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呼聲遠去,皇宮一片大亂。
鄴城。
明月殤陰沉着一張臉,死死的看着洛水兮身後臉色蒼白的雲依,眸光鮮少的陰冷森然。
“是你讓她去東越的?”
這話雖然是對洛水兮說的,眼神卻依舊盯着雲依,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
洛水兮臉色很平靜,“是。”
明月殤回頭冷冷看着她,身後的手慢慢緊握成拳。
“也是你截斷了八弟私自去東越的消息?”
洛水兮依舊面無表情。
“是。”
她雖然沒軍事主事權,但這點事還是難不倒她的。
明月殤眼底深處燃燒起濃濃的火焰,聲音已經徹底冰寒了下來。
“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洛水兮瞥他一眼,嘴角露出淡淡諷刺。
“我以爲明太子聰慧絕倫心思細膩,沒想到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本座從前還真是高看了你。”
明月殤不爲她的諷刺而惱怒,眼裡卻如滲了冰霜的盯着她,彷彿一寸寸冷透她的骨髓。
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氣。
“你要做什麼我不管,當初便說好了,各取所需而已。但你不該將八弟牽扯進來,害了他性命。”最後一個字落下,他身影一閃,迅疾來到洛水兮面前,伸手勒住了她的咽喉。
雲依目光一縮,下意識的退後兩步,只覺得體內氣血似乎翻涌得更兇猛了,燒灼的她整個五臟六腑都在疼痛。
洛水兮卻面不改色,眼神裡諷刺越發濃郁。
“如此婦人之仁猶豫不決,難怪你鬥不過雲墨,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搶不回來。明月殤,我瞧不起你。”
“你——”
明月殤被她戳中傷疤,怒火更甚,勒住她脖子的手也更用力了幾分。
洛水兮面色開始漲紅,卻依舊絲毫沒有畏懼恐慌之色,神情依舊淡淡而高遠,清冷而高貴,自有高山仰止之氣。
“這樣就生氣了麼?”她嘴角傾瀉一抹諷刺,輕飄飄的火上澆油。
“你身在皇族,便應該知曉。這是個強權的世界,強者爲尊。你們皇室之人不從小就學習帝王之術,冷血無情麼?尤其是你們明家子孫,向來爲了霸權江山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哦,我差點忘記了。明太子是個情癡,又素有仁義君子之稱,自然與旁人不同。”
‘仁義君子’君子四個字更是刺激了明月殤,鳳君華最初對他的仇恨便就是因爲這個所謂的仁義君子。
洛水兮,她慣會找準對方的弱點,毫不手軟的一刀捅進去,任那鮮血肆意流淌,於她而言絲毫不爲所動。這是上輩子她在雲墨身上學到的東西。找準敵人的弱點,一擊即中。省心又省力,又贏得輕鬆愜意讓人更加諱莫如深下意識的畏懼不敢挑釁。
上輩子呆在他身邊那麼多年,也不是沒有收穫的。
洛水兮嘴角上揚,眼神裡卻滿是漠然。
“你不覺得你的兄弟太多了麼?”
明月殤瞳孔微縮,手指又緊了一分。
洛水兮依舊不爲所動,曼聲道:“你不會忘記,你纔是南陵的太子了吧?明月澈那小子雖然不貪戀皇權,但卻是你父皇心中寶。將來你登基,他必定掌軍權以自保。”她眸光流轉,三分冷淡五分嘲諷兩分漫不經心。
“明月殤,我深知你是什麼樣的人,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表演什麼兄弟情義。”她一巴掌拍開明月殤掐着她脖子上的手,眼神漠然而冷淡。
“你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從來都知道怎麼做纔是對自己最有利的。別忘了,當初對你有危險的七皇子,九皇子還有十一皇子,他們可都是你的親兄弟,你還不是照殺不誤?那時候可沒見你手軟也沒見你有半點兄弟情分在。現在你何必在我面前表演什麼兄弟情深的戲碼?”
