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
鳳君華挑了挑眉,雲墨對她道:“我在外面等你。”
明月清一怔,下意識擡頭看向他。
鳳君華瞥了她一眼,眼中劃過幾分玩味兒的光。
“剛來就走,那你還不如自個兒在東宮呆着,白白跑這一趟幹嘛?”
雲墨眼中帶笑,親暱的幫她捋順耳際的髮絲,道:“你去哪兒,我自然要陪着,不然有人欺負你怎麼辦?”
欺負?
明月清面色一白,她就是再蠢也聽得出雲墨口中的‘有人’是值得是她。
手指一寸寸收緊,垂眸斂下眼底情緒。
“太子多慮了,太子妃武功高強,誰能動得了她分毫?”
縱然告訴自己要鎮定,但心裡難免還是嫉妒,忍不住就開口了。這一出聲她又後悔了,他定認爲她是膚淺小氣的女人。
雲墨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只不涼不熱道:“不是隻有會武功的人才能欺負人的。這一點,本宮相信公主應該比誰都心知肚明。”
明月清面色更白,倉皇而驚痛的看着他。然而云墨已經轉身,彷彿多看她一眼都會侮辱了自己的眼睛一般。她身子有些踉蹌,險些站不穩的摔倒在地。鳳君華一揮手,她身體又是一僵,怔怔的站在原地。眼神慢慢凝聚,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剎那被她絕豔容色所刺痛,一剎那被她淡漠無謂又似乎帶三分譏嘲的目光擊中,一剎那照亮她深埋心底的灰暗和不甘。
她呼吸開始急促,胸中似火燒火燎般的灼痛,是恨也是嫉妒。
鳳君華就那樣淡淡的看着她,看着她眼神裡慢慢浮現起憤怒,仇視和嫉恨。
她覺得這個女人真是好笑,自己心甘情願的來做人質,又受不了被監視與悽苦。剛死了丈夫的寡婦,卻又對別人的丈夫心存妄念。如今還用那樣憤恨嫉妒的眼神看着她,好像自己搶了她男人似的。
果然,天生優越感太強的女人,心裡總會有陰暗的一面,總是認爲自己喜歡的,自己想得到的就應該得到,理所當然的仇視別人,就像從前的孟月眉。永遠以自我爲中心,永遠都不會考慮別人的想法。當然,皇族出生的女子,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沒吃過苦沒受過委屈,自然對於自己所求的一切都是想當然的認爲是自己的。
“在這兒住得還習慣嗎?”
她一出聲,明月清才猛然一驚,隨即想起如今自己的處境,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又想起方纔剋制不住的嫉妒,心中便有些發涼,連忙低下頭細聲細氣道:“謝太子妃關心,罪婦很好。”
鳳君華又笑了。雲墨走了,就不再自稱清兒了,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來贖罪的了。
“是嗎?”鳳君華盯着她,“可本宮剛纔還聽見公主嫌棄飯菜不合口味,想來定是住得不太舒心了。”
明月清低着頭,小聲道:“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太好,所以胃口欠佳而已,東越的廚子手藝都很好,罪婦並沒有什麼不習慣的。”
鳳君華看了她兩眼,又上前一步,“我以爲你會恨我。”
明月清眼睫垂下,聲音依舊溫和。
“太子妃言重,罪婦之前糊塗才犯下大錯,太子妃手下留情沒有要了罪婦的命,罪婦已經十分感激,哪裡還敢有絲毫怨言?”
鳳君華負手走到她身邊,眼簾低垂看着她。她雖然穿得十分素淨,頭面也乾淨得找不出絲毫奢華豔麗的痕跡。不過臉上卻微施粉黛,纖眉柔而細,在眉骨上描繪彎彎的弧度,恰到好處。她臉蛋本就嬌笑,五官也生得細緻均勻,眉毛不宜長而入鬢,否則便會顯得幾分凌厲,少了女子的柔軟而且和她的面容不符,會讓人有一種違和感。而她眼睛漆黑而明亮,眼睫濃密而捲曲,覆蓋而下在眼波出灑下淡淡斜影,看起來就像楊柳灑落湖面,漣漪動人。眼皮打上淡藍色的眼影,給素淨的俏臉上添了幾分顏色。而那脣是桃紅色的,不至於看起來蒼白憔悴成爲整張臉的缺漏。
不得不說,明月清的確是個美人。或許第一眼看過去不是十分驚豔,但是細看的時候,那眉眼五官端的是動人而精緻,尤其她微微低頭的時候,側臉凝脂如雪,一抹朱脣恰似櫻桃,眼波如湖水盪漾着春情,像一朵嬌羞的水蓮花,讓人倍生憐惜忍不住心存呵護…
等等。
她忽然想起,剛纔她和雲墨來的時候,明月清福身的動作盡顯優雅萬千,雖然半低着頭,但卻似乎刻意露出側臉,而眼睫輕顫眼波微動,一言一行彷彿都在用肢體語言描繪着她想訴說的千言萬語和無聲引誘。
沒錯,就是引誘。
這個女人,當着她的面,在勾引她的丈夫。
明月清是死了丈夫的寡婦,如今還沒過七七四十九天,她應該素面朝天纔是,卻略施粉黛,還妄圖勾引有婦之夫。
鳳君華嘴角微微上揚,眼底劃過一抹冷色,忽然出手如電。在明月清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點了她的穴道,她轉瞬便動彈不得。明月清面色微變,語氣卻依舊鎮定,甚至含着幾分委屈。
“太子妃這是何意?”
