居然都無法阻止闖入者毀掉冰池和火池,再這麼下去,掌刑堂只怕也逃不過被摧毀的結果啊。”
“雲墨。”
顏如玉幾乎是磨着牙吐出這兩個字的。
“他夠狠。”
她看向窗外,已經到了寅時,此時若不將他們抓住,天亮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祠堂是整個玉佛山機關陣法最多的地方,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們不可能闖入第二樓,還驚動九宮十二衛來阻止他們。”她負手在屋中來回走動,忽然停住,眼神陰沉如黑夜。
“原來是這樣。”她緊握雙手,聲音裡滿是怒氣。“上次他去過祠堂,原以爲他只是去確定那妖女的身份,卻不想他早就算計好今天,只怕上次去查探事情真相是假,毀機關是真。”
山芝聞言臉色一白,聲音都在顫抖。
“小姐,您是說…”
顏如玉閉了閉眼,“如果我沒猜錯,祠堂裡前十七樓的機關早就被顏諾破壞得差不多了。怪不得…怪不得他上次傷得那般重,怪不得他被食人箭所傷以後甚至都來不及包紮傷口。祖父那段時間在閉關,沒人能阻止他。祠堂若沒有大變故,那些暗衛也不會多事。他就是算準了沒人會想到他近乎以自殘的方式瞞過大家的眼睛,趁機將機關搗毀。就爲了…就爲了今日幫那女人踏入祠堂,毀我顏家基業。好,很好,果然是顏家的後代,不愧是新一代的家主。”
她怒極反笑,“顏諾,我以前當真是小看了他。”
山芝早就嚇得面無人色,目瞪口呆,結結巴巴的說道:“小…小姐,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顏如玉深吸一口氣,看着外面已經露出微光的天色,道:“吩咐三百六十黑煞,取出驚天箭,包圍掌刑堂,一旦有人逃出,立殺不赦。”
山芝臉色慘白,蠕動着脣瓣道:“小…小姐,三百六十黑煞是顏家最高暗衛,只有在顏家面臨毀天滅地的災難之時才能由家主手令出動。還有驚天箭,一旦射出,必定地動山搖,到時就算射死了雲墨,玉佛山只怕也會…”
“管不了那麼多了。”
顏如玉厲聲打斷她,“掌刑堂和祠堂連着玉佛山的根基,如果掌刑堂和祠堂都被毀了,玉佛山離坍塌也就不遠了。”她冷冷看着山芝,“如今顏家兩大重要基地都遭受着嚴重的損壞,這還不算毀天滅地的災難怎樣纔算?至於家主手令…”她咬牙,“當初祖先設下規定,一旦有玉佛山發生十萬火急的滅門之禍,而家主不在,或者有叛心,長老和家主一脈嫡系子孫可持手令吩咐黑煞出動以平滅山之災。”
“可…可二長老三長老和四長老已經…”
“他們是已經死了。”顏如玉慢慢恢復了冷靜,“但大長老還在。”
她目光冷如寒冰,灼熱如幽火。幸虧當日顏諾打傷大長老就急急離去,她將大長老帶到了自己的院子派人嚴加保護。這段時間顏諾一直在安撫那些分支族親以及密謀一些什麼,沒空理會大長老。如今想來,他這些日子定然是在準備今夜之行了。
“去請大長老。”
“是。”
山芝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急急而去。
大長老自從上次被顏諾重創,再加之顏如玉告訴了他其他幾個長老皆爲顏諾所殺,心中對顏諾十分不滿震怒,此刻又聽說他竟然夥同外人要傾覆玉佛山,哪裡還能容許?二話不說,將自己的手令以及其他幾個兄弟的手令全都拿了出來。幸虧顏家有規定,擔心下山之人會背叛顏家,所以下山之時不能帶走屬於顏家的任何東西。那手令,便交給了他來保管,此刻倒是用到了實處。
同時他也知曉,西苑那些旁系族親只怕爲奸人挑撥,今晚打定主意什麼都不管。他心中憤怒,卻也分得清輕重緩急,知曉此時不是去解釋這些的時候,先過了這一關再好好和他們算總賬。
五塊手令聯合出動,三百六十黑煞應令而出,手執驚天箭,包圍了掌刑堂。
“驚天箭!”
