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如烏雲壓頂,低低的咳嗽聲從帳內傳出,在寂靜的軍營裡顯得格外清晰入耳。
明月崢走進去,剛好看見明月殤放下衣袖,手臂上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痕赫然入目,雖然已經上過藥,但從傷口邊緣翻起的肉來看,當時定然情勢危急,險些傷及性命。
“殿下。”
他低低喚了聲。
明月殤擡頭,對他溫和一笑。
“私下裡二皇兄不必如此拘禮。”
明月崢抿脣走過去,“雲墨傷的?”
明月殤笑容斂了幾分,淡淡嗯了聲。
明月崢眼神深了深,“可有大礙?”
明月殤搖搖頭,“皮外傷而已,休養幾天就好了。”他頓了頓,“這次我們損傷慘重?”
明月崢眸光一暗,“沒想到離恨宮有這麼深的根基與實力,是我大意了。”
明月殤面色卻很平靜,“她本就是不服輸的性子,當年又恨透了咱們,再加上她母親攙和其中,離恨宮焉能小覷?她當初既敢說傾力覆了南陵,就有一定的實力。”他又笑笑,“此次我們雖然戰敗,但二皇兄也不必耿耿於懷,至少我們知道她一直在隱藏實力。兩軍交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們多瞭解她一分,對咱們以後的作戰計劃就更有利,不是嗎?”
明月崢點頭,“三弟說得對。”
明月殤含笑頷首,而後眸光一閃,問:“聽說師弟此次傷得不輕?”
明月崢面色又沉了沉。
“被紅蓮業火所傷,過年之前大抵是不能再出戰了。”他繃着臉,眼神微冷。
“她還真是下得了手。”
他看着明月殤,神情有些複雜。那個女人明顯心不在他們身上,他如此執着又是何必?連顏諾曾對她那般癡心不惜背叛家族也要助她,她都能狠心下手,她還會對誰手軟?
怕是也只有一個雲墨而已。
天下女人何其多,何必單戀一支花?而且是一支沒心沒肺心有所屬的花?
看着這樣的明月殤,心裡千言萬語卻無法說出口。
他不擔心別的,就擔心南陵最後的滅亡,緊緊只是因爲一個女人。
“夜了,三弟你既然有傷在身,便好好休息吧,我還要去巡邏,先告辭了。”
明月殤沒說話,負手而立看着他離開,目光淺淺如燈影,又似有剎那絢麗衍生出五光十色,照見世間最深沉最陰暗的角落。
人心!
上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去年吧。
距離今日,已經一年半。不,應該是,五百四十九天零七個時辰。
明知道她不想見他,他卻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她一面。
方纔月下驚鴻一瞥,他看清她的容顏如烈火斑斑,灼燒得如同三途河邊的彼岸花。
她似乎比從前更美了。
他閉了閉眼,擡步走了出去,來到另一個營帳。
顏諾剛剛打坐完畢,擡頭看見他,也不意外。
“師兄。”
明月殤走進去,很自然的坐下來。
“傷勢可是好些了?”
顏諾嗯了聲,“好多了。”
明月殤漫不經心的飲茶,擡頭看着他,眸光變幻不定,而後淡淡道:“以你的武功,不至於會傷至如此。”
顏諾如何聽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若是師兄,怕是會比我傷得更重。”他面容清淡眼神無波,“至少我不會站着讓她用劍刺我心臟。”
明月殤一頓,想起兩年多前她剛恢復記憶的時候,不就是毫不猶豫給他一劍麼?
脣邊溢出淺淺苦澀,“師弟。”
他道:“你當真放下了?”
顏諾嘴角噙起幾分自嘲,眼底深處劃過淺淺落寞。
“我與她是什麼關係,師兄不是早就知道麼?”他眼睫垂下,聲音輕若鴻毛。
“等我養好了傷便去西秦。”
明月殤目光一閃,似乎有些訝異。
“你要去西秦?”他斂了神色,不動聲色的問:“爲何?”