鳳君華轉身,上上下下打量她,嘴角勾一抹笑意。
“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就是想要確定一件事而已。”她說罷便已經拉過明月清的右手,明月清彷彿想到了什麼一般,面色一白,倉皇道:“不要,你要做什麼?快放開我。”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是被點住了穴道動彈不得,急得面色發白,轉眼間眼中就覆上了一層白霧,似要落下淚來。
鳳君華也不理她的掙扎和憤怒,直接挽起了她的衣袖,雪白如藕的玉臂上,一點硃紅赫然入目。
守宮砂。
貴族之女出生不久後便會點上以示貞潔的守宮砂。
果然,明月清還是不死心。哪怕嫁人了也要保持清白之軀,只怕心中還有幻想,想着哪天還能接近雲墨吧?再瞧她的容色,忽然想起侍女稟報說她這段時間十分安分,不哭不鬧,便是一日三餐清減也斷不會有一句不滿。每天照樣吃着睡着,一點沒有身爲囚犯的自覺,而且每天必會在梳妝鏡前好好梳理一番,務必讓自己看起來明豔動人。
侍女說或許她只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憔悴辱沒了一國公主的尊嚴。如今看了,她日日就是等着雲墨來此呢。
怪不得剛纔雲墨一走進來就出去了,只怕是看出了這個女人的目的,心中厭煩才走的吧。
守宮砂一暴露,明月清面色便已經慘白毫無血色,眼底升騰起更深更熾烈的怒火和不甘。
“放開我。”
這次她開口時聲音冷了幾分,已然再也無法剋制心中的妒火和秘密被情敵發現的尷尬羞恥。
鳳君華鬆開了她,也解開了她的穴道。明月清悶哼一聲,一隻手撐在卓沿上,一隻手捂着胸口,努力的喘息,道:“我如今已經是你們的人質,太子妃何必如此羞辱於我?好歹,我也是南陵的公主。”
“羞辱?”
鳳君華揹着手,嘴角勾起玩味兒的笑。
“我聽說永和公主下嫁寧安侯府後不到三天便賢惠的給自己的新婚夫君納妾,上孝公婆下禮妾室,沒有絲毫身爲皇室公主的驕縱和主母的凌厲霸道,反倒是寬和大度仁心仁慈。整個南陵京都的貴公子哥都在說,娶妻當如永和公主。整個貴族圈的婦人們都在說,兒媳婦的楷模,非如永和公主莫屬。還以此爲教導,作爲所有未出嫁閨中之女和已爲人婦的女子榜樣,真真是讓人不佩服都難。”
明月清已經站了起來,面色也恢復了冷靜,不卑不亢的微笑。
“太子妃言重。作爲女子,便理應遵從三從四德。不可嫉妒不可心胸狹隘,一切要以夫君子嗣爲重,罪婦不過是盡守本能罷了,當不起太子妃如此稱讚。”
“好一個三從四德,好一個不妒不嫉。”鳳君華也微笑,“寬容到爲了讓妾室先生下子嗣而拒絕與夫君同房,至今都還是完璧之身的地步,公主的度量,的確非常人能比。”
明月清面色白了白,自然聽得出鳳君華言語中的諷刺。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微笑自若道:“太子妃也是女人,應該也知道,咱們做女人的無論出身如何嫁得如何,無論善良大度也好,自私狹隘也罷,終究還是男人的附屬品罷了。都說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我雖爲皇室公主,但也只是一個女人,也渴望得到夫君的獨寵唯一。不過男人的本性向來如此,與其得不到,便不要有所期待不是更好麼?省得日後傷心傷神。”
鳳君華又笑了一下,“你倒是看得開。”
明月清抿抿脣,將自己的袖子拉下來遮住玉臂,擡頭又笑道:“罪婦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鳳君華走到窗邊,饒有興味兒的看着窗外風景。
“你要是覺得不當講就不講,何必如此婆婆媽媽的?這可一點不像你們南陵皇室的作風。”
明月清又是一頓,輕笑一聲。
“太子妃真是快人快語。”她上前一步,站在鳳君華身邊,看到窗外一株牡丹花開得正好,便笑道:“女人都希望在自己夫君心裡一枝獨秀,可男人大多喜歡並蒂蓮,更或者滿園春色。就比如那株牡丹,開得很美很豔麗,即便在一片花海當中也能獨秀風華。但一個人的目光不可能永遠只看到一個地方,只要稍微移開一點,就能看到外面更多各具風韻的景色。太子妃,你說是嗎?”
