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座大山,怎能無端端消失?
這是此刻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和震驚,然而情況危急,已經來不及去思考那許多,蘇文敏當機立斷。
“整軍出戰。”
“是。”
戰鼓鳴鳴,旗幟獵獵飛揚,廝殺聲不絕於耳。
那是一場血腥的拼殺,比之前段時間任何戰爭都要殘酷和森冷。
雪亮的刀劍銀槍,刺破*的聲音,濺起的血液,濃濃的灰塵,飛揚的馬蹄…
順親王親自帶兵進攻,慕容琉風主動做陣前先鋒,兩軍副將交戰。
鏗——
刀劍相撞,馬前蹄飛揚塵埃,濺落美人黑髮紅巾,英氣逼人的眉眼俱是灼灼怒氣。
“久聞順親王乃戰場英雄,沒想到也會做這種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徑。”
順親王穿着鐵甲戰袍,聞言眉眼不動的看着蘇文敏,淡淡道:“兵不厭詐,兩軍交戰,向來如此。”
“你——”
蘇文敏剛怒喝一聲,斜刺裡一把劍刺了過來,直掃她的面門,她連忙仰頭以佩劍抵擋,凝眸對上一張笑意飛揚的臉。她認得這個少年,鳳君華的弟弟,慕容琉風。
心中怒極,手腕輕輕一動,手中長劍便如蛇般的旋轉了一圈,眨眼間就與慕容琉風過了數招。
“小子,虧你自詡名師之徒,卻也只會以多欺少,算什麼君子?”
慕容琉風在軍隊裡呆了三個月,原本有些衝動的脾氣給磨滅了不少,聞言也不惱怒,只哼了聲道:“以多欺少怎麼了?我姐說了,勝了就是本事。你們要是不服氣,也可以以多欺少,本公子我接招便是。”
順親王騎着馬後退幾步,順便斬殺幾個金凰女兵,聽了這話不由得有些好笑。上位者互相較量,向來都是講究君子作風,最不恥以多欺少。不過隨後一想,戰場上血腥拼殺各有死傷,若是迂腐頑固的一對一的打,還叫什麼打仗?乾脆擺個擂臺比武得了。慕容琉風那話雖然聽着無賴,實際上倒是一針見血。
本來就是敵對的雙方,都真刀真槍的打起來了,還講究什麼君子規矩?
這樣一想他便想來幫助慕容琉風,眼前身影一閃,銀白的槍直刺他的面門。他連忙抽劍抵擋,擡頭對上一雙冰冷盛怒的眸子,是崔江雯。
“好一個兵不厭詐。”崔江雯聲音低沉而輕諷,“早就聽聞順親王的大名,一直爲無緣和王爺戰場交戰而深覺遺憾,今日,便讓我來領教一下王爺的功夫吧。”
她說話的當口銀槍一抖,強大的真氣散發開來,順親王目光一震,眼神裡閃過幾分欣賞。
“本王也是早就聽聞崔副將使的一手好銀槍,今日就讓本王好好領教領教崔副將的家傳絕技吧。”
說罷兩人開始激戰起來,寶劍銀槍,招式凌厲,殺氣陣陣。馬背上打架難免有些不方便,數十招以後,兩人同時從馬背上躍了起來,在空中又是一陣刀槍碰撞,火花四濺。
而底下,慕容琉風和蘇文敏也打得火熱。不過慕容琉風到底年輕,雖然自幼習武,還是不如蘇文敏經驗足,功力身,數十招以後便有些支撐不住了。
他咬牙,將平生所學全都使了出來。
蘇文敏面色無波,眼神裡卻漸漸升起灼灼火焰。慕容琉風是鳳君華的弟弟,如果擒住了他,至少可以讓東越有所顧忌而退後。這樣想着,手上的招式就越發的凌厲。
“小子,你還是嫩了點。”
話一說完,她手中長劍猛然灌注強大真氣,鏗然一聲將慕容琉風手上的劍打落。慕容琉風一驚,蘇文敏已經一腳踢在他胸口上,他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
站在城樓上觀戰的易水雲眼神一縮,就要飛身而下,忽然看見天上憑空掉落兩個黑影,一人阻擋了蘇文敏刺過來的劍,一人扶着慕容琉風迅速飛回。
身後有女兵在追,那人一揮袖便是一陣罡氣散發,將周圍的人都給震了開來。
易水雲連忙吩咐,“弓箭手。”
弓箭手立即上前,劍雨紛紛而下。