歷經重重圍殺後已經帶着鳳君華來到十五樓的顏諾忽然停下了腳步,臉色十分沉重。
鳳君華霍然回頭,目光大熾。
“你說什麼?”
她自然知曉顏家驚天箭是什麼東西,這玩意兒一出動,威力不下於手榴彈。
顏諾沉着臉,“剛纔我的貼身影衛傳音告訴我說,顏如玉說服大長老交出了長老令,一起請出三百六十黑煞和驚天箭,此刻已經包圍了掌刑堂。一旦掌刑堂傾覆,那麼…”
鳳君華臉色變了,眼底驚惶擔憂之色不言而喻。她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君兒。”顏諾抓住她的手。
“我得去救他。”
鳳君華回頭,十分冷靜的看着他。
“驚天箭一出,無人可擋,我不能看着他死。”
顏諾搖搖頭,“還有三樓我們就成功了,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鳳君華一把甩開他的手,眼眶紅了。
“什麼都沒有他的命重要。”
這是顏諾第二次看見她失控的模樣,第一次是她恢復記憶那一晚,她提劍要殺明月殤。那時的她眼神赤紅充血,帶着毀天滅地的仇恨和嗜血。而這次,她眼神裡燃燒着瘋狂的害怕,以及隱隱的絕望和莫大痛楚。
他怔了怔,心口狠狠一痛,仍舊去抓她的手。
“君兒,你先冷靜一點。”
接連闖了十幾樓,她們都多少受了傷,體力也有所消耗,此刻根本無法回頭。因爲大巫師已經將這棟樓全部封鎖,只有殺死大巫師,毀了大輪盤,他們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你們敢闖山,必定有所準備,難道你不相信他麼?”
鳳君華抿着脣,不說話,眼神黝黑。
“你見過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能難倒他的麼?”
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讚美情敵,這實在是不明智也是自虐的做法。不過此刻他管不了那麼多,他不能讓她失去理智而崩潰,那樣他們都會死在這裡。
鳳君華漸漸冷靜下來,顏諾說得有道理。自她認識雲墨開始,就沒見有什麼事是能難道他的。當然,除了她自己以外。
上玉佛山開始,他們就已經說好了分別行動。他去掌刑堂,她去祠堂,他既然挑撥得西苑那羣分支族親不干涉任何事,就一定會想到他們出動黑煞和驚天箭。決定了要顛覆顏家,又怎能錯過這股潛在的最大的勢力呢?他一定有辦法的。這次他們上山,並非只有兩個人而已。她記得上山之前,他吩咐他的隱衛去做了什麼事,應該就是針對驚天箭的吧。
她握了握拳頭,深吸一口氣,才道:“走吧。”
顏諾也鬆了口氣,帶着她繼續往前走。
祠堂是個不下於掌刑堂危險的地方,越往上走暗衛越多,雖然那些重要的機關被他搗毀得差不多。但爲了不驚動大巫師,他還是沒做得太決絕,只是從這裡到十七樓,除了應付那些難纏的暗衛,別的機關對他們兩人來講都算不得多困難。這樣一路並肩作戰,終於來到十七樓。這裡到達十八樓並沒有階梯,四周一片漆黑和空曠,沒有暗衛也沒有機關,一眼望過去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鳳君華皺着眉頭,“這個地方…”
顏諾負手而立,淡淡道:“傳說地獄裡第十八層地獄沒有酷刑也沒有油鍋,就像這層樓一樣,什麼都沒有。不過這裡被施了巫術,會讓人產生幻覺。其實也不是幻覺,是自己的記憶,一生中最痛苦最無法釋懷的記憶片段。就像你們曾經入過的九宮陣圖一樣,不過這個比九宮陣圖更厲害。九宮陣圖只要靜心寧神破陣即可,這裡的幻覺卻是無法破除的。”
顏諾聲音幽幽而空洞,眼神裡浮現這憎惡和痛恨的光。
“那些片段會不斷的重複,吞噬人的理智和冷靜,無論多強大的人都會被折磨得瘋掉或者自殘。”
鳳君華神色冷淡,“不是應該在十八樓嗎?怎麼才十七樓就佈下巫術?”
