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你愛我嗎?

南陵宣弘二十二年,七月初六,姜太后壽辰之日。各國使臣來訪,百官賀壽,盛大而輝煌。然而誰都不曾想過,就在這金輝璧牆熱鬧紛紜的一天,卻是南陵建國一百多年以來歷史性的轉折點。

那一天陽光明媚,那一天皇宮裡花團錦簇,那一天人人面帶笑顏,歡樂無窮。

那一天東越皇宮中,雲皇靜靜坐在御書房中,沉默的容顏掩蓋不住眼底因確認多年懷疑而現出的深沉之悔恨,更因那遲來的悔恨而沉痛交加。

“來人。”

他開口了,聲音輕而沙啞,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暗衛無聲降落,單膝跪在地上,聽憑他的吩咐。

他沉吟了好一會兒,纔將擺在桌上的信箋拿起來,對暗衛道:“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到太子手中。切記,務必完成任務,不可有絲毫紕漏。”

“是。”

暗衛慎重的接過信,轉身離去。

雲皇慢慢低下頭,周身帝王威嚴剎那消失殆盡,轉化爲濃濃的寂寞和悲傷。稍刻,他忽然起身,重重一揮袖,卓上的奏摺全都被他掃落。

外面宮人聽到聲音問了一聲,“皇上?”

他煩躁的低吼,“閉嘴,都滾出去。”

外面那人立即噤聲不語。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然後走到窗邊,目光遙遙的看着一個方向,深思而憂慮。

墨兒,你會恨我嗎?會吧,但無論如何,我只但望還來得及。

你們還沒有…

**

深藍海底,明宮中央,有密室之門緩緩開啓。

守在門前的衡嫵立即迎上去,俯身道:“恭迎聖女。”

“嗯。”

她聲音一如既往的淡雅,然而仔細聽,似乎多了幾分別樣的東西。似多年夢想即將實現的歡悅,又似一種蛻變後告別以往的蒼涼以及對未來隱約的一分茫然。更多的,卻是那種天生的威嚴和自信,排山倒海而來,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衡嫵忍不住微微擡頭,只見那一身素裝的女子正站在門後,珠簾垂下遮擋了她的容顏,然而仍舊可以感受到她目光沉靜而微帶幾分笑意,像盛開的百合,純潔而幽香肆意。

衡嫵有些恍惚,總覺得,聖女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好像,變得更美了些。

聖女雖然不戴面紗,但整個玉晶宮裡,除了身爲貼身神侍的她和宮主,便是八大長老,也不可窺視聖女的容顏。然而宮主向來不把這位出生起便與他有婚約的聖女放在心上,自然不會關注聖女長得如何模樣。就連她這個貼身神侍,有時候也不由得被聖女身上那種神聖而威嚴的氣質震懾,不敢擡頭窺視一分。

即便如此,朝夕相對近二十年,在這玉晶宮中,無人比她更瞭解聖女的言行容貌。是以即便如今隔了幾步的距離,她也能感受到聖女的變化。

或者是蛻變的蝶翼,也或許是被鎮壓在山中忽然嘯傲山林的老虎。

那種積壓多年的隱忍力,正在慢慢的爆發。

“聖女…可是神功大成?”

她試探的詢問。

聖女站在珠簾輕幔後,聞言輕搖碧水般的一笑,眼波似乎都當初了秋水的波紋。

“梵天神功,我已經突破最高層。”

衡嫵大喜,匍匐在地。

“恭喜聖女,賀喜聖女。”

身前有輕風掃過,似從天地盡頭劃過幾個圈,然後再化成雲化成溫柔的手,將她慢慢拖起來。她面色微怔,擡頭看去,便對上一雙清冽而秋水朦朧的眼睛,似千帆過盡,不敵她眼中笑意如花而斑駁碧月。

衡嫵微微有些失神,她卻已經擦肩而過。

“準備作法。”她目光遙遙看着頭頂那一片深藍,眼底映射出那海水淺淺盪漾的波紋,也似那多少年無人可訴說的心事般令人難以探測而不敢近前或者忽視分毫。

“三十年了…”她忽然開始喃喃自語,“我在這個地方呆了三十年了,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衡嫵又是一怔,聖女今年明明才十九歲,怎麼說在這玉晶宮呆了三十年呢?莫不是練梵天神功練得走火入魔以至於心神恍惚微變?

不等她想出個結果,聖女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冷靜淡漠。

“還不快去?”