而此時,東越的將士也很有默契的開始後退,原本在和順親王交戰微露下風的崔江雯見此更是面露急色,一不留神便招式亂了一分,然而也正是這一瞬間的功夫,順親王左手一掌拍了過去。她連忙側身,卻不防手中銀槍鏗然一聲,虎口一麻,手鬆落,銀槍也跟着掉落在地。
她一驚,然而對方凌厲的劍已經逼了過來,她只得徒手迎戰,冷不防箭矢從旁邊飛過。她微微偏頭,箭身貼着她的臉而過,滑落了一縷髮絲。而下一刻,冰涼的劍已經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崔副將,得罪了。”
崔江雯披頭散髮的咬牙瞪過去,順親王卻已經吩咐人將她捆綁了起來。
眼看金凰女兵已經傷亡慘重,浴血奮戰的蘇文敏不禁暗自咬牙,大聲道:“鳴金收兵。”
嘯聲響起,剩下的殘餘女兵連忙攻克後退。
身後的將士準備要追,順親王道:“窮寇莫追。”
他看了眼崔江雯以及被抓到的其他幾個金凰副將,道:“將她們全都帶回軍營。”
“是。”
第四場戰爭,又是東越勝,士氣大增。
順親王回到軍營便看見慕容琉風坐在椅子上,衣衫半解,露出受傷的肩膀,易水雲正在給他擦藥。身邊站着一男一女,魑離和魅顏。見到他,二人立即拱手施禮。
“見過王爺。”
順親王自然知道他們二人是鳳君華的人,揮了揮手。
“不必多禮。”又見慕容琉風要站起來,忙阻止道:“別動,當心傷口。”
慕容琉風又重新坐了回去,神色還有些黯然和鬱悶。
易水雲已經給他擦好了藥,瞥了他一眼。
“戰爭本就有勝有負,不必爲此介懷。”
慕容琉風還是有些不好受,“是。”
順親王已經坐了下來。
易水雲也在一旁坐下,笑道:“恭喜王爺大獲全勝。”
順親王揮了揮手,“多虧先生料敵先機,運籌帷幄,不然我們如今只怕還在與金凰僵持。”他眉頭一挑,又道:“對了,今日本王擒獲了敵方几位副將。”他話音一落,門外就有士兵將金凰幾個女副將押了進來。幾人全都披頭散髮,身上或多或少帶着傷,卻一個個怒目而視,鐵骨錚錚。
順親王揮了揮手,示意士兵們退下,他面容雖然威嚴但卻稱不上冷酷,只淡淡看着以崔江雯爲首的幾位副將。
“先生。”他看向易水雲,“這幾位都是金凰得力的副將,如今本王已將她們擒獲,先生認爲該如何處置?”
易水雲還沒說話,崔江雯已經率先冷哼一聲,“狗賊,要殺就殺,不用多說廢話。”
“就是。”身邊一個女副將傲然擡頭,冷冷道:“今日我們大意,既技不如人,甘願一死。你們不用想着花言巧語誘惑我們投降。我等雖爲女子,但亦懂得忠義二字。既然已經被你們所擒,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她話音一落,又有人接口道:“士可殺,不可辱。”
順親王有些驚異的看着她們,眼神裡隱約幾分欣賞。
慕容琉風低怒的嗤了一聲,“都死到臨頭了還伶牙俐齒,就不怕…”
“風兒。”
易水雲淡淡開口打斷了他,慕容琉風瞬間沒了聲。他又溫和而客氣道:“劣徒年幼不知禮數,若有得罪之處,望各位將軍莫怪。”
崔江雯等人對於他這般溫和的態度十分驚異,拿不準他到底什麼意思,遂不說話。
易水雲依舊淡淡笑着,一揮手,她們身上捆綁的繩索便斷落了,這下子不止她們,連慕容琉風都覺得驚異莫名了。
“師父?”
易水雲表情十分沉靜而內斂,站起來對順親王抱了抱拳。
“王爺,她們可否交給在下處置?”
順親王一雙深邃的眸子劃過瞭然的光,笑了笑。
“自然可以。”
“謝王爺。”
崔江雯皺眉,“你們想做什麼?”
易水雲回頭只說了一句話,“想必幾位將軍定然很奇怪玉倫關周圍的羣山是如何消失的。”
這話說到了她們心坎兒上,畢竟那麼大幾座山,怎麼可能無端端的就消失了呢?這也是她們今日一戰失敗的關鍵之處。身爲沙場戰將,可以犧牲死亡,但對於她們這種人來說,若臨死都不能死個明白,那纔是對她們最深的侮辱。
所以此刻即便她們心中對易水雲太多的防備,也不由得問出心中疑惑。
“爲何?”
