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空氣忽然冷冽下來,森冷的殺氣嗖嗖從頭罩來,旁邊又有灼熱的火一寸寸逼近,似乎要將她焚燒殆盡。
雲墨和鳳君華同時對洛水兮出手了,兩大絕世高手的殺機,明明是兩個方向,卻彷彿四面八風都有陰冷的風化爲利劍,想要刺穿她的身體般重重壓來。
與此同時明月殤雲依顏如玉包括樂楓等人也同時出手,洛水兮卻是藉着空隙身影化作煙霧消失,然而剛落地就察覺背後森然的冷氣刺入骨髓。行動快於意識,她腳步快速移動,長髮在空中颳起美麗的弧度,還未回頭便已經出招。眼角瞥過一抹黑色衣角,她嘴角勾起冷然的笑,身影剎那變幻無數,穿梭在空中如有實體。
“我們走。”
明月殤想將顏諾帶走,鳳君華一掌劈開顏如玉便截住了他的手。
“不許你碰他。”
她眼神森寒,帶着入骨的冷意,手掌乃至整隻手臂都環繞着紅色霧氣,一寸寸燒得明月殤的手都開始灼痛。他看着她冷凝寒徹的眼神,嘆息一聲。
“我只是想將他好好安葬。”
鳳君華冷笑,二話不說就對朝他出手,招招不留情面。
明月殤無奈,又不想傷了她,只得連連後退。忽然察覺背後空氣一緊,雲墨指尖纏繞着一團霧,霧裡纏繞着白色的絲線,一根根飛出,纏住了準備離去的洛水兮。
他面色微微一變,剎那身影漂移,出掌如刀,劈向那些線。
雲墨神色不動,只是手中白色線團忽然光芒大盛,整個將洛水兮包圍。
鳳君華原本看明月殤去幫洛水兮,想要飛上去,顏如玉和雲依卻在這個時候迎了上來,她只得吩咐樂楓她們看好顏諾,不許任何人動他的遺體。
越和兩人過招她就越心驚,尤其是雲依。她發現雲依的武功竟然不是玉晶宮任何功法或者秘術,而是顏家的內功和劍法。更甚者她還會九天訣,而且看起來她的九天訣絲毫不弱於自己,更是有十分深厚的內功基礎。
她眯了眯眼,眼神一寸寸冷了下來。
她絕對不相信一個嗜好沒有武功基礎的人會在短短几年的時間內忽然變成絕世高手,且不說練武需要基本功,耐力和毅力也非常人能做到。雲依從未修煉任何內功心法,怎麼可能會在短短几年內有如此成就?她也不相信是洛水兮幫助她走什麼捷徑之道。這世上的確有些藥物可以幫助練武之人提高內功修爲,但若從未專研過此道的人未曾有任何內力基礎,吃下那些要只會因身體無法適應而爆體而亡。況且彼時洛水兮自己都那麼虛弱,她對自己和雲墨如此仇恨,若有捷徑之道何不用在自己身上?
忽然想起死去的顏真義。
雲墨說,發現顏真義屍體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具乾屍,像是虛脫而死。
難道…
“你吸走了顏真義畢生功力?”
除了這個,她再想不出有其他讓雲依由一個毫無武功的人變成一個絕世高手的可能。她記得玉無垠曾經對她說過,玉晶宮裡有一種十分特殊的功法,亦正亦邪,練至大成以後可吸他人功力爲自己所用,有點像以前慕容琉仙練的媚功那樣,只不過這種功法不需要與男人交合,練功階段卻生不如死。
如雲依這般沒有絲毫武功基礎的人在修煉高深功法之前還得打通全身所有經脈。練武者自小身子輕盈骨骼較之常人不一樣,雲依的筋骨早已成型,這個時候再練便要從頭來過,筋骨生生裂開再重合,如此反覆,生不如死。
很難想象,雲依這樣一個單純的嬌嬌女,居然練了這樣的功夫,這是得有多恨她纔不惜承受這樣非人的折磨?