明月殤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嘴角含了絲若有似無的譏誚。
洛水兮摸了摸自己剛纔被他掐得起了紅痕的脖子,手指過處,傷痕立即消沒無蹤,絲毫痕跡也無。她慢慢的彈了彈衣袖,依舊用那種慵懶的語氣說着。
“我幫你除去一個阻礙,你卻來責備我。呵呵…明月殤,你當真是會做人得很。”
明月殤瞳孔微縮,這個女人向來如此,說話半分不客氣。倒是…有幾分像她。
他微微有些恍惚,眸光也暗淡了幾分,微側身,口氣也緩和了不少。
“八弟不是我的阻礙。”
洛水兮不置可否,又看了身後的雲依一眼。
“雖然這次計劃不成功,但好歹讓鳳君華回了離恨宮,雲墨如今也不在玉倫關,你剛好可以在此刻出戰,必定…”
“殿下。”
一個暗衛突然出現,道:“殿下,皇上聽說寧王喪命於東越,怒火攻心,已經吐血暈倒。據京都傳來的消息,情況不容樂觀。”
明月殤面色凝重,洛水兮只是蹙了蹙眉,上輩子她對明月澈不熟悉,只是知曉他是明皇心愛的女人所生,因此特別寵愛。只是不曾想到竟然如此父子情深麼?
“陛下於病重吩咐大內總管潘公公擬了聖旨,召您即刻回京。”
洛水兮這次臉色終於變了,眼神冷冷幾分森寒。
明月殤則是意料之中的泰然自若。
“如今聖旨出京了麼?”
“我們派人截下了聖旨,可萬萬沒想到陛下一連下了三道聖旨,分陸路水路和山路而來。最快的,如今應該已經到了金凰。”
明月殤依舊面不改色,洛水兮卻眉頭緊皺。
“你父皇召你回京做什麼?問你的罪?”
她印象中明若玦該是一個心機深沉手段狠辣且冷血無情的人,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若是有逆某犯上,他照殺不誤。或者說,身在皇權之中,帝王本就應該如此。當初他算計明若溪的手段,可是讓她大開眼界啊。很難想象,這樣自私一心只愛權力的人,居然也會對衆多兒子之一如此疼愛,甚至到了昏聵的地步。
如今前線是個什麼情況,明若玦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時候讓明月殤回京,不是正好給了東越喘息的機會麼?
明月殤淡淡看了她一眼,眼底隱有譏誚和淡淡無奈。
“到現在你還認爲我優柔寡斷婦人之仁?”他眸光輕渺而微微落寞,淡淡道:“有些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父皇是冷血無情心狠手辣不錯。他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也能狠心下手也沒錯。天家無情,他後宮三千子女無數,哪一個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可爲了皇權霸業政治利益,他照樣毫不猶豫的犧牲利用。曾經的我,也只是他爲了讓掃除五弟登基的踏腳石而已。我兄弟加起來十八人,這麼多年下來死的是傷的傷殘的殘,活下來的屈指可數。八弟自幼心性純良不喜爭奪,在皇宮那樣的地方卻能安然活到現在,你當是爲何?”