易水雲淡然而意味深長的一笑,“移山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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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先生這一招真是出其不意啊。”
在東越以北繞過玉倫關的一條山道上,一輛馬車悠然而過,車內鳳君華手指彈沒字條,背靠在雲墨身上,嘴角笑意深刻而瞭然。
“出其不意才能攻其無備。”雲墨給她揉着太陽穴,溫聲道:“只要過了玉倫關,就能攻入下一座城池了。”
鳳君華漠然一會兒,忽然道:“你說易先生既然有移山倒海的本事,又精通八卦陣法,本身也是才智過人,沒道理輸給那羣酒囊飯袋獨自遠走他鄉甘願隱姓埋名做個小小的幕僚纔是。”
雲墨語氣沒有起伏,“情之一字罷了。”
鳳君華知道他說的是她娘。
翻過身來,擡頭望着他。
“你說,我娘當年到底惹了多少桃花債啊?”她一隻手撐着下巴,好奇道:“我爹也真能忍,居然放任我娘在軍營裡那麼多年不聞不問。要是我娘真的變心了,他當真放心?我看是傷心吧。”
雲墨笑笑,“你怎麼知道師父對你娘不聞不問?他要真的對你娘不聞不問,也不會在你娘失蹤以後第一時間來東越了,證明他對你孃的行蹤其實一直都十分關注,只不過他一直跨不過心裡那道坎兒而已。”
鳳君華若有所思,而後玩味兒道:“要是我離開你五年,生活在一羣男人堆裡,你會如何?”
雲墨漫不經心道:“你何止離開了我五年?那可是整整十二年。”
鳳君華立即閉嘴,又聽他繼續輕描淡寫道:“不過你說得對,我是沒師父那麼大度。你即便置身軍營,也得在我身邊。”
鳳君華聽明白了,這人是在提前給她打預防針。如今天下戰事已起,未來她肯定是要介入的,而他,當然不允許她離開他身邊。
無奈的嘆息一聲,她忍不住抱怨道:“真是*霸道。”
他撫着她的臉,溫柔輕笑道:“這世上能讓我*霸道的,也就一個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鳳君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麼說起來我應該感到十分榮幸?”
他不說話,眼神裡明明白白寫着,難道不是?
好吧,某人臉皮不是一般的厚,她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
再次翻了個身,“小風這次吃了虧,估計得好一陣心情不好了。”
“戰場拼殺本就輸贏不定,讓他吃點苦頭,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道:“這不也是你的打算麼?”
“那倒是。”
鳳君華笑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過了玉倫關,是義城。如果這個城池再攻破的話,金凰必定士氣大減。”她蹙了蹙眉,“可我聽說義城的城主十分勇猛且武功高強,而且剛毅決斷,頗有威信,她統轄的軍士嚴以律己,個個以一當十。恐怕皇叔他們要攻破這座城池,甚是困難。”
“皇叔他們暫時打不到義城。”雲墨淡淡道:“我剛收到消息,顏如玉已經帶着人趕赴玉倫關相助金凰。也就是說,玉倫關皇叔他們暫時也無法佔領。”
“顏如玉?”
鳳君華噤了聲,忽然便想起了顏諾。她早就知道,上次小鶯他們能那麼順利離開南陵,是因爲有顏諾的幫忙。離恨宮信息網遍佈整個大陸,對於武林至尊的顏家鐵訓,她如何能不清楚?
顏諾雖然是家主,只怕也逃不過責罰。
血池,冰池,還是火池,亦或者油池?