難怪雲依現在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冰塊。歷經大喜大悲的人,早已忘記曾經的單純與無知,只剩下滿心的嫉妒和仇恨。
她這話一出口,顏如玉首先怔了怔,鳳君華趁此機會指尖環繞紅光襲擊而去。雲依一揮袖一擋,冷冷道:“沒本事就後退,別給我添亂。”說話間她又是一個旋轉,身形剎那幻化成十幾個影子,同時數十道掌風齊齊圍攻至鳳君華。
殺氣四溢。
鳳君華嘴角冷冷一勾,身影陡然消失。周身火光滿溢,燒得人睜不開眼睛。
顏如玉這時候回過神來,也跟着迎了上去。
雲墨手中透明白線纏繞着洛水兮,明月殤後攻而上。雲墨忽然單手一抓,像是虛空要將這個世界握於掌心一般。明月殤眸光一緊,立即就聽見洛水兮悶哼一聲。他回過頭來,看見洛水兮被困於重重蛛網般的絲線內,渾身霧氣縈繞,她面色有些白,眼神也漸漸籠罩着一層黑暗。
明月殤皺眉,剛欲出手相助,卻發現她面容逐漸發生變化,於飄幻中漸漸呈現另一張臉。
“清兒!”
他驚呼一聲,立即飛身而至。
雲墨另一手掌風至他後背,他察覺後立即閃躲,仍舊冒險堪堪一指點在洛水兮眉心上,自己肩頭卻被重重一擊,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來。
洛水兮接收到明月殤的真氣相助,眼神一凜,容顏再次一變,體內熱流迅速竄至四肢百骸,生生將身上的束縛震開,自己卻因國都使用真氣而受到重創,還沒穩住身形就吐出一大口血來。
眼看雲墨已經飄身而至,她一揮袖周圍忽然浮光掠影景色突變,雲墨一掌破開幻境,洛水兮已經一把抓住明月殤的手臂。
“走。”
雲墨要追上去,忽然聽得身後一個微微蒼涼的聲音傳來。
“別追了。”
他回頭就看見天機子,天機子面色有些白,顯然是受了傷。
雲墨趕緊走過去扶住他,“爹,您怎麼樣?”
天機子擡了擡手,“無礙。”
他目光望過去,雲依和顏如玉等人已經趁亂離開。鳳君華也沒追,而是蹲了下來,看着躺在地上早已面無人色的顏諾。他身下早已被大片鮮血覆蓋,手指臉頰乃至脖子全都慘白無色。
血盡而亡,便是如此麼?
她只覺得心中被大石堆積着,沉沉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天機子走了過去,“孩子…”
他目光隱隱悲憫,夾雜着無奈的嘆息和惆悵。
鳳君華沒回頭,突然道:“爹,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天機子沉默着,好半晌才嘆息一聲。
“那年我將他困在雪山,曾替他看過命格。”
鳳君華垂在身側的手指顫了顫,死死咬着脣瓣,不說話。
天機子又道:“他讓我不要告訴你。”
鳳君華呼吸一滯,心口那股壓抑的痛越發沉重。
人有七情六慾,並非只有愛情才讓人放不下。她對顏諾沒有男女之情,但顏諾傾盡此生爲她而死,她又如何能不動容?
渾身的血液都流乾。
她感受過那種滋味,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煎熬。
他是承受血誓之過,她是歷情劫之殤。
同樣的經歷,不同的結局。
他們做錯了什麼,要承受這樣的刑罰?
顏諾上輩子死在她手上,用他自己的血喚醒了她塵封已久的心。彼時她未曾對他心動,卻因此知曉自己於他人而言還能這麼重要而微微動容。
這輩子他又爲她而死,他的血再次刺傷了她的眼睛。
兩輩子,他都死在她懷裡。
這是不是命運予他們既定的結局?