顏諾淡淡看他一眼,“你想讓沐輕寒活着?我去西秦牽制沐輕寒,秦雲舟必定不再留戀前線,南陵便可就此攻佔烏戈峽,再一路東上直取國都。”
沐輕寒…
他不想讓沐輕寒死。
沐輕寒死了,她會更恨他。
崔宛芳能救沐輕寒,這沒什麼不好。
“你決定了嗎?”
顏諾神色不動,“師兄若是覺得不妥,我便不去就是。”
明月殤似乎笑了笑,而後搖搖頭。
“你若執意如此,便去吧。”
顏諾擡頭看他一眼,忍不住問道:“我以爲在那夜玉佛山之亂後,你不需要我了。也或者,我早就不值得你信任。”
明月殤已經站了起來,沒說什麼,擡步走了出去。
顏諾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有些微的怔忪,而後眼神一寸寸的暗淡下來,薄脣緊緊的抿成一條直線。
……
一夜很快過去,天色將明。
雲墨睜開眼睛的時候,鳳君華已不在身側,他下意識皺了皺眉,而後聽得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
陽光照進來,有些刺眼。
而背對着光走進來的女子一襲火紅衣裳灼灼生輝,便是天地間最絢爛的顏色。
她見他醒來,笑了笑。
“昨夜可睡得好?”
她將手中托盤放在桌上,瞧見他想要坐起來,忙走過去幫他。
“你身上還有傷,不要亂動。”
他擡頭便觸及一抹櫻紅溫軟的紅脣,鼻尖縈繞着她身上淡淡幽香,沁人心脾。
嘴角勾起淺淺笑意,悠然伸手一撈,將她攬入自己懷中,她猝不及防驚呼一聲,已經被他壓在身下。
她瞪着他,“快起來。”
他卻抱着她不放手,無比貪戀的汲取她身上的溫暖。
“青鸞。”
他輕輕喚着她的名字,她心口一軟,應了聲。
“可是身體不適?傷口裂開了?”說到最後她難免擔憂,“你先起來,我幫你換藥。”
“沒有。”他按住她的手,低頭看着她。“我沒事,只是想多抱你一會兒。”
她面色一紅,眸光卻是溫暖如水。
“殿下,都日上三竿了。”
“便是太陽下山又如何?”
某人厚起臉皮來天下無人可敵。
鳳君華無奈的翻了個白眼,“軍中的人可都知道你來了,在外面等着見你呢。”
“你沒告訴他們我受傷了不能下牀?”他用下巴蹭着她的臉頰,又去吻她,模模糊糊的說着,似有不滿。
鳳君華無語。
“再說了,你纔是元帥,他們只要聽你的命令就行了,見我幹嘛?”
鳳君華嘴角抽了抽。
“你可是太子。”
“軍中沒有太子,只有將帥。”他自持有理,“我雖然來了龍城,父皇可沒封我爲帥。在這裡,我還是得聽你的。”
鳳君華眨眨眼,眸光閃過狡黠。
“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聽?”既然如此,得先讓他起來再說,可不能這樣纏着她。
“除了私事,其他的事我自然都聽你的。”
某人早就把她的心思摸了個透徹,又不動聲色的將了她一軍。
鳳君華啞然,無奈的嘆息一聲。跟他呈口舌之快,她永遠都是弱勢的一方。
“殿下,軍中無私事?”
“怎麼沒有?”
某人手指開始不安分,將她的外衫脫掉,義正言辭道:“夫妻恩愛就是私事。”
鳳君華原本要阻止他,聽得那‘夫妻恩愛’四個字,臉色悠然紅了紅,聲音也低了幾分。
“別鬧了,快起來用早膳。你昨天風塵僕僕的趕來,晚上定是沒吃什麼東西,又那麼早就睡了,現在肚子不餓?”