她不敢想。
她知道顏諾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即便不明白他爲何突然投誠明月殤,但他那樣做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和原因。
她沒資格去責怪或者質問。
從上輩子開始,他們便是對立的立場,這輩子依然如此。
也罷。
既然她迴應不了他的感情,那麼不如讓他就此死心,總不如藕斷絲連來得痛苦。
雲墨靜靜的看着她,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他可以讓她心裡只有他一個人,但不能阻止其他人對她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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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景,櫻花飛舞,本是極美的景緻,卻沉浸在戰火飛煙裡,便是那般溫馨的絕美,也不由得蕭條而黯然。
南方這時候氣候最是溫暖宜人,然而京城裡卻總是圍繞着陰沉之氣,令人喘不過氣來。
—咳—咳—咳—
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從厚重的紗帳後傳了出來,雖淺,卻似乎能斷人心腸。
“母后,藥熬好了,清兒喂您服下。”少女細聲細氣的聲音裡有着掩飾不了的擔憂和心事重重。
“罷了。”
皇后的聲音顯得十分淡然而無力,隱約幾分蒼涼。
“你哥哥呢?”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太監的稟報聲。
“太子殿下到。”
珠簾垂落,錦衣華服的男子走了進來,明月清擡頭叫了一聲。
“皇兄。”
明月殤走近前來,拱手一禮。
“兒臣參見母后。”
皇后靠在軟枕上,揮了揮手。
“坐吧。”
明月殤依言坐了下來,擡頭看向面色有些虛弱的皇后,眼神裡寫滿了關懷。
“母后,您身體好點了麼?兒臣這些天忙於政務,不能時時在您身邊侍奉,實是兒臣之過,還望母后恕罪。”
皇后嘴角噙起淡淡笑意,“母后知道你孝順,怎會怪你?不過一個小小的傷寒而已,又不是什麼大病,用不着興師動衆。再說了,有清兒陪在我身邊日日伺候,我已經好了大半,你不用憂心。”
明月殤看了明月清一眼,明月清一觸及到他的目光,立即低下頭,似乎有些心虛。
他收回目光,淡淡笑道:“那就好。”
皇后不動聲色的將兩人的表情看在眼底,淡淡道:“前些日子我聽說金凰連連吃了敗仗,如今又是個什麼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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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殤知道這些事兒瞞不了她,便也坦然道:“母后,您不用擔心,顏家七姑娘已經去玉倫關相助,不日便會有好消息傳來的。”
皇后臉上未有喜色,只是淡淡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是不懂這些戰事的。”她頓了頓,“只是上次你與那東越的雲太子交手未有勝負,向來你們倆也是半斤八兩。如今天下戰火四起,只怕近年來都會戰爭不斷。”她嘆息一聲,“說到底,不過爲了一個女人罷了。”
“母后…”
“你不用幫她說話。”皇后瞥他一眼,淡聲打斷了他,又憂心而嘆息道:“殤兒,你自小就是個有主見的,性子也執拗倔強,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母后也不想幹涉你什麼,但你凡事要有個度。如今鬧到這個地步,難不成你還想着她會回心轉意不成?”
明月殤不說話,眼睫垂下,掩蓋了眼底神色。
皇后搖了搖頭,“知子莫若母。其實你心裡明白,只不過是放不下而已,對嗎?你口口聲聲說不想讓自己後悔,實際上還是爲了執念罷了。少年兒女,情深意重。母后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所以我懂。只是殤兒,很多事情並非你付出了努力和心血就能得到回報的。”她說到這裡不禁有些哀慼,大約是想到了自己吧。
當年柳梢枝頭,豆蔻紅妝年華,攜一抔芳心踏入重重宮闈。金磚碧瓦,雕欄玉砌,九重樓閣,紅裝鳳冠,朝臣叩拜。她纖細的指尖被那人溫暖而涼薄的手心包裹,蓋頭紛飛,滿目的紅色皆不如他低頭看下來的一眼紛繁深邃。
她在那一雙帶着驚豔的目光下迷亂沉淪,朱釵裙襬逶迤零落於地,如雲髮絲如瀑布傾瀉。
還記得彼時他在耳邊的輕言細語溫柔呵護,還記得那時他的指尖觸碰她的肌膚,微微的涼,卻又極深的灼熱。還記得,他眼中映滿她嬌羞紅霞的臉…
一夜紛亂纏綿,她枕着他的胸口入眠,只覺得此生足矣。
然而不到月餘,選秀大典,新人入宮。
偌大後宮,環肥綠瘦,嬌媚百態…
心痛大不過了然的悲哀和苦澀。
到後來,她便能做到漠然和淡定。
她安安分分的做着她的皇后,他尊重她,信任她,卻不愛她。
她懂。
從入宮那天開始,他就對她說過。他可以給予她無尚的榮耀和權利,卻給不了她要的真情。
直到那個豔冠羣芳的女子出現,她那素來涼薄的帝王夫君,居然會露出那般溫柔而癡迷的神情。
帝王無情,尤以明家爲最。
然而那個女子,卻得到了那個男人獨一無二的真心和寵愛。
或許,只是因爲永遠得不到吧。
得不到那個女子的心。
所以才執着。
可是既然帝王無情,爲何她的兒子卻一個個都是癡情種?還全都爲着一個女人?
“殤兒,母后知道你不甘心,可事已至此,你若再執着於此,只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你這是何苦?”