天空飛起了雪花,落在地上那一灘鮮血上,逐漸融化,紅色的液體越來越多,多得似乎要將整個天地都染紅。
鳳君華身體開始顫抖,似乎那雪花已經冰冷入骨髓之中。
雲墨忽然上前一步,點了她的睡穴。
她渾身一軟,倒在了他身上。
“宮主。”
樂楓綺扇忍不住驚呼着上前,被曼書和瑤羅搖頭阻止。
雲墨低頭看着鳳君華蒼白的容顏,眼神裡覆滿了濃濃疼惜之色,然後將她打橫抱起來,看了看地上的顏諾。
“將他好好安葬。”他抿脣想了想,再次深深看了顏諾一眼,“就葬在仙蹤山吧。”
樂楓等人不由得一怔,魑離和魅顏已經到了。他們二話不說,將顏諾的遺體扶起來。
“仙蹤山路程較遠,我們先行一步,待宮主醒來…”
魅顏話說到這兒,頓了頓,看向雲墨。
雲墨已經抱着鳳君華翻身上了馬背,“不用等她醒來,現在就走。”
魅顏和魑離怔了怔,雲墨又看向天機子。
天機子瞭然,“去吧,我替你到前線守着。而今他們都受了傷,短時間內無法再戰。”
雲墨點點頭,縱馬離去。
……
仙蹤山,一年四季紅楓如火,升騰在白霧之上,美得如同幻境。從山底擡頭向上看,整座山高聳入雲,似乎要衝破天際而去。
雲墨放下車簾,看向懷中的鳳君華。
“青鸞,到了。”
她早就已經醒了過來,他知道。儘管她氣息如常,沒有流露半分變化,他卻依然察覺到她已經醒了過來。這世上沒人比他更瞭解她,亦或者愛太深,便是每個呼吸也能感知她的所有。
鳳君華眼睫輕輕顫動,終究還是緩緩睜開了眼睛。
樂楓等人早已經回到前線,魑離和魅顏在後面一輛馬車內,此時馬車已經停下,他兩人也跳出了馬車,等着鳳君華髮號施令。
鳳君華面無表情,眼神卻深如黑夜,隱匿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雲墨單手環着她的腰,只是靜靜的看着她,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鳳君華才輕輕開口了。
“爲什麼把他送來仙蹤山?”
雲墨神情依舊,淡淡道:“因爲那是你所願,也是他所願。”
鳳君華擡頭看着他,他眸光浩淼如深海之淵,似黑暗又似久遠的嘆息。
“我想,他應該希望與你近一些。”
要傾覆顏家,離恨宮必定付出慘痛的代價。顏諾以一己之身幫她免除一大威脅,也保住了她的心血。他爲她而死,應該希望死後能葬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吧。
鳳君華抿了抿脣,輕聲道:“我以爲你會吃醋。”
雲墨一頓,一本正經道:“我像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火兒不知道從哪兒跳出來,對着他張牙舞爪,那神態分明就在說,不是像,你本來就是。
雲墨一把撈過它,將它隨意扔了出去,然後對鳳君華道:“下車吧,他們已經在後面等着了。”
鳳君華抿脣點點頭。
兩人下了馬車,魑離和魅顏已經迎了上來。
“宮主。”
鳳君華看見他們腳下襬放着的擔架,用白布蓋着,她知道,那是顏諾。
心中又積鬱了沉重的情緒。
她偏開頭,擡頭看向山頂。
“他們都知道我要回來麼?”