洛水兮抿脣不語。
明月殤繼續道:“父皇這一生爲權爲利汲汲營取,未達目的不擇手段,便是當年娶我母后,也不過是看重了柳家的勢力而已。”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想起自己的母親,不禁心中黯然神傷。
“可有一個人不一樣,那就是香妃。”再開口時他面色已恢復如常,語氣也毫無波瀾。
“若說父皇這一生付出了真心的人,便只有香妃。香妃在世之時對父皇不理不睬甚至恨之入骨,父皇卻對她百般寵愛有求必應,當年八弟出生的時候父皇甚至還動過廢除我改立八弟爲太子的心思。”
洛水兮眸光跳躍了一下,依舊不說話。
明月殤轉過身去,似笑了一聲,幽幽嘆息道:“自古以來,無論那個國家,皇位承襲便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八弟緋長非嫡,卻能得到父皇如此榮寵,不惜違背祖制,可見對香妃愛屋及烏之重。可香妃向來淡泊名利又恨父皇強佔了她,處處與父皇作對。父皇想要做的事她偏偏要阻止,他要立八弟爲太子,香妃如何答應?父皇本就對她榮寵至極,心知若一意孤行只怕香妃會更恨他,此事便不了了之。”
說到這裡,他嘆息了一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幽幽道:“沒過多久她便離世,臨終前讓父皇答應她。待八弟成年之後便出宮另闢府邸,不允許八弟攙和皇權政事與大位之爭,父皇答應了。所以這些年,父皇可以冷眼旁觀我們所有人明爭暗鬥,卻一心將八弟保護得很好。幸得八弟心思單純,未曾恃寵生嬌跋扈欺人。表面上八弟除了一個封號什麼都沒有,但實際上八弟卻有了我們所有兄弟都沒有的自由選擇權。”
他看了洛水兮一眼,似乎有些疲倦了,輕輕道:“很簡單的例子,就比如說我們所有人的婚姻大事,便是自己心之所屬,沒有父皇的同意也是無法達成心願的。唯有八弟,從前他想娶鳳含鶯,父皇便應允了,雖然說那時父皇有私心在,但若換了其他人,父皇定然是不會答應並且還會狠狠斥責。這幾年八弟幾乎避府不出,父皇也未曾逼迫過他任何事。這麼多有別於其他兄弟的特殊待遇,若我還看不出父皇對八弟的偏袒疼愛,便枉費活了這麼多年。”
洛水兮深吸一口氣,眸光沉沉浮浮,而後道:“這次是我計算失誤,如今大錯鑄成便只能盡力挽回。”
她是有她的驕傲不錯,但不至於自負自大而剛愎自用。哪怕她‘預知’許多事,但對於自己不慎犯下的過錯還不至於搪塞推諉。活了兩輩子,若連這點認知都沒有,也枉費她重生一世了。
“你如今不能回去,好不容易現在雲墨和鳳君華都不在玉倫關,正是咱們發兵的好時機。依你方纔所說,你父皇病重還連下三道聖旨讓你回去,定然不會輕易饒了你。況且他正處於盛怒,你若此時回去,必定危險重重九死一生。就算朝中大臣一立保你,你至少也會被問罪懲處。”她沉吟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去京都給你父皇一個交代。”
明月殤有些訝異的看了她一眼,這麼多年盯住玉晶宮的可不止雲墨一個人。早在十多年前知曉他那個皇妹竟然與玉晶宮有那麼幾分關係之時,他便盯緊了玉晶宮。所以當洛水兮讓顏如玉找到他說要與他合作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便答應了。這個女人能從玉無垠手中逃脫,定然有過人的本事。而且他看得出她非但心機深沉更是對雲墨心懷仇恨,兩人的目的一致,自然一拍即合。
這幾年她大多時候在練功,他和她沒多少接觸,但也看得出來此女是個驕傲之人,或許是因爲天性使然,也或許是因爲曾經在玉晶宮聖女身份的關係,更有些高高在上的姿態。其實不光是她,就說他們這些身在皇族中的皇子皇女,從出生便富貴榮耀滿天,多少都有些清高孤傲自視甚高之態。倒是沒想到,她能如此寵辱不驚張弛有度,這倒是讓他不得不對她更多了幾分佩服和欣賞。
