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見,不相識,相顧無言。唯恐,十里紅妝…空寂寞!
不,不可以。
原本早已沉浸在血海里的鳳君華朦朧間聽見有人在耳邊喃喃自語,字字呢喃情深,字字期待久候,字字痛苦哀傷…像纏繞的藤蔓一樣緊緊揪着她的心。
疼痛,不期而至。
她努力掙扎,耳邊似乎有無數人在呼喚,她聽不見,腦海中只圍繞最後那一句。
唯恐,十里紅妝…空寂寞。
她死了,將他置於何地?
他等她十二年,盼她十二年,終於盼得她迴歸,然而就這般輕易的死了?他該如何?
那年對鏡梳妝,那年回眸顧盼,那年他親手爲她綰髮,那年他爲她穿耳洞,那年他定下她終生…
無數片段彷彿從靈魂深處甦醒,剎那間掠過腦海,浮光掠影齊齊閃過,化作強光直直擊來。
她於混沌中猛然睜開眼睛,聽見身邊無數人驚喜呼喚。
“緋兒…”
“君兒…”
“姐姐…”
耳邊全是煩亂的叫聲,獨獨不見那人深情呼喚。她側眸,看向記憶中那人的方向,卻覺得喉嚨一甜,猛然噴出一口血來。
“君兒…”
是顏諾在驚呼,周圍的人還沒來得及圍上來,她身上驟然紅光大盛,而後身影一掠,沖天而起。
“君兒。”
“緋兒。”
……
被她震開的所有人急忙站起來,擡頭就見那女子停在半空中,滿頭白髮飄散凌亂,衣袂飄蕩如仙,眉心隱約有紅蓮閃閃爍爍,臉上的血痕卻在慢慢消失。
她閉着眼睛,似乎在痛苦的掙扎。
雲墨趕緊上前一步,真氣運行於指尖,穿破紅色屏障,直直擊中她眉心。
沐輕寒見此立即前來助她。
明月殤顏諾隨後。
幾大高手全都將自己的真氣運行於指尖,要幫助鳳君華渡過着鳳凰情劫。
身後數步之外,明月軒忽然上前一步,手掌攤開,定魂珠還魂珠光芒懾人。
“去。”
兩道光芒穿越屏障而去,明皇猛然怒吼一聲。
“住手!”
然而晚了,鳳君華已經張嘴,吞下了定魂珠和還魂珠,渾身紅光越發濃烈。
明皇雙眸沉怒,“來人,把他們給我——”
明月軒不鹹不淡道:“父皇,你確定要讓東越和西秦的大軍聯手攻打南陵?”
“你——”
明皇氣得胸腹上下起伏,最終只是低喝一聲。
“孽子。”
明月軒不理他,也沒上前幫忙。看樣子是在一邊護法,以防待會兒明皇又暗自下手。
明皇雙手負立,在原地走來走去,冷不防看到靜坐不動的凰靜芙,不由得眯了眯眼。
要說這金凰的皇太女他也看不透。都說情敵見面分外眼紅,況且女子最是善妒虛榮。凰靜芙癡戀明月殤多年而不得,最大的原因就是這慕容家三小姐,如今的鳳君華。
若換了其他女子,只怕早就趁機作亂殺死鳳君華了。可這凰靜芙竟然八風不動氣定神閒。那樣子,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心上人將情敵給救活,從此自己便再也沒有了機會。
他有些不明白了,這凰靜芙也太另類了些。
凰靜芙自然感受到明皇投過來的目光,她只是低頭苦笑。
有些事情強求不得,尤其是感情。
況且撇開個人情感不說,於國家大義上,她也不可能殺了鳳君華。否則,金凰會被其他各國羣起而攻。她絕對相信雲墨會爲了鳳君華不惜發動天下戰爭。這樣的事,不是已經發生過一次了嗎?那次還不過只是那個孟非卓調戲了她幾句,弄得樑王逼迫。若鳳君華真的死了,這天下就真的再無寧靜之日。
她不是聖人,也沒那麼高尚。所以她只是旁觀,不曾相助。
……
紅光裡,鳳君華吞了定魂珠和還魂珠以後渾身真氣暴漲,衣袂髮絲獵獵飛舞,光暈將她渾身籠罩,從腳底慢慢升騰而起,彷彿靜水洗過污濁,將她身上那件流雲鍛一寸寸消融。然後到之間,若冰肌玉骨,根根成玉成雪,然後再緩緩到面容。
下巴似乎更爲精緻,脣色更爲紅潤飽滿,鼻尖越發光潔如新,眼睛…
她閉着眼,看不到眼中是何光景,然而只覺得眼部周圍的肌膚似乎軟化了幾分,於清冷中更添柔和嫵媚,眼角微微拉長,淡淡的印痕。而那眉,新月彎彎,銀河顧盼,遠山橫黛,亦不過芳華剎那,盡消失於她眉宇間。
光暈漸漸從額到髮絲…
緊接着,奇蹟出現了。
原本因情劫而生的白髮從髮根慢慢變色,由淺灰到深灰然後漸漸濃郁至黑色,一寸寸蔓延至發燒。
剎那,白髮成墨。
所有人眼中毒泛起亮光。
凰靜芙眼神微微驚奇,隨後嘴角浮現幾分笑意。
紅光盛放到極致,只聽一聲鳳凰喝嚦,鳳君華猛然睜開眼睛。
凰靜芙倒抽一口氣,那是怎樣一雙眼睛?
深邃,而芳華繚亂,彷彿一瞬間含盡時間風華,似星似月似海底深淵,又似一望無際的平原山水。
即便身爲一個女人,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刻的鳳君華,美得讓人無法閉上眼睛,連呼吸都位之靜止。
鳳凰訣每突破一階容顏都美上一分,果然是名不虛傳。
經過鳳凰泣血的洗禮,如今的鳳君華容顏豔麗得天怒人怨,讓人神魂顛倒沉淪不休。
那幾個男人顯然也怔了怔,眼神裡浮現着驚豔的光芒。
光暈慢慢收攏,一絲絲沿着她的眉心而去,然後就看見她眉心處那若隱若現的蓮花清晰可見,栩栩如生,彷彿注入了生命般又了自己的靈魂。
鳳凰訣,大成。
雲墨鬆了口氣,收了功。
鳳君華慢慢降落,渾身光暈也在她落地時消散殆盡。然而她卻似一瞬間喪失了所有力氣,一落地便軟軟的向地上倒去。
“緋兒…”
又是無數驚叫聲響起,身影一閃,這次雲墨比誰都快的將她攬入了懷中。
“青鸞。”
鳳君華睜開眼睛看着他,目光十分專注而認真,她軟軟靠在他身上,伸出一隻手來,緩緩去觸摸他的容顏,從眉眼鼻尖一直落到他的薄脣上,似乎在懷念那般柔軟灼熱的溫度。
雲墨眼神微動,“青鸞?”
