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鶯懷孕了?
聽到這個消息,鳳君華倒是有些震驚,隨即想着雲裔那廝好不容易獲得美人芳心,自然得一解相思之情。兩人都年輕,*的,況且看雲裔那樣子,估計是沒做任何措施的。如此下去,懷孕也很正常。
坐在馬車上,鳳君華問雲墨。
“這麼說起來小鶯和雲裔的好事近了?”
“嗯。”雲墨道:“子安早就傳信給皇叔讓他回來主持婚禮,我們這次回去過不了幾天就參加他們的婚禮了。”
鳳君華想着小鶯當初決絕的說至少要等自己大婚以後她才嫁人,結果如今不止先上車後買票了,連孩子都有了,這下子她不嫁恐怕都不行了。一時間倒是有些感慨,不過她倒也放心。雲裔那廝雖然從前惹的風流債是不少,但自從有了小鶯,還真是沒去招惹其他女人,而且瞧他對小鶯的樣子也不是鬧着玩兒的。
替小鶯感到高興的同時她又不免黯然,下意識的撫摸自己的腹部。
算起來她跟雲墨在一起快一年了,若不是因爲三魂珠,她也早就應該有孩子了。
雲墨凝眸看着她,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伸手攬着她的腰,道:“咱們還年輕,孩子隨時都可以要,不必急於一時。況且…”他湊近她,語氣模糊而曖昧。
“再說現在生孩子不合適,多餘…”
“嗯?”她不解的回頭看着他,“你不喜歡孩子麼?”
“要是你給我生的,我都喜歡。”他眸光流轉,想着要是有了孩子她就得分心照顧孩子,他也不能親近她了。嗯,這筆賬怎麼算都不划算,還是再等個兩年纔好。
鳳君華狐疑的看着他半晌,他輕咳一聲,道:“女人生孩子很艱難,得把身體先養好再說,不然在此之前,不許想這些。”
鳳君華瞥他一眼,很想說自己身體很好。不過兩年時間沒到,現在說這些都是空談。
反正那都是兩年後的事兒了,現在想想也沒用。
而此刻帝都,懷孕的某個人,正沉着臉坐着,死死的瞪着讓她肚子多了一團肉的罪魁禍首,眼神幾乎要噴出刀子來。而被她瞪着的某個人絲毫不在意她的怒火,反倒是滿面春風喜上眉梢。他早就讓人去請了最好的產婆,直接住在王府,等到九個月後幫鳳含鶯接生。
鳳含鶯咬牙啓齒的一拍桌子。
“你說,這孩子怎麼回事?”
雲裔很淡定,揮手示意伺候的丫鬟全部退下去,扶着她坐下來。
“你現在有孕在身,不能情緒激動…”
鳳含鶯一把拍開他的爪子,惡聲惡氣道:“你給我老實說,這是不是你故意的?”
她一直都算計着時間,安全期內也就任由他了。危險期內如果實在搪塞不了,她事後也會和避子湯藥。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現在居然懷上了。不用說,肯定是他給她換了藥。
雲裔很鎮定,“是。”
鳳含鶯又開始咬牙,“你…”
雲裔已經坐了下來,慢條斯理道:“現在孩子已經有了,你總不能打掉吧?”
“爲什麼不…”
‘能’字在他望過來漫不經心又似清清涼涼的目光終止了,而後終究不服氣,又瞪了回去,氣呼呼的坐下來。
“別以爲用個孩子就能套住我。”
雲裔這次沒生氣,而是嘆了口氣。
“小鶯,你就那麼不樂意嫁給我麼?哪怕你如今懷了我的孩子,也依然故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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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被他用那種微帶幾分幽怨黯然的目光看着,鳳含鶯到嘴邊的話忽然就說不出來了,心裡悶悶的,似愧疚。聲音也弱了幾分,“誰讓你善做主張的?我又沒說不嫁給你,你用得着用個孩子來逼我就範麼?你就那麼不信我?”