顏諾嘴角勾起淡淡譏嘲,“巫師都十分自負,這巫術又十分霸道,入者必定受其影響不可自拔,最後不用他們動手都得把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而他們留在十八樓,那纔是最重要的一關。”他又眯了眯眼睛,“以前顏家也出現過狂妄之人想要闖祠堂,就算過了底下十六層樓,也過不了這號稱‘死亡之門’的十七樓。而百年來,除了每年統一的祭祀巫師們會關閉所有機關陣法以外,無人從這裡走過還能安然無恙。”
鳳君華回頭看着他,“你不是說你以前來過這裡?”
顏諾笑了笑,“你沒發覺自從我們過了第九樓以後那些機關就越來越多了嗎?”
鳳君華蹙眉,“你的意思是…”
顏諾坦言道:“我上次一個人來的這裡,闖了九樓便已經傷重,他們或許怕我死了再無合適人選擔任顏家家主,所以手下留情關閉了九樓以上的所有機關暗道,讓我順利的達到了頂層。也正是因爲如此,從十樓上來那些機關我沒機會毀掉。”
原來如此!
鳳君華沒再說什麼,只是看向四周,這個地方漆黑幽暗,明明沒有窗子,卻有冷風吹進來,風聲中似乎還摻雜着什麼其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鬼魅駭人。而後周圍開始有淡淡微光,四面牆壁隱約出現朦朧的畫面,隱約有笑聲和尖銳的廝殺。
鳳君華心神一震,腦海裡浮現無數血腥的畫面。她這一生歷經血海廝殺,早已麻木。內心深處最痛苦最無法釋懷的,無非就是五歲的時候火燒普濟寺以及七歲的時候親眼看見紫筠被人輪流凌辱以及娘被玉無垠殺死的一幕。
她已經能聽到自己因爲練功被發現中毒而走火入魔猛地吐血的聲音,隨即她出了密室,火兒回來了,她一掌劈過去…
她咬着脣,四面牆壁上那些畫面越來越清晰,腦海裡那種空洞而遙遠的聲音也越來越近。那不是幻覺,是真實存在的。即便過了十幾年,她依舊能感受到當年那種焚心裂骨的疼痛。
無助、悲傷、絕望…
畫面跳轉,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坐在她對面,她看着他蠕動嘴角,往昔那些如魔咒般的聲音一字一字入耳。她笑着,一口咬在他的手腕動脈血管上,他一掌劈在她的肩頭上,她反身撲向身側呆立的婦人,一掌劈向婦人的天靈蓋。
婦人倒下,下身鮮血開始無限蔓延…
……
“不…”
鳳君華髮出淒厲的嘶喊,她雙手抱着頭閉着眼睛,努力剋制心中因爲見到那些畫面而浮現的波濤洶涌和悲涼無助。
“君兒。”
顏諾發現了她的異常,忙抓住她的手。
“你冷靜點,君兒,這些都是幻覺…”
“走開。”鳳君華已經陷入回憶的魔障之中,哪裡聽得見他說話?他一抓住她的手,她立即就想起當年在普濟寺殺人滅口的時候,曾經有一個有點功夫的男子在中了迷藥以後提前迷迷糊糊的醒來,看見她殺人,撲過來就抓住了她的雙肩。她嚇得回頭就是一刀刺過去。
血色蔓延在眼前,悶哼聲在耳邊響起,如此近又如此真實…
鳳君華猝然睜開眼睛,怔怔的看着捂着肩頭的顏諾,鮮血從他指縫間滲透出來,悽豔而絕世。
血…