最後一個字落下,已然多了幾分威嚴和逼迫。

衡嫵面色微白,連忙躬身道:“是,奴婢這就去。”

她剛走了幾步,忽然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情急之下她抓住旁邊的白玉廊柱,回頭看向聖女。

“聖女…”她剛開口聲音廊柱開始裂開,她失去了支撐力啊的一聲向後倒去。旁邊一陣風飄過,將她身子穩穩定住。然後白影一閃,眼前頓時眼花繚亂不知所謂,只覺得地開始震動,外面驚慌聲此起彼伏,隱約聽到有人在大喊…

衡嫵捂着胸口,剛想詢問什麼,眼眶一縮。她看見,剛纔她扶着的那白玉廊柱,正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化爲飛灰。而那些灰似有生命般化爲了利劍直直攻向聖女。聖女雙手揮動手指如觀音點影又似蝴蝶在花叢中起舞般蕩起美麗的弧度與舞姿,柔軟而美麗。但那美麗卻是有毒的,就如同此刻聖女手指如風粘水如劍,將那些因宮頂以及璧牆廊柱坍塌的飛灰化爲的長劍給抵擋了回去。

隱約中她聽到聖女在說話,聲音不若平時的沉靜,而是多了幾分壓抑多年的冰冷和恨意。

“即便你離開了,卻還是要控制我麼?”她冷笑一聲,“三十年了,你始終是不肯放過我。”她聲音忽然變得凌厲而森寒,像烈火中燒製而即將成形的兵器,要劃破人的喉嚨刺破心臟,然後濺起與那火一樣鮮紅的血,洗刷那些過往的恥辱與悲憤。再迎接同樣鮮活而血腥的未來人生。

“好,就讓我看看,咱們到底誰勝誰負。”

她最後一句話落下,雙手成偈,金光蔓延。她在金光中閉上眼睛,口中喃喃自語着念着一串咒語,而後猛然睜開眼睛。

“梵天烈火,毀。”

強大的金光包圍着絲絲火花,像猛烈的龍捲風,席捲了空氣暗流,將那些無形的刀劍全都吸收,最後在她運行的鋼圈中慢慢消散殆盡,化爲塵埃。

“聖女…”

衡嫵被那無形的氣流震得後退,連忙運用元力抵抗,好不容易能夠呼吸了,剛想請示聖女接下來該如何做,擡頭就見聖女身影如風如影般離去,閃爍如燭火如墊鳴,幾乎看不見實體。

千里渡。

當今世上最高的輕功,眨眼間便可渡越千里之外。

今天聖女似乎有些急躁,但又隱約幾分終於不必在壓抑的興奮和期待。

來不及多想,她連忙跟了上去,一路上看見無數屍體,玉晶宮那些僕從婢女,全都在聖女和宮主的鬥法中死於強大的元力和真氣當中。

是的。

宮主。

她身影飄過,地上那些屍體遇風而散,灰飛煙滅。前方更大的光流在席捲,她險些被吸進去。擡頭看見金光中,原本盛放神石的巨大圓盤,竟從四面八方開始分裂,然後化作凌厲的武器與暗器,重重向聖女襲來。

“聖女。”

衡嫵躲過那些灰燼,落到聖女旁邊,然後運用元力連同聖女一起抵抗那強大的旋流。

“聖女,宮主他想要將你永遠封印在這海宮中嗎?”

金光中看不清她的容顏,只感受到她渾身散發出冰冷而濃烈的煞氣。

“呵~他如今身在塵世,還奈何不得我…”她忽然聲音一頓,金光中照見她睜大不可置信的雙眼,然後她猛然噴出一口血來,元力被打散,她身子立即被震飛倒地,又吐出一口血來。

“聖女。”

衡嫵驚呼一聲,然而沒了聖女的元力,她一個人仍舊支撐不住那強大的氣流,話音出口就被震得後退倒在聖女旁邊,哇的噴出一大口血來,面色更是慘白如雪。

“聖女…”她身子開始顫抖,“宮主他…他想要殺您。”

她擦掉嘴角的鮮血,眼中冷意更甚。

“他不是要殺我…”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又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然後她伸出自己的手,眼神微怔而迷茫,隱約幾分不可置信和恐懼。

她的功力沒有了,他竟然…竟然用自己的神靈給她下了禁制。他死,她便不能活,就和禁淵一樣。

她想要摧毀玉晶宮,而他,卻更要摧毀玉晶宮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她身子開始發抖,眼底忍不住露出悲憤痛恨以及隱隱的絕望來。

重活一世,她還是鬥不過他嗎?

不,不會的,這輩子隱忍蟄伏十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她如何能放棄?