身邊有人在呼喚她,她聽不見,只是溫順的靠在他懷裡,呢喃聲聲聲如夢。
“我答應嫁給你的,怎能讓你十里紅妝空付?”
她嘴角一勾,笑容淡淡而絕美。
雲墨心中一動,將她擁得更緊,只呢喃着呼喚她的名字。
“青鸞…”
她張嘴想應,然而渾身的疲憊剎那襲來,她閉上眼睛,昏迷在他懷裡。
……
鳳君華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她躺在牀上,空氣裡隱約泛起陌生的味道。
這不是她的房間。
她支撐着想要坐起來,聽見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誰?”
她低喝一聲而後手臂一重,肌膚上傳來毛絨絨的觸覺,是火兒。之前她歷劫的時候火兒從她懷裡跳出來被明月軒所得,倒是沒讓它受到任何傷害。
“醒了?”
他走過來,聲音清潤而清雅,先點了燈,將整個屋子照得如同白晝。她有些不太適應,他已經扶着她坐了起來,再將放在旁邊的藥碗端過來。
“我又沒有病,你給我喝藥做什麼?”
她皺眉,下意識的排斥。
雲墨輕笑一聲,“你現在身體很虛弱,必須好好調理。”
她不在反駁,他用勺子攪拌了藥汁,“來,喝藥。”
她乖順的張嘴喝了口,立即顰眉,道:“好苦。”
“良藥苦口利於病。”湯匙又來到她脣邊,與此同時響起他清潤儒雅的聲音,“待會兒給你吃蜜餞。”
她臉上露出淺淺笑意,一碗藥喝完以後,他立即變魔術似的給她餵了顆蜜餞,口腔裡立即充斥着甜味。
“現在不苦了吧?”
他聲音裡多了幾分笑意和寵溺。
她靠在他懷裡,搖了搖頭。又道:“我餓了。”
“我給你做了清粥。”他從托盤裡端過一碗粥,“你現在很虛弱,虛不勝補,只能先喝點清粥,等你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再好好補一補。”
她眨眨眼,“你餵我。”
他一頓,從前她不會這般對他撒嬌。隨後溫柔的微笑,“好。”
他用湯匙攪了攪清粥,一口一口的喂她,然後細心的給她擦去嘴角的殘漬。
“還要吃嗎?”
鳳君華搖頭,問:“這裡是哪兒?”
“香城。”
她怔了怔,“我暈迷了幾天?”
“七天七夜。”
“這麼久?”
鳳君華怔了怔,隨即又道:“從皇宮出來以後我們就離開了麼?”
“對。”
“怎麼那麼急?”
雲墨低頭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她眨眨眼,“爲什麼?明若玦要對付高陽王,還得處理姜婉英和趙志誠的事,應該沒那麼快顧及到我吧?”
他微笑,“我的意思是。”他很耐心的解釋,“再不走的話,明若玦加封你爹爲丞相的聖旨就到慕容府了,到時候可真就走不了了。”
鳳君華微驚,隨即冷笑。
“果然是老謀深算,妄圖用我爹控制我,他想得倒美。”頓了頓,她聲音輕了幾分。
“你早就猜到了?”
他無聲點頭,“你要報仇,就必須將自己的身世以及宮闈那些醜事全都說出來,以明若玦的心性,定然是不會放過你的。但是顧及着東越和西秦,他暫時還不敢殺你,但他可以把你困住南陵。正好,趙志誠被貶官了,丞相一位空了出來。”
他慢慢的說着,“當初你爹被奪兵權,朝中好多人都爲你爹不平。此刻他讓你爹做這個丞相,既可以把你留在南陵,也好收復人心,一舉兩得。況且你爹以前是大將軍,以前那些將士現在還對你爹十分敬佩。搞不好過幾天他還讓你爹出兵平亂,最好兩敗俱傷,他就漁翁得利了。”
鳳君華越聽眼神越冷。
“的確符合他不擇手段的心性。”然後又有些氣結道:“可就這麼把幾座城池讓給他們了,值得嗎?”
他抱着她,聲音溫柔。
“城池丟了可以再打,如果你沒了,這天下可就沒第二個青鸞了。不過無座城池而已,我還覺得委屈了你呢,你不嫌棄就好,我又豈會不捨?”
她心中一動,劃過一片暖流。
“何況…”他的聲音又變得有些溫涼起來,“你怎麼不多想想,你爹做了丞相,再穿鎧甲上戰場,爲了鼓勵你爹,明若玦會不會把原本屬於你太子妃的封號還給你?”
鳳君華怔了怔,隨即笑了。雙手環着他的要,仰頭道:“你這是在吃醋?”
他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然後低頭在她脣上輕咬一口,聲音微微低啞。
“所以我得先一步把你給帶走,不然我就沒夫人了,到時候我上哪兒哭去?”
鳳君華被他逗笑了,又想起之前渡劫的時候,好像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嘶啞的哭泣。
“我爹和小鶯他們呢?”
“現在很晚了,他們都去休息了。”他聲音有些異樣,又似乎只是她的錯覺,故而沒太在意,又歪着頭問:“我爹不讓我跟你在一起,他放心讓你進我的房間?”
“那有什麼辦法?”雲墨挑眉,語氣十分自信。“除非他再去找一個醫術比我高又十分可靠的人,否則他就是再不滿也沒辦法。”
鳳君華撲哧一聲笑了,“你似乎很得意?”
他沒說話,只是深深的看着她,彷彿要將她刻在靈魂深處。
“怎麼了?”
感應到他的目光,鳳君華眨眨眼,輕聲問。
“突然不認識我了?”
他又低笑了一聲,在她耳邊道:“青鸞,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美?”
他的呼吸噴灑在她耳根處,薰得她耳根脖子一片紅暈,不自在的別過頭。
“你又不是第一天見我的樣子,盡會貧嘴。”
“那是以前。”他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擱在她頭頂上,微閉了閉眼睛,有些沉醉道:“如今的你,比以前更美。”
鳳君華眨了眨眼睛,想起自己剛纔渡過情劫,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即眼神又暗了暗。她靠在他懷裡,不說話。
雲墨大抵也知道她在想什麼,默了默,道:“是不是很難過?”
鳳君華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我如果說是,你會不會生氣?”
“不會。”他回答得很乾脆,又低頭更乾脆道:“不過我會吃醋。”
她又笑了,嘆息一聲。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如果不這樣做,我會一輩子放不下心結。”她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雙手抓着他的衣襟,急切的問:“我們就這麼走了,那我娘呢?我回來後還沒去看過我娘,我…我甚至都不知道她葬在哪兒…”她眼中泛起了淚花兒,“我真是個不孝的女兒…”
溫柔的手指擦乾她臉上的淚痕,他的聲音低沉而憐惜。
“別哭,如今只是暫時的,你也不想讓你娘看見這個樣子的你對不對?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去祭拜千姨,好嗎?”