明月殤眼睫垂下,淡淡笑着。
“母后,您說的兒臣都懂。”
“既然你都知道,爲何還要執迷不悟?”皇后有些激動起來,“殤兒,你要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愛的那個人也不是普通人。她是別國太子妃,是有夫之婦。你們之間不禁有私人仇恨,還有家國仇怨。如今天下戰火因她而起,我也不多說什麼。反正四國平衡遲早都要打破,不過也就是男人爭權奪利的一個藉口而已。可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且不說最後誰勝誰負。即便最後你打敗了雲墨又如何?母后雖不瞭解她,但也看得出來她是一個烈性剛毅之女,你以爲你能將她奪回來?”
明月殤呼吸一滯。
這些話很殘忍,然而卻很現實。他從小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沒人比他更清楚她有多堅毅多倔強。當年她母親的死,早已和南陵皇室結下深仇大恨,她如何會善罷甘休?即便當年的事他不是主謀,終究她是受他連累。若不是他去探查她,或許她這輩子都會平平靜靜的過去。
可如果他不那麼做,也就不會認識她,更不懂得這人世間除了權利富貴,還有真情唯一。
“母后。”他沉吟半晌才道:“父皇有後宮三千,佳人無數。那麼,您後悔嗎?”
皇后一滯,眼神裡流露出深切的情感,不知道是愛還是恨。
明月殤微微的笑了,眼裡閃過一抹歉疚。
“母后,對不起,兒臣不是要搓您的傷心事。只是,您都如此,便應該明白。很多事情,心裡明白是一回事,要做的,卻是另外一回事。也不外乎四個字,身不由己罷了。”
好一個身不由己。
皇后搖搖頭,也不再多說什麼,“罷了,就知道我說什麼都沒用。”
她盯着帳頂,美麗的眼睛裡流露出茫然而恍惚的光色。
“找到你五弟了麼?”
明月殤低着頭,“五弟性子倔強,既然決定離開,便不會再回來了。”
皇后苦笑,“便是我病了,他都不肯回來麼?”
明月殤微微蹙眉,他也有些疑惑。五弟雖然性子寡淡,厭惡皇權,但不至於對母后置之不理。可母后病了這麼些時日,五弟卻一直沒出現,是有什麼苦衷麼?
“行了。”皇后有些累了,揮了揮手道:“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操心我。”
明月殤擡頭想說什麼,看見她眉宇間疲乏越濃,便住了口,溫言道:“母后,您好好休息,兒臣先走了。”
他又瞥了眼明月清,神情微微冷淡。
“清兒也十七歲了,是時候該出嫁了。”
一直沒說話的明月清猝然擡頭,眼神震驚而微微焦急。
“皇兄,我…”
明月殤卻不給她反駁的時間,淡淡道:“這也是父皇的意思。”
明月清臉色一白,眼神裡險些落下淚來。
皇后倒是很認同的點點頭,“我心裡倒是有幾個合適的人選,等過幾天便和你父皇商議。”
明月清臉色又白了一分,“母后?”
明月殤面上揚起淡淡笑意,站起來抱拳道:“母后,兒臣告辭。”
他走以後,皇后就瞥了眼明月清,眼神不如往日的慈愛溫和,漠然而摻雜着絲絲冷淡。明月清身子有些顫抖,“母后…”
皇后仍舊不動聲色,“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
明月清抿脣,眼神裡有委屈之色。
皇后眼底閃過失望。
“看來是本宮從前太寵你了,以至於你越來越每個分寸。”
明月清一震,私下裡母后從來不會對她自稱本宮。她猛然跪了下來,“母后息怒,兒臣…”
皇后眉眼劃過厲色,聲音越發冷淡。
“你父皇子女衆多,可你知道他爲何獨獨寵愛於你?”
“因爲…”明月清雙手握拳,顫巍巍的說道:“因爲兒臣是嫡出的公主。”
皇后冷笑了一聲,眼神裡冷嘲與悲哀兼併。
“嫡出公主?呵~本宮有兩個嫡出的兒子,那你可知爲何你父皇一邊立你三哥爲太子,暗地裡卻想要扶持你五哥做儲君嗎?”
明月清大驚失色,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母后…”
皇后神色依舊冷淡,甚至有一種瞭然而悲切的冷酷。這些事情她也是從太后壽宴後才知曉的,卻從來未曾對明月清說過,也難怪她會這般震驚。
“你知道你五哥爲何那般厭惡皇權政治甚至不惜撇下我這個生母也要離開皇城離開南陵嗎?”
明月清哆哆嗦嗦的發抖,臉色蒼白的已經看不出顏色。
“你又知道上次你三哥一連拔出了你二哥七哥九哥以及十一哥的勢力,你父皇爲何絲毫沒有遷怒你三哥反而大加讚賞?”
