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青雨今天要和所屬“頂峰”模特兒公司的同事們泡吧,陳珂工作結束得早,接到祁青雨電話,祁青雨讓他9點半之後到綠森林酒吧門口等。陳珂在工作室裡吃了碗泡麪,然後就到海星廣場的各大賣場裡隨便逛逛,消磨富餘的三個小時。
走到女裝部,一個熟悉的身影和自己擦肩而過。
陳珂急忙轉過身,只見前不久看到的那個叫“賀寧兮”的女孩子經過自己,然後停在“魅影”專櫃,仔細翻看架子上陳列的衣服。
陳珂原地駐足,思忖片刻,邁步跟上去。
“魅影”是做高端成熟女裝的,陳珂看看賀寧兮清麗可人的模樣,再審視她看衣服的表情,走到近前,笑着說:“藝術呢,最重要的是源自於心裡的感動。一個服裝設計師,原本就是一個藝術家,審視別人的作品,只能得到別人精心創作之後所表現出來的美的享受,並不能帶給你真正的創作的靈感。”
賀寧兮詫異轉身,接着便又驚又喜地叫起來,說:“陳老師?”
陳珂也笑了,說:“我才大你多少,你叫我老師?”
賀寧兮很是侷促,兩隻手互相捏着,然後羞澀道:“我剛進學校的時候,就聽導師說你的名字了。到剛剛畢業,連續聽了四年。”
陳珂“哦”了一聲,開玩笑道:“照你這麼說的話,我在心目中的地位不等同於神一樣?最起碼也是個偉大的偶像。”
賀寧兮一點兒也沒覺察出他對自己的揶揄,而是非常鄭重點頭說:“就是這樣啊。”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兩隻眼睛射出虔誠的光,說:“我真的很敬仰陳老師。”
陳珂立刻非常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陳珂問賀寧兮:“想做一名真正的設計師,是嗎?”
賀寧兮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她才鼓足了勇氣,滿是爲難的表情說:“我要參加世紀星大獎賽,名已經報了,一個月之後要交設計稿,到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
“所以纔在各大品牌的成品服飾面前徘徊……”陳珂終於弄明白。
因爲是第二次見面,賀寧兮依然說了這幾句,便微笑告辭。陳珂滿心是想請她一起去喝點東西,然後說一些有關於服裝設計方面的話題。賀寧兮執意要走,他也只有笑着揮手,和她告別。
看着賀寧兮慢慢遠離的背影,陳珂內心從未有過的,慢慢興起一陣細微的留戀。
九點半,他開着X6準時出現在綠森林門口。不一會兒,穿着黑色蕾絲上裝露臍穿着短裙的祁青雨和一羣着裝和她一樣妖冶性感的女孩子從酒吧裡簇擁着出來。人羣中還有好幾個男士,一個個不是穿着破洞的衣服,就是褲子亮閃閃奪人眼目。陳珂不是不熟悉這一切,只是,曾經是無心去管,現在看不慣,沒資格也沒法去說罷了。
祁青雨和朋友說笑的同時,看到陳珂。
嶄新氣派的X6讓祁青雨周邊所有的人都禁不住眼前一亮。
一個五官線條特別明顯的女孩子極其親熱地對祁青雨說了什麼,惹來祁青雨一陣開懷不已的大笑。而離祁青雨三四步遠,一個一看臉就被手術刀削過五官也都有整容感覺的女孩子,形狀規劃得頗爲成功的眼睛裡則射出嫉恨和不甘的光芒來。
之前的女孩將祁青雨送到車邊,陳珂探身伸手將副駕駛門推開。
祁青雨帶着一身酒氣坐進車子,然後對着那個女孩說:“曉薇,順道送你一下?”
曉薇連連搖手,笑着說:“不用了,你和陳總盡情享受二人世界去吧。”
陳珂要將角色扮演好,熱情地說:“沒事的,一起送送吧——”
就在這時,祁青雨卻又“砰!”的一聲,將車門給關起來。
隔着玻璃,祁青雨朝着曉薇揮手。曉薇也沒半點介意的樣子,目送他們離開後才轉身。
陳珂不解,問:“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撂臉色了呢?”
祁青雨一雙大大的眼睛閃閃發亮,興致高昂說:“我不是針對歐曉薇,是她後面那個。”
陳珂沒注意,忍不住“哦”了一聲。
祁青雨看他還是不能理解的樣子,就笑着說:“就是那個唐心啦。”轉過臉,眼睛看着前方說:“那個土包子,瞧老闆最近對我好了,心裡面妒忌。”
陳珂一邊凝神開車一邊隨口問:“都是一個公司裡的,友好相處不好嗎?”