鳳君華流着淚用力點頭。
“好。”
雲墨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安慰道:“這事兒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如今你很虛弱,又吞了定魂珠和還魂珠,你的身體短時間內還無法承受定魂珠和還魂珠的威力,必須好好調養…”
他話還未說完,鳳君華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聲音有些急切和興奮。
“你幫我把還魂珠和定魂珠從身體裡逼出來。”
他皺眉,“現在不行,得你徹底好起來才行,不然還魂珠和定魂珠一旦離體,你會虛弱得不堪一擊。而且你剛渡過最後一劫,若沒有這還魂珠和定魂珠幫你運行真力,後果不堪設想。”
“那…”她咬脣,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怎麼不問我爲什麼要把這兩個珠子取出來?”
他了然的笑笑,“爲了你大哥體內的蠱,對不對?”
鳳君華有些鬱悶的癟了癟嘴,“你怎麼什麼事都知道?”她又嘆息一聲,“不過光有還魂珠和定魂珠還不夠,還必須找到回魂珠才行,否則…”
她咬了咬脣,心中又被愧疚和自責填滿。
“大哥被那蠱折磨了那麼多年,現在都還在天天吃藥。”她低下頭,聲音嘶啞而痛心。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大哥就不會…”
他伸出兩指堵住她的脣,“你越自責他會越無法心安。你要是真的覺得虧欠於他,那咱們一起努力找到回魂珠解了他體內的蠱,比什麼都強。”
“嗯。”
她用力點頭,“我一定要治好大哥。”
“好。”
鳳君華漸漸平靜了些,這才又問:“爲什麼要送那五座城池給南陵?我可以…”
“用你離恨宮私自訓練的兩萬兵馬要挾?”
他語氣了然,顯然是早就知道她的打算。
鳳君華倒不是十分意外,之前她想要阻止的時候他望過來那一眼她就猜到他差不多已經知道了。
“我自問離恨宮這些年很低調也很隱秘,你是怎麼知道我偷偷訓練軍隊的?”
“第一,你的仇恨太深,而你敢說要覆滅南陵,就必定有自己的準備。”他有條不紊的分析,“你失蹤那麼多年離恨宮都沒有顯露分毫,顯然你之前下了鐵訓,除非你下特殊命令,否則待定不動,對不對?”
她點頭。
“當年我建離恨宮的目的就是爲了覆滅明氏皇族,但我知道一個小小的離恨宮於一個大國而言實在不算什麼,所以我只想殺了那些人而已。但是爲了自保,訓練軍隊也是必須的。而且這天下四分,各國摩擦不斷,屆時總歸是要統一的。無論誰統一天下都可以,只要不是南陵就行,我可以和其他國家合作。”她頓了頓,聲音有些低。
“我那時候想的是幫助大哥。”
當時她滿懷愧疚虧欠之心,只希望用其他方法補償大哥。只是時移世易,不曾想十多年過去了,很多事情,早已非人力可以改變。
尤其是,她如今和雲墨的關係。
有時候想想,她也很是矛盾。
耳邊響起他一聲輕嘆,“你失蹤了十多年,很多事總歸是不太清楚。你想想,明月軒既然那麼關注你,又如何不瞭解離恨宮?即便他了解得不十分徹底,但你有軍隊一事,你當真以爲他不知道?”
鳳君華心中微沉,卻又隨即鬆了口氣。
“果然,只怕當年他助我盜還魂珠目的也不尋常。”
“那天我若不那麼做,一旦你暴露底牌,或許你可以順利離開,但你這十多年的努力都會化爲虛無。或許明月軒對你情緣難了,但他總歸是姓明。這是在南陵,不是在東越,很多事情我心有餘而力不足。”雲墨道:“你也知道,明若玦或許自私自利不擇手段,但絕不是老眼昏花的無道昏君。一旦離恨宮有所動作,必定會被全數覆滅,到時候得不償失,你願意?”
“可是…”她垂下眼睫,“五座城池就這麼給那老狐狸,你甘心,我心裡也不舒坦。”
雲墨倒是笑了,“那五座城池原本就是用來給他的。”他又湊近她耳邊,聲音有些曖昧低沉。“我覺得,與其讓你永遠虧欠其他男人,不如欠我。”
她臉色紅了紅,別過頭不理他。
“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呢。”他手指捻着她一縷髮絲在鼻下輕嗅了嗅,語氣依然曖昧而微帶笑意。
“就以身相許來報答我吧,我很樂意。”
他說罷還張嘴咬住了她晶瑩剔透的耳垂,呼吸更爲灼熱。
“別鬧。”
她微微推開他,聲音低而帶上不自覺的嫵媚。
他低笑,不再逗她。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鳳君華拉住他的衣袖,“我們是怎麼離開的?明若玦肯定會派兵阻止,而且,爲什麼要在香城停下來?不怕被他們搜到嗎?”
“放心。”他安撫道:“高陽王作亂,南陵那羣皇子趁機也在動作了。先是德妃所出的七皇子開始糾集自己手上的京城守衛,九皇子又頻頻召見幕僚,十一皇子聯合部下準備來個漁翁之利…南陵皇室徹底亂了。不過三天,三天明月殤就將這些人一鍋端,如今京城人心惶惶。”
“那二皇子呢?”
“哦,他啊。”雲墨語氣漫不經心,“他聰明,知道大勢已去就已經嚮明月殤投誠,不過被收回了手中所有權利而已。”
鳳君華嘴角勾起淡淡諷刺,“明月殤這個太子不是白當的,只怕這些年早就將那些個皇子的心性手段和所有勢力都摸得清清楚楚了,只待他們自己出手,正好一網打盡。”
雲墨嗯了聲。
鳳君華又問:“明月軒呢?”
“那天他帶人抄了趙志誠的府邸,並且拿出了這些年趙志誠結黨營私的總總證據,將和他有勾結的大臣全都抓了起來,然後就請求帶兵鎮壓高陽王去了。”
鳳君華眯了眯眼,似譏似諷道:“看來我倒是給了他們一個導火索。”
“姜太后不堪受辱自盡身亡。”
“便宜她了。”鳳君華語氣漠然,隱約透着無情。
“青鸞。”雲墨聲音輕了幾分,“明月軒已經嚮明若玦請旨,此次平亂以後便離開皇城,隱居山野,再不問世事。”
鳳君華怔了怔,“明若玦答應了?”