腦海中又浮現另一張絕世容顏,他微微有些恍惚。
這世間絕世奇女子多矣,但在這亂世皇權傾軋之下也大多隻是一縷浮瓢,依靠男人而生存的浮瓢。
剩下那少數幾個不同的,便變得格外珍惜。
他搖搖頭,“不。”
洛水兮皺眉,立即便明白了他心中想法。
“你當真要回京?”她不贊同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在正常不過。況且說句不中聽的話,你父皇老了,如今又病重,他還能活多久,誰都不能保證。你是南陵太子,到時便是當之無愧的帝王。明月澈雖無辜,但逝者已矣,難那些大臣還因這事兒揪着你不放不成?況且如今亂世沉浮,戰爭傾軋,相信那些人分得清孰輕孰重。犯不着爲了一個沒有任何勢力庇佑的王爺來指責你,再說,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
私下妄論帝王乃本就是大忌,洛水兮卻沒有絲毫顧忌。她本就性子淡漠,玉晶宮又於世人而言那樣神秘的存在,從某種角度來說,玉晶宮的人多少都有些看不起凡塵俗人。她常年身在高位,尤其重生後爲不再重蹈前世覆轍便步步算計汲汲營取,不但不能得罪八大長老,還得小心翼翼的與玉無垠周旋。
不可以在他面前露出仇恨,不可以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所有的實力,卻又必須讓他知曉自己與他而言有合作利用的價值。至於這其中的度,她還得把握分寸,不能露絲毫馬腳。否則稍微有個不慎,等待她的便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這麼多年過來,她早已練就了金剛不壞之心,便是再看到雲墨之時,她也能剋制心中毀天滅地的仇恨而笑臉相迎。她一心只爲報仇,對其他人,或高高在上的帝王,或低賤如螻蟻的乞丐,她都以平常心對待。況且玉晶宮的人,對於人間生死之事本就看得比凡人開明。俗話說得好,閻王要你三更死,你便活不到五更。
上輩子她紅顏薄命,也不知道明若玦是什麼時候死的。但人生人死本就是自然規律,就算她不聲之於口,明若玦也逃不過生老病死,犯不着因爲那些什麼忌諱不吉而閉口不言。
索性明月殤也不是個預付保守之人,或者他對明若玦也沒多少父子之情,對洛水兮這番話也沒有絲毫憤怒或者不滿,只是淡淡搖頭。
“正是因爲如此,我才更應該回去。”
他長嘆一聲,“父皇這次氣得不輕,無論如何,八弟之死也怪我疏忽大意,我總要給父皇個交代才行。退一萬步來說,若父皇真有個好歹,我必須留在京城,防止一切突襲事變。”
洛水兮揚了揚眉,“可是你走了,鄴城這裡…”
明月殤只是淡淡而笑,“雲墨不會任由我們攻破玉倫關的,就算他走了,也不會沒有一點準備。正好,趁着這個時候你好好養傷吧,一切等我回來再說。”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
“香妃是香城人,八弟定會讓他們把他送去香城入葬。我若猜得不錯,父皇醒來後應該就會直接去香城。父皇此次傳達聖旨必定是派遣自己心腹而來,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的話,大抵三天就能到。三天之內,便是我們開戰也來不及準備。到時候聖旨下達我不得不回京,否則違抗聖旨是爲逆謀造反。這個時候,萬萬不能出絲毫差錯。”
他又默了默,聲音有些冷。
“雲墨便是料定了這一點,所以纔會在此刻去離恨宮而不是守在玉倫關。化神丹不比其他毒,離恨宮雖然能人衆多,萬一有個差錯,那孩子只怕就活不了了。”
洛水兮沒眼睫垂下,若是那天沒有設下一箭三雕之計,而是直接殺了雲亭,雲裔愛子心切定會傷痛欲絕。兩個結果,他要麼就此頹廢,要麼因仇恨更發奮將南陵將士殺個片甲不留。潛藏力太深的人,一旦爆發,結局誰都無法預料。
“什麼時候動身?”