祁青雨哼了一聲,說:“我也想和她好好相處,人家卻不是這麼想。”酒喝得多,她靠在椅背上休息片刻,才吁了口氣說:“你是不知道我們公司裡那點兒破事,那個唐心,根本就是嫉妒我。”說到這兒,口氣憤憤不平開始發牢騷:“也不瞧瞧自己什麼德行,不就是抱着老闆大腿風光了那麼幾天嘛,現在老闆不罩着她了,就來給我擺臉色,什麼東西?”
發泄之後,她突然口風一轉,笑眯眯湊過來對陳珂說:“親愛的,你知道她們今天怎麼評價我嗎?”
陳珂對此類話題不感興趣,卻還是裝出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樣子,飛快側臉,露出一個微笑,說:“什麼?”然後又看向前方。
祁青雨伸手在他右臉頰上摩挲,低沉了聲音滿含笑意道:“說我有眼光,一開始就看出你不是個普通人。”
陳珂的心微微動了下,問:“那我之前在她們眼裡是什麼呢?”
祁青雨大喇喇說:“一個不得志的人唄。”這會兒,她還是留有了心眼。她那幫姐們兒,關係好的關係壞的,嘴巴都不是什麼饒人的主。陳珂當時沒有從設計界混出頭,只是依靠祁青雨維持日常生活,落在她們嘴巴里,怎麼可能就是“不得志”三個字這麼簡單呢?歐曉薇和祁青雨感情好,也勸過祁青雨:“這樣一個廢物,放棄得了。”至於唐心,更是“白癡”“笨蛋”“窩囊廢”……明着暗裡罵了個轉。
不過,這些話,她再怎麼大大咧咧的,也不會告訴陳珂知道。倒不是害怕陳珂聽了會多生氣,而是祁青雨對陳珂,那是關心到心底的。從認定這個男人開始,他的事就是她的事,他不開心,她會更加心痛如刀絞。
倒是陳珂,這幾年來,社會上的那些勢利的事情看得多,並不像祁青雨擔心的那樣,會因爲一些人對自己的言語攻擊而感覺受不了。其實,祁青雨的眼神已經出賣了祁青雨的內心。他知道,頂峰那些人對他的評價好不了。
祁青雨感覺到車子裡突然出現的沉默的氛圍,連忙轉話題說:“阿珂,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實證明,你就是最好的呀。”說着露出燦爛的笑容,用誇張的語氣描繪:“你沒看見剛剛那幫人的表情嗎?根本就是羨慕嫉妒恨呀!”伸手摸索X6座椅和車內裝飾,唏噓:“這些東西,是他們當中所有人夢寐以求的。爲了這些,他們也甘願去吃許多辛苦。光靠走秀的那些報酬是遠遠不夠的,比如唐心,就不惜出賣自己,讓老闆潛規則。”
陳珂聽到這兒,忍不住打斷說:“這是別人的事情,你不要管太多。”
祁青雨被搶了話頭,蠻不高興說:“你什麼意思啊?覺得我說那個土包子沒素質了嗎?”陳珂不吱聲了,她立刻叫嚷起來道:“有些事,有人做得出來爲什麼就不能讓別人說啊?”又大聲叫道:“你知道她怎麼對付我的嗎?我17歲認識你後,那麼艱難才混到T臺主秀,她和老闆睡了一覺,輕輕鬆鬆就把我的機會給搶了。”
陳珂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落在祁青雨眼睛裡,祁青雨更是怒氣噴薄。
祁青雨滿腹的話突然堵在了,瞪着眼睛,想發泄,卻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她將自己用力摔在椅子背上,然後捏緊了拳頭,一下又一下,狠狠捶打座椅。
X6在夜色中行駛了二十分鐘,來到四環外一個叫“德沛苑”的小區。陳珂買車之前,便在這兒按揭買了房子,精裝修的三居室。祁青雨腳步踉蹌,被陳珂扶着走出電梯,陳珂掏鑰匙開門,兩個人撞進屋子。
陳珂將祁青雨扶着站好,剛想轉身去倒兩杯水,祁青雨整個人又撲上來。
祁青雨用力勾着他的脖子,兩個人跌跌撞撞來到房間。還沒到牀邊,祁青雨用力一推,兩個人一起倒在房間的地板上。
陳珂今天特別不想,一邊阻擋祁青雨往自己腰間探的動作一邊說:“青雨,還是先喝口水好嗎?你喝多了,這樣做,對身體不好。”
祁青雨的言語表達沒那麼利索,所有的心跡全部通過行動表達。她是幹模特兒這一行的,模特兒每天都要做三個小時以上的體能訓練,那哪兒的,力氣都有的是。陳珂又不能用強,最終還是被她得逞。
可是,今天的氣氛真的太不對勁了。陳珂完全不能融入到愉悅的愛的體驗中去。他一邊拼命迎合着祁青雨的動作,一邊止不住胸口發堵。然後,就在祁青雨和他親密融合的時刻,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清新俏麗淡雅純潔的人影來。
“陳老師——”
一聽她說話,就想得出,她是個家教特別好的女孩子。
加上,她的名字又那麼富有文學韻味。
賀寧兮——
寧兮——
寧靜致遠,歸去來兮!