說到後面,她又有些憤憤不平起來,索性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瞪着他。
“雲裔,是不是在你眼裡我就是個三心兩意水性楊花的女人?”
雲裔好歹懂些醫術,知道懷孕的女人心情都比較浮躁,這個時候自然不會得罪她,連忙站起來又去安撫她。
“你想哪兒去了?我是那種人麼?”他無奈的扶着她重新坐下來,道:“你現在有孕在身,要戒躁戒怒,小心傷了胎兒。”
鳳含鶯雖然和雲裔賭氣,但自己的孩子她還是顧忌的,此時聽他這麼說,不由得又刺他兩句。
“你是關心我還是關心我肚子裡的這塊肉?敢情我就是個生孩子的工具了是吧?”
這氣生的有些莫名其妙,雲裔卻十分理解,忙小意的安慰道:“孩子重要,你也重要,都是我的寶貝,當然我兩個都關心,”
一聲‘寶貝’讓鳳含鶯心中的怒氣降低了不少,但胸中依舊有些沉悶。說到底,她就是不滿雲裔揹着她換了她的藥。要是在她有準備的情況下懷上孩子,她自然也樂意。可如今這孩子來得突然,她根本措手不及,驚嚇大過驚喜,彷徨大過期待。她只得把氣撒在雲裔這個罪魁禍首身上。
她的心思雲裔大抵也猜得到幾分,心道女人心海底針,這話說的果然不錯。不過這事兒的確責任在他,如今美人生氣了,他自然得好生哄着。好不容易纔讓她懷上自個兒的孩子,可不能有任何閃失。
他輕咳一聲,又道:“我已經給父王傳了信,父王知道你有孕了,十分開心。”他感嘆一聲,“母妃去世得早,那些年兵荒馬亂,我父王將我們兄妹兩人帶大不容易…”他說到這裡一頓,面色有些戚哀起來,眼神也暗淡無光。
鳳含鶯知道他大約是想起了雲依,心中難免也有些不是滋味。雲裔平時看着吊兒郎當的,其實內心十分重情。雲依叛出家門以後,雖然他漸漸的看着沒那麼生氣了。但她知道,他還是痛心的。那畢竟是他從小寵愛的妹妹。即便是犯了再大的錯,做兄長的還是難免心疼她在外是否受苦。
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心裡那股怒氣也漸漸消散了不少。
過了好一會兒,雲裔才又道:“雲墨和你姐姐已經回來了,就等着參加我們倆的婚禮。小鶯…”
他回過頭來正準備說什麼,被鳳含鶯打斷。
“你別說了。”她表情有些不自在,似怒又似無奈,最後咕噥着憤憤道:“不就是嫁人麼?我嫁就是了,上刀山下火海姑奶奶我都不怕,還怕嫁人麼?”雲裔這廝太奸詐了,居然把她姐叫回來了。到時候姐肯定會勸她不要再使小性子了。怎麼說她如今還懷着孩子,就算自個兒想瀟灑隨意,孩子卻是不能沒父親的。
雲裔聽到她的答案,十分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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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南陵,自那天鳳君華和雲墨離開後,沒多久明月殤便得到了顏諾助他們二人的消息,他並不意外。明月笙都傷在顏諾手上,可見顏諾鐵了心要幫鳳君華。他坐在自己的房間裡,微微失神。
他想留住她,卻不想傷她。然而她如此恨他…
他閉了閉眼,神色悽然。
緋兒…
心中被燒灼的痛和無言的怨恨撕裂着,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這樣痛了。只知道或許在很多年前,明白他和她終究只能做陌路人的時候,心底便早已隱約絕望。
彼時他寧願放棄一切也要和她廝守,而此時,無論他怎麼做她也不屑一顧吧。
金凰女帝駕崩,他知道是她做的。她就那般恨他,只要是稍微能讓他不如意的事,她都不計一切麼?