“嗯。”
他的聲音似乎多了幾分異樣,不知道是嘆息還是複雜。
鳳君華神情有些震驚,而後慢慢平靜下來,心頭也有些複雜。
“那天…我又欠了他一次。”
雲墨不說話了,似乎也回想起那天的場景。
鳳君華也想起了渡情劫的時候,眼神有些恍惚起來。
“那天…”她輕輕道:“我聽到你在呼喚我。”
“嗯。”他低頭,溫熱的脣落在她額頭上,繾綣溫柔。
“我都記得。”她繼續說,“那是屬於我們兩人的回憶,我都記得很清楚。”
他的吻已經落在了她的脣上,她的聲音變得模糊了些。
“子歸…”她逼着眼睛,輕輕說:“其實我那時不是討厭你,我是…嫉妒你…”
“嗯?”他的吻已經落到她臉頰,慢慢落到耳根,再向下滑到脖子上。
“嫉妒?”
“是。”她已經淚眼模糊,環在他腰間的手也攀上了他的肩,擡頭讓他的吻更深的落在她肌膚上。
“同人不同命。”
他頓了頓,臉頰貼着她的臉,聲音纏綿而溫柔。
“現在呢?”
她眨眨眼,將淚水給逼了回去。
“你說呢?”
他輕咬着她的下巴,呼吸灼熱聲音低啞。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她被他撩得肌膚髮癢,忍不住低笑。
“你就知道套我話。”他衣襟解開了她的衣襟,溫熱的吻落在她的鎖骨上,肌膚的溫熱帶起的酥麻讓她起了低低的呻吟。
“別…”她別開臉,想要打破這旖旎的氣氛,情急之下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那個斷袖的傳言,其實是…”
“是你傳的。”他從她胸前擡起頭,目光幽深而清明,似乎微帶了幾分笑意。“我知道。”
她瞪着眼睛,“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可以知道嗎?”
鳳君華鬱悶的摸了摸鼻子,“那你怎麼不澄清?”
他笑得神秘而意味深長,“有人提前幫我趕走桃花,我怎麼能夠辜負佳人良苦用心?”
“誰幫你趕桃花了?”鳳君華不服氣,“那時候我根本不認識你好不好?”
“可我認識你。”
他突然開口,然後就不說話了。
“什麼?”
他目光移開,落在搖曳的燭火上,眼神也似在跳躍。記憶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時玉無垠突然挑釁,兩人交手數十招後他便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原本就對玉晶宮十分好奇的他打算通過那個人瞭解玉晶宮。
那時他雖年少輕狂,卻也知道玉晶宮的宮主定然武功非凡,是以不敢大意。果然,兩人大戰三天三夜兩敗俱傷。他看到玉無垠袖中掉下一塊手絹,隔得遠,他只隱約看到上面繡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蓮。
看那繡工十分精湛,只是可能初學者,有些生澀。而那手法,卻讓他十分震驚。
那分明是千姨的絕學,千絲萬縷。
玉無垠怎麼會貼身藏着那樣一塊絲絹?他不曾懷疑玉無垠是千姨的兒子,因爲年齡不符合。而且看那繡工,定然是個女子繡的。
是誰?
跟千姨又有什麼關係?
最讓他驚異的是,玉無垠十分珍惜那塊手帕,那麼好潔成癖的一個人,卻寧願將自己的衣袖沾染鮮血也不願用那手帕擦乾嘴角的血跡。
這更讓他好奇了。
也是那個時候他開始調查,玉晶宮的人的確十分有能耐,他查了幾年纔有了些眉目,但他不能貿然去南陵。千姨費盡心機的隱瞞遠去南陵,甚至嫁人生女都不願被父皇母后知道,定然是有苦衷的,所以他不能暴露了千姨的身份而給千姨帶來殺身之禍。於是他便藉着那年明若玦壽辰之日來到南陵,然後…他遇見她。
雲墨眯了眯眼,眼神裡光澤深邃而複雜。
十二年前那個夜晚,當他趕去慕容府的時候,其實最初玉無垠並沒有對他動殺心。雖然兩人在那之前只有一面之緣,也可以算是不打不相識,彼此都有高手之間的心心相惜之感。
令玉無垠震怒的,是那塊血玉。
他從她身上騙走的那塊玉佩。
那年他就是通過那血玉感受到她有危險,才急急趕回去的。
“子歸?”
久久沒聽到他說話,鳳君華不由得疑惑出聲。
“你怎麼了?”
他從遙遠的記憶裡回到現實,笑了笑。
“沒事。”
他凝視着她的眼睛,眸光微閃,然後將她平放在牀上。
“好好休息,放心,這裡很安全,不會有事的。”
“嗯。”
她也不再多問什麼,在他轉身的時候她又拉住他,很小聲的說:“你別擔心,我會讓爹答應讓我嫁給你的。”
“好。”
他沒有轉身,只聲音低沉,透着黑夜裡的幾分沉靜而寂寞。隨即他離開,聽見她說。
“把等滅了吧。”
他頓了頓,嗯了聲,飄身離開,門關上,燈也滅了。
鳳君華在黑暗裡睜着眼睛,神情幾分茫然和空洞。火兒在她懷裡拱了又拱,覺得還不夠,又伸出舌頭去舔她的臉。
她被它舔得麻癢,將它扯下來。
“別鬧。”
火兒十分委屈,那天她渾身鮮血,嚇得它險些丟了魂兒。偏偏那個該死的明月軒把它弄暈了,不然它非得咬死他不可。不過好在雲墨將她喚醒了,不然…
它有些後怕的向她懷裡靠了靠,心裡在說。
“主人,以後別那麼嚇人了,好可怕…”
鳳君華心中一暖,摸了摸它的頭。
“我也沒想到啊。”她苦笑,原本她還擔心自己會死於夢相思,沒想到居然在那時候渡情劫,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火兒,我們什麼時候到香城的?”
“昨天。”
鳳君華眯了眯眼,如今呆在南陵很危險,這個時候應該抓緊時間趕路纔是,爲什麼要在香城停下來?如果是因爲擔心她的身體的話,那大可不必。她雖然虛弱,還不至於承受不住馬車風波。雲墨應該明白,不然也不會連連趕了六天的路都沒停下來。
想着想着她便覺得有些累了,疲倦開始襲來,她緩緩閉上了眼睛,這些事兒還是明天再問吧。
……
雲墨從她屋子裡出來以後並沒有離開,沐輕寒正負手等在外面,聽到聲音,他也不轉身。
“緋兒醒過來了?”
“嗯。”
雲墨走過去,“她身體還有些虛弱,大概要休息幾天才能恢復。”
“有你這個神醫在,我很放心。”沐輕寒笑得溫文爾雅,然後又想到了什麼,低低一嘆。
“我剛收到消息,西秦出了點亂子,父皇急召我回去,恐怕我要提前離開一步了。”
雲墨並不意外。
“你打算不聲不響的走?不跟她告別嗎?”