“因爲…因爲他們有不臣之心,三哥是爲了幫父皇,所以…”明月清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小得連她自己幾乎都快聽不見。這些理由,冠冕堂皇得連她都說服不了。
果然皇后又是一聲冷笑,雖然還在病中,然而久再深宮的威嚴卻讓人無法忽視和小覷。只是她平常性子溫和,嫌少有凌厲的時候罷了。可後宮佳麗三千,哪個不是背後有權有勢的家族撐腰?若她真的只是一個徒有皇后虛名的女人,早就被那幫女人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哪裡還能保護自己的三個兒女活到今天?
明月清覺得,她從未真正瞭解和認識自己的母后,即便是此刻。
“不臣之心?”皇后譏笑一聲,眼神冷厲而漠然,有一種看透這帝王至高權利的冷淡和嘲諷。“沒有野心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沒有野心的皇子註定也只能爲人魚肉。你父皇兄弟十三人,他生母早喪,繼母惡毒表面對他慈愛有加背地裡卻扶持自己與人通姦的孽種。他一個身份尷尬的嫡子,又無外戚家族依靠,根本無法競爭皇位。可爲何最後那些個皇子全都死的死貶的貶流放的流放,唯有你父皇最後登得大寶?”
皇后眼神越來越冷,看着明月清越發慘白的臉色,再也沒有從前那本心疼之色,有的只是近乎冷酷的冷靜。
“我告訴你,那是因爲他夠狠,夠毒。”
明月清又抖了一下。
“而你兩位皇兄都有翻雲覆雨的本事,爲何一個十多年避府不出不干涉朝中內政,一個卻隱忍不發只待最後一鳴驚人?難道真的緊緊只是爲了一個女人?我告訴你,明家的男人,即便再是情癡,也永遠改變不了野心和無情。”皇后神色清冷眼神清明,那是久在宮廷歷練沉澱的一種經驗和智慧。
“因爲你的父皇,他將一個帝王制衡之術不僅用於朝堂,還用於他的兒子身上。就如同那天鳳君華說的那樣,推出一個慕容琉仙來試探你的那些皇兄,下旨封了慕容琉仙爲未來太子妃卻又縱容你三哥不迎她入東宮。立了你三哥爲太子,但所作所爲卻將他置於衆矢之的,成爲皇權爭奪的腳踏石。他暗地裡扶持你五哥,那是要讓你三哥和五哥兄弟相殘,選出最強也最冷血的繼承人。”
“不——”
最後一句話,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明月清終於不堪重負的癱軟在地。
“怎麼…可能?”
皇后冷眼看着她,此時內室裡沒人,也沒人敢進來。
“爲什麼不可能?”
皇后繼續冷笑,“知女莫若母,清兒,到了如今,你還要在我面前裝嗎?”
明月清猝然擡頭,眼睛裡有一種牢固的東西在慢慢破碎,她忽然感到害怕。
“母…母后…”
“我和你說了這麼多。”皇后的聲音逐漸平靜下來,眼神卻比剛纔更冷。“就是要告訴你,明氏皇族,每一個都冷心冷清冷酷殘忍。要想活下去,就得比別人更狠更毒。你父皇一生子女衆多,但能平安活下來且在這皇室有一席之地的,有幾人,你計算過沒有?”她居高臨下的看着明月清,“連嫡子他都能作爲工具般捨棄,更何況你這個嫡女?”
明月清渾身猛的一顫,她對上皇后冷淡彷彿穿透一切的眸子,忽然有些狼狽的躲開。她覺得,自己僞裝隱藏多年的面具在母后的眼神下被連皮帶骨的撕了下來,照見她內心的醜陋和沉暗。
“你父皇六個女兒,你皇姐和二皇姐早在十五歲便已經出嫁,還有你兩個皇妹,也已經許了人家,爲何你和明月琴一直沒有婚配?你又可知?”