衡嫵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來,伸手來拉她。

“聖女,宮主已經將整個宮殿封閉了,我們…我們出不去了…”

她一把推開衡嫵,“走開。”她身子在顫抖,忽然大聲呼喚。

“快去,去找禁淵,去…”

衡嫵慘笑。

已經來不及了。

她似乎也意識到什麼,趕緊將元力運行於掌,凝聚神靈之氣,吸收這玉晶神宮之靈,然而剛運掌,胸腹便是一團鬱結之氣堵塞了元力的流動,逼得她再次吐血。

她咬牙坐起來,眼底隱約閃過一絲決絕。

梵天神功練至最高一層,天地歸一,人神可殺。玉晶宮神石的力量,加上他的神靈之力和九轉歸一神功,禁制了她所有的元力以及神魄。一旦踏出這個地方,就得隨同玉晶宮的塌陷而神魂俱碎,再無重見天日的機會。

若想徹徹底底離開,就只能殺死自己的*。

衡嫵大約猜到了她要做什麼,面色變得煞白。

“聖女,不要…”她話還未說完,對面那女子已經睜開眼,眼底閃爍着藍色的幽光,纖細的手指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握住了她的脖子。

衡嫵只覺得窒息,疼痛,然後暈眩,最後…

她閉上眼睛,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聽見對面那女子嘆息又決絕道:“對不起,衡嫵,我不想死…”

遙遠的低嘆,伴隨着刻骨而深沉的恨漂浮在衡嫵的耳邊,那些金光從她身體裡消散,被那人吸收乾淨。她終於明白了聖女的意思,最後只是勾脣露出一縷笑容,悽哀,而詭異。

她正吸收衡嫵的元力,未曾注意到她嘴角的笑,而後覺得強大的旋流開始襲來,她不躲反而應了上去。她在氣流裡旋轉,面色痛苦漸漸扭曲。那些旋流漸漸分裂出光劍,穿插過她的身體,似要將她千刀萬剮。

她在旋流裡死死的咬脣,直到親眼看着自己的肉身被那些帶着神力的劍全都割碎,連鮮血都消沒於無形。

靈魂脫離了身體,她漂浮在空氣裡,居高臨下的看着原本金碧輝煌此刻卻成了廢墟的宮殿,嘴角彎出淺淺的弧度。

用她畢生元力作爲代價,總算將那禁制脫離靈魂,只封印在身體上。她只要離開這個地方,去人世間找到一具合適的*,就可以重生。

她不再猶豫,就要飄出去,頭頂忽然一陣金光襲來,比之方纔的旋流更爲凌厲。

她大駭,下意識去抵抗,卻聽得那人的聲音遙遠而冷漠的傳來。

“沒有了肉身,你還能抵抗神石之力嗎?”

巨大光球分裂成無數光線,狠歷而決絕的穿透而過。

她絕望而悲憤的大吼,“不——”

……

他睜開眼,攤開手,光芒暗淡的神石落於他手心中。

早些年雖然忽略了她,但好歹還不遲。剛鬆了口氣,便覺得胸中一口鬱結之氣突破喉嚨,逼得他氣血上流,從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來。

他面色蒼白,然而眼底卻劃過幾分笑意。

她最後也最大的威脅,他已經幫她解決了。

只要他死了,玉晶宮便真的毀得一乾二淨了。

緋兒…

他轉身,朝她的方向走去。

這輩子最後一次,怎能不去向她告別呢?

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失信於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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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她正坐在梳妝檯前,穿着他從送給她的流雲鍛所縫製的大紅衣衫,那些精緻細緻的線條如游魚般穿梭在衣袖衣襬上,被那流動似水的光彩給淹沒,只覺得豔麗逼人,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身後,他正給她梳頭,眉目沉靜而溫柔如水。

他手指靈活如飛,纏繞在她發間,很快綰出一個靈蛇髻,然後他執起那紅玉珊瑚簪,別在髮髻上。

她看着鏡中倒影,有些恍惚的看着自己的容貌。她不習慣照鏡子,但他總是喜歡給她梳頭,她便一次次從鏡中看清自己的容顏。好像距離上次,她的容貌又豔麗了幾分。她知道,這都是因爲修煉鳳凰訣的關係。鳳凰訣,每渡過一劫,就會比從前更美。若是渡過情劫,還不知道會是如何模樣。

“好了。”

她轉身站起來,“天快亮了,你先回去吧。”

雲墨低頭看着她,“還差一點。”

“嗯?”

她疑惑,卻見他又執眉筆,蹲下身給她畫眉。

她忍不住笑,“你還會畫眉?”