沐輕寒搖頭,“她至今不肯面對我,想來心裡還是有愧於心,況且她如今又受此大劫,我怕情緒太過激越會對她身體不好。”
他擡頭望月,神情幽靜而溫柔。
“再說,由來離別傷人,我不想看到她流淚。”
雲墨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沐輕寒又笑了笑,“有你在他身邊照顧她,我很放心。”
雲墨眼睫垂下,終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
夜色越發深沉,庭前的木槿花在月色下絢爛而迷人,而於這樣的夜晚裡,又顯得寧靜而孤獨。
腳步聲遠遠離去,雲墨卻仍舊站在原地。不多時,又有人慢慢走了過來,是慕容於文。
他知道,卻沒有回頭。
慕容於文走過來,看見他,也不覺得意外。
“雲太子。”
“前輩是來看青鸞的嗎?她現在應該已經睡下了。”
慕容於文搖搖頭,“不,我是來找你的。”
雲墨總算回頭看着他,眼神深黑如夜。
“哦?”
慕容於文也不拐彎抹角,“雲太子,老夫想和你單獨談談,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前輩是想勸我離開青鸞嗎?”雲墨神情淡漠,“如果是的話,那麼很抱歉,在下做不到。”
慕容於文滯了滯,有點壓抑於這個少年的直白。不是都說雲墨少年成名心機深沉爲人詭異莫測麼?他還以爲至少這少年懂得婉轉一些,不成想一來就乾脆決斷,完全不顧他將要說什麼。
他嘆息一聲,“雲太子,天下女子衆多,你爲何就偏偏抓住小女不放呢?”
雲墨負手而立,引着他慢慢離開,聲音散漫卻一針見血。
“情之一字,又如何說得清呢?前輩也是性情中人,應該能理解晚輩的心情。”
慕容於文又滯了滯,眼神裡帶上了幾分感嘆。
“雲太子對小女情深意重,老夫都看在眼裡。”他頓了頓,又望向遠方。“並非老夫有意要做那棒打鴛鴦的小人。緋兒是我的愛女,我自是希望她能覓得終生良人,一生幸福歡樂。”
他看了看雲墨,眼神裡欣賞和嘆息交錯而過,化爲濃濃的可惜和失望。
“雲太子身份高貴文武雙全,且又是龍鳳之姿,天縱奇才,是這天下無數女子傾慕的良人夫婿。只是你和小女…”
他似有顧慮,後面的話頓住了,然後移開目光,聲音多了幾分強硬和冷漠。
“總之你和緋兒是不可能的。若雲太子真心爲緋兒好,老夫奉勸一句,還是早早罷手爲好,我不希望因爲雲太子的執着將來傷害了緋兒。”
雲墨震了震,抿脣不語,手指卻握緊了幾分。
他沉浸在夜色裡,慕容於文看不清他的表情,卻敏感的察覺到這個不動如山的少年這一刻身上似乎散發出淡淡的,難以言訴的悲傷。
他心中亦爲之一震,電光火石之中腦海裡劃過一個念頭。
莫非他知道那件事了?
可如果他知道,爲何還如此執拗?
“雲太子,你…”
“前輩不用多說了。”雲墨已經收斂好了心情,語氣仍舊淡而涼,卻又十分堅執。
“青鸞是我這輩子唯一認定的妻,我不可能放手。”他說完便轉身,腳步停了停,沉浸在夜色裡的背影有一種巋然不倒的堅毅和決絕。
“我不管多少人反對,也不管多少人阻擋,總之,我不放手。”
十二年的堅持,如何能放?
慕容於文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有片刻的怔愣,而後反應過來想說什麼,雲墨又淡淡飄出一句話。
“她現在身體很虛弱,前輩若真心爲她好,就不要再說這些話來刺激她。”
慕容於文又愣了愣,雲墨的身影卻已經消失無蹤。
身後,易水雲無聲靠近,低低嘆息一聲。
“侯爺,我看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還是得讓三小姐知道真相才行啊。”
慕容於文早已遞交了辭呈辭去了爵位,只不過易水雲叫習慣了,一時之間還不能改口。
“是啊。”慕容於文嘆息着轉身,“先生可是已經調查清楚了?”
易水雲點點頭,“爲保證沒有查漏,前段時間我已經謹遵侯爺吩咐去了一趟東越,發現雲皇竟然也在調查當年夫人突然離開一事。而且我懷疑…”他眼神沉了沉,“雲太子大約已經知道了。”
“什麼?”
慕容於文十分震驚,“那他爲何還…”
易水雲低頭默了默,最後只幽幽道:“情難自禁啊。”
慕容於文在原地走了幾圈,臉色十分沉重。
“不行。”他突然停了下來,“不能再讓他們繼續下去,會鑄成大錯的。”他眼神裡滿是懊悔和自責,“都怪我,我該早些制止他們的…”
“侯爺也是怕事情沒搞清楚反而弄巧成拙傷了三小姐的心。”易水雲道:“況且這事兒我總覺得有些蹊蹺。”
“哦?”慕容於文奇怪道:“先生此話何意?”
“侯爺,你想想。”易水雲將自己的疑惑告訴他,“三小姐出生攜帶的那塊玉佩,你不是說除了三小姐本人,無人能看清那玉佩上面的字嗎?爲何雲太子卻知曉?”
慕容於文眼底也浮現長久以來的疑惑,“或許…”他不確定道:“因爲他們是…”
易水雲搖頭打斷他,“三小姐命格不凡,那玉佩既然有預示,連你和夫人都不能看到上面的字,雲太子又如何能看見?這其中必定有玄機。”
“先不談這個。”慕容於文道:“我現在只是在想,到時候該如何將這件事告訴緋兒?總之如今不能再隱瞞下去了。”他想了想,已然下了決心。深吸一口氣道:“長痛不如短痛,明天我就告訴緋兒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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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鳳君華很早就醒了過來。門被人推開,接着響起鳳含鶯輕快的聲音。
“姐,你起來了嗎?”
她掀開珠簾,看見鳳君華正要支撐着坐起來,連忙走過去扶她起來。
“姐,你覺得好點了嗎?”