鳳君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這是在暗示她不要獨佔雲墨麼?男人的眼光不可能只停留在一個女人身上,對麼?就如同那株牡丹,即便開得再美,卻也不具備羣芳獨特風姿秀逸。
“公主聰慧,說的自然都是金玉良言,不過卻不完整。”
“哦?”
鳳君華擡手一指,“你瞧那朵紅色的鬱金香,本來它的美麗也是奪人眼球的,可惜現在已經凋謝殘敗,便是有愛花之人,也只有掃花葬花而不能惜花了。”
明月清面色瞬間慘白如紙。
鳳君華在諷刺她如今不過是一個殘花敗柳,沒資格與她爭。
其實鳳君華一點都不想侮辱她,只是這個女人臉皮太厚太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到現在還想妄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也沒必要客氣。
“公主,你覺得,本宮說得對嗎?”
明月清顫抖着紅脣,教教柔柔倒真像一朵快凋零的小白花。她眼眶蒙了淚霧,語氣悽然而帶幾分哽咽。
“罪婦知道當初被奸人蠱惑對刺殺太子妃不對,可如今罪婦已然受到了懲罰,太子妃何苦如此諷刺與我?”
鳳君華好笑的看着她,“你腦子不清醒,本宮只是想讓你清醒清醒而已。”她臉上笑容慢慢淡了下來,冷淡道:“明人不說暗話,我也沒心思跟你拐彎抹角虛與委蛇。明若玦把你送到東越來,有什麼圖謀,你我心裡都清楚。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可不要自作聰明纔是。”
她仔仔細細的盯着明月清的臉,狀似十分惋惜的嘆了口氣。
“若我記得不錯,你今年才十七歲吧?十七歲就守寡,的確對你這個嬌滴滴的公主來說太殘忍了。不過這也只能怪你有一個心狠手辣的父皇,寧安侯府雖然沒多大的實權,可卻是南陵首富,其家財萬貫無人可敵。明若玦把你嫁入寧安侯府,無非就是貪圖寧家富可敵國的財產,用以擴充軍隊之用。不過這也無可厚非,明若玦昏庸無道,這些年邊關屢屢戰事消耗過大,再加上你以前那些個皇兄整日爭奪不惜一切,其他州縣又天災*的需要銀子救濟,只怕國庫早就虧空嚴重。老寧安侯倒是個明白人,主動上交了幾千萬兩白銀給朝廷以示衷心,後來得了一個侯爵之位。可是商賈出聲,向來只會爲貴族排斥牴觸。你那夫君倒是個聰明人,知道藏拙不露鋒芒。可你父皇野心愈大,想要吞併寧家所有財產。讓你下嫁於寧安侯便只是個開始,他早就算計好了要把你送到東越。可俗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一個已婚婦人,按理說已經不算是皇族之人。東越‘咄咄逼人’,他只能‘忍痛’對你那夫君一家斬盡殺絕了。本來你夫君是個極爲知趣的人,知道急流勇退,可惜明若玦疑心太重也太狠。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嘛。”
她揚眉,眼神裡笑意微微森冷而譏嘲。
“就比如我,我都嫁到東越了,他還是不放過我。慕容府被他逼得家破人亡,他卻還是不知足。”
明月清不說話,鳳君華說的都是對的,她的父皇,這世上最爲涼薄心狠的父親。
“那麼你呢?”鳳君華看着她,“你又想做什麼?或者,你以爲你能做什麼?”