他但笑不語,認真而專注的給她描眉,稍刻即成。

她回頭看着銅鏡,見那一雙眉如遠山橫黛,比之之前竟多一分亮色。

“青鸞。”他情不自禁道:“你真美。”

她不置可否,“你真的該走了。”

他從身後抱住她,有些不滿的咬她的耳朵。

“你永遠就只知道趕我走,真是沒良心。”

她被他咬得輕吟一聲,忍不住臉紅,別開臉道:“別鬧。”

他卻爲她裝成雲黛兩頰羞紅之態所悸,順着她的臉頰輕吻而下,舔舐她優美的脖子,手指也落在她頸間,意圖剝去她的衣襟。她被他吻得意亂情迷,察覺了他的意圖,連忙抓住他的手。

“不要。”

他手指一頓,不無失落的嘆息一聲。

“我走了。”

話音未落身影已散。

鳳君華怔怔的坐着,眼神裡涌起一陣失落和悵然。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漸漸消失,再也回不來了。莫名的心慌涌現在她眼底,她驀然站起來打開了門,卻見天色漸明,照見門外空空如也。那唯一一顆榕樹,已經被她毀了。

她手指落在門欄上,望着遠方出神,直到天色大亮。她立在門扉處,紅影如霞玉顏如神,衣袂飄飄髮絲如墨,耳垂上吊着的紅翡翠滴珠耳環自成一色,竟沒有被那紅杉給淹沒,卻越發襯得肌膚如雪如玉,細膩得讓人想要觸碰那柔滑的程度。

慕容琉風來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幕,那女子一身紅裝如血,眼神清冽而蔓延着無盡的哀傷,脆弱得讓人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好好疼惜,卻又不忍褻瀆她此刻的美麗而不敢近前,只得輕輕喚了聲。

“姐姐?”

鳳君華猛然回過神來,瞥了他一眼。

“準備去皇宮了麼?”

慕容琉風點點頭,“爹讓我來叫你。”

“嗯。”

鳳君華道:“你們先走,我還有點事。”

“可是…”

慕容琉風皺眉,有些猶豫。

“不用可是了。”

她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而去,“你告訴爹,不用等我。”

慕容琉風知道她向來說一不二,也只得無奈答應。

“好吧。”

……

鳳君華來到廚房的時候,所有人都怔了怔,眼神裡浮現出驚豔的光,然後連忙低頭道:“見過三小姐。”

她走進去,“你們都出去。”

沒人敢反對她,告了禮便退了出去。

鳳君華目光在這間屋子裡瀏覽而過,很多年前,她把自己關在這個地方好幾個月,專心只學那幾樣菜,都是那個人最喜歡的。

她走過去,裡面雞鴨魚肉等材料準備齊全,足夠她使用。

很久沒有下廚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做出當年的味道。

—奪—奪—奪—

切菜的聲音響起,竟是十分的熟練和遊刃有餘。

門外幾個丫鬟竊竊私語,“三小姐這是在做菜嗎?”

“八成是。”

一個模樣年老的嬤嬤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面色微微黯然和嘆息。

“三小姐從前倒是有一段時間在努力的學廚藝,但也就專研那幾道菜。還真別說,別看三小姐學什麼都懶懶散散的,學廚藝的時候特別專心。剛開始的時候切菜切到了手指頭,連夫人都讓她別學了。她卻十分倔強,說什麼都不放棄。後來了,還真的學得一手好刀工,連我這在廚房裡忙活大半輩子的老婆子都不如。”

最先開口的那個丫鬟有些訝異,“奇怪,三小姐是千金小姐,老爺又十分寵愛三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三小姐爲什麼還要自己學做菜啊?”

老嬤嬤瞥了她一眼,“那是主子的事,咱們做下人的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別亂嚼舌根,小心禍從口出。”

之前那丫鬟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裡面漸漸飄出菜香味,令人聞者食慾大震。

“好香啊…”

外面的丫鬟情不自禁的呢喃,“想不到三小姐真的還有一手好廚藝呢。”

老嬤嬤不說話,目光久遠而微悵。

廚房內,鳳君華一隻手掌心發功,業火繚繞不絕。砂鍋裡湯汁沸騰,隱約飄着香氣。

時間來不及了,用內功加火,這雞湯很快就好了。

她一隻手*施火燉湯,另一隻手也沒停下,將切好的菜倒入鍋中,抄起鍋鏟開始炒菜。

……

半個時辰後,她收功,左手一翻,鍋裡的菜倒進磁盤裡。

她找來飯盒,將所有菜都依次裝好,再將那鍋雞湯放在事先準備好的長方形木盒裡,然後封閉,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的人低着頭給她讓路,她提着飯盒子又走回自己的房間,然後找出那天從樹下挖出來並已經裝進酒壺裡的醉紅塵,一起放入食盒中,又將與醉紅塵一起挖出來的劍、琵琶和霞光錦找了出來。

“魅顏,魎佑。”

兩道身影齊齊降落,一冷豔魅惑,一溫柔嫵媚,正是魅顏和魎佑。

“你們隨我入宮。”

“是。”

二人皆抱拳,魎佑又問:“宮主,我們需要扮作您的侍女麼?”