鳳君華笑了笑,“睡了幾天,身體都僵硬了,你扶我出去走走吧。”
“好啊。”鳳含鶯眯着眼睛點頭,“你不知道,這幾天姐夫把你看得有多嚴,連我想來看看你都不讓…”
“別胡說,什麼姐夫不姐夫的?”鳳君華被她說得臉色有些紅,連忙斥了一聲。
恰好秋鬆端着洗臉水走進來了,聽了這話就笑道:“可不是嘛?姑娘,您是不知道,我們殿下可早就盼着能將您給娶回去做太子妃呢。鳳姑娘這聲姐夫也是遲早的,何況你和殿下早就已經…”
她想起那天早上從鳳君華房間裡找出來帶血的牀單,臉色紅了紅,眼睛卻是晶亮的,顯然十分高興。
鳳君華起先被她說得一愣,接着臉色就紅了,連忙道:“別亂說,我…”
她想解釋,又覺得這種事兒只會越描越黑,索性也就不說了。
“你現在倒是膽子越來越大了,什麼話都敢說。”
秋鬆吐了吐舌,拿着扭乾的帕子走過來。
“姑娘,奴婢是替您和殿下高興。”
鳳君華淨了臉,將帕子遞給她。
“有什麼可高興的?”
“當然高興了。”秋鬆又端過淨水來給她漱口,一臉嚮往道:“殿下如今都二十四了,要知道,普通世家子弟在這個年紀都兒女成羣了,可殿下卻還沒娶妻。以前奴婢只以爲殿下冷情不近女色,況且似殿下那般神之姿,定然是看不上一般女子的。後來奴婢才知道,原來,殿下不是不近女色,而是一直在等姑娘您。”
她說罷又笑得眉眼彎彎,“姑娘您此次和殿下回國,陛下和皇后娘娘定然十分開心,然後就給你們賜婚。到時候啊,姑娘很快就會給殿下生一個白白胖胖的世子…”
“噗——”
鳳君華一口水噴了出來,剛好鳳含鶯拿了她的衣服過來,準備給她換上,冷不防她這一口水就立即噴到了她臉上。
秋鬆愕然,還沒說完的話堵在了喉嚨口。
鳳含鶯眨了眨眼,然後十分委屈道:“姐…”
鳳君華顯然也沒料到這茬兒,有些訕訕道:“啊小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都怪秋鬆。”
她說了一半又瞪向秋鬆,秋鬆很無辜。
“冤枉啊,姑娘,這關奴婢什麼事啊?”
“你還說。”鳳君華故意板着臉,“誰讓你亂說話來着?”
“奴婢說得是實話嘛。”秋鬆嘟着嘴,小聲道:“你和殿下成親後是會有小世子嘛…”
“你還亂說…”
“好了姐,別生氣了。”鳳含鶯知道她臉皮子薄,立即過來打圓場。
“來,姐,我給你穿衣。秋蘭已經去拿早膳了,你昏迷的這些天都沒吃東西,現在一定很餓了吧?放心,她很快就回來了。”鳳君華瞪了她一眼,倒是沒阻止她給自己穿衣。
“就你會貧嘴。”
外面又傳來腳步聲,是秋蘭來了。
“姑娘,早膳已經好了。還有殿下吩咐給您煎的藥,您先趁熱喝了吧。”
她剛說完鳳君華就忍不住皺了眉頭,秋蘭回頭看見她神情,瞭然的笑了。
“姑娘放心,殿下知道姑娘怕苦,有吩咐奴婢準備了蜜餞。”
她將托盤裡另外一個盛放着蜜餞的碟子拿起來,“您看。”
鳳君華已經穿好了衣服,道:“他呢?”
“誰啊?”秋蘭裝傻充愣,秋鬆和鳳含鶯在一邊捂脣低笑。
鳳君華臉黑了下來,而後心思一動,低低問鳳含鶯道:“小鶯,我們離開了,那…顏諾呢?他回顏家了嗎?”
顏諾兩個字一出,一屋子幾個女子都沒了聲音,氣氛有些沉凝而微滯。
“怎麼了?”
鳳君華奇怪的蹙眉,“出什麼事了嗎?”
那天她昏迷前最後一秒,隱約記得是顏諾抱住了她。
“姐…”
鳳含鶯示意兩個丫鬟出去,才扶着她坐下來,用很平靜又微微嘆息的語氣道:“那天從皇宮皇宮出來後我們就離開了京城,後來才知道,顏諾他回去了。”
“哦。”
鳳君華低着頭,沒說什麼。
鳳含鶯有些猶豫,還是斟酌着說道:“你記得你渡情劫昏迷過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不記得。”鳳君華搖搖頭,“我那時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快流乾了,毫無意識,連靈魂都像要被抽離了一樣,哪裡知道發生了什麼?”
鳳含鶯抿了抿脣,臉色有些複雜,而後低低道:“姐,顏諾他…他差點自殺爲你殉情了。”
鳳君華一怔,神情茫然的望着她,眼神空無而呆滯。
鳳含鶯低着頭,“那時你沒了呼吸,我們都以爲你已經…”想起那時的情景,她現在都唏噓不已,眼神也帶上了幾分感傷。
“姐,你不知道。他…他都哭了。”
若非親眼所見,她也不敢置信。那麼驕傲那麼瀟灑的一個人,竟然會那樣絕望謙卑的哭泣。
鳳君華神色呆呆的,彷彿被定住了一般。
鳳含鶯也不說話,神色嘆息。
良久,鳳君華又輕聲問:“大哥呢?我都醒來這麼久了,他怎麼不來看我?”
或許是她自私,或許是她無情,也或者她的鴕鳥心理又犯了。總之在這個時候,她不想去糾結顏諾對她是如何的深情。尤其是,在她無數次傷害他拒絕他以後,她就已經不值得他去付出了。所以她有些逃避的轉換了話題。
“哦,你說他啊。”鳳含鶯漫不經心道:“他走了啊,哎對了,我剛纔就是準備告訴你這事兒的…”
“你說什麼?”
鳳君華豁然變色,抓住她的手急問:“我大哥走了?什麼時候?”
鳳含鶯被她的神情驚得呆了呆,然後下意識的回答:“天還沒亮就走了,好像是西秦出了點什麼事,需要他解決…姐你做什麼?”
她話還沒說完鳳君華就連忙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走,鳳含鶯連忙去拉她,鳳君華不理,急急轉身就走,“我要去追大哥,我還有好多話沒告訴他,他怎麼能不說一聲就走…啊…”
她情急之下踢到了桌凳,身體失衡摔倒在地。
“姐…”
鳳含鶯臉色一變連忙來扶她,外面聽到聲音的秋鬆和秋蘭也急急跑了進來。
“姑娘您怎麼了?怎麼摔倒了?”
兩人又趕忙來扶她,這時一聲急切的呼喚從遙遠而來,霎那飄近。
“青鸞。”
聲到人到,雲墨已經將她大橫抱了起來。
“殿下。”
秋鬆秋蘭連忙低頭行禮。
雲墨顧不得二人,抱着鳳君華往牀榻而去的。鳳君華卻拽着他的衣襟,急急道:“子歸,你告訴我,大哥他是不是走了?他是不是走了?”