“自然是聖旨下達之日。”
明月殤眼神裡有着淡淡笑意,卻有些溫涼。
父皇最不喜歡他們在他身邊安插眼線,若是聖旨還未下達他便已經知曉,父皇盛怒未熄又會更添新怒。
……
三日後,聖旨下達至鄴城,明月殤即刻啓程回京。
而彼時,離恨宮中,鳳君華和鳳含鶯站在密室外,鳳含鶯神色擔憂而焦急,時不時的看着緊閉的石門,不停的來回走動。
化神丹並非普通的毒,若是武功深厚之人還好,至少稍微克制一些。但云亭不過才兩歲不到的孩子,如何抵抗那如此強烈的毒藥?若非雲墨及時發現給他餵了緩解的藥,路上又運功給他壓制毒素,只怕雲亭早就一命嗚呼了。
幸虧七色花還未用完,正好可以給雲亭解毒,不過就是過程麻煩了些。而且七色花原本藥性也比較霸道,雲亭沒練過武,那麼小的年紀,根本無法承受。施針的時候血液逆流,稍微不注意也有可能七竅流血而亡,所以必須有人給他運功疏導,每日三次,纔可確保他無性命之憂。
樂楓走過來,“宮主,剛收到消息,南陵明皇下三道聖旨急召明月殤回京,如今他已經動身啓程。”
鳳君華並不意外,“明若玦一生玩弄權術不擇手段,對明月澈倒是十分愛護,這個時候居然還召明月殤回京。”她搖搖頭,忽然凝了眼,道:“讓八宗他們小心點。明月殤回去的時候會經過香城,只怕他這次將計就計,將目標對準離恨宮。告訴他們,將明月澈下葬以後就即刻離開。”
“是。”
樂楓應聲而去。
身後響起轟隆聲,石門被打開了。
鳳含鶯立即回頭,看着抱着雲亭走出來的雲墨,急急問道:“姐夫,亭兒他怎麼樣?”
雲墨溫和道:“他體內的毒已經清除了一大半,大概七天後便能徹底清除。只是這毒太過霸道,亭兒解毒以後必定身體虛弱,必須好好調養。你們母子倆最好就在離恨宮住上幾個月,等亭兒的身體好點再說。”
鳳含鶯自然是連連點頭。
“好。”
她說着便從雲墨懷裡接過昏睡過去的雲亭,對雲墨夫妻倆道:“姐,姐夫,你們慢聊,我帶先帶亭兒回去休息了。”
鳳君華點點頭,待她離開後才柔聲問:“怎麼樣?”
天天這樣耗費真氣,便是神仙也撐不住。鳳君華原本想代替他,不過奈何自己不懂醫術,也只有乾着急。
雲墨握着她的手,微笑道:“無妨。”
他一頓,拉着鳳君華往她房間走去。
“明月殤是不是已經啓程回京了?”
“你怎麼知道?”鳳君華道:“我剛纔得到消息。”
“明月澈死在東越,明若玦定然盛怒。算算時間,聖旨也應該已經到鄴城了。”
“你早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鳳君華揚眉,“我一直以爲明月澈來東越,是明月殤默認爲之,沒想到是洛水兮一己之見。明月澈死在東越,明若玦遷怒明月殤,他這次算是栽跟頭了。”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雲墨笑了笑,“明月澈對明月殤又沒有威脅,他何必借刀殺人害死明月澈反倒是給自己添麻煩?根據洛水兮這幾次的行事手段來看,其心之狠,只怕世上少有人能及。她似乎很喜歡連環計,讓人迷惑於表象而忽略其本意。比起明月殤,她我行我素沒有任何顧忌,這纔是真正的防不勝防。”
連環計…迷惑…
鳳君華若有所思,忽然道:“你不覺得她的行事風格與你很相似麼?”