魅顏點點頭,“離恨宮消息網遍佈天下,如今所有人都等着恭迎宮主回宮。”
爲避免離恨宮的根據點被人發現,她從不要求屬下在山下迎接。況且這裡四處都是陣法暗道,人多了反而不好。
她嗯了聲,“走吧。”
雲墨攬過她的身子,縱身飛躍而去。
魅顏和魑離擡着擔架,運用輕功飛了上去。
山頂上紅楓如火,到得這個地方,人間冬季已經悄然離去,暖如初春。
鳳君華慢慢的穿梭着,一身紅衣近乎與這滿目的紅楓融爲一色,卻又能那般輕易的將她與眼前的風景區分開來,獨成美麗之景。
她慢慢的走着,身上紅衣褪去,變成了白衣。墨發傾灑而下,如雲如瀑布。立在緋紅如火的景色中,美得如同仙子。
她停在一顆最大的楓樹旁,手指觸碰上樹幹,火光伴隨着記憶在腦海裡燃燒。
曾經她也這般焚燬了一顆榕樹。
樹皮樹幹一寸寸燃燒燬滅,火紅的光侵蝕了火紅的楓葉,漸漸化爲虛無。地上泥土慢慢被刨開,直到出現一個長方形的洞穴,才停了下來。
她駐足良久,然後慢慢轉身,來到顏諾面前。她蹲下,將那白布揭開。他的遺體保存得很好,再加上這天氣原本冷徹冰寒,所以即便一天一夜的路程,卻依舊沒有被腐爛。
她看着他緊閉的眼睛和脣邊釋然的笑。
他死的時候是滿足的,沒有任何遺憾。即便那樣疼痛的死去,卻依舊在笑。
或者,他這一生活得太累太辛苦。
愛得太苦,卻依舊義無反顧。
蒼天無情,人卻有情。
顏諾,一言爲諾,傾盡此生,人如其名。
他爲自己的諾言而死,他不負此名,只是徒留悲默。
鳳君華抿了抿脣,眼角酸澀,卻已經再無眼淚。
將他放入洞穴中,她捧着土,一寸寸將他淹沒。
魑離和魅顏原本要上去幫她,雲墨卻對他們搖搖頭。
她此刻心中悲痛愧疚,若不做點什麼,定會長期積鬱於心頭不可發泄,久而久之會積鬱成疾。
早料到會有今天,他做好了準備,她卻還沒有。
很早很早他就知道,顏諾於她而言是特殊的存在,無關乎情愛。人的一生不光爲兒女私情而活,還有其他,若說玉無垠是她年幼未曾清楚萌動之時情感的依託,那麼顏諾於她更甚者知己朋友。若非顏諾對她用情太深,她又無法迴應,也不至於倆人互相對立。有的事情命運既定無法改變,有些事情確實心之所動,無可奈何。
鳳君華親手爲顏諾立了碑,跪在墓碑前。
離恨宮高層人員也早就來到山頂,見此,全都跪了下來,呼啦啦一大片。而盡頭,滿目紅楓包圍,唯有孤單的墓碑遙遙而立。
清風吹起,翩翩紅楓落下,將這一片天地燃燒成火紅一片。
鳳君華對着顏諾的墓碑重重磕了三個頭。
顏諾,離恨宮有很多人,以後你在這裡,便不會寂寞了。
但望你能,安息。
……
已經來到仙蹤山,自己的家門口,哪有過門而不入的道理?
鳳君華回頭看着雲墨,雲墨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走過去拉着她的手。
“我還從未來過你的離恨宮,不請我下去喝杯茶麼?”
鳳君華怔了怔,“你不去前線指揮戰爭麼?”
雲墨揚眉,“你這是在趕我走?”
鳳君華瞪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雲墨笑了笑,拉過她的手。
“玉倫關有爹在,而且經過這一戰他們都傷得不輕,這幾個月不會出事的。”他頓了頓,嘆息一聲。“今天是大年初二,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
鳳君華也有些悵惘,時間過得真快。
“走吧,我們下去。”
離恨宮是不允許外人踏足的,但云墨與鳳君華本來就是夫妻,自然是不受約束的。
魑離和魅顏知道她此時心情壓抑沉重,也不喜歡那些隆重的歡迎儀式,便撤走了所有人,讓他們該幹嘛幹嘛。
上一次來離恨宮的時候,還是兩年多以前,再一次踏足這個地方,鳳君華的心境難免又發生了一些變化。
雲墨牽着她的手,一步步走過,看着離恨宮的內部建築,道:“這是你自己設計的?”