現實和記憶交錯而過,她渾身開始發抖,忽然感覺到手心灼熱,有溫熱的液體在流淌。
她低頭就看見自己滿手的鮮血,手上還握着鮮血淋漓的簪子。
血…
她殺人了。
心裡猛的一揪,腦海裡那些血腥的畫面重來,她立即鬆開手,簪子掉在地上,發出鏗的一聲,碎裂成了兩半。
她被回憶侵蝕,拔掉了頭上的簪子刺傷了顏諾。如今披頭散髮臉色蒼白,眼瞳裡覆滿了深深的痛楚和絕望,以及莫大的悲痛哀涼…
“君兒。”
顏諾身上原本就憂傷,剛纔她抓着簪子刺過來的時候原本應該是刺入他的心臟,還好他及時避過,才傷在肩頭。自己的血好像對她有所觸動,讓她有短暫的意識清醒。只是轉眼間又被雙重的回憶給控制了心神,眼瞳裡覆上掙扎和痛苦。她幾乎要被那些畫面折磨得崩潰,她很想殺人,殺光所有人,她就不會痛苦了…
可僅存的理智又告訴她不能那麼做,不可以…
她雙手抱着頭,不斷的退後,嘶喊道:“?你走,別靠近我,你走,快走…”
顏諾這個時候哪裡能離開?他在自己身上點了幾下,制住傷口裡汩汩蔓延的鮮血。走過去抓着她的肩膀,道:“君兒,你清醒點,那不是真的,那些都只是幻象…”
“不——”
鳳君華忽然擡頭,發出淒厲的嘶喊,全身真氣溢出,紅光大盛,直直將顏諾給震得撞到牆壁,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來。
鮮血轟炸…
火兒猛然睜開眼睛,渾身都在顫抖,在雲墨的衣袖裡翻滾不休手舞足蹈,吱吱的叫個不停。
雲墨已經到達了第九樓,如今只差血池還未毀。他正在和他的暗衛商量什麼事,突然察覺胸口疼痛,是那塊玉佩。還未把那玉佩掏出來,就察覺到火兒的異樣,連忙將它從袖口裡撈出來。
“她出事了?”
火兒用力點頭,雙目赤紅的想要去抓他的手臂,又想起自己的指甲有毒,不能傷了他。從他手上跳到地上,急急的用自己的爪子在地上寫。不過它此刻太慌亂,又沒有墨汁留下印記,本身它寫的字也潦草不堪,此時慌張之下爪子都在顫抖,雲墨根本看不清它在寫什麼。蹲下來把它扳過來,剋制心中翻涌的情緒,道:“你好好寫,她到底怎麼了?”
話一說完心口又是沉沉一痛,似有火焰燒灼着他的心,他臉色也開始微微泛白。
火兒再也忍不住的撲上來,嗚嗚個不停,一雙碧綠的眸子被淚水侵蝕。此時也不能顧及其他,拉着他的衣袖不斷的搖晃,在心裡不斷嘶吼。
“她很痛苦,也很絕望,她需要你,她需要你…”
雲墨已經掏出懷中的玉佩,玉佩灼熱而光芒大盛,就像十四年前她失蹤的那晚…
他臉上血色一寸寸消失,握着玉佩的手指在發抖,那灼熱的溫度已經將他手心燒傷,肌膚被灼燒的聲音沒有被火兒的嗚咽聲掩蓋,反而越發清晰。
他閉了閉眼睛,忽然轉身,雙手凝結着光圈,照得他臉色十分冷寒,眼神也越發深邃森冷。他已經無法再保持冷靜,他要快速從這裡出去,他要去找她。
“乾兌爲生,離震爲死,巽坎、艮坤爲輔。”
暗衛們聽她吩咐,迅速各站方位,掌心光芒溢出,漸漸飛向空中,四面鐵鏈開始抖動,然後嗖的被吸入那光暈中。
雲墨站在光芒下,眼睛微闔,口中喃喃說着什麼,頭頂慢慢現出乾坤八卦圖,金光大盛。
“天地予我,開!”