不等他說話她又急忙想要從他懷裡掙脫,“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大哥…”
“青鸞。”
雲墨抱住她,“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
“不,我不要聽你說。”
鳳君華去扳他放在她腰間的雙手,眼眸裡淚花閃爍。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再次不告而別?又是這樣。十四年如此,十四年以後還是如此,他怎麼可以…”她渾身顫抖,喃喃自語着:“你放開我,我要去找他…至少…至少要去給大哥送行…”
她慢慢安靜了下來,怔怔的流淚。
“十四年前錯過了一次,我不要再讓歷史重演。”她哆哆嗦嗦的去抓雲墨的衣襟,“子歸,你帶我去,帶我去找大哥,我還有好多話沒告訴他,他怎麼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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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帶你去,別哭。”
雲墨見不得她哭,伸手給她擦乾眼淚,溫聲哄勸。
“那我們現在就走。”她連忙抓着他往外面而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她太着急,又不知踢到了什麼,差點摔倒,幸虧雲墨及時的抱住了她。
“青鸞。”
他眼神裡有一種瞭然的疼痛和憐惜。
秋鬆秋蘭兩個丫鬟在一旁看着也覺得不忍,鳳含鶯則是怔怔的,剛纔她就一直覺得鳳君華怪怪的,到底是哪兒奇怪她卻又說不上來,如今她好像明白了。
她慢慢的走上去,“姐…”
鳳君華卻扯着雲墨要走,“帶我去見大哥…”
“好,你別急,我這就帶你去。”
雲墨說着就準備將她打橫抱起來,鳳含鶯卻攔住了他,一雙眼睛直直的望着鳳君華,手指在顫抖。
鳳君華環着雲墨的脖子,見他不動,趕緊催促。
“走啊,你怎麼了?”
秋鬆秋蘭齊齊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鳳含鶯就在她面前,她卻看不見。
“姐…”
鳳含鶯渾身在顫抖,她看向雲墨,從他眼神裡看到一望無際的黑暗,那是瞭然的悲傷。她臉色一白,全身血液都彷彿在剎那間凝固。
“你的眼睛…”
她顫顫巍巍的伸手,在鳳君華眼前晃過。鳳君華沒反應,眼神空洞無物。聽到這句話,似乎僵了僵,然後慢慢的安靜了下來,面色沉暗。
“我看不見了。”
她聲音很平靜,未有絲毫波瀾。
看不見了?
鳳含鶯後退兩步,秋鬆秋蘭眼裡泛上了淚花。
“看不見是什麼意思?”
鳳含鶯幾乎是嘶啞着問出這句話。
“意思是。”鳳君華一直很平靜,彷彿一瞬間全世界在她眼裡成了黑暗並不算什麼,“我失明瞭,我瞎了。”
“失明…”
鳳含鶯仍舊不敢置信。
秋鬆秋蘭呆呆的看着她,難怪殿下臨時有事會讓她們來照顧姑娘,姑娘以前從來不讓人貼身照顧的。難怪她連穿衣洗漱都要人伺候,難怪…
可是,可是她怎麼能夠這麼鎮定?怎麼可以明知自己失明瞭的時候還可以若無其事的跟她們笑着開玩笑?硬是讓她們在這之前沒有絲毫所覺?
這是要有多頑強的意志力才能經受得住突然失明的打擊?
她又是什麼時候失明的?昨晚醒來的時候?還是那天在皇宮裡?
“你怎麼會失明?”鳳含鶯衝上去,一把抓住鳳君華的手,“姐,你騙我的對不對?你怎麼會失明?你不是都好了嗎?怎麼可能失明?怎麼可以…”
她說到最後,眼淚已經從眼眶裡落了出來,聲音悲切而痛苦。
“沒什麼不可能的。”鳳君華依舊波瀾不驚,“鳳凰訣三劫,常人一生也未必能歷經三劫。而我在不到半個月時間接連跨越浴火劫和情劫,雖然宮裡大增,再加上有還魂珠和定魂珠附體,但身體承受能力有限。況且…”
她嘴角勾起淡淡笑意,“鳳凰泣血,原本只是吐血至死而已。而我所經歷的,比那更慘烈。在流血淚開始,我就已經看不見了。如今我四肢健全能說會笑,並未失聰和喪失未覺,緊緊只是失明已經是個奇蹟。所以小鶯,不要哭,沒什麼可傷心的。你忘了,以前咱們做殺手的時候,曾經訓練過封閉視覺,僅憑聽覺和感官活動。雖然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我現在只是對陌生的環境有些不適應而已。只要給我時間,我很快就能適應黑暗。”
“或者,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懲罰我那麼多年有眼無珠,做下了許多錯事罷。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應該的。”
她很樂觀,“至少,我還活着,這比什麼都強,不是嗎?”
鳳含鶯顫抖着脣,喃喃的搖頭。
“不,不會的…”
她又看着雲墨,眼神裡浮現亮光。
“姐夫,你一定有辦法救我姐的是不是?你是神醫,你一定可以治好她的是不是?”
雲墨低着頭凝視着她空洞的眸光,眼神裡一抹疼痛悄然而至。
像是有感應一般,她擡頭對他微笑。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昨晚他看着她的時候就有些不正常,雖然她看不見,但是她能感受得到他不同尋常的氣息。
“嗯。”
那天在皇宮,她擡頭望着他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她的眼睛很美,但是沒有了神采。她看不見他,所以纔想要用自己的手指將他的容顏刻在心底。
“別怕。”他說,“青鸞,我會治好你的。”
她笑着搖頭,“別自欺欺人了,這是鳳凰訣的劫難,藥石難醫。你不用安慰我,我不會因此想不開的。”
雲墨不說話,眼神裡溢滿了疼痛。
“姐…”
鳳含鶯失聲哭泣,秋鬆秋蘭也捂着脣低低抽泣。
“姑娘…”然後走到鳳含鶯身邊,小聲道:“鳳姑娘,我們先出去吧,姑娘和殿下,他們…”
鳳含鶯聽明白了秋鬆的意思,雖然她很傷心,但此刻鳳君華心裡定然更難過。任何一個人突然失明,都不可能一點都不失落。
她努力的剋制着自己的情緒,轉身急急走了出去。一關上門,她就忍不住低低抽泣起來。雲裔剛好從那邊走廊轉過來,眼角餘光瞥見她,臉色有些不太好,而後發現她神情有異,想了想,然後走了過去。
“喂,你怎麼了?”
他沒看錯吧,這女人竟然在哭?
除了上次鳳君華歷情劫的時候,他就沒看到這女人哭過。又發生什麼事了?這不是那個女人的房間嗎?雲墨不是說鳳君華已經醒過來了?那她還傷心什麼?