“我那時候那麼小,哪能設計出這麼輝煌的建築?很多地方是我娘給我的建議,我又酌情改了一些。”
離恨宮的建築帶着幾分歐式風格,高貴又富麗堂皇,比之人間的皇宮也不遑多讓。
雲墨沒再多說什麼。
鳳君華帶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間,當初設計離恨宮的時候,自然也有她自己的閨房,不過她這麼多年回離恨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壓根就沒在這裡住過一晚,不過還好,她記得圖紙上描繪每一間房和密室的方向。帶着雲墨七歪八拐的來到一個小院子裡,庭前風景如畫,栽種着各色奇花異草。
她一揮袖,無形之中有結界破開,空氣裡有暗灰的空氣散開。
兩人走了出去。
整個離恨宮,自然屬她的房間最爲奢華亮麗。
彼時她年幼,喜歡爭強好勝,什麼都要最好的,便是連自己的房間也吩咐一定要佈置得最奢華繁複。但還好,她的品味不俗,雖然華麗卻也不顯得低俗,處處透着大氣與雅緻。
踏上鏤空階梯,來到二樓。推開長窗,迎面風聲吹來,花香撲入鼻端。
“這裡能看見整個離恨宮的風景。”
雲墨攬過她的腰,道:“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鳳君華一頓,抿了抿脣,靠在他身上,不說話。
雲墨又輕輕道:“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青鸞,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還要繼續自己的生活,他也不希望你鬱鬱寡歡。”
鳳君華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她只是一時之間鬱結難解而已。
雲墨頓了頓,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面上柔緩不少。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興許你會好受不少。”
“嗯?”鳳君華疑惑的看着他,“什麼好消息?”
雲墨眉眼彎彎,道:“崔宛芳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
“什麼?”
鳳君華十分震驚,“你是說?”
雲墨點頭,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孩子是你大哥的。”
鳳君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好半晌才說出一句。
“怎麼可能?”
她可是知道的,沐輕寒和楚詩韻成親兩年多,一直有名無實,所以楚詩韻到現在都未曾有一子半女。
爲此她心中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她知曉沐輕寒不願意碰楚詩韻,有兩個原因。第一個是因爲身上的蠱毒,他不願意連累楚詩韻,另外就是爲了她。
如今他體內蠱毒已經解了,也就不用有所顧忌。
她一直覺得,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也許再過一段日子,沐輕寒就會接受楚詩韻。畢竟楚詩韻是那樣一個知書達理又寬厚溫柔的女子,並且還是他的結髮之妻,他沒道理不好好待楚詩韻。
只是現在卻告訴她,崔宛芳居然先懷上了沐輕寒的孩子,這讓她不得不震驚。
“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沐輕寒爲感激崔宛芳的救命之恩,才讓她懷自己的孩子?
其中原因爲何,也只有當事人知曉了。
天氣越來越冷,尤其是北方,大雪紛下個不停,便是連新年熱毒也衝散殆盡。
聽琴關上窗子,低聲咕噥道:“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大,瞧着樣子估計還得下一段日子。哎,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消停。”
紫菱恰好端着托盤進來,聞言就道:“西秦地處偏北,氣候本來就冷,你再念叨也沒用。”
聽琴吐了吐舌頭,看了看托盤上的藥。
“這是給姑娘的安胎藥麼?”
‘姑娘’兩個字讓紫菱眸光微閃,有些暗淡。表小姐已經懷了龍胎,可沐輕寒依舊未曾給她任何名分,柔太妃也勸說過沐輕寒,但沐輕寒一直未曾理會。偏偏表小姐自己也不在意,安安分分的呆在後宮裡養胎,反倒是讓柔太妃莫要爲這些小事去打擾陛下。
這哪裡是小事啊?
表小姐自從被廢了武功,身子就大不如前,而且又爲沐輕寒解了體內的蠱毒,更是柔弱。況且女人懷孩子本來就是累人的活兒,表小姐如今的狀況,那更是比普通女子懷孕更難熬。
聽琴掀了厚重的帷幔,兩人走進去便看見崔宛芳裹着厚厚的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襖正坐在軟榻上一針一線的縫製衣服。
紫菱連忙三兩步走過去,將托盤放在小几上。
“表小姐,您身子不好,如今又懷着孩子,太醫囑咐了您要多休息,不可傷神,您怎麼動起針線來了?”