雲墨一怔,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許多人都有這樣一個特點,也可以說是缺點。雲墨向來萬事在握縱觀全局,他揣度別人之心易如反掌。他習慣性的算計他人習慣性的佈局,他可以輕易從他人行事風格看出本質,然而對於自己的隨心而爲倒是沒過多在意。此時聞鳳君華一言,如醍醐灌頂。
他腳步頓了頓,想起以前兩人推測洛水兮對他十分了解的結論。
“我覺得她對你已經不是普通的瞭解。”鳳君華道:“像是跟在你身邊很多年,熟悉你的性情手段以及你在對待某些事情上可能用的方法,因此當遇到同樣的情況,她就會不自覺的效仿,看你在面對自己曾經用過的計策後是如何反攻。”
她微微沉吟着,道:“我覺得她這幾次的挑釁更是一種自我鍛鍊,她在通過和你的交手更瞭解你。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雲墨沒反駁,拉着她坐了下來。
“你在懷疑什麼?”
鳳君華搖搖頭,“我不是懷疑,是肯定。爹說她是虛空轉世之魂,也就是說她真的是重生,那麼也就是說時間倒回之前那一世,她知道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而且通過這幾次交手,我感覺她對你的恨十分濃烈。說不清那是爲什麼,感覺只要讓你不自在,她就越開心。結合我剛纔暗淡分析,可以得到兩個結論。”
她說,“第一,在我們所不知道的虛空輪迴那一世,她曾在你身邊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可後來不知道爲什麼又反目成仇。第二,她上輩子沒鬥得過你,這輩子攜恨重來,可面對你依舊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纔會一次次看似天衣無縫的算計卻又始終小心翼翼留有後路,否則不可能幾次從你手中逃離。”
“你說得都對。”
雲墨點頭,道:“所以我們才更要小心爲上。”
鳳君華忍不住笑了,“很少看見讓你覺得看不透無法主動施計的人哎。”
雲墨颳了刮她的鼻子,無奈而寵溺道:“這個世上,最讓我無計可施的人就是你。”
“誰說的?”
鳳君華立即不滿的反駁,“那我最後還不是被你給騙到手了?”
雲墨揚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那也是你心甘情願被我騙的。”
鳳君華瞪着他,奈何眼前之人臉皮比城牆還厚,她氣焰漸漸弱了下來。
雲墨微笑,然後攬過她的身子將她壓在身下,低頭專注的看着她的眉眼,道:“青鸞,我曾對自己發誓,這輩子無論如何我都要得到你。即便我用的手段會讓你恨我,但比起恨,我更怕失去。”
他埋頭在她頸側,微微閉上了眼睛,忽然輕輕道:“我想,上輩子我已經栽在你手上了,所以這輩子才無法放手。”
鳳君華微微恍惚,眼前忽然有迷霧慢慢匯聚,畫面一轉。跳出一張俏皮帶笑的容顏,眉眼五官赫然便是她自己。
“哎,你就是雲墨?”
面前黑袍男子沉靜而坐,聞言擡頭看着她,笑得溫和有禮,眸光裡有一霎溫柔晃過。
“是。”
她以手支撐着下巴,湊過去,忽然道:“十二年前就是你打傷師兄的對不對?”
和剛纔的俏皮笑意不同,她開口時語氣已經陡然轉厲,一聲出便帶着內力,將面前石桌震開一條裂縫,她擡手就向他劈了過去。
“緋兒。”
身後白衣男子還未來得及阻止,他便輕巧的化了迎面而來的掌風,同時一隻手指從桌面劃過,那裂縫立即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癒合,再不見絲毫痕跡。
“雲兄手下留情。”
白衣男子連忙拉過她,語氣雖然溫和,但眼神裡卻有淡淡責備,顯然對他出手很是不滿。
他鬆開她,指尖彷彿還留有她身上那種淡淡香氣,薰得他眼波也跟着微醉,而後便淺淺笑道:“鳳凰訣至高至純,練至臻頂不說打遍天下無敵手,至少也難逢敵手。你怎的竟連一層都沒學會?”