“餓…”他吻着她的香肩,模模糊糊的應了聲。
“那就快起來吃…”
“先吃你。”
話音一落她便覺得胸口一涼,不知何時他已經將她的衣服從肩頭拉下來,胸前春光大露,盡數展現在他眼前。
鳳君華面如紅霞,眼神閃躲着不敢看他。
“你做什麼?快放開我,呆會兒被人發現…”
他已經低頭吻上了她的脣,手指快速的將她身上剩下的衣服給脫得一乾二淨。
“都這個時候了,你說我還想做什麼?”
“可是…”
“不許拒絕我。”他低而強勢的打斷她,雙手更緊的拖住她的腰肢緊貼自己的胸懷,呼吸灼熱而急促,一點點膜拜屬於她的柔軟。
“青鸞…”
鳳君華被他撩撥得意亂情迷,漸漸的便有些虛軟,最後一絲意志力卻讓她艱難的偏開了頭。
“你身上有傷,不可以…”
“沒事的。”他呼吸更爲灼熱,含着幾分迫不及待的渴求。“我想要你,青鸞,別拒絕我…就一次,好不好?”
鳳君華心口一軟,“你…你現在…可以麼?”
兩人都算久曠,她又向來於這些事上比較羞赧,哪裡能受得了如此纏綿旖旎的挑逗?可還是擔心他身上的傷會因此而崩裂。
“我先用鳳凰真力幫你把傷口癒合吧…”
“不行。”
他堅決不同意,別以爲她不再龍城就不知道她在這裡的一舉一動。短短時間內她先後和高手過招,就算內功再身後也經不起如此頻繁的和絕世高手比拼,再加上還有三魂珠在吸納她的鳳凰真力。不到萬不得已,他是絕不允許她用鳳凰真力的。
上次在玉佛山,她已經對顏諾用過一次。如今,他不允許。
“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別再拒絕我。”
男人在這個時候哪裡還能想得到其他?美人在懷,早就恨不得與她纏綿*共赴巫山了。
鳳君華無奈,只得隨了他。
他嘴角一勾,低頭去吻她,冰涼的手指也在她身上輕輕的劃過,帶起一陣陣顫慄。
她下意識的要去抱他的腰,卻又怕觸碰到他身上不知名的傷口而不敢動作,只能僵硬的任由他在她身上爲所欲爲。
空氣逐漸變得灼熱,彼此呼吸交融,久違的渴望涌上心頭,通過肢體傳達給對方。
他忍不住起了微微的喘息。
“青鸞…”
她面如朝霞,也忍不住嬌吟出聲,雙手無助的攀着他的肩膀,感受着體內竄起熟悉而久違的情潮,她更是忍不住迎合上去。
飽脹感來得突然又似在意料之中,她努力壓抑的嬌吟聲再也忍不住吐出口。聽在他耳邊,便如催情藥一般,他更爲情動激越。
灼熱的呼吸,交纏的肢體,輕柔細密的愛語伴隨着那般韻律和節奏響徹在耳邊。
她恍然進入了夢中,剋制不住的抓緊他的後背,指腹下有些膈手。她微微一晃,隨即就想起那是幾道淺淺的傷疤,是她抓的。
那是在前年在雪山那夜,他們初次交歡,彼此最爲貼合之時,她痛得忍不住狠狠的抓住他的後背,指甲在他身上留下了抓痕。原本那傷痕很快就會消散,但他刻意用藥讓它留了下來。
彼此他抱着她,在她耳邊低語說,“凡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跡,我都會讓它永遠留下,讓你永遠也忘不掉。”
之後無數次歡愛,她觸碰到那些熟悉的傷痕,總會想起他說過的話,耳根子不由得有些燥熱。
這人平時看着高高在上十分正經的樣子,私下裡卻也偶爾狎暱風流,知道她害羞,他便刻意與她作對要逗她,直到她羞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纔好。
便如此刻,兩人彼此身體緊貼,沒有絲毫間隙,他的手指還在不停的在她身上亂動,存心要引得她受不了的呻吟出聲才罷休。
激情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鳳君華覺得自己渾身骨頭都要被他拆掉了,他才饜足的放開了她。
她懶洋洋的睜開眼睛,很不意外的見到他一臉春風得意精神飽滿的樣子。還十分厚顏無恥的在她耳邊曖昧的說道:“果然夫人的溫柔鄉纔是最好的藥。”
鳳君華磨牙,如果不是昨晚趁他睡着以後她小心翼翼的將他胸前的衣服脫下來看見胸前一道長長傷疤,她真懷疑他之前是裝的。
換做以前,她一定要他伺候她起牀穿衣。不過現在他受了傷,她十分善解人意的自己坐了起來。見他目光還十分放肆的在她身上打量,她雙眼一瞪,拉過被子將自己胸前的春光遮住,一邊色厲內荏道:“不許看。”
他輕笑兩聲,湊近她耳邊道:“我早就看過了,現在再遮,不覺得已經晚了?”