嘴角噙起淡淡自嘲,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在期待什麼呢?
深深吐出一口氣,靜芙登基,他卻是一定要去的。
靜芙…
他眼底劃過複雜之色。
她此舉或許幫他們都做了一個解脫。
靜芙登基選夫,不用再繼續等着他了,這也未嘗不好。他給不起她要的一切,她也不需要他的憐憫和施捨。從此,他們都爲了家國大義而活。
呵呵,多諷刺啊。
生在帝王家,一生都不由自主。
坐了一會兒,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寧王府,明月澈站在窗前,神色呆滯而渺茫。腦海裡只回蕩着一句話,她懷孕了,她要嫁人了。
心中翻攪着濃濃的疼痛與不捨,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或怒或怨或妒…
她很喜歡雲裔吧,不然不會答應嫁給他。她那樣的女子,瀟灑肆意放縱不羈卻又有自己的原則。若非真的心屬雲裔,斷然不會嫁給他的。如今天下太平,硝煙不在,他們如今成親正好,孩子也會有一個安靜成長的環境。比起嫁給他,的確要好得多。
他低着頭,黯然離開。
鶯鶯,我曾說過祝你幸福。可真到了這一天,爲什麼我的心那麼痛?誰能告訴我,放手兩個字,說出來容易,做起來,卻那麼難?
人間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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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的路程,鳳君華和雲墨終於回到了帝都。在郊外的時候,剛好與順親王的車隊碰到,就順道一起進京了。
要說順親王可是十分開心,頑劣不服管教的兒子終於快成親了,而且媳婦還懷着孩子,明年這個時候他就可以抱孫子了,這怎能讓他不開心?不過說起雲裔,他便想起女兒雲依,心中難免惆悵。那孩子自小乖巧懂事,怎奈長大了卻…
想起自己這麼多年來忙於國事而疏於一雙女兒,他不免覺得愧對亡妻。
依依啊,你怎麼就那麼糊塗呢?
……
前方馬車中,鳳君華懶散的靠在車璧上,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皇叔這次回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離開了吧?我一直以爲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倒是嫌少看見他這麼激動。”
雲墨笑道:“他出去幾個月,回來兒媳孫兒都有了,自然開心。”他又默了默,嘆息一聲。“皇叔一生爲國爲民,卻是鮮少顧及家中。如今他年紀大了,實不該再繼續駐守邊關忍受於親人分離之苦。”
鳳君華若有所思,“雲裔成了親便可以繼承爵位了吧?到時候也就能接替皇叔的位置去邊關了。”她眸光閃了閃,“難不成他這麼急着大婚,就是這個原因?”
“嗯。”
雲墨道:“別看子安平時玩世不恭,關鍵時刻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等子安和小鶯成親以後就應該去邊關了。”
“那皇叔不還是一個人在帝京麼?”
雲墨笑笑,“帝京是皇叔的家,還有父皇在這裡。”他頓了頓,面色微微感傷。“母后去了以後父皇一直都鬱鬱寡歡,皇叔和父皇一直兄弟情深,留在帝都剛好他們兩個作伴。再說了,不是還有我們麼?”
“話是這樣說沒錯。”鳳君華道:“這天下總歸是不會安穩太久的,小鶯懷着孩子去邊關,一年到頭只怕也難以回帝都幾次。父皇和皇叔倒是團聚了,我們姐妹倆可就分開了。”
雲墨輕笑,“有我陪着你,還不夠?”