她不由分說就將崔宛芳手中做了一半的布料給搶過來,隨意的就仍在一邊。
“這些事兒交給宮女做就行了,哪用得着您親自動手?這偌大個皇宮,難不成連一個可供使喚的丫鬟都沒有嗎?”
紫菱心裡有氣,沐輕寒不給表小姐任何名分,若非柔太妃時刻關照,宮裡那些拜高踩低的宮人早就不知道將表小姐欺負成什麼樣了。
想當初表小姐在玉佛山那也是堂堂正正的主子,流落到這西秦來,平白被人利用了不說,如今連懷了孩子都不能正名,還得忍受那些人背地裡的白眼嘲笑,她哪能不氣?
聽琴在旁邊低着頭,未置一詞。
崔宛芳自然知曉紫菱是在爲她不平,搖搖頭。
“你啊,火氣不要那麼大,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表小姐。”
紫菱都快急死了,表小姐還在跟自己開玩笑。她忍不住抱怨道:“您這是何苦呢?”
崔宛芳將繡簍裡做了一半的衣服拿起來,繼續剛纔的工作。
“我現在過得很好,很滿足。”
紫菱見她又開始做衣服,剛要去給她搶過來,卻發現她做的乃是嬰兒的服飾,怔了怔。
“表小姐,您這是…”
崔宛芳嘴角含着一抹溫柔的笑意,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這是給我的孩子做的。”
紫菱看着她眼中含着的慈母神色,忍不住心中泛酸。
“表小姐…”
“紫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崔宛芳打斷她,聲音依舊平和。
“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後悔。”
紫菱一噎,將滿腔的勸說生生的嚥了下去,彎腰將小几上的藥碗端起來。
“這是奴婢剛纔給您熬的安胎藥,您趁熱喝了吧。”
崔宛芳含笑點點頭,一碗藥很快入腹。
“沒其他的事,你們就先下去吧。”
紫菱欲言又止,終是福了福身。
“那您好好休息,奴婢先告退了。”
輕盈的腳步聲步出了殿外,崔宛芳纔將針線放了下來,看着垂落的珠簾,互相碰撞的聲音敲打在她心頭,緩緩盪漾出陣陣漣漪。
她眼神微微恍惚,手指撫上自己的腹部,想起那天和秦雲舟的對話。
“先生,小女子有一願望,不知道先生可否答應?”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可以麼?”
“可以。”
……
“只是我不得不告訴你,他體內的蠱已經種植多年,被養得越發陰毒。你被廢除武功身體本就大不如前,再將他體內蠱移植到自己身上,更會蠶食你的身體。若你執意要誕下孩子,只怕連三年都活不了。你,可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
彼時她心平氣和,卻是十分堅定。
“他原本遭蠱毒侵蝕多年,身體已壞了根基,難以有自己的子嗣。”
秦雲舟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不禁眸光黯然面有愧色。這也是當年他和盧玉琴的算計。即便沐輕寒命大活了下來,沒有子嗣也是無法繼承皇位的。
“我苦思冥想了兩年,終於研究出一種辦法,或許可以讓他延續後代,只是機率很小,而且有危險。”
“我願意去嘗試。”
“好。”
……
崔宛芳向後靠了靠,神色似被蒙上了一層霧氣。
“我可以將他的精血全都灌注在生死蠱之中,蠱蟲移植在你體內,就可以稱爲胚胎。但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一旦失敗,你將被蠱蟲吞噬,化爲一灘血水。”
“我願意。”
……
崔宛芳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手指溫柔的撫摸自己的腹部。
還好,她成功了,如今她腹中孕育着他孩子,他們的孩子。
門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她眼睫顫了顫,知曉是他來了。
沐輕寒站在門口,隔着厚厚帷幔看着她靠在軟榻上的身影,眸光也似染上帷幔上那些行雲流水的紋理,漸漸的看不清本來面目。
那日回來後秦雲舟便告訴了他真相。他第一念頭便是,這個孩子不能留。崔宛芳未曾出嫁,若未婚誕下子嗣,以後該如何嫁人?秦雲舟卻告訴他,孩子已經和崔宛芳的身體融爲一體,若流掉這個孩子,崔宛芳也會沒命。
他們深知他的性格,自然也知曉他不願看着崔宛芳就這樣無辜死去,只得留下這個孩子。
楚詩韻讓他給崔宛芳一個名分,若非如今邊關戰事頻繁,她父親還擔任兵馬元帥,後位不可動搖以免軍心不穩,她也不在意讓出自己的皇后之位。
沐輕寒很難,他當初娶楚詩韻原本就是有私心的,他讓她與自己做了兩年多有名無實的夫妻,對她來說是不公平的。他當初答應過不會再選妃納妾,他已經辜負她太多,如今又豈能違背對她的承諾?