鳳君華臉色漲紅,下意識要伸手去推開他,又立即想起他身上還有傷,只得偏過頭,看見窗外已經天色大亮,想起剛纔的纏綿,她面色又有些不自在起來。
“好了,先起來吃飯,我還有事兒要跟你說。”
雲墨眸光輕閃,一揮手剛纔被他脫掉的衣衫回到她身上,行雲流水的坐起來,伸手扶她下牀,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個傷患。
倒是鳳君華,或許是方纔被他纏得太累,下地的時候腳就有些軟,直直倒在他懷中。
他忙伸手摟過她的腰,又笑道:“雖然我是很高興你對我投懷送抱,不過現在我也沒力氣了,得先吃飯補充體力,稍後…”
知道他還要說些更過分的話,鳳君華連忙伸手捂住他的脣,紅着臉瞪他。
“不許再說。”
他笑得十分溫柔,“好。”
鳳君華讓人準備了熱水給雲墨洗漱,然後兩人坐下來簡單的用了早膳。
雲墨沒去軍營,就如同他說的那樣,他這次來龍城並沒有任何預兆,他也不是軍中元帥,朝廷的封敕聖旨也還要等一段時間纔下來。況且如今南陵吃了敗仗,龍城這邊傷亡也不小,兩邊都需要休息。
不過鳳君華還是將他來龍城這件事告訴了所有人,樂楓她們昨天就已經知道了,也沒多少驚訝。倒是袁廣等人,顯得十分震驚。沒人會想過鬼域居然會有一條路直通龍城,也沒人想過,他們的太子殿下會這麼突然的趕來龍城,而且至今都沒有露面。
休息了兩天以後,雲墨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這才和鳳君華去軍營露了面。
作爲一國太子,雲墨對自己國家的領土自是十分了解,而且這麼多年他四處遊歷幾乎整個大陸的每片土地都有他的蹤跡。所以龍城他自然是來過的,資歷深的將軍也都見過他,對他只有尊敬和崇拜。而且他的到來,鼓舞了將士們的士氣。對接下來的戰爭也變得更自信了。
闊別多日的夫妻好不容易重逢,原本應該時時刻刻膩在一起互訴相思之情,不過一場戰爭告停,許多後續事物需要鳳君華處理,除了晚上,兩人白天幾乎都沒什麼機會見面。
夜色入幕,華燈初上,殘月如鉤。
交錯的枝椏打在窗紙上,屋內燈火朦朧而搖曳,拉出淺淺的影子,低頭似乎正在擺弄一把琴。聽到窗外有清淺的腳步聲,知道是她回來了。
他眸光一閃,將桌子上的古琴藏了起來,擡頭她已經走了進來。
“今天怎麼這麼早?”
鳳君華關上門,朝他走過來。
“你剛纔一個人在做什麼?”
雲墨拉過她的手,“你不在,我一個人還能做什麼?”