明月清抿了抿脣,面色微白,笑道:“太子妃好像很自信。”
鳳君華面色不改,“剛剛好而已,比不上某些人自作聰明作繭自縛。”
明月清臉色又變了變,垂眸自嘲道:“那太子妃還擔心什麼呢?如今我不過一個他國送來的質子,無權無勢,在你們的地盤上,又被關在這個地方,哪兒也不能去,能做什麼威脅你們的事?”
“你是不能。”鳳君華淡淡道:“所以本宮奉勸你,在這個地方,不要耍什麼心眼兒,否則只會自取其辱。”
明月清也道:“雲太子少年成名,心思最爲深沉莫測。而太子妃身邊更是有離恨宮能人無數,我不過一個弱女子而已,哪裡敢在你們二人面前班門弄斧?太子妃你實在是多慮了。”
“最好是如此。”
鳳君華微微而笑,擦身而過,明月清忽然喚住她。
“太子妃且慢。”
她腳步一頓,負手而立,並未回頭。
“公主還有什麼話要說?”
明月清似乎猶疑了一會兒,道:“我知道雲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情深外人無法插足,可太子妃有沒有想過,雲太子並非普通人,他是一國太子,將來還會是一國之君,難免就會有三宮六院。太子妃你這般獨霸於他,不怕天下人說你善妒不能容人麼?”
鳳君華終於回過頭來看着她,眼神怪異而玩味兒,隱隱透着幾分嘲諷與冷意。
“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兒,好像與你無關吧?”
明月清站在窗前擋住了外面的陽光,窗簾垂下來,在她面上打下一片陰影,看不清她的表情。
“太子妃別誤會,罪婦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她又微微笑了笑,道:“其實作爲一個女人,我很理解太子妃想要與雲太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可是這在帝王之家,是不現實的。”她頓了頓,又幽幽道:“雲太子今年二十五了,旁的貴族男子在這個年紀已經妻妾成羣兒女成雙了,然而云太子身邊卻只有太子妃你一個女人,更是沒有一個子女。罪婦聽說,東越皇族向來子嗣單薄,想必雲皇陛下十分希望能早早抱上孫子。而云太子要守孝,連和太子妃連大婚都不可以,只得還要繼續再等兩年多。在此期間,太子妃自然也不能爲雲太子誕下一兒半女。但若雲太子有側室姨娘,便可誕下庶子庶女,照樣是皇族血脈…”
“永和公主果然不愧是女子的楷模榜樣,三從四德在你身上當真是發揮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不但自己寬容大度爲夫君納妾,如今還操心起別人的私事來了。”鳳君華在笑,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笑意。
明月清被她說得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眼眶裡又蓄積了淚霧,要落未落。
“太子妃別誤會,罪婦…”她低頭黯然道:“罪婦之前犯下大過,如今只想彌補贖罪而已,斷然不敢有他想,望太子妃明鑑。”
“他想?”鳳君華饒有興味兒的看着她,有些意味深長道:“如果本宮准許你有其他想法,你希望能得到什麼?”
明月清一怔,下一刻心中涌動起喜悅和希望,然而不過須臾又降落谷底。她抿着脣,勉強笑道:“太子妃說笑,我不過一個質子罪婦,哪裡還敢向太子妃索要恩賜呢?罪婦只望日後太子妃若有吩咐,罪婦能有幸爲太子妃解憂而已。”
“你想跟着我?”
鳳君華挑眉,慢悠悠的說道:“這恐怕不妥,好歹你也是個公主,若是在本宮身邊當個丫鬟,怕是折辱了你的身份。”
明月清誠摯道:“當日因罪婦之故才導致天下戰爭,死傷無數,妾身自知罪不可赦,只希望太子妃能給罪婦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改過自新?”
身影一閃,鳳君華已經來到她面前,眼神詭譎而幽深。
“你難道不喊冤?亦或者你心虛,所以也只能打掉了牙自己吞回肚子裡?”