“那怎麼能一樣?”鳳君華瞅着他,“你每天要上朝,還不是我一個人呆在東宮?我倒是有心想去離恨宮,你又不讓我回去。”
雲墨揚眉,“你自己不是都說嫁夫隨夫?都嫁給我了,還想往外跑?”他抱着她,道:“父皇說,妻子是娶來疼的,不是東奔西走操勞的。我倒是想時時刻刻把你呆在身邊,可你不願意跟我一起上朝啊。本來你繼承了千姨的爵位,也是可以參與朝政的。原本屬於千姨的長羽衛父皇也交給你了,加上前面給孟家的那一部分。分離了二十多年的長羽衛,如今全都在你手上,照你說皇宮的安全可都在你手上。”
鳳君華聳聳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朝堂上都是男人,你樂意我天天跟着你上朝?”她哪裡不瞭解他的心思?這個人就是個大醋缸,恨不得將她關起來只能他一個人看見纔好。以前讓她住在別院裡甚至故意拖延時間不給她把傷治好,不就是想着在那段時間奪她的心麼?如今自己不去上朝了,他比誰都樂見其成。
雲墨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一個時辰後,大隊人馬便進了城。雲墨去回宮覆命,鳳君華順道跟着順親王去了順親王府。她知道鳳含鶯肯定會糾結,順便去看看她也好。雲裔看到鳳君華來了,臉色十分和善,領着她去了鳳含鶯的屋子。還沒走進就聽到丫鬟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姑娘,世子叮囑過,您如今身懷有孕,不能吹風,否則對您腹中胎兒不好。”
鳳含鶯有些不耐煩了,“我知道了,你們都下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是。”
丫鬟走了出來,看到雲裔和鳳君華,下意識要行禮,鳳君華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然後對雲裔道:“我一個人進去和她說就行了,你先回去。”
雲裔雖然心裡有些不大安樂,但也知道比起自己,他那未來小妻子還是聽鳳君華這個姐姐的話多一些,於是便點頭離去了。
鳳君華走進去,鳳含鶯剛好從窗邊走過來,擡頭看到她,先怔了怔,隨即就跑了過來。
“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上次你走的時候都不說一聲,早知道我也跟你們一起去遊玩…”
鳳君華拉着她的手走向榻邊,打斷她道:“怎麼才兩個月不見,你就變得絮絮叨叨起來了?都快做母親的人了,卻越來越像個小孩子,以後還怎麼相夫教子?”
鳳含鶯瞪着她,“什麼相夫教子?我纔不跟那些女人一樣天天呆在家裡什麼都不做,悶都得悶出病來。不過姐,我怎麼覺得你跟雲墨在一起以後性子就越變越軟了?一點都沒有從前的鐵面無情沉默寡言,反倒是像個小鳥依人的小女人。你說,他到底給你灌什麼*湯了,讓你對他這麼神魂顛倒的?”
要是換做以前,鳳君華聽得這番打趣的話,難免有些害羞,但跟雲墨那厚臉皮的呆久了,那些個什麼矜持羞澀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是你姐夫,別一口一個雲墨的,沒大沒小。”
鳳含鶯哼了聲,涼涼道:“哎呦,現在知道是我姐夫了?以前你不是不承認麼?如今怎麼就聽不得我說他半句不好?”她笑眯眯的湊過來,眼神晶亮而曖昧。
“姐,你完了,這輩子你就栽在雲墨手上無法翻身了。”
鳳君華坦然道:“我也沒想過翻身。”
鳳含鶯瞪着她,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鳳君華笑笑,握着她的手道:“小鶯,別耍小性子了,如今你可懷着孩子,我瞧着雲裔對你也挺好的。再說了,你早就默認他天天往靖王府跑了,不就等於認定他了麼?除了他難道你想過嫁給其他人?”
鳳含鶯不說話,面色到沒有排斥,只是還有些彆扭而已。
怎麼說都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姐妹,鳳君華哪裡看不出她的那些小心思?又笑道:“說到底你就是任性,你呀,就仗着雲裔寵着你,知道無論你怎麼鬧他除了聽之任之還能如何?最後還不是得眼巴巴的討好你?”
“那是他應該的。”鳳含鶯從鼻子裡哼了聲,表情十分不以爲然。“姐,你別說我,你以前可沒少給姐夫臉色看。爲什麼?除了性格使然以外,其實你心知肚明姐夫愛你寵你,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他還是放不下你,我說得對吧?”