鳳君華聽着他顯得有些幽怨的口氣,覺得有些好笑。
“我倒是希望把所有事兒都推給你算了,你處理起來可比我熟悉多了,我也好好休息。你倒好,趁着受了傷自個兒躲在這裡休息,可苦了我。”
她說着便雙手環着他的脖子,很自然的靠在他懷裡。
雲墨摟着她的身子,低垂的眸光溫柔如水。
“今天很累麼?”
鳳君華搖搖頭,“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有些疲倦,什麼都不想做。”
“那就好好休息。”他抱着她來到牀邊坐下,目色憐惜。“剛來這裡的時候是不是不習慣?”
“我可沒那麼嬌貴。”她笑了笑,想着以前她在現代做殺手的時候什麼沒有經歷過?況且又不是沒上過戰場,不過那時候有他陪在身邊而已。想到這裡她頓時不滿了,“都怪你,你沒來之前我好好的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你來了我就懶了,做事也無精打采的,毫無鬥志。”
他失笑,“這怎麼能怪我?”
“自然怪你。”她振振有詞,“本來嘛,你是男人,男主外女主內,這些事兒就該你操心。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沒辦法,你腦子比我精明。有你這麼一個幾乎無所不能的人在我身邊,壓根兒就沒我什麼事嘛。我也不用整天想着用什麼戰術對付明月殤,你說,是不是怪你?”
他對她蠻橫的說法實在有些啼笑皆非,只得無奈搖頭。
“好吧,都是我的錯。”他道:“等過了明天以後,你就好好休息,把所有事兒都交給我好不好?”
她有些訝異,“爲什麼要過了明天?”
他笑得深邃而無可奈何,“明天是你生日,你忘了?”
鳳君華一愣,這才後知後覺想起這事兒。恍然失笑道:“你不說我還真的忘了。”而後又似想起什麼,回頭問他。
“你不會是算計好我的生日快到了,專門跑來給我過生的吧?”
他不說話,只是用一種沉靜而溫柔的目光看着她。
鳳君華心中一動,似有柔軟的雲包裹住一顆心,再慢慢變得柔軟。微痛,卻更多的是喜悅和甜蜜。
“其實你不用這麼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弄得一身的傷。”
他抵着她的額頭,嘴角一抹笑意流瀉。
“感動了?那就以身相許吧。”
她失笑,心中匯聚的那種濃烈情潮倒是被他這句調笑給衝散不少,順着他的話說道:“我不早就以身相許了麼?你還想怎麼樣?”
“我不想怎麼樣。”他眸光笑意流轉如流星,驚豔了繁華如夢。
她又有些悵惘的嘆息一聲,“時間過得真快,當年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還不到七歲,如今都二十一歲了,接近十五年啊。”
二十一歲,在現代還是風華大好的年齡。但是在古代,好多女人都已經兒女成羣了,她與他雖然有夫妻之名,在一起也有兩年了,卻始終沒有大婚。
今年,他也二十六了。
這個時代,二十六歲的男人早已女兒繞膝,盡享人倫之樂。
便是雲裔和小鶯比他們晚在一起都已經有了一個孩子,而他們,卻…
很多事情她不放在心上,卻不代表她一點都不關心。她知道天下多少人對她有非議,說她紅顏禍水的不在少數。不過就是雲墨鍾情於她,甚至願意獨守着她一人而不願納妃,即便她嫁給他兩年未曾有孩子,他卻對她寵愛依舊。甚至有人說,她是狐狸精轉世。
她向來我行我素,旁人不瞭解她和雲墨之間的糾葛,是不會懂得她們是如何相愛容不得三人插足的。
只是他二十六歲,膝下還未有一個孩子,她心裡總歸還是有歉疚的。
“雲墨,我…”
她剛想說什麼,雲墨忽然打斷她。
“青鸞。”他低頭看着她,目光深深似要看盡她的靈魂深處,含着某種堅定不可忽視的力量。