“花和尚…”
鳳含鶯擡起淚眼朦朧的眼睛,忽然一下子撲入他懷裡,開始大哭起來,甚至都忘記了他倆最近還在冷戰。
“我姐…我姐她…她失明瞭…嗚嗚嗚嗚…她看不見了…”
雲裔原本還震驚於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剛伸手去穩住她的身體,冷不防聽見她這句話,動作一滯,然後推開她。
“你說什麼?”
“姐…”鳳含鶯還在抽泣,“她瞎了…”
雲裔眼神一震,而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嘆息而憐惜的將鳳含鶯攬入了懷中。
屋內,薄紗重重,空氣寥寥而清晰,卻流動着悲傷而纏綿的因子。紗帳後,雲墨已經抱着鳳君華坐在了軟榻上,鳳君華擡頭看着雲墨。
“我現在看不見了,你會不會嫌棄我?”
“怎麼會…”他低頭親吻她的眼睛,呢喃聲字字清晰入耳。“你若一輩子都看不見了,我便做你的眼睛。”
她眼睛裡又泛起了淚光,又悶聲道:“東越的朝臣會接受一個瞎了眼的太子妃嗎?”
他憐惜的抱着她,“別小看你娘在東越的地位。當年她在軍中可是頗受敬重,若非她不告而別,早就已經成爲東越第一女王爺了。如今她去世了,你是她唯一的女兒,自當應該繼承她的爵位。再說了,我要娶誰,與旁人無關,只要我喜歡就好。”
她又悶聲笑起來,然後想起了什麼,面色急切。
“關顧着跟你說話了,險些耽誤了正事。你快帶我去見大哥啊,晚了就來不及了…”
“可是你的眼睛…”
這也是他之前猶豫的原因。
“沒事的,咱們騎馬,我跟你一起,不會出事的…”她急急說道:“快帶我去…”
其實他想說的是,如果沐輕寒知道她失明瞭,只怕會更心痛神傷。但若今天不讓她去見沐輕寒,只怕她心中那道坎永遠也跨不過去。
“好,我這就帶你去。”
他說完就抱着她出去了,一打開門就看見雲裔和鳳含鶯,鳳含鶯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見他們出來,梗着嗓子喚了聲。
“姐…”
雲墨沒理他們,抱着鳳君華徑自離去,迎面碰到了慕容於文。
“緋兒…”
自鳳君華昏迷這段時間,慕容於文日日都在擔憂,如今見她終於醒了過來,心中自然高興,又見雲墨形色匆匆,不由得問道:“雲太子,你這是要帶着緋兒去哪兒?”
鳳君華率先開口了,“爹,我要去給大哥送行,有什麼話等我回來再說吧。”
她扯了扯雲墨的衣袖,雲墨點頭,大步離去。
“姐姐…”
慕容琉風剛喚了聲,雲墨就抱着鳳君華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他還有些愣神。
“爹,這是怎麼了?”
慕容於文搖搖頭,回頭看見鳳含鶯在抽泣,奇怪的問:“鳳姑娘,你知道出了什麼事嗎?”
鳳含鶯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聞言又不由得一陣心傷。
“姐…她…她失明瞭…”
“什麼?”
震驚之色同時出現在慕容於文和慕容琉風以及隨後而來的易水雲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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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墨讓人備了馬,便帶着鳳君華出門了。沐輕寒離開得比較早,索性帶着大隊人馬,速度上要慢了幾分。雲墨帶着鳳君華一路疾馳,快到午時的時候,終於看見了他們的身影。
“是不是追上了?”鳳君華在他懷中緊緊抓着他的衣襟,“我聽到有馬蹄聲,是不是大哥?”
“是。”
雲墨將她緊緊護在懷裡,而後一拉馬繮,馬兒嘶鳴一聲停了下來。他足尖輕點,幾個起落便越至沐輕寒車駕前,侍衛立即拔刀。
“有刺客,保護殿下——”
“大哥,是我。”
鳳君華大喊了一聲,馬車裡立即傳出沐輕寒的聲音,有些意外而急迫。
“住手,別傷她。”
說完他就立即掀開車簾,看到被包圍的雲墨和鳳君華,連忙從馬車裡跳了出來。
“緋兒。”
他穿過人羣,疾步走上去。
鳳君華從雲墨懷裡掙脫,“大哥——”
шшш✿тт kan✿C〇 她順着聲音拋過去,腳下扳倒了石子,立即摔倒在地。
“青鸞。”
“緋兒。”
兩個男人立即來扶她。
“緋兒,有沒有受傷?”沐輕寒一臉的心疼,“你纔剛醒過來,怎麼出來了?”
鳳君華抓着他的手臂,淚眼朦朧的看着他。
“大哥…”她聲音嘶啞,伸手去觸摸他的臉,似乎想要感受他的溫度。沐輕寒怔了怔,隱約間覺得好像她今天有些反常,不由得看向雲墨。雲墨卻別開了眼,似乎在逃避什麼。
“緋兒?”
他眼神裡寫滿了疑惑。
鳳君華卻忽然撲進他懷裡,眼淚染溼了胸前大片衣服,也灼燙了他的心。
“對不起…”她嘶啞着,要將那年未曾說出口的話在這個時候全部傾訴,“我錯了…”
沐輕寒原本要抱着她站起來,聞言動作一頓,眼角也微微有些酸澀,而後嘴角扯開一抹笑意。
“緋兒,大哥沒怪你,別自責了…”
她卻搖頭,“我小時候嫉妒娘那麼疼你,總是在爹孃面前說你壞話,想要把你趕走。對不起…”
她抓着他的肩膀,哽咽着繼續說。
“我在你的茶裡下巴豆,害得你拉了一晚上的肚子。對不起…”
每說一句,她心裡就多一份愧疚和疼痛。沐輕寒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周圍的侍衛都低着頭,連潭淵都有些傷懷起來。
“我把你的書浸在墨汁裡,結果害你第二天被夫子罰跪在烈日下險些中暑。對不起…”
沐輕寒眼神里布滿了疼痛與憐惜,拍了拍她的肩。
“別說了緋兒,大哥沒有怪你,別哭…”
她仍舊死死的抱着他,要將那些年她對他的虧欠一一說出口。
“還有我三歲生日的那一天,我將爹最喜歡的瑪瑙料八駿鼻菸壺砸碎了,然後栽贓給你,結果爹對你用了家法。對不起…”
她一聲聲說着,還有好多好多,從前她那般厭憎他,如今想來,那時候的她真是混蛋。
“別說了,緋兒…”
沐輕寒心痛的抱着她,“別說了,我沒有怪你…”
鳳君華還在哭泣,嘶啞的,低低的,悲痛而悔恨的呢喃。
“對不起,對不起…大哥,對不起…”她說,“我錯了…”
------題外話------
有木有女主黨的覺得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