“太子妃,你…”
明月清沒想到她會戳穿這件事,訝異的看着她。
鳳君華已經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沒放過她臉上任何表情。
“那天是小鶯給你下了迷亂神智的藥,不,其實你知道的對不對?”鳳君華嘴角勾起陰冷的弧度,眼神一寸寸冷下來。“嬌滴滴的皇室嫡出公主,從小隻會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的柔弱少女。誰也不會想到,你會是一個用毒高手。”
明月清臉色悠然慘白如雪,哆嗦着脣道:“太…太子妃,你在說什麼,罪…罪婦聽不懂…”
“聽不懂?”鳳君華冷笑,“好,本宮就來仔細的給你疏通清楚。你,明月清,是毒娘子舞清音的關門弟子。”
明月清猝然擡頭,眼神冷冽而森寒,而比她眼神更冷冽森寒的,是接踵而來的掌風。此刻鳳君華就在她面前,抓着她的右手,她右手忽然內力外放,直直攻向鳳君華的手臂,要毀了她的手。
鳳君華迅疾後退,掌風於她心臟不過只相差了分毫。
又是身影一閃,雲墨飄了進來,那兩人已經在強大的真氣圈裡交戰起來。此刻的明月清已經沒有了平時的柔弱楚楚可憐,面容冷厲眼神冰寒,出手的動作凌厲殺氣騰騰,沒有絲毫猶豫。她的武功甚至比之顏如玉還要高几分,鳳君華應付起來竟然都有幾分吃力。
身旁無數道身影落下,雲墨一揮手。
“退下。”
暗衛以及離恨宮的人齊齊定在原地,不動了,魅顏等人卻還是有些擔心。
“殿下。”
轟然一聲,鳳君華和明月清已經破窗而出,來到了房頂,掌風呼嘯而至,剎那幻影無數,帶着千鈞之力重重壓來。
雲墨蹙眉,躍了上去。
“青鸞。”
他想上前幫忙,鳳君華卻低喝了一聲。
“別過來。”
明月清的千手觀音掌比顏如玉的更爲精湛而出神入化,此刻她們渾身真氣外露,結下的結界圈比城牆都還要厚。一旦有人靠近,就會受到兩人真氣內功同時創擊。這時候即便是高手想要插入,也難免受傷。
明月清笑得溫柔而詭異,“太子妃真是對雲太子情深似海,怎麼?怕我傷了他麼?”
“你上不了他。”鳳君華面色冷凝如冰,指尖一點,火光溢出,直擊明月清眉心。明月清卻並不畏懼,偏頭躲過,與此同時掌風又至。即便隔着結界圈,周圍的房屋草木卻也被那強大的真氣給震碎,塵土皆無。
魅顏走上來,對雲墨道:“殿下,我們該怎麼辦?”
雲墨眉眼不動,道:“先靜觀其變。”又頓了頓,嘴角勾起幾分笑意。
“要對她有信心。”
紅光和白光相擊,兩人身形不斷變換掠過,數百招之後仍舊沒有分出勝負。鳳君華眼神裡笑意多了幾分欣賞,“舞清音對你花了不少功夫嘛,竟然對你精心至此,看來應當是將一生所學全都傾囊相授了。”
明月清也笑,雖然招式凌厲狠毒,但看起來卻如舞蹈一般優雅。
“有那麼強勁的對手,師父自然要對我這個徒弟好好培養,以待日後替她報仇。”
又是雙掌相擊,鳳君華道:“上次在寧王府,其實你不是受什麼藥物控制,而是本來就想要殺我吧?或許你是想等我坐下來,然後藉機靠近我再對我下手吧?因爲沒有人知道你身懷絕技,那般情況下,我即便對你有所防備。但以你的身手,即便不能對我一擊必殺,重創我卻還是有可能的。可是你沒想到婚禮上出現了意外,新娘被掉包了,場面混亂,你失了最好的時機,你本來不應該動手,可是你又不甘失去這麼一個大好的機會。後來刺殺失敗,你就乾脆給自己下了藥,造成是心智失常所致。到時候就算我們要追究責任,你也可以拿這個理由作爲搪塞。”
她嘴角勾起淡淡弧度,雙掌銜接的光芒越來越烈,她眼神幽暗的光也越來越黑。
“再加上你想借這件事挑動天下戰爭,到時候我便成爲了世人眼中的紅顏禍水。向來最殺人於無形的,莫過於謠言。”她冷笑,眼神森寒而厭惡。“不愧是明氏皇族之人,也不愧是你父皇精心培育的棋子,用的手段都一模一樣。誰能想得到,一個自小在人們眼中乖巧柔順的公主,不動聲色的除掉了一代侯府,還將我置於衆矢之的,自己卻獨善其身。不過我很佩服你,和明若玦以及明月殤唱了那麼一齣戲以後,卻又放着自己的好日子不過,偏偏心甘情願來東越作爲質子試圖殺我,甚至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
她輕笑,“好,很好。明月清,今天本宮算是見識到了你的手段。你們明氏皇族之人,果然夠狠,對自己更狠。”
明月清也笑,笑得溫和而自信,毫無之前軟弱之態。
“太子妃的本事也不小,能迷得天下羣豪神魂顛倒即便是爲你發動戰爭也能讓你毫髮無損。便是我皇兄,也容不得別人對你有半句辱罵。”她聲音忽然輕了下來,眼神裡似乎有什麼光澤流動,魔魅而懾人。“當年你娘奪了我師父一生所愛,如今你又嫁給我愛的男人。呵呵,或許你說得對。無論是明氏皇族,亦或者舞清音的弟子,你我都只能是仇人。不死、不休!”