“還有一年,一年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你爲妻了。”
鳳君華眼神微微恍惚,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一年啊,還早着呢。”以他們兩人的身份,估計大婚又要鬧出不少風波。
“十多年都等過來了,我不急。”他湊近她耳邊,笑意溫柔如曼陀羅,散發着幽幽迷惑人的沁香。
“青鸞,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我答應過你的,會十里紅妝迎娶你。”
“我知道。”
她笑得溫軟,手指撫摸着他的眼角,眼神裡有遙遠而靜謐的光色在流轉。
“雲墨,你我相識十五年,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卻只有兩年而已。這個比例,不算高。”她悵然的靠在他懷裡,輕聲道:“十五年只能取出短短兩年時間朝夕相對。我們這一生還有好幾十年,我不希望這幾十年裡再有十多年的空白和分離。”她雙手環着他的腰,臉貼着他的胸膛,以一種十分依賴的姿勢依偎着他。
“我想就這樣和你永遠在一起,一天也不要分開。”
他揚眉,忽然將她壓在身下,眼神裡劃過一絲邪魅和妖冶。
“難得從你口中說出這種話,當真是讓我好生意外又驚喜呢。”
鳳君華忍不住笑了,嗔道:“盡會貧嘴。”
雲墨又去啃咬她的紅脣,呼吸纏綿而熾熱,像火爐一般烤得她幾乎要燃燒起來。雙手緊緊抓着他胸前的衣服,開始低低喘息。
他卻忽然放開她,深邃而沉靜的看着她的眼睛。
“兩年前,我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易先生對我說過一句話,也就是當初他們都以爲我們是兄妹的時候。他說,我們不可以在一起。上天不許,人倫不許。”他笑了下,低頭看着她。
“知不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
“嗯?”
鳳君華正有些意亂情迷,見他突然收手,倒是有些意外,茫然而疑惑的看着他。
“我當時就想,如果天下人都不許我們在一起,我就覆了這天下。如果上天不許,我就逆天而行。無論如何,我都要你。”
她愣了下,早知道他對她勢在必得,倒是也沒多大意外。
“你就沒想過,萬一我恢復記憶以後繼續討厭你甚至要殺你呢?”
“想過。”他緊緊抱着她,“所以我纔不想讓你恢復記憶。至少在你愛上我以前,我不能冒險。可是…”
他又嘆了一聲,“那時候情況不允許,你又對我防備心太重。我只能鋌而走險,讓你恢復記憶…”
他湊過去吻她,呼吸纏綿刻骨。
“我不想再這樣繼續你追我趕的遊戲了,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你恢復記憶還是要殺我,那我這輩子便已經沒資格再有其他奢求,倒不如死在你手上,或許你會記得…”
“別!”她心中一顫立即伸手堵住他的脣,眼神裡還有未腿的驚惶。
“別說那個字。”
她心中驚惶,當年他渾身是血的倒在她身上那一幕已經成爲她畢生陰影,是以聽不得半點這種話。
他眸光輕閃,抓着她的手指放在脣邊輕吻。
“好,我不說。”
鳳君華閉了閉眼,緩解心中升騰起的波濤浪涌,將自己的頭靠在他懷裡。
“我不想跟你分開,可是奈何我們生在這個亂世,總是身不由己。”她脣邊一抹苦澀,“什麼時候,這樣的局面纔會結束?”
他擁着她肩膀的手一緊,“會的,會過去的,青鸞,相信我,這只是暫時的,天下終將統一,以後我斷然不讓你再離開我身邊,一刻都不行。”
她半趴在他身上,嘴角凝一抹笑意。
“真是霸道。”
話雖如此,她卻十分喜歡。
他只是笑了笑,給她掖了掖被子,道:“夜了,睡吧。”
她有些訝異,這些天他每晚都纏着她,今日怎的如此安分了?