鳳君華不否認,鳳含鶯又雙手一攤,“這就是咱們做女人的福利,不能太縱容男人了,讓他們以爲我們可有可無。”
“你現在都懷了孩子了,心裡自然對雲裔還是滿意信任的對吧?”
鳳含鶯皺了皺眉,始終還是有些彆扭道:“說實話,他對我的確不錯,也跟我保證了以後絕不再招惹其他女人。雖然他這個人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不過在這方面還是稱得上君子的。”
鳳君華含笑道:“他可是五君子之一。”
鳳含鶯瞥她一眼,“姐,你以前不是一直不喜歡他麼?”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那時候我年幼爭強好勝,他說話不中聽我自然不喜。不過都十多年前的事兒了,難不成我還記仇到今天?再說他都快成爲我的妹夫了,我還能有什麼不滿?”
“什麼妹夫?我這還沒嫁給他呢。”鳳含鶯雖然口上嘟囔着不滿,眼神卻是平和的,顯然已經鬆了口。
“那是遲早的事兒。”鳳君華道:“如今皇叔也回來了,我聽說父皇給你們賜婚了吧?就在這幾天了。我剛纔進來的時候,瞧見外面都在掛彩帶貼喜字了,可見你心裡還是已經默許了的。不然以你的性子,早就跟雲裔鬧的。”
鳳含鶯也不含糊,她本就性子比較放得開,對方又是自己的姐姐,她沒什麼可隱瞞的。
“可是姐,他設計我,不然我怎麼會懷孕?”她狠狠道:“他就是拿孩子當王牌,逼我嫁給他。”
鳳君華失笑,“別忘了,孩子也是你的,那是你們兩個共同努力的結晶,別這麼苦大仇深的。”她頓了頓,將之前在馬車上雲墨對她說的那番話告訴了鳳含鶯,末了又道:“你們倆一直就這麼耗着,皇叔尊重你,所以沒有開口。如今孩子都有了,你就收收脾氣,也讓皇叔安安心,不好麼?”
鳳含鶯也不是不懂事的人,這些話就算鳳君華不說,她多少也知道幾分。她撒嬌使小性子跟雲裔鬧,不過就是下不來臺而已。如今鳳君華都親自來開導她了,就是給她個臺階下,她自然不會在抓着不放鬧得所有人都不開心。
見她神色和緩了,鳳君華才微笑着點了點頭,又叮囑了幾句便離開了王府。出門的時候剛好撞到站在樹下的雲裔,雲裔走上來,剛想說什麼,鳳君華便打斷了他。
“進去吧。她如今懷孕了,需要靜養。偶爾任性發小脾氣你就忍讓點,男人嘛,就該大度包容點。”
雲裔這次沒跟她唱反調,也沒跟她爭論,而是慎重的點點頭。
“我知道。”
鳳君華嗯了聲,擦身而過。身後忽然傳來雲裔的聲音,“謝謝。”
她腳步一頓,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雲裔跟她向來不對盤,即便是她跟雲墨在一起了,雲裔對她沒以前那麼多的偏見,但也算不上多熱絡。倒是難得聽到他向她道謝,嘴角不禁噙起幾分笑意。還未消散,又聽他低低喚了聲。
“姐。”
她立即瞪大眼睛,猝然回頭,雲裔卻已經轉身朝屋子裡走去,腳步有些急切,頗有逃竄的味道。
鳳君華眨眨眼,大笑兩聲,實在是覺得雲裔這個樣子太可愛了。從前讓雲裔跟着小鶯叫她姐姐不過就是故意刁難他,而且他對雲墨向來都指名道姓的,又對世俗禮節不以爲意,倒是合了小鶯的性子。所以她也沒指望雲裔真的會叫她一聲姐姐或者嫂子,驟然聽到這一聲姐,着實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她想着,看來快做父親的人好像又長大不少。嗯,懂得尊老愛幼了。
聽着裡面傳來兩人低低的談論聲,隱約伴着小鶯送了口氣的輕笑聲,她的任務也完成了,去正廳和順親王告辭回到了皇宮。
雲墨剛好回來,見到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便笑了。
“看來子安這次是得感激你了。”
“他必須感激我。”
鳳君華毫不謙虛。
雲墨坐在身邊,低頭凝視她的眉眼。
“還有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父皇說要爲你舉辦宮宴,正好,這些年除了父皇母后壽宴以外,旁的很少舉行什麼宴會。如今你二十歲生辰,是該好好操辦操辦。”
“宴會?”鳳君華眯了眯眼,想起七歲以前,她每個生日都是父母陪着過的。還有大哥,師兄…
想到那個人,她眼睫顫了顫,笑道:“不用這麼大費周章的。一個生日而已,過一個生日就老一歲,還得大操大辦,想想也是悲哀。”
雲墨好笑的看着她,“這是什麼邏輯?”