鳳君華又是一聲輕笑,“本宮真是很佩服明若玦,也很佩服舞清音,弄了一個顏如玉做幌子,背地裡卻精心培育你,便是等到有一天不動聲色的殺死我對吧?”
明月清嘴角勾起笑意,“只可惜你太小心翼翼了,況且我那時還小無法對你動手,再加上還有你母親,你師父,哦我差點忘了,還有一個玉無垠。”她笑容中多了幾分其他的味道,“我殺不了你,但殺人並不一定要用武力,不是嗎?”
“所以…”鳳君華眼神陡然轉冷,“當年那些謠言其實是你擴散的。你們皇族的暗衛多不勝數,要辦這麼點小事,完全就是易如反掌。可你父皇是不會讓人調查到你身上的,所以慕容琉仙成爲了最好的替罪羔羊。真是好心機,你們父女聯手,一個利用陷害自己的親妹妹,一個又利用自己的表姐達成自己的目的。明月清,你實在讓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彼此彼此。”
明月清一揮手掌風忽變,笑容更爲溫雅。
“這不是很好麼?給了你一個除去她們的機會。”
“是很好。不過…”鳳君華忽然詭異一笑,“如果再加上你,就更好了。”
話未說完,她忽然雙手結界成掌,周身紅光大盛。明月清腳尖點地向後退,千手觀音掌四面八風接踵而來。
身影一閃,雲墨已經到了。擡手便是一掌,明月清卻忽然身影一閃,轉瞬沒了蹤跡。
“隱身術?”
雲墨挑眉,還未出手,就聽見鳳君華一聲鳳凰鶴唳。
“鳳凰展翅。”
紅光下她衣袂飄飛如火,髮絲飛揚如夢,身後陡然出現鳳凰翅膀,透明而神聖,似要涵蓋這天地萬物。濃濃的火焰將這一方世界包圍,空氣剎那緊緻稀薄。
魅顏等人及時後退卻也被那鳳凰真火灼傷,不禁嘴角溢出鮮血來。
“青鸞。”
雲墨忽然閃身而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同時擡手對着她身後一掌劈了出去。只聽得砰,然後一聲悶哼,接着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明月清隱去的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她剛纔拼着全身真氣要和鳳君華同歸於盡,只是還是被鳳凰業火所傷,再加上和雲墨對了一掌,傷上加傷,連連後退。
雲墨卻沒放過她,身影快速一閃指尖白光已經溢出直射她全身大穴。她擡頭時嘴角帶血髮絲凌亂,卻笑得詭異,她不躲,擡手就一掌迎了過來。
鳳君華皺眉,忽然想到什麼,大喊一聲。
“子歸小心,她會血咒…”
一邊說她一邊飛身而至,想要去替雲墨擋明月清那一掌。雲墨掌風不收,另一隻手將她扯到自己身後,手心忽然流轉許多字符,然後化作絲絲縷縷的金線,直直穿透明月清手心紅光。
明月清面色一變,再無法保持從容之色。
“你怎麼會…”她忽然一頓,面色慘白,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血,剎那間渾身穴道爆裂,血液汩汩而出。然而下一刻,她卻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舉動。她拼盡全身力氣,狠狠的向雲墨撲過來,似要撞入他懷中。
當年金殿玉砌,明光微照,那少年依稀黑衣靜靜而坐,眉眼風華寫不盡的雍容華貴和繁華魅惑。她坐在母后身邊,一眼望過去,便失了心。然而他的目光卻從不在她身上停留,只落在那一個人身上。
嫉妒,源始於此。
那日皇宮召見,父皇的話還回蕩在耳邊。
“你只需要記住,切莫衝動,別對雲墨有任何幻想。你此番遠去東越,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接近鳳君華,然後伺機殺了她。我會派人來接應你。只要那個女人死了,雲墨必定痛不欲生。那麼你再借機對他動手就容易多了,再加上你的隱身術和千里渡,只要逃出東越境內,就安全了。”
最後再補充道:“你要記住,你是我明氏皇族的女兒,是高貴的公主。皇室之人,不需要感情。所以,放棄你那些癡心妄想。否則…”
睿智森冷的眼神慢慢從記憶的腦海中淡去,她嘴角浮現微微笑意,眼神詭異而自嘲,悲憤而不甘。