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回過頭來看着她,笑得流光跌宕而曖昧旖旎。
“睡不着,還是…”
“沒有。”
她連忙打斷他,立刻閉上眼睛。
“睡覺。”
他好笑的搖搖頭,卻也沒再說什麼,閉上眼睛沉沉的睡了過去。
翌日,當晨光透過窗格射進來的時候,鳳君華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她下意識伸手去摸身旁,卻發現空蕩蕩的早已沒有了溫度。
她皺眉,茫然的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起來了?”
身前一暗,他伸手來扶她,體貼的給她穿好衣服。
“你怎麼起得那麼早?”
“不早了。”他一邊給她梳頭一邊道:“等用過早膳,我帶你出去。”
她愣了愣,“出去做什麼?”
“今天你生日,難道就這麼一直呆在軍營裡?”
她轉過身來,“不呆在軍營還能幹嘛?”她微微一笑,“生日每年都會過,用不着如此大張旗鼓。再說如今在開戰,我也沒那個心思過生。”
他笑笑,“如今軍中無事,咱們正好出去走走,不好麼?”他說着便颳了刮她的鼻子,道:“龍城西郊有一處風景不錯,等用過早膳以後我就帶你去。”
她眸光一轉,道:“你不會又給我準備了什麼驚喜吧?”
他湊近她,在她髮髻上斜插一支白玉飛鳳簪,鏡中貼花黃,美人云鬢挽,峨眉淡掃青,最是紅顏醉。
“但願算得上是驚喜吧。畢竟這個地方…”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鳳君華也不問。她也不過就隨便說說而已,畢竟他纔來這裡幾天,哪裡有時間給她準備什麼生日驚喜?
用過早膳以後,雲墨便帶着她出門去了。看着樂楓準備好的馬車,鳳君華回頭看他一眼,嘟囔了兩聲。
“什麼時候我的人都變成你的丫鬟了?”
樂楓笑嘻嘻的走過來,衝着她擠眉弄眼道:“宮主,屬下可沒有叛變。只不過今日是您的生日,姑爺要帶您出去散散心,屬下自然要配合,您說是吧?”
鳳君華聽着那‘姑爺’兩個字,覺得有些彆扭。雲墨牽着她的手,對樂楓滿意的點點頭。
“你做得很好。”然後回頭對鳳君華道:“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鳳君華點頭隨他上了馬車,“就我們兩個人嗎?”
雲墨揚眉,“你不是不喜歡熱鬧?就我們兩個人難道不好?”
鳳君華無語。
馬車緩緩的朝西郊行駛。
……
另一個山頭,有人袖手而立,遙遙看向遠方,身後暗衛來報:“殿下,他們出城了。”
他嗯了聲,“就他們兩人嗎?”
“是。”
暗衛猶豫了一會兒,才請示道:“殿下,還需要跟着嗎?”
“不必。”
他眸光如一潭湖水,眼睫垂下如柳影拂姿。
雲墨豈是那麼好跟蹤的?
“你下去吧。”
暗衛無聲消失。
他一個人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神色微微有些發怔。
須臾,身後慢慢響起腳步聲,他知道是誰,沒回頭。
“今天…”他恍惚的說道:“是她的生辰。”
明月崢繃着臉,口氣有些冷淡。
“你便是爲了這個纔來到龍城的?”