況且讓崔宛芳給他做妾,對她而言也是一種屈辱。
他知道,崔宛芳是個驕傲的女子,寧可無名無分的生下這個孩子,也斷然不會做他的妃子。
崔宛芳的確如此,在楚詩韻勸說沐輕寒立她爲貴妃的時候她就曾對沐輕寒言明,斷然不會接受。
她從未想過用這個孩子逼迫沐輕寒給她什麼名分,她也不恥那麼做。
沐輕寒在外面站了好一會兒,終是走了進來。
崔宛芳沒有起身行禮,倒不是懷着孩子託大,而是如今她才懷孕一個多月。秦雲舟說了,她懷這個孩子不容易,初期不能有絲毫意外,儘量避免走動。所以她看到沐輕寒,也只是微微一笑。
“今天朝政不繁忙麼?”
沐輕寒低頭看着她,很難讓人相信,兩個沒有過肌膚之親的男女,居然共同孕育了一個孩子,這世上之事實在奇妙得讓人不可思議。
他坐下來,凝眸靜靜看着她,而後眼神落在她腹部之上,眸光微動,三分茫然三分奇特三分探究,還有一分淺淺的,卻不可忽視的喜悅。
無論這個孩子是如何來的,終歸是他的骨肉。
“累嗎?”
崔宛芳怔了怔,恍惚間以爲自己產生了錯覺。
他是在關心她麼?
她嘴角噙起淡淡笑意,“還好。”
沐輕寒嗯了聲,沒再說話。
氣氛有些壓抑而沉寂。
崔宛芳笑着打破尷尬,道:“姐姐有消息傳來麼?”
自她檢查出懷孕開始,楚詩韻便又自動請纓去了邊關。沐輕寒原本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但楚詩韻執意如此,他不答應,她便天天跪在御書房前不起來。本就是冬日,天天下着大雪,楚詩韻再是練武的身子,也終歸是個女子,如何承受風雪之重?沐輕寒無奈,也只得應允,並且派了無數頂尖暗衛貼身保護,再不許出現上次的情況。
沐輕寒頓了頓,“已經到了邊關,並且隻身前往一線谷,將被明月軒困住的尹楓救了出來。只是如今開年,去年兩方因爲戰爭都傷亡不小,如今天氣越發寒冷,將士們也無法作戰,大抵要休息好幾個月。”
崔宛芳眼露關切和擔憂,“姐姐沒受傷吧?”
沐輕寒搖搖頭,“沒有。”
“那就好。”
崔宛芳總算鬆了口氣。
沐輕寒看着她,神色微微複雜。
“我剛收到消息,顏諾…”
“嗯?”
崔宛芳擡頭看着他,“怎麼了?”