鳳君華嘴角噙起冷意的弧度,“離恨宮兩大堂主,何須屈尊做一小小婢女?更何況,他們明氏皇族的人,不配。”

兩人不再說話,隨着她出了府。管家迎上來,“三小姐,老爺吩咐老奴給您準備了馬車。”

“好。”

她身影一飄就來到馬車旁,魅顏和魎佑站在兩旁,看了眼鳳君華兩隻手提着的飯盒和木盒,魎佑請示道:“宮主,需要屬下幫您拿着嗎?”

“不用。”

她吐出兩個字,已經入了車內。

“走。”

兩人坐在車駕前,駕車而去。到前面分岔路口的時候,看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走過來,魅顏對車內的鳳君華道:“宮主,是雲太子和沐太子。”

說話間雲墨和沐輕寒的車駕已經走到近前,鳳君華撩開窗簾,正好對上那邊車廂內雲墨看過來的一雙眼睛。他對她微微一笑,“過來。”

她抿脣,不過就一小段路程而已,這人,真是…

心中雖然如此想着,面上卻點點頭。而後身影忽然一閃,便已經坐在了雲墨的身側。

“繼續走,不要停下來。”

她說完後雲墨就已經放下了窗簾,回頭看着她。

“爲什麼這麼看着我?”

雲墨伸手攬她入懷,沒有說話。

鳳君華擡頭看他,見他半垂着眼睫,眉下那一雙眼深若幽潭,仿若一個漩渦,要將人生生吸引進去。

她突然拉下他的脖子,紅脣湊了上去。

雲墨頓了頓,睜眼看着她。雙脣相貼,靜止不動,卻有無線溫情脈脈自脣邊溢出,散落車廂周圍。

良久,他才鬆開了她。

“怎麼了?”

鳳君華低垂着眼靠在他胸膛上,抿了抿脣,低低道:“我只是覺得…好像在做夢一樣。”

他似乎在輕笑,“該說這話的人是我纔對。”

“子歸。”

她突然開口,語氣裡有茫然有害怕有期待又有一絲似已經瞭然的絕望和孤獨。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麼?會麼?”

“當然。”他盯着她,眼神寂靜而深沉,似乎看盡了她的靈魂深處。“即便是海枯石爛,天崩地裂,我們都會在一起,永遠。若你想逃,即便是上天入地,我都會找到你,把你永遠綁在我身邊。”

“那如果我死了呢?”

她忽然閉上嘴巴,眼底隱約劃過一絲刻骨的傷痛。

他卻已經迅速捕捉,扳過她的臉。

“青鸞,你有事瞞着我。”

肯定句,而非疑問句。

鳳君華微微顫抖,他太瞭解她,瞭解到即便是她微微蹙眉,他便知道她在想什麼。

“沒有。”

她移開了目光,臉上揚起淡淡笑意。

“就像你說的那樣,嘗過擁有的滋味以後,便更害怕失去。”她有些失神,“患得患失,惶然無措,我現在終於體會到這兩個詞的真意了。”

他不說話,只是看着她,眼神裡有什麼東西在慢慢醞釀又逐漸消失在兩股深潭中。他忽然將她撲倒在榻上,她愕然擡頭,猝不及防被他吻住紅脣。

濃烈、激狂、霸道、佔有…

鳳君華怔了怔,然後擡起手臂環住他的肩膀,閉着眼睛迎合他。

他的吻比之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灼熱和瘋狂,幾近帶着毀滅的決絕,雙手牢牢的按着她的雙肩,令她不得動彈分毫。漸漸的,他不再滿足於脣舌的糾纏,而是順着她臉頰下巴滑入脖子,張脣似乎想要咬她,終究是不忍,又順着那優美的曲線落到已經被他拉下衣襟露出雪白的香肩上,久久停留。

她躺在榻上,急促的喘息,胸腔裡那顆心還在撲通撲通跳着,似乎要跳出來。

自從恢復記憶以後,她就不再拒絕他所有的親暱舉動,哪怕此刻知道外面街頭行人密佈,她卻絲毫不爲所動。

馬車內灼熱的空氣慢慢降了下去,他埋首在她耳邊,低而沙啞道:“青鸞,我已經失去你十二年,絕不容許你再離開我。世人若撓,我便滅世。上天不容,我便逆天。”