她揉着自己並不痛的手腕,狠狠瞪着他,氣道:“你得意什麼?堂堂七尺男兒,竟對我一個弱女子動手,傳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緋兒,別鬧了。”
白衣男子雖然說着責備的話,語氣卻依舊是溫柔的,尤其眼神裡滿滿寵溺,任誰都看得出他對她一片癡心。
雲墨依舊坐着不動,擡眼看了眼白衣男子摟着她腰肢的手,眸光似清風劃過湖面般的漣漪一閃,而後勾脣。
“弱女子?”
他咀嚼着這三個字,端着茶杯慢慢搖晃着,茶杯裡的茶晃盪出日光粼粼,穿插在嫩綠的茶葉間,水波淼淼,將這一刻周圍風景盡數倒影訴盡。
“這見血封喉的毒,可不是弱女子能夠製作出來的。”
她揉着手腕的動作一頓,帶點審視和訝異的目光看着他。故作不懂道:“什麼見血封喉?告訴你啊,別想栽贓陷害我,否則我師兄定然不饒你。”說罷她還回頭對白衣男子道:“對吧師兄?”
白衣男子滿面無奈,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還是坐着不動,只是看着他們之間親暱的動作,眸光微不可查的閃過一絲晦暗。
“你不知道我會醫麼?”他將那杯茶倒在周圍草叢裡,立即升騰起一股煙霧,那草叢轉瞬便被燒灼成灰,便是隔得遠的一顆大樹樹根處的樹皮也開始冒起了黑煙。
她臉色一變,他卻擡頭悠然一笑。
“你對一個醫者下毒,不是自討苦吃麼?”
她咬牙,“你——”
“緋兒。”
白衣男子將她攬入自己懷中,轉頭對他微微歉然道:“緋兒從小被我寵壞了,便有些任性,雲兄莫與她計較。”
他笑容溫和有禮,“玉兄客氣,慕容小姐真性情而已,在下豈會責怪?”
她卻不滿了,掙脫開白衣男子,惡聲惡氣對他道:“雲墨,你給我記住,此仇不報非女子,早晚…”
“不應該是君子麼?”
他又給自己斟了杯茶,不緊不慢的插話。
她話未說完便被截斷,先是一怔,隨即氣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君子,乃一小女子而已。”她說罷見他斟茶的動作,想起剛纔自己的把戲被他拆穿,他還在她面前慢悠悠的喝那被她下毒的茶,這明擺着羞辱她。她頓時一怒,伸手就去搶。
“換給我。”
他卻微微一讓,擡頭對她一笑,如墨玉般的眸子轉瞬流蕩如春光,是夕陽斜照海底,波光盪漾而絢麗無華。
她被他眼底悠然閃現的絕麗風景晃花了眼睛,怔了怔,因爲慣性便直直撲了過去。
“緋兒。”
白衣男子輕呼着來拉她,他卻先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同時指尖輕輕一彈。她腳下一扭,啊的一聲就直直倒在了她懷裡。他的手順勢摟在了她的腰間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放開她。”
白衣男子怒極的聲音打斷了她剎那恍惚而加快的心跳,而後就被人拽住,她穩穩落入了另一個熟悉的懷抱。
他瞥了眼玉無垠十分難看的臉色,曼聲道:“慕容三小姐還是安靜點好,再這麼張牙舞爪要是一個不慎摔倒了,到時候擔心的可是玉兄了。”
玉無垠原本因他剛纔抱着自己心愛的女子而微微生怒,此時聽了這番話眸光不由得一閃,看雲墨這樣子不像是對緋兒有所企圖。可他心裡依舊隱隱不安,覺得眼前的男子是他生平最大的敵手。原本今日他就不答應帶着緋兒來與雲墨會面,若非緋兒因爲此事三天不與他說話,他也不會妥協。
剛纔雲墨看緋兒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但似乎也不像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倒是多幾分戲謔和看好戲的味道,似乎在刻意逗緋兒玩兒。
“怎麼突然就摔到了?有沒有傷着哪兒?”