沐輕寒猶豫了一會兒,想着她以前好歹是顏家人,況且這件事終究瞞不了她一輩子,便決定告訴她。
“顏諾於昨日凌晨死於玉佛山山腳。”
崔宛芳起先沒有反應過來,待意識到他說了什麼,目光漸漸睜大。
“表哥,他…”
沐輕寒點點頭,神色略顯暗淡悲哀。
“緋兒已經將他葬在了仙蹤山。”
到得此刻,離恨宮的據點已經不再是什麼秘密,告訴她也無妨。
崔宛芳還有些恍惚,“怎麼會…”而後又似想到了什麼,嘴角露一抹了然而悽清的笑,搖搖頭。“顏家血誓,他終究是逃不過的。”
沐輕寒陡然眸光一凜,直直看着她。
她曾經也生活在玉佛山上,也曾發過顏家血誓,那麼…
崔宛芳知道他心中顧慮,淡淡一笑道:“陛下不用擔心,乾坤陰陽大輪盤已毀,顏家血誓對顏家子弟再無任何束縛剋制。表哥之所以會應誓,應該是因爲其他原因。況且我雖然脫離顏家,身在西秦,卻從未做過任何對顏家不利的事,算不得背叛。所以無論如何,那血誓也不會應驗在我身上。”
“那就好。”
沐輕寒鬆了口氣,他知曉顏諾是怎麼死的,不希望崔宛芳也遭受如此折磨。
他坐了會兒,便站起來,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自己好好休息,記得太醫的話,不要太過操勞。”
對崔宛芳,他是愧疚的。和對楚詩韻的愧疚不同,楚詩韻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他對她有身爲丈夫的責任和義務。可崔宛芳不一樣,她不是他的妻也不是他的妾,可卻救了他的命,而且如今腹中還懷着他的孩子。他對她的感覺很複雜,複雜到無法言訴。
或許他的人生是失敗的,愛上了自小當做親妹妹的義妹,如今又辜負兩個深愛他的女子,他卻無法去補償。
崔宛芳依舊沒有起身,只是點了點頭,目送他離去。
雪,越來越大了。
……
前線沒有戰事,鳳君華索性也就留在離恨宮,未曾離開。聽說崔宛芳有孕以後,她雖然震驚,但還是爲沐輕寒高興的。只是,這對於楚詩韻卻也是一種無形的傷害。
這兩年因爲戰爭,離恨宮也損失了不少人馬,她精心訓練的兩萬兵馬也被顏家精兵瓦解,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沉重。
雲墨這些天一直陪在她身邊,生怕她因爲歉疚自責鑽進死衚衕裡不可自拔。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已經是二月初。
話分兩頭,且說那日玉佛山腳之戰後,已經傳遍天下。
顏家徹底傾覆,這對南陵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明皇在朝堂上聽說這個消息以後當場震怒,回到御書房就雜碎了被子,將所有奏摺揮到地上,雜亂不堪。又聽說龍城那邊雲裔過去以後更是將龍城守得固若金湯,明月崢根本無法撼動分毫。再加上如今北方氣候寒冷,南陵的將士不大適應那邊的天氣,去年這個時候已經休戰,今年自然無法再戰。偏偏過年以後,雲裔就迫不及待下令驅兵,生生將明月崢給逼得退後三十里外,如今寸步難行。
他發了一通火以後,在御書房內走來走去,這時候暗衛又來報,明月殤上次一戰受了傷,雖然雙方都有損傷,但之前的伏兵已經全部陣亡,再加上如今天氣較冷,根本無法再攻東越。如此下去,待東越的將士全都休息好了,雲墨和鳳君華回到玉倫關,豈非更難攻克?
這對南陵來說,實在是糟得不能再糟的消息。
他面色冷沉,走動的步子加大,顯然十分焦急。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寧王呢?最近在做什麼?”
這時候有宮人匆匆而來,“啓稟皇上,城門的侍衛剛剛來報,寧王三天前離開,好似…去了東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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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這一章的確腦洞大開了,咳咳。有人希望大哥一輩子就愛女主一個人,不要碰其他女人,有人又覺得大哥這麼好的人不該孤獨一生。所以我想了好久,終究還是打算讓他有一個孩子。至於這孩子是誕生的方式嘛,的確有點啼笑皆非不可思議。不過想想據說伏羲的母親就是因爲踩到他父親腳印才懷上伏羲。所以很多玄幻鬼神之說是無法解釋的,那啥,表噴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