明月清這次顫抖得更厲害,彷彿預見了什麼一直不願面對卻不得不面對讓她十分不甘且憤怒的事。
皇后笑了,“清兒,你不愧是母后的女兒。連母后,都差點被你騙過去了。”
明月清低着頭,仍舊在反駁。
“母后,您在說什麼呢?女兒聽不明白。”
皇后嘴角勾起淡淡諷刺,輕飄飄道:“我和你說了那麼多,你還是冥頑不靈。”
明月清眼睫一顫,手指緊了緊。
“我的好女兒,上次你三姐被發現偷情,其實你早就知道吧,不然你不會在那時候拉着我撞破她與人偷情。”
明月清再次一顫,表情卻已經從容了很多。
“你很聰明,每一次你父皇想要給你賜婚的時候,你總是說想多陪我兩年,然後就將你那些個皇姐皇妹推出來,以至於你如今已經快慢十七歲,卻還未出嫁。”
明月清面色漸漸平靜了下來。
“明家的子女,哪裡會是簡單的角色?”皇后目光輕飄飄如雲,卻又如泰山般狠狠打向明月清。“你父皇寵你,是因爲你夠資格,因爲你夠聰明。也夠…”她目光微深,像波濤席捲的海水,將明月清重重籠罩其中,掙扎不出。
“有利用價值。”
明月清咬脣,眼神裡那種倔強和不甘交錯而過。那是深植血脈深處的執着和不爲人知的沉暗。如今,終於被親生母親一層層給撕開,露出本質。
“所以。”她緩緩擡頭,很淡定的擦乾眼角的淚水,甚至微微笑着。“如今,我的利用價值來了,對嗎?”
皇后看着這樣的女兒,眼神也不由得微微震動,而後神情一暗,淡淡道:“清兒,你做事太不小心了。若你早些年聽母后的話出宮嫁人,也不至於今天被你父皇利用。”她眼神裡含了淚光,“不是母后不幫你,是母后,無能爲力。”
明月清咬脣,眼底也暈出淚水來,忍不住道:“母后,當真沒有其他辦法嗎?”
皇后搖搖頭,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不過母后相信,憑你的聰明,應當知道怎麼做纔是對自己最好。”她微笑,“清兒,你皇兄說得對,有些人生來站在高處,縱然你的手伸得再遠,也是夠不着的。與其如此,不如放棄,退一步海闊天空,說不定能抓到屬於你自己的一片風景。”
可若心中已經有了自己追求的那一片天空,世間斑斕萬物,也不過虛無而已。語氣委曲求全,倒不如殊死一搏。
這句話,明月清沒有說出口,只是低着頭,萬分暗淡的應了聲。
“兒臣謹遵母后教誨,定不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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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以北,通往西秦的官道上,鳳君華懶懶的靠在雲墨身上,粉碎了手中字條,戲謔而調笑道:“明家的人,果然都不簡單。”
雲墨給她梳理整齊了耳鬢的髮絲,道:“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鳳君華眼神微閃,漠然道:“我只是看清了明家人的本質而已,自私,貪婪,永遠以自我爲中心。”她頓了頓,又低低道:“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了明月清,她很聰明,大約是繼承他們南陵皇族特有的陰暗心機吧。她很會演戲,永遠都僞裝成無辜弱者的模樣博取別人同情。”
雲墨微笑自若,“這世上人人都戴着一張假面具,你能一個個的撕開嗎?”
鳳君華不置可否,“既然知道,你爲什麼同意我將她放了?”
雲墨眨眨眼,“夫人有命,不敢不從。”
鳳君華睃了他一眼,“老實說,你是不是又有什麼陰謀?”
他笑笑,然後將她攬入懷中,咬着她的耳垂道:“我最大的陰謀,就是早點把你娶回去。”
她被他挑逗得忍不住偏過頭,卻將自己優美的脖子送到他脣邊,留下一道道溫熱的痕跡。
“別鬧。”
她伸手去推他,臉頰微紅。
“這是在馬車上。”
男人的精力就是好,夜夜纏着她還春光滿面精神抖擻,找到機會就佔她便宜。
他卻將她摟入懷中,從她耳根子一寸寸向下輕吻,聲音蠱惑而低啞。
“沒人敢進來。”
他邊說手指也不安分的拉掉了她的衣襟。如今已經是四月,縱然北方天氣再冷,這個季節也開始回暖了,她穿得少,外面的紅杉褪去後裡面就露出單薄的絲質中衣。再一個靈巧的翻動,便露出細膩如凝脂的肩頭。
他呼吸微重,不客氣的吻上去。
她臉色紅得如同煮熟的蝦子,聲音也因他的挑逗而變得嬌媚低啞。
“別…”
佳人在懷,他怎能放棄?輕笑一聲就將她壓倒在榻上,熟練而輕巧的扯落腰帶,外衫散開。她已是面頰桃紅眼神如水,雲鬢微亂嬌喘嘻嘻,仍自還想推卻。
“要是不想被人聽見,就別說話。”他的手已經伸進衣內,在她耳邊狀似威脅的低語,還順便再次輕咬吮吻她的耳廓耳垂。他知道這個地方是她的敏感點。只要挑逗起她的慾念,她便再沒力氣拒絕他了。
果然,她忍不住低吟一聲,渾身一軟,眼神裡滌盪出款款春波,動人至極。
他勾脣一笑,覆了上去。