心中有些醋意,但他語氣卻依舊溫柔。
想起剛纔和陌生男子靠那麼近,她面色有些不自在,越發討厭雲墨,覺得這個人實在輕浮得很。再看師兄那麼溫柔,兩廂一對比,雲墨不知道差了師兄多少。
“我沒事。”
她拽着玉無垠的手臂撒嬌,笑得燦爛純澈,一笑便似百花齊放,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還是師兄對我最好。”
玉無垠眸光涌上癡迷以及深深愛戀寵溺,摸了摸她的頭,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她臉上立即涌上更深的笑容,剛纔的不愉快頓時一掃而空。於某些人來說,卻十分刺眼。
雲墨低着頭,左手手指漸漸收緊成拳。手心裡彷彿還留有她的體溫與那般柔軟的美好線條。那是他二十年空白感情的一條優美的弧度,如混沌時期裂開的一道縫隙,轉瞬天地分開,強烈的光芒普照大地。
胸口那種悸動的心跳還在繼續,卻摻雜不可得的淡淡疼痛,只因她此刻的笑容對着另一個男人。
若她是他的劫,那麼他甘之如飴。
只是,從此以後,他不會再任由她在其他男人懷裡歡笑。
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眼底的溫度卻慢慢變得溫涼。
臨走時她回頭惡狠狠瞪他一眼,“雲墨,我記住你了。”
他擡頭溫雅一笑,“十分榮幸。”
記住好,他就是要她記住他,時時刻刻,一輩子都記在心裡。
霧氣慢慢散去,情景再次陡然一轉,彷彿剛纔那只是一個久遠的夢,轉瞬便已夢醒。
鳳君華卻驚得差點坐起來,這一動就發現身上有人壓着她。他也發現了她的異樣,從她頸側中擡頭看着她。
“怎麼了?”
那樣一雙眼睛,如墨似玉,裡面蘊藏着無數她曾看不懂的關切深情,像巨石一般狠狠的撞擊着她的心。將那些迷亂糾結的思緒全都撞得一乾二淨。
她忽然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主動將自己的脣湊了上去。
他有些訝異,並且敏感的察覺到她似乎在一剎那有些轉變,是以並沒有如從前那般欣然配合,而是微微推開她,低頭滿含關切的看着她。
“青鸞,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累了?還是身體不舒服?”
“沒…沒有。”
她喘息着,又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肩帶一鬆,衣服頓時滑到胸口。她這才發現,原來剛纔她陷入那般飄渺夢中之時,他已經抽掉她的腰帶,現在微微一動,衣衫就徹底脫落。
臉色染上薄薄的紅暈,她眼波流動如水,帶幾分魅惑。
“吻我。”
他頓時心中一跳,他們在一起已經三年多。歡愛的時候她雖然偶爾也有主動,但這般眼角眉梢都帶着媚色神態舉止嫵媚而勾魂像是要故意勾引他的樣子,那更是屈指可數。
他險些失控,但最後一點理智卻在提醒他,她此時此刻的言行有些不同尋常,定然是發生了什麼事。
“青鸞。”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有些沙啞道:“不要瞞着我,你剛纔是不是又想起或者看見了什麼?”
她這個樣子,讓她想起兩年多以前,某一次她從噩夢中驚醒,也是這樣。惶然而迷茫,看他的眼神也微微帶上了幾分複雜。只是,沒有上次那般強烈。
鳳君華心中一跳,看着他堅定的眼神,無奈的嘆息一聲,知曉瞞不過他,便低低道:“我也不知道怎回事。這兩年來我都沒做那個夢,剛纔突然一下子腦海裡就閃現了一些畫面。很陌生,但是感覺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發生過,只是不知道被我丟去哪兒的記憶。”
她眯了眯眼,“很像是…一種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