明月殤依舊沒回頭,神色淡靜而悠遠。忽然便想起很多年前,嗯,那應該是她四歲的時候吧,也就是玉無垠離開她的那一年。在此之前,其實他很少能夠見到她,玉無垠將她保護得太好了。
那一天,正好是她的生辰。
由於那個天女的身份,慕容琉仙自小就得到所有人的關注和寵愛。五歲之前她的生辰宮裡都會爲她舉辦宴會,皇族裡所有皇子公主都要參加,比真正的公主生辰宴會還要隆重。
他偷偷出宮去了慕容府,她的別院有暗衛守着,常人無法進去。再加上她母親武功高強,他也不敢打草驚蛇,只能遠遠的看着。
不算十分華麗精緻的院子,卻處處亮着燈光,將整個琉緋閣渲染得如同夢幻的樓閣。窗紗上隱約折射出幾個人影,還有她的歡笑聲。於單調寂靜中別有熱鬧繁華。
那一瞬他忽然羨慕,想起宮廷裡此刻喧囂的筵席,再看看這座小樓閣裡僅有數人的樓閣,卻是無與比擬的溫馨溫暖。
皇宮如此華麗,卻又如此冰涼。
這個地方如此單調,卻又如此美好。
他想的入神,便沒有離去,不知不覺中月色沉浮,時間一點點流逝,燈光湮滅,人也散了。
忽然窗扉輕響,她站在窗沿上跳了下來,然後縱身一躍飛上了屋頂。
他隱在一顆大樹後,見她拿着一罈酒坐在屋頂上,看着滿天星辰,眼神落寞而幽怨,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
四歲的孩子,正是在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
便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們從小教育嚴苛,也不會有這般成熟而蒼涼的眼神。
月色隱沒黑暗的時候,他看到她蜷縮着身子,眼角閃爍着晶瑩的淚光,伴隨着‘師兄’的低低呼喚自眼眶落下。
他因那淚水狠狠一震,自此不能忘懷。
第二年出了那件事,她身邊那個十分厲害的暗衛離開了,他因此可以肆意去看她。她變得沉默寡言,經常一個人坐着發呆,要麼就是練武。她的警覺性十分高,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在遙遠的距離看着她成長的點點滴滴。
從未想過,他也會將一個人刻在心裡那麼深,那麼深,深到再也無法拔除。就像紮在心上的一根針,便是輕輕一碰都會痛不可遏,更莫說拔除。
只是在他對她情根深種的時候,她卻對他恨之入骨。
他無數次幻想過,等她的身份暴露於世人,她便是他名正言順的未婚妻,他會娶她,會將她放在心尖上珍愛一生。
只是,她不給他機會。
……
馬車來到西郊城外停了下來。
雲墨扶着鳳君華下了車,她舉目四望,發現這果真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四面是不高的山壁,平地上種着菊花,木芙蓉,木槿花,向日葵…開得十分熱鬧。
而最中央,是一片湖,湖水透徹而澄明,清澈見底。周圍空氣也十分清晰乾淨。
“這地方倒是不錯,風景獨好,而且安靜。”她閉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感嘆道:“我來了龍城這麼久,居然都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好地方。”而後又苦笑一聲,“就算知道也沒機會來。”
那段時間太忙,她作爲軍中主帥,哪裡能率先偷懶出來遊玩?
“所以現在有時間得好好放鬆一下。”
他拉着她來到湖邊,“在這裡,是不是覺得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那倒是。”
她伸出雙手,任微風拂過她的面頰,吹起她髮絲在空中飄揚,心情格外舒暢。
他從她身後環着她的腰,湊在她耳邊說道:“閉上眼睛。”
“幹嘛?”口中詢問着,她卻還是順從的閉上眼睛。“你又做了什麼?”
“呆會兒你就知道了。”
雲墨聲音一頓,似乎發現了什麼,又輕輕的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鳳君華心中疑惑,他們剛纔就站在岸邊,此刻向前走不就墜入湖中了?不過她相信他,所以並沒有開口,順着他的步伐慢慢走着。空中忽而有低低淺淺的聲音,似流水,又似什麼在慢慢脫落,衍化…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閉着眼睛的關係,身體其他感官變得十分敏感,她覺得,空氣裡蔓延着的那股幽香似乎濃郁了些。
腳下踏出,忽然覺得似踩上了一團雲,十分柔軟,近乎沒有實體,然而那觸感卻又十分清晰。感覺像天空中漂浮的雲彩,但又似乎是自然萬物中的實體。
這是什麼?
心中剛剛存着這樣的疑惑,他便再耳邊輕聲說道:“好了,睜開眼睛吧。”
她睜開眼睛,立即被眼前之景驚豔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