她仰頭嬌喘,雙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肩,面色羞怯而微囧,咬脣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暗衛躲得遠遠的,是不敢出現,可秋鬆和秋蘭還在外面趕車。兩人都是武功高強之輩,早就聽清了車內的一舉一動。此刻聽見那隱忍的呻吟嬌喘聲,兩人都不由得紅了臉。
秋鬆咳嗽一聲,找話題打破二人的尷尬,她眼珠子一轉,道:“聽說前段時間被王爺擒獲的金凰那幾個副將已經投降了。”
秋蘭知道她的意思,自然樂得配合,好忽略車內曖昧的聲音。
“說起來還是多虧了易先生。”秋蘭神情有些興奮,“據說移山倒海這種陣法乃是上古奇陣,當今世上幾乎已經絕跡,沒想到易先生居然會。這次大敗了金凰,挫了她們的氣勢不說,還擒獲了幾位副將。”說到這裡她又不禁崇拜而敬佩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早早就將崔江雯等人的家人全都救了出來,不然她們還有所顧忌不敢轉投東越呢。”
秋鬆也笑道:“殿下運籌帷幄,料敵先機,再加上有易先生智計百出,王爺領兵上陣,我軍自然節節大勝。”
秋蘭卻又嘆息一聲,“只可惜殿下和太子妃的婚禮卻要延遲到三年以後,不然…”話未說完,秋鬆便捂住了她的嘴,瞪了她一眼。“這是殿下的心病,你還敢說。”
見她眼神裡閃過惶恐,遂鬆了手,低聲道:“以後別再說這些話了。殿下寬懷,咱們做屬下的可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秋蘭連連點頭,“知道了,姐姐,你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
“知道就好。”
秋鬆鬆了口氣,忽聽得裡面鳳君華壓抑不住的低叫一聲,似嬌似媚似惱怒又似愉悅,聽得連人的骨子都似要酥了。
兩人對視一眼,而後再次齊齊臉紅到了脖子根,忙別過眼,想着殿下也太不知節制了些,又邊四處打量,看看周圍有沒有人經過。
有人把風自然是極好的,咱們的狐狸太子殿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因爲他發現,懷中的小妻子在外面比在自個兒家裡還要敏感。
她越是害羞越是放不開,他便越是想要逗她,她氣不過,直接扒了他的衣服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他悶哼一聲,悶聲而笑。
“哎,下次換右邊咬行不行?”
她臉色酡紅,死死的瞪着他。他覺得這個樣子的她可愛極了,忍不住又去親吻她的紅脣。她偏頭要躲,他也不追逐,直接吻上她的臉頰,然後一寸寸往下移動,同時更緊更深的擁着她。
外面風光正好,車內春光蔓延。
不知道過了多久,裡面那低低喘息的曖昧聲才逐漸消停了下來。
秋鬆秋蘭也跟着鬆了口氣。
*初歇,他還趴在她身上緊緊的抱着她,薄脣輕輕的劃過她的面頰,低低叫着她的名字。
“青鸞…”
她心中一軟,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腰。
“嗯。”
他聽着她的應答,只覺得心中滿滿的暖意。慢慢坐起來,溫柔的給她穿好衣服,掏出那把永遠貼身帶着的木梳給她梳頭。
她坐在他身前,沒有鏡子,她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然而卻能從他指尖的溫柔感受到他對她滿滿的情誼,便覺得心中滿足而幸福。
良人在側,歲月靜好。
髮髻綰好,他從身後抱着她。
“青鸞。”
“嗯?”
她半仰頭看着他,“怎麼了?”
他輕輕啄她的脣,聲音溫純如酒。
“沒什麼,就是想叫你。”
她微微眯了眸子,有些失神道:“半個月以後,大哥就登基了。”
雖然沒親自作戰,但戰場上所有消息卻瞞不過他們。
東越這邊連連戰勝,西秦面對南陵卻有些戰事吃緊。明月笙親自做主將,雲裔和明月笙半斤八兩差不到哪兒去。關鍵就是,西秦乃多事之秋,西秦皇身體不好,沐輕寒要主持朝政,不能分身乏術兼顧戰爭。
他自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輕聲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嗯。”
她嘆息一聲,又道:“顏如玉果然並非泛泛之輩,原本玉倫關幾乎都失守了,她一來就給穩住了,當真是有幾分手段。”
“應該說。”他聲音溫潤語氣平和,“顏家的人,沒一個簡單的。”
鳳君華又微微有些恍惚,隨即壓低聲音道:“他們準備在那天動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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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想,看明天還是後天吧,就大哥登基吧。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