剎那間八卦圖飛躍而起,蓋在血池上方,血池開始咕咕的滾動,似乎受到外界的襲擊而開始反抗。
方纔鎮守四方的暗衛閃動,分別站在八個方位上,指尖光芒溢出,全都被八卦圖吸收。
雲墨睜開眼睛,忽然雙手攤開,無數金光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破!”
八卦圖猛然墜下。
轟——
四周牆壁開始裂開,整棟樓在震動分裂,搖搖欲墜。
雲墨一揮手將火兒收入袖中。
“走。”
數道光芒消失,血池裡的水已經開始變淡,整棟樓也抖得越發劇烈,在他們消失的同時,大樓轟然倒塌。剛出去,就聽得下方顏如玉清冷的聲音。
“射。”
剎那間數百隻利劍帶着金光射向雲墨等人,那金光是殺氣,是地獄裡長開血盆大口的牛頭馬面,是索魂的刀刃。
……
掌刑堂倒塌的同時,祠堂也受到了影響,整棟樓都在抖動。顏諾正抓着鳳君華的肩膀,身上已經被她發狂之時掌風所創,裂開無數傷口。然而他無法顧及自己身上的傷,依舊撲過來緊緊抱着她,一邊不停的安慰她一邊咬破自己的手指點在她的眉心,掌心運功抵在她的背心。
“君兒,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看,忘我,進入忘我境界,就不會被那些幻象控制。”
這幻象是巫師們設下,他們自然會控制不傷到她,然而她卻不行。
他剛纔發現自己的血對她有觸動,便大膽的想,或許他不受這些幻象所動,那麼他的血是否可以幫助她?
所以在她發狂打傷他的時候他沒有躲,果然,看見他身上的血,她意識就會恢復一些,不過依舊抵不住心裡的魔障。那是她噩夢的根源,她愧疚她絕望她疼痛她無法釋懷,所以在那些幻象之中,自我折磨自我摧殘…
說到底,她自己內心裡的恐懼無助和愧疚起了催化的作用,將那些幻象帶來的痛苦無限放大,纔會崩潰至此。
鮮血落在她眉心上,她精神一震,鼻尖蔓延的都是他身上刺鼻的血腥味。
血腥味…
出生那年,產婆抱着她言笑晏晏,忽然倒在地上,血腥味在鼻尖蔓延…
她渾身在發抖,痛苦嘶啞的呢喃。
“不,不要…”
顏諾暗壓着體內翻滾的氣血,在她周身大穴連點幾下,九天訣內功輸入她體內,與她有些混亂的真氣相撞,慢慢融合。
鳳君華悶哼一聲,腦子慢慢放空,渾身癱軟的靠在他身上,耳邊他的聲音在縈繞不覺。
“放鬆,起運丹田,破鳩尾穴和檀中穴。”
鳳君華有些意識不清,模模糊糊想起從前因走火入魔被封印記憶功力,雲墨幫她壓制那些亂竄的真氣之時,也曾如此在她耳邊呢喃幫助她。
行動先意識一步,體內真氣自動的按照他所說的詭計開始運行。
漸漸的,她大腦放空,那些幻象和記憶也慢慢遠去。她閉着眼睛,臉色一點點恢復正常。她幾乎能看見自己內腑裡那些真氣流動過的地方慢慢被修復,最後直破明關,四肢舒緩精神百倍。
她猛的睜開眼睛,眼底隱隱有着不可思議和欣喜。
原本她煉的鳳凰訣和九天訣已經達到頂峰,沒想到此時真氣運轉一個周天,居然內力還有所增長。
顏諾見她終於恢復了正常,也舒了口氣。這一放鬆,身上剛纔被她創擊的那些傷口就開始發疼,胸口也陣陣的疼痛。他捂着胸口,猛的吐出一大口血。
鳳君華臉色一變,“顏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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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剛寫完看時間,不多不少剛好十二點,我也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