她狠狠的撞過去,撞進那個期待了十多年都未曾觸碰過的溫度。
周圍的人都怔了怔,誰也沒想到她臨死居然做了這麼一個動作。雲墨顯然也有些驚訝,隨即一揮袖便是一道罡氣破空而去。然而明月清對他這一舉動似乎早有所料,她不躲,反而迎了上去,從那罡氣當中穿了過來,原本強大的真氣圈居然全都被她吸收盡了身體裡。
“靈吸*。”
鳳君華面色微變,靈吸大發是一門邪功,此功大成以後可以將別人的功力化爲己用,但同時這門功法卻也損傷自身。尤其是如果在一個人在臨死之際還吸收別人的功力,則會因身體不堪重負而被體內兩股強大的真氣所創,五臟六腑皆碎而死。而在此之前,她看起來剛纔所受的所有傷都剎那痊癒,且功力比之剛纔更深。
所以她化掌如棉,將空氣絲絲縷縷纏繞,又如同捏緊了人的脖子,讓人險些窒息。
鳳君華和雲墨同時以真氣抵擋,強大的光芒中,可以看見明月清飛揚的髮絲下一張臉明豔如春桃,寫滿了笑意。而那雙眼睛,卻是孤寂而幽暗的,彷彿一汪死水般激不起任何波浪。
臨死最後一擊,她用了全身所有的功力,威力可想而知有多大。然而在兩個高手之下,依舊慢慢弱了下來。
明月清嘴角鮮血越來越多,然而她卻笑得越發妖嬈。
“你們難道不奇怪,我明知道不是你們兩人的對手,爲何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
雲墨蹙眉,鳳君華則是冷笑。
“殺不了我,就等着我殺你。這次,明月殤又想拿你的死做文章麼?明月清,我只能說,其實你很可憐。先是做了自己恩師的棋子,後來又被自己的父兄利用,便是連你自己所求都不能得,你的一生有何意義?”
“閉嘴。”
明月清被戳到了心中傷痛,眼神剎那凌厲而仇恨。
“若沒有你,他會如此待我?”
雲墨忽然輕笑了一聲,淡淡對身邊的鳳君華說道:“還是你說得對,這世界上厚臉皮的人太多,數都數不完。”
鳳君華很想說,這世上臉皮最厚的非你莫屬。不過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明月清聽到那句話,顯然受到了打擊,她手上的看着雲墨。
“在你眼裡,我就那麼一無是處?我就那麼不如她?”她似乎有些激動,一不小心真氣走岔,又噴出一口血來,就趁着這個時候,雲墨再重重一掌落下。鳳君華卻拉住了他的手,“殺了她會有麻煩。”
雲墨微笑,“無妨。”
明月清已經倒在了地上,捂着胸口不斷吐血,聞言笑了。
“呵呵…”她咳嗽幾聲,脖子上已經被架了幾把雪亮的劍,襯得她嘴角鮮血越發嫣紅奪目如三途河邊的彼岸花。“當然無妨,當初送我來的時候便說了交由你們處置。反正戰事初平,父皇不會因爲我這顆廢棋而開戰。反正他這一生多的是女兒,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咳咳…呵呵…”她笑,笑出了眼淚,笑出了這十七年光鮮生命背後的心酸憤恨以及無奈悲涼。
“鳳君華,你以爲只有你一個人最可憐嗎?是,你是倒黴,倒黴有那樣一個出生,倒黴生在那樣一個王朝,倒黴一出生就活在別人的算計你。可是那又如何?即便你貌醜如鬼魅,即便你囂張跋扈無惡不作,還是有那麼多人喜歡你護着你。你委屈,所有人都會想方設法的哄你開心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你。可是當你怨恨怒罵的時候,卻從未想過別人的苦衷和委屈。是,自古無情帝王家。皇室之人,向來如此冷血無情。便是…便是對自己的親生子女也可以毫不猶豫的除去。”
她閉了閉眼,無聲吐出一口血,也懶得去擦,仍舊盯着鳳君華,眼神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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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爲你的那些敵人是怎麼來的?那是因爲你擁有的東西太多了,多到讓人不得不嫉妒,不得不憤恨。所以那年…”
“所以那年我偷盜定魂珠,是你引來的暗衛?”