鳳君華心頭一顫而後腦海裡靈光一閃,想起那個狂亂的晚上,有那麼一刻,他語氣表情也如此刻透着絕望後的瞭然和決絕。之前她一直忽視,而如今…

“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

他替她將衣服拉上來,側頭看着她的眼睛。

“總之你要記得,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女人。”

鳳君華眼底升起幾分茫然之色,總覺得和他在一起後,他彷彿比從前還要患得患失,而且其中還隱藏着許多她看不透的幽暗和深沉,隱隱絕望而決絕。

他有事瞞着她。

就像那天晚上。

她想問,但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便覺得沒有再問的必要了。於是她微微一笑,“好,我是你的女人,永遠都是屬於你一個人的,無論生死。這一生,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這是她所能給他最厚重也最深沉的承諾。

他似乎很滿意她的答案,眼底幽暗之色褪去了幾分,然後拉她坐起來。馬車也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外面有人道:“殿下,到了。”

鳳君華剛準備下車,雲墨卻忽然將她拉入自己的懷抱,低頭深深凝視着她。

她怔了怔,“怎麼了?”

今天他似乎有些奇怪,人也比往常更爲深沉了些。

他抿着脣,忽然開口。

“青鸞。”他似乎在斟酌在猶豫,而後又下定了決心,輕輕問:“你愛我嗎?”

很簡單卻也很複雜的問題。

鳳君華有片刻的怔忡,有些不可思議他居然會問這樣的問題,而後下意識開口。

“我…”

剛開口她又頓住,眼神裡浮現渺茫黯然之色,目光移開,她靜靜道:“生命如此之輕,愛和恨都太過沉重,我無法承受。喜歡已是不易,又怎能再奢求其他?”

她沒有看他的表情,而是站起來,掀開車簾,自己跳了出去。

明光襲來,照見她一身斑斕霞彩,豔光四射,如九天降落凡塵的仙子,令宮門口所有人都不禁側目而驚豔。

天下四美人,人人都賦有傾城國色,回眸一笑嫣然無華。然而在她面前,這名動天下的四大美人,似乎都黯然失色。

今天是太后壽辰,朝中百官全都攜家眷而來,那些貴婦小姐此刻也都已經下了轎子。每個人打扮得華麗奢靡而光彩照人,自問自己雖不至於豔冠羣芳,但也可自成一色風景。然而那紅衣女子一出現,所有人都容光暗淡,低如塵埃。

短暫的寂靜之後,有人在竊竊私語。

“她是誰?怎麼從東越雲太子的車中下來?”

說話的是一個世家千金,語氣裡頗有幾分酸味兒和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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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旁邊的女子聲音帶着幾分得意,“那是慕容家三小姐,也是未來東越的太子妃。”

“啊?”之前那女子顯然很是驚訝,然後又有些黯然道:“我想起來了,前些日子一直有傳言說慕容府失蹤十二年的三小姐回來了,而且還和雲太子走得很近,很有可能成爲東越的太子妃。”

“是啊。”後面開口的那女子聲音裡也帶了幾分羨慕之色,“慕容三小姐命真好,失蹤了十多年回來以後臉上紅斑沒有了,不但不醜,反倒是美若天仙傾國傾城,連她那個姐姐都不及呢。我聽說啊,這也歸功於雲太子一手妙手回春的好醫術,將她的臉給治好了。後來兩人日久生情,如今整個天下都知道他們的事了。”

鳳君華擡頭看了眼那個角落,忽然有點想知道天下人是怎樣傳言她和雲墨的。剛欲走過去,人羣忽然又寂靜了下來,然後想起無數到倒抽氣的聲音。

她一頓,雲墨已經從車上下來,牽過了她的手,對那些女子愛慕癡纏的眼神視若無睹,對鳳君華道:“走吧。”

鳳君華沒再說什麼,眼角餘光又瞥見隨後下車的沐輕寒。她眼神有些恍惚,自從恢復記憶後,她刻意的躲着沐輕寒,甚至不惜搬回慕容府。

她可以坦然面對所有人,即便是對雲墨心中有愧,她也不會逃避他的目光。然而對沐輕寒,她始終不敢面對他。她這輩子欠他太多,就算說千百遍對不起也還不清對他的虧欠和自責。

所以她只有轉身,有些急切和倉皇的逃離。

沐輕寒看到她急速離開的背影,眼神微暗,長長吐出一口氣。

她的心思他又豈會不知?當年他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況且已經過了十幾年了,她實在沒必要再介懷於心。

“皇兄。”