“獨屬於我鳳君華的邏輯。”
她理直氣壯。
他也不和她掰,只是笑得溫柔而寵溺。
“你才二十歲,什麼老不老的?”他湊過去,額頭抵着她的額,低低道:“我們還有一輩子要走完,若是現在都老了,以後怎麼辦?”
她心思一動,抿脣微笑。
“嗯。”
……
玉佛山依舊如往常那般靜謐而神秘,縱然人間秋來蕭條,玉佛山依舊景物如初,處處昭示着生機盎然。雲煙深處,九曲迴廊朱䴉碧玉,有曼妙翩躚的少女遊走而過,輕慢而帶幾分冷淡的聲音響起。
“這是給少爺送的膳食嗎?”
雲依手裡端着托盤,微微低頭,輕輕嗯了聲。
“是。”
腳邊是一雙煙紫垂花錦鑲金邊繡蝴蝶花紋的繡花鞋,被月白色裙裾遮掩了大半,只露出腳尖一抹粉白色的微光,那是世間少有的珍珠,在顏家只有真正的主子才配擁有。而這個少女,便是未來的少夫人,顏諾的表妹崔宛芳。
崔宛芳看了雲依一眼,她出關近兩個月,出來後便聽說向來不喜丫鬟伺候的表哥身邊跟了個十分美貌的侍女。她驚訝,倒是也沒太放在心上。顏家歷來重子嗣,除了顏諾的父親英年早逝以外,哪個家主不是三妻四妾通房無數?
從被送到顏家開始,她便知道自己被培養着成爲顏家未來的夫人,心胸自然要寬容些。她也知道這個婢女實際上是東越的那個什麼欣悅郡主,而且是表姑送過來的,不是給顏諾做侍妾或者通房,對她沒什麼威脅。所以她不會故意刁難雲依,只是自身的優越感以及未來在顏家固定的地位讓她多少有幾分驕傲,到沒有十分驕縱。
“我正好有事找表哥商量,把這個給我吧,你先下去。”
雲依低着頭,“是。”
崔宛芳接過托盤,忽然又喚住雲依。
“等等。”
雲依走了兩步便挺了下來,回頭恭敬道:“表小姐可還有什麼吩咐?”
這般謙卑恭順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曾經爲郡主的風光,只是骨子裡卻始終有着屬於皇室的高貴血液,讓她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丫鬟。
崔宛芳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兩眼,“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前兩天山下傳來消息,你那個哥哥好像要成親了,你父王也已經從邊關回來爲你哥哥主持婚禮。”
雲依身子幾不可查的僵了僵,雖然只是剎那,卻瞞不過崔宛芳的眼睛。
她嘴角不禁抿出幾分笑意來,這小妮子到底是養在深閨多年,即便這一年來叛出家門學了不少東西,但骨子裡對自個兒的父兄還是放不下的。想想也是可憐,就爲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拋棄家國來到這滿是詭譎危險的玉佛山。
她不禁又想起自己那個庶出的妹妹,豪門大家族的嫡庶分明,向來感情不深,何況她自小就跟在長老們身邊學藝,自是和崔宛容沒多少接觸,談不上感情的同時,也不會有什麼厭惡之心。知曉自己那個妹妹對錶哥是什麼心思,她也不怒。畢竟那般風華如月的人兒,連她這個久不歷紅塵之人都難免行動,又更何況宛容?