好像自己小時候在家鄉生活,和小夥伴無憂無慮哼着歌兒捉着蟬釣着魚時,那甜美靜謐的意境。
還沒來得及卸妝的祁青雨糾纏在自己身體上,這個女人,從自己和她認識開始,就忠心地追隨,無條件付出。可是,怎麼看,她都像他怎麼適應也沒法真心喜歡的血瑪麗一樣。
而賀寧兮,卻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一見傾心的燕尾蘭。
只是,歷時5年,陳珂知道,無論怎麼樣,祁青雨是他的女朋友,他是祁青雨的男朋友,這都是無可撼動的事實了。他並沒有刻意去悲哀過,但是,不論他表面上怎麼僞裝,此時此刻,一絲厭惡還是打心海深處席捲而來。這種源自於直覺的衝動,無論之後的他怎樣再怎樣用理智鎮壓,也將平息不下來。
賀寧兮從商場出來時是7點。
她現在不住雅筑,而是效仿賀天,畢業後單獨住。房子是央求許伊菲後,賀聆風做主購置的陽光水岸7棟11樓一套75平方的小公寓,許伊菲並不滿意,但是裝修之後,賀寧兮看了感覺不錯。客廳和西邊朝南的臥室打通了,變成一個很大的工作間,僅留東邊臥室。浴室小了點,但是開放式廚房和餐廳連在一起,空間就很大。
她來回商場和住處的交通工具是公交車,慕尚已經給沈雪吟用了,她也不想每天坐着司機開的車子,看起來風光得很,其實行動被嚴格限制,完全缺少了自由那般束手束腳。
從4路公交車上下來,她還在思考自己應該如何創作。一直被美意那高端華麗的服飾理念統治着,她的腦海就鮮少有過真正屬於自己的藝術品位。風采的明星、後天的老闆陳珂的建議,在這時候就顯得非常重要——
藝術呢,最重要的是源自於心裡的感動。
說得多好啊!
賀寧兮從他身邊離開之後,就一直在想:如果單純按照自己的喜好,自己喜歡什麼樣的衣服呢?
就這樣,她一邊凝神想,一邊往陽光水岸走。從小區東大門進入,剛到7棟樓下,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剛剛纔外地出差回來的賀天,正靠在他日常所用那輛銀色的寶馬MZ8車身上,等待着誰。
賀寧兮立刻從懶洋洋的姿態興奮起來,一路小跑奔過去。賀天也站直了,看到妹妹像小鹿一樣奔跑過來,笑眯眯張開手,然後將賀寧兮一把抱起。
賀寧兮從哥哥溫暖的懷抱離開,開心地笑着說:“又不回家,準備讓我招待你嗎?”
賀天被說中了心思,笑道:“你說地方,你請客我買單。”
賀寧兮揚着一張燦爛的小臉,說:“正好,我肚子正餓着。”
賀天說:“知道你沒人陪,一頓飯可吃可不吃的就省着不吃啦。”
賀寧兮說:“上職大之後,我體重就一直超標。現在正好減肥。”
賀天摟着她,語聲溫和切切囑咐:“這可不行,一日三餐,定時定量很重要。”兄妹倆往外走,賀天繼續教育妹妹:“人的腸胃是非常重要的,年輕的時候你不伺候它,等以後年紀大了,它就要給臉色給你看。”
賀寧兮躲在哥哥的羽翼下,就好像小動物找到了家,心裡面滿滿當當的,俏皮地問:“那你經常有一頓沒一頓的,腸胃可不就要遭殃啦?”