沐清慈走過來,她今天一身公主正裝,頭上釵頭金簪玲玲玉翠,峨眉粉黛紅脣如花,眼眸如水般動人,身姿楚楚柔媚,看得人心旌搖曳欲罷不能。

四大美人名揚天下多年,沐清慈卻是最低調的,更是從未踏足過南陵,所以於南陵那些公子哥兒來說,此刻見到這位傳聞中的瑞寧公主,自然是興趣頗爲濃厚。至於那些女人,大多嫉妒沐清慈的美貌,轉而想起剛纔見到的慕容府三小姐,又給自己找到了安慰。

人都有狹隘比拼心理,比起名動天下多年的沐清慈,千金們雖然也嫉妒同樣比她們美貌千倍的鳳君華,卻總是在心裡安慰自己說,那女人惡名昭昭又不學無術,徒有美貌的花瓶而已。

美貌比不上,才學可是綽綽有餘。

而這沐清慈雖然才貌雙全,容貌輸給那臭名遠揚的惡女,自然更沒資格跟她們比。

這就是陰暗扭曲的心理因素。

沐輕寒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到剛下車的雲裔和鳳含鶯身上,他有禮的拱了拱手。

“裔世子。”

鳳含鶯一看見沐清慈,臉色便不大好,沐清慈目光則是落在她被雲裔牽着的手上,眼底漸漸滲出隱含之色,面上卻是一派溫和的笑意。她走過去,對着雲裔福了福身。

“瑞寧見過裔世子。”

雲裔瞥都沒瞥她一眼,“不敢,公主乃是金枝玉葉,實在不必對在下一小小世子如此屈尊下拜。知道會覺得公主知書達理,不知道的只怕會誤會公主行止不妥,有辱皇家威嚴和禮節。”

沐清慈臉色一白,圍觀的衆人眼神滿是興味兒和好奇。

雲裔卻已經拉着鳳含鶯離去,懶散的聲音還飄蕩在周圍。

“所以這一拜,在下實在是承受不起,告辭。”

沐清慈站在原地,身子瑟瑟發抖,眼眶裡幾乎都快流出眼淚來。女人們大多目露嘲諷和解氣,男人們大多憐惜心疼。

沐輕寒回頭看她一眼,什麼安慰的話都沒說。

“走吧,瑞寧。”

沐清慈渾身一震,立即收拾好表情跟了上去。

“是。”

沒好戲看了,聚集在宮門口的人也都表情悻悻,依次入宮。

背靜處,有華貴而淡雅的馬車遙遙佇立,車內那人伸手掀開車簾,昏暗的光線打進來,只看得見他臉部線條優美而剛毅,一線下巴精緻完美,其上一抹薄脣微淡而紅,像春臨時樹枝剛發芽的花苞。

他隱在車內的目光遙遙看着宮門口的方向,卻不知道他方纔在注視着誰。

車旁侍衛彎腰請示:“殿下?”

他氣息不便,而後掀開車簾走了出來,神情淡漠,容顏悽絕如畫,眼神裡剛纔那種迷惘近乎癡纏的神色早已在他下車之時盡數消散殆盡。

……

鳳含鶯看了看身側的雲裔,神情很是疑惑。

雲裔面色依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有微微沉暗之色。按理說他這樣一個風流公子哥,不是一向對美女來者不拒嗎?怎麼現在對着那麼個大美人竟然無動於衷而且還當着衆人的面出口諷刺沐清慈讓她下不來臺?

要知道,人家好歹還是一國公主呢。

他就算不喜歡,也不至於這樣侮辱人吧?

“喂。”雲裔實在忍不住了,“花孔雀,你想問什麼就問,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

鳳含鶯聳了聳肩,乾脆道:“沐清慈曾經對你做過什麼你不能忍受的事嗎?”

雲裔臉色微寒,淡淡嗯了聲。

鳳含鶯恍然大悟,“所以你才那麼討厭她?”

雲裔不吭聲,表情譏誚。

“那麼…”鳳含鶯又問,“她到底做了什麼令你這麼反感?”

雲裔頓了頓,沒有回答。

“以後如果有機會,或許…”他一句話說了一半被人打斷,身後有驚喜的呼喚聲傳來。

“鶯鶯。”

鳳含鶯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頭,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明月澈。

雲裔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捏着她的手卻緊了緊。

“這小子對你挺癡情的,聽說他那天回去以後就稱病在家,今天算是第一次進宮吧。”他瞥了眼身側的鳳含鶯,“我聽說姜太后很有可能在今天壽宴之上爲這個最寵愛的孫兒賜婚,你說,明月澈會不會請旨娶你?”