鳳君華面色清冷,她早就有所懷疑。她知道定魂珠不好偷,必定防衛重重,所以一直很小心翼翼,沒想到不過剛一接近那個地方,就被發現了。現在想來,定是明月清報的信無疑了。
明月清輕笑一聲,“你很聰明。”
她又看了眼雲墨,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嘴角又勾起淡淡譏誚的弧度。
“不過你很幸運,即便沒有五皇兄幫忙,他大抵也會出手的。”
鳳君華看向雲墨,當初他既然注意到了她,會跟着她也不奇怪。
“知不知道那些年裡,其實我很後悔。”明月清又看向雲墨,眼神裡不知是愛還是恨,亦或者是得不到的不甘以及隱隱的決絕。“當年只要我喊一聲,所有人就會發現她,也會發現你。她會以爲是你害她,以她的性子,定然是將你視作仇敵。”她又笑了笑,“我知道你神通廣大,但是十多年前的南陵,你的手還沒伸到那麼遠。況且那時你應該並不知道她會去偷定魂珠,所以即便你再有完全之策,在南陵皇宮,也是無法護她周全的。當然,你可以暴露她的身份。可那樣的話,慕容府都會被滅門。”
雲墨不說話,眼神依舊冷而淡,握着鳳君華的手卻緊了緊。
“可我沒那麼做。”她面色蒼白容顏虛弱,慘笑一聲,道:“因爲那更大的可能是,東越會和南陵爲敵,我…我和你…”若東越和南陵開戰,她便再也沒機會嫁給雲墨了。所以,爲了這唯一一點點不和他成爲敵人的可能,她放過了一次可以除去此生最大情敵的機會。
鳳君華不說話,第一次以審視的目光看着明月清。說她膚淺,其實她很聰明,更甚者超過凰靜芙和顏如玉。說她爲了男人瘋狂,她的確做過那些事。然而她又是那般理智,永遠能看到更長遠的利益。待到有一天,她發現這樣的等待也已經變成了絕望,她便死心了,放棄了,想要與自己同歸於盡。
明氏皇族的子女,一生悲哀。
她知道,明月清之所以能被明若玦拿捏在手心,除了皇后受制於明若玦以外,她身上應該還被明若玦下了毒。屬於皇室之中最狠最濃烈也最慘痛的毒,只有歷代帝王纔有解藥。
明月清不想死,她的情敵還沒死,她怎麼可以死?她不甘心被利用,她恨自己的父親和兄長,所以她想要報復所有人。上次的開戰,只是一個開始而已。雖然她只是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而今天,她終於在沉默了一個月以後,爆發了。她要用自己的命,和她同歸於盡。
她死了,東越南陵深仇結下,天下戰爭再起。
這個女人,她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雲墨眼神依舊淡漠,只說了句。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上前一步,掌風已經籠罩而下,很快明月清就會死在他手上。
明月清仰頭,這一生最後一眼,她希望能記住他的容顏。
下輩子…
下輩子再也不要遇見這個人。
可是,她不要死在他手上。這輩子她唯一所愛的男人,她怎麼能死在他手上呢?
不可以…
所以她擡手,一掌劈向自己的天靈蓋。
“不要…”
鳳君華飛身上去,雲墨忽然眼神一厲,發出一掌,眼前光影錯亂,所有景物剎那一動如星河流光。他面不改色,一揮手將那些幻想打破,另一隻手拉過了鳳君華。
再看明月清,已經消失了。
空氣中傳來有人帶着幾分笑意的聲音,“都說雲墨心思似海深沉,做事從來天衣無縫。老夫倒是要瞧瞧,今日走不走得出東越。”
雲墨也輕笑,“前輩怕是走不得。”
聲音一落,忽然迎面無數光暈灑下來,化爲銅牆鐵壁,將這一方天地重重籠罩,擋住了去路。無數光暈錯亂,只看得見人影晃動如鬼魅,卻無論如何也飄不出去。
雲墨也不動,“顏家天罡七十二人,不知晚輩的陣法可夠前輩看上眼?”
“生死陣!”
那人似乎微微驚異,而後再開口聲音帶上幾分欣賞。
“小子,的確有點本事。不過…”忽然地上爆出一個洞,雲墨面色一邊,身影一掠而過,半空中只見無數道影子交錯而過,然後掌風凌厲接連響起。身邊有風聲擦過,他目光一緊。
“青鸞。”
他飛向鳳君華,而後那些影子全都消失了,隱約聽見剛纔那老者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只許你在東越挖地道,不允許別人在你的地盤上挖地道嗎?小子,你還是棋差一招。哈哈哈…老夫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