如今瞧着雲依這模樣,心中便有些感慨。世間女兒多情癡,男兒卻是…
腦海裡劃過一張玉色傾城的容顏,她微微有些恍惚。一陣清風吹來,她神智又清醒了幾分,道:“你想回去嗎?要不要我去給舅公說說?”
雲依知道顏老爺子十分中意崔宛芳這個未來孫媳婦,況且崔宛芳天資不錯,這麼多年來學藝有成,各位顏家長輩們都很滿意。因此崔宛芳在顏老爺子面前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雲依抿了抿脣,低聲道:“多謝表小姐好意,只是雲依乃叛出家門之人,父兄只怕早已對我失望透頂,怎能再接納?”她嘴角抿出一抹自嘲和苦澀,當初做下那般事她便沒有了回頭路。誰讓她遇見那般不染紅塵之氣而眉眼孤獨的人兒呢?誰讓她偏偏就對他動心愛到不可自拔呢?她也悔恨也痛苦也掙扎,可最終又如何?事到如今,她早已踏上不歸路,除了繼續走下去還能如何?
哥哥…
她心中不由得一陣絞痛。
自幼喪母,父親又忙於國事,早些年可以說是哥哥將她帶大的。哥哥對她百般寵愛千般呵護,從不會對她責難一個字。
可就是爲了那個人,爲了自己這份兒永遠不可能有結果的癡心,哥哥第一次對她發怒…
那天離家出走,她心中茫然徘徊,最捨不得的還是哥哥。
出來一年,她跟着那個女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墓地裡呆了整整半年。從最初的惶然害怕到後來的漠然,以及最後的麻木。她最初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或許只是爭一口氣罷了。
她也知道,走上這一步,便不可能再回去了。
至於哥哥…
她知道他娶的是鶯姐姐,他們兩個在一起很好,郎才女貌,哥哥很喜歡鶯姐姐,他們會很幸福的。
她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哥哥的婚禮,她註定是無法參加,只能在心底默默祝福,希望哥哥少怨她幾分。
崔宛芳又看了她兩眼,沒有再說什麼,擡步離去。來到顏諾的屋子,他剛好練功完畢,擡頭看見她走進來,有些訝異。
“怎麼是你?”
崔宛芳笑了笑,“表哥不樂意見到我?”
顏諾面上沒多大表情,對崔宛芳他也不討厭。老頭子給他訂下的婚約他可以不遵從,不過這女人很聰明,知道分寸,也不會仗着顏老爺子寵愛就盛氣凌人趾高氣昂。只要她安安分分,他不會刻意刁難她。
“雲依那個小丫頭呢?”他漫不經心的問了句,這兩個月倒是讓他看清了那小妮子的能耐。最初見到雲依的時候她單純又天真,如今變得沉靜了不少,整個人都似蒙了這玉佛山的雲霧,讓人窺測不到她在想什麼。越是這樣,他便越不能放她離開。女人的嫉妒心有多重,他可是親眼見到過的。要讓這丫頭下山去,保不準在順親王父子倆面前哭訴一番,兩人就原諒了她。到時候她再起什麼心眼兒,防不勝防啊。
崔宛芳也聽出他語氣裡的不以爲意,便笑道:“我讓她下去了。”
顏諾坐下來,見她還沒走,蹙眉道:“還有什麼事嗎?”
崔宛芳眨了眨眼睛,道:“沒事就不能來見表哥嗎?”