鳳含鶯目光一縮,明月澈已經走上前來。

……

南陵皇宮還是這麼富麗堂皇,奢華糜重,但在鳳君華看來,卻處處骯髒而齷齪。

這是她第二次踏足這個地方。

碧霄殿。

十二年前,明皇的壽辰也是在這個地方舉辦的。當日繁華,她如今想來,有幾分模糊了。不過想來也是,她那次本來就是帶着目的前來的,哪裡會注意那許多?

只是闊別十二年,她再次踏足這裡,依然是帶着目的前來的。

雲墨也靜靜的立在原地,想起曾經就是在這個地方遇見她,然後一生魔障,不可忘卻。

“青鸞。”

他喃喃開口,“我慶幸,那年你走向了我。”

她低着頭,眼神淡淡苦澀而憂傷。

她怎能告訴他,在他走後,她曾無數次後悔那時爲何要走向他?如若不然,或許她後來就不會那般愧疚而自責。

晨光慢慢升起來,照見宮牆琉璃瓦碧綠輝煌,明光富貴。

寂靜的角落裡,立着華服男子和正裝女子。男子癡癡看着遠處的紅衣女子,眼神迷戀而微痛。

“我之前在想…”身邊女子沉靜而黯然道:“如果她這輩子都不出現,你將如何?”

“不會。”

他淡淡道:“我一直知道她還活着,只要她活着,她就會出現。”

“呵~”她輕笑一聲,“爲什麼那麼肯定?”

“因爲我還活着。”

她呼吸一滯。

他卻繼續道:“我還活着,我的心還在跳動。若心無牽絆,早已死去。所以,她一定還活着,我一直堅信。”他轉過身來,看着身側容光絕色而眼神微暗的女子,“靜芙,只要心還在,即便是死亡,也無法斬斷那些既定的命運和牽絆。”

凰靜芙自嘲的苦笑一聲,深吸一口氣。

“你說得對。”

她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盛裝而來的慕容琉仙,嘴角又揚起淡淡笑光。

“我有一種感覺,許多事情會在今天落幕,包括你身上糾纏多年的婚約,以後怕是不用再費心了。”

明月殤不語。

凰靜芙又道:“她此次回來是爲報仇,你當真放心?就不怕她把那些事全都捅破連你也跟着被人嘲笑?”

“正好。”明月殤淡淡道:“我虧負她那麼多年,如果這是她要報復的方式,那麼我成全她。當年她被流言所辱的時候我無能爲力,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承受和她一樣的痛苦和煎熬。倘若這樣做能令她開心,我沒什麼好在乎的。”

凰靜芙又靜了靜,目光飄遠。

“何苦呢,阿殤。”她看着遠處並肩而立的一男一女,語氣悵惘而落寞。

“你明知道,如今即便你做得再多,她也不會接受,只會覺得你虛僞而已,何苦?”

明月殤低頭,當年那些人辱罵她的時候,她有口難言,心中屈辱不堪,對他萌生仇恨。而如今,她又將這一切全都還給他。

很公平,不是麼?

他淡淡笑起來,“至少,我能坦然的面對她的目光。”

凰靜芙又是一滯。

愛一個人到底回到如何地步纔算深愛?到底要付出多少纔算名至實歸?

不,愛情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事,不需要在意他人看法。

例如她愛着他,他愛着另外一個她,而那個人又愛着其他人。

“你不後悔?”

他沒有回答,答案她卻已經瞭然於心。

她恍惚而飄渺的一笑,“阿殤,你要縱容她我無話可說,我只望你珍重自己。你既然要放手讓她去報復,就不要插手,以免你父皇…”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

“雲墨不會讓人傷害她的,更何況還有沐輕寒。”

前面那個名字讓他眼神暗了暗,又抿緊了脣,不說話。

“顏諾和顏如玉也會來嗎?”

明月殤點點頭。

凰靜芙眯了眯眼,“孟月眉在顏如玉手上。”她似想到什麼,輕笑了一聲。

“今天…可會熱鬧得很啊。就是不知道…”她眼神看向天邊,“他會不會來?若湊足天下十大奇人,你皇祖母倒真是不枉此生了。”

“他回來。”

明月殤聲音淡然而底定深沉,“正好,有些事情,我也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麼。”

凰靜芙怔了怔,“你是說十二年前…”

明月殤望着遠處,神情悠遠而微微陰冷。

“或許不止是十二年前,還有更遠,比如,十四年前,十九年前。”他目光飄忽而深沉,“我想知道,到底是誰那麼有能耐,能處心積慮算計她那麼多年,以至於將我們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中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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