賀天聞言笑了,說:“是啊,所以,我才用真實的案例讓你知道,哥哥剛纔說的話有多麼重要。”
從小區走出去,幾百米之外就是一條美食街。賀寧兮選了家叫“朝陽春”的飯店。這時候正是飯點兒,人比較多。兄妹倆就趁空桌坐下來。服務生過來,賀寧兮搶着點了兩菜一湯,纔將菜單給賀天。賀天不以爲杵,反而心情更見好,兼顧自己和寧兮共同的愛好也點了兩道。
等了近二十分鐘,菜品才陸續送上。
賀寧兮飛起筷子狂吃一頓,肚子差不多飽了,才問賀天:“哥,你這次回東州先來看我,嫂子知道嗎?”
賀天吃飯的速度比她快,這時候正在喝湯。賀寧兮的問題問出來,他沒有立刻回答,慢條斯理將碗裡的湯全部喝完,碗放下,然後才說:“我不跟她說,她就不知道。”
賀寧兮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兩圈,說:“哥,這樣不好吧。畢竟她纔是你應該最最去疼愛的人。要知道,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很忙,難得清閒,都應該拿來陪嫂子纔對啊。”
賀天微微詫異:“這是妹妹在教訓哥哥嗎?”旋即笑起來,“只是來看看你,沒什麼打緊。”
“我知道嫂子去工作了。”看賀天微露詫異,賀寧兮接下去說:“在北京路小學。金倍今年畢業,在那兒工作,看到了,所以我才知道。”
賀天不說話。
賀寧兮等了好一會兒,才試探問:“哥,你和嫂子……”欲言又止,半晌才接下去:“是不是感情不太好?”
賀天施施然:“怎麼可能呢?我事兒是多,可你也知道,你嫂子性子單純,我們能有什麼不好?”
賀寧兮將筷子放下來,不吃了。
賀天叫服務生過來,買單!錢付了,服務生將**和找零裝在一個袋子裡,恭恭敬敬交給他。賀天接過來,**自己留了,找零隨手給了賀寧兮。
賀寧兮不跟他客氣,將幾十塊錢裝進自己腰包,又對賀天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賀天便在錢包裡掏了十張紅色毛爺爺,遞給她。
賀寧兮歡天喜地把票子裝起來。
在路上,賀寧兮還問沈雪吟去工作的事,賀天只得解釋:“就像你說的,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很忙,她賦閒在家當然很悶,跟着媽出去交際應酬也不是她的長項意思。重新做老師,不去幼兒園而是去去小學,都是她自己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關於沈雪吟和賀天之間的婚姻,賀寧兮從別人口中聽到過太多的議論,所以,也就自發形成了一些概念。她按照自己的想法說:“我就是覺得吧,你和她之間沒有一般的夫妻那樣親密恩愛。”說着,抱着賀天的手臂,然後駐足,道:“你看,我只是你妹妹而已,可是,在別人看來,我就是和你關係特別近的人。”說完,拉着賀天繼續往前走,口中接着道:“而你和沈雪吟,你就是你,她就是她,在家裡看到你們也好,重大日子時和你們一起出席宴會也好,我總是覺得,你們就是關係並不親密的兩個人。人家知道的,沈雪吟是你老婆,不知道的,心裡不定怎麼想呢。”
“我很用心經營我的愛情和我的婚姻。”
“是嗎?”賀寧兮被他打太極的說法唬住了。
賀天笑起來:“不管什麼事情,就算是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都不一定真如你想的。”三言兩語將賀寧兮小腦袋裡的煩惱驅散。兄妹倆便拋開關於沈雪吟的話題。說着閒話,兩個人回到7棟樓下。賀天要送賀寧兮上去,賀寧兮連連擺手,說:“不用了,你還是早點回家去吧。”
“明天的早飯記得吃。”
“知道了,要愛惜自己的腸胃嘛。”
兄妹倆互相揮手告別。
賀天拉開車門,正要鑽進去,賀寧兮又叫住他:“哥!”
賀天便又站住。
賀寧兮想了想,大聲說:“我參加世紀星風尚大獎賽了——華中地區規格很高的一個賽事。”說完,不等賀天有迴應,她就轉身跑掉。
賀天看到妹妹轉身前那個得意的微笑,知道這個小妮子是爲自己又跨出重要的一步暗暗竊喜。他是非常疼愛寧兮的,對寧兮這樣的舉動這樣的心情自然深受感觸。
心頭有那樣一絲異常的感覺一晃而過,但是,短時間內又沒來得及捕捉論證。
他坐進MZ8的車廂裡,暫且梳理了下已經平靜些許的心情,然後,打火,起步。銀色的寶馬車在夜色中飛馳,猶如一道優雅的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