她這麼一說顏諾倒是找不到話反駁了,索性默然不語,只靜靜的用着飯菜,也不請崔宛芳坐下一起吃。
崔宛芳是聰明的女子,見此自然知道顏諾心裡沒她。眼神有些黯然,不過隨即又笑着道:“表哥。”
顏諾嗯了聲,仍舊沒擡頭看她。
崔宛芳有些尷尬,咬了咬脣,終是下定決心道:“前兩天舅公找我敘話,說…”
顏諾不吭聲,也不問,一副你愛說我就聽着不說我也不強求的模樣。
崔宛芳面色更暗,輕聲道:“表哥,你是不是討厭我?”
顏諾還是沒看她,只淡淡道:“目前你還沒做讓我討厭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以後討不討厭就難說了。
崔宛芳呆了一呆,面色黯然之色淡了幾分。
“那…”她組合着措詞,好半天才慢慢說道:“舅公說,你和我年紀都不小了,該是…”
成親兩個字在舌尖繞了半天,終是沒有說出口。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不會如官家小姐那般矜持扭捏。崔宛芳自小也沒受太多那些什麼禮儀教條的約束,不過一個女人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難免有些侷促心如鹿撞。更何況這個男人還對她不理不睬的,她便顯得更爲小心翼翼和不安。每說一句話便會偷偷看他的臉色,生怕那句話觸怒了他。
顏諾一頓,自然是聽出了她的暗示。不過別說他心中早有所屬,就算沒有,他對崔宛芳沒感情,又怎會遵守本屬於這具身體的婚約?
於是他坦坦蕩蕩對上她的眼睛,道:“這件事我自會去和祖父說。”
崔宛芳又是一怔,眼神裡漸漸升起幾分亮光。顏諾知道她誤會,又繼續道:“我不會娶你,所以我會和祖父說明,取消我們兩人的婚約。”
崔宛芳臉色立即白了,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顏諾。好半天才吐出三個字,“爲什麼?”
顏諾站起來,“我也不瞞你。想必你知道我早已心有所屬,除了她,我不會娶第二個女子。”
“可她是…她是你的…”
“表姑?”
顏諾笑了笑,語氣裡並沒有多少感情。
崔宛芳被他那千年難得一見的笑容給迷得呆了一呆,下意識的點點頭。原本鳳君華與顏家的關係是個秘密,顏老爺子沒說,誰也不知道。而且最初她出關的時候壓根兒就不知道顏諾心中有其他人,還是接觸了一段時間後獨屬於女人的敏感和直覺讓她察覺到了一些東西。再加上妹妹半個月前重傷迴歸,她從中得知了某些消息,這才知曉箇中緣由。前幾天顏老爺子讓她過去問話,才告訴了她這件事。原因無他,只因她是顏家未來的當家夫人,理應知道這些事。
當時她心中震驚可想而知,也知道顏諾得知了這個消息而鬱郁不振。她想着,顏諾即便再是對那女子情深意重,也跨不過道德倫理這道坎兒,頹廢一段時間後便會認命。
卻不想,他至今爲止還念着鳳君華。
顏諾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也不在意。
“是,她的確是我的表姑,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崔宛芳幾乎剋制不住內心翻涌的情緒,她忍不住說道:“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況且她已經…”
“已經嫁人了。”顏諾很平靜的接過她的話,“我知道。”
崔宛芳不說話,只是緊咬着脣瓣盯着他。
他給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上,漫步走到窗邊,看外面層雲盡繞霧海翻騰,看百花過盡俱是雕欄玉砌的冰冷與悲涼。
“我知道她是我的表姑,我知道她嫁人了,我知道她心裡沒我,我知道我和她一輩子都不能在一起。那又如何?我喜歡她是我的一個人事,與她無關。”他閉了閉眼,“我不接受這本不屬於我的婚約,自然也不會接受本不該屬於我和她的血緣近親。”
“所以,我不會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