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的年節說不上冷清,但也絕對談不上熱鬧,從老郡王開始便不喜結交,郡王府的當家主人手中又並未握有實權,再加上蕭雲從前的紈絝之名,富貴名門都是敬而遠之,來往的也不過就是那幾家親戚罷了。
看着孩子們都睡下了,長安便和衣歪在榻上,總之天不亮便要起牀梳洗,穿戴郡王妃的服制進宮朝拜,她便省了這一睡一起的功夫。
卯時一到,前院便有人來催促,長安已是梳洗妥當,穿着厚重的華服,在襄兒與紫雨的攙扶下上了暖轎,直達二門落轎時,蕭雲已是等在那裡了。
天色還是黑的,琉璃宮燈亮在一旁,長安能清楚地看見蕭雲那一身黑色莽紋繡金邊的華袍,頭上金冠束髮,腰間絲絛和着那陰陽魚的玉佩輕輕搖動,猶如芝蘭玉樹一般長身而立,周圍侍候的丫環間或投來羞澀的一瞥,又很快將頭給低了下去。
長安抿了抿脣,她倒是沒想過蕭雲竟然這般受女人青睞。
見着長安一行來到,蕭雲只是微微牽了牽脣角,便向她伸出了手來。
“王妃慢些!”
襄兒將長安的一隻手交到蕭雲掌中時,她還有些微微發愣,下一刻,手心處已是一暖。
長安想掙脫已是晚了,蕭雲微微用力便將她扶上了馬車,她心裡正有些說不出的氣悶,轉眼間竟然見得蕭雲也跟着躍了上來,不由吃驚道:“你不騎馬?”
“這麼冷的天,也讓我窩會吧!”
蕭雲撐着懶腰打了個哈欠,已是就着鋪好的軟棉褥子斜臥了上去,微微眯着眼,那模樣頗有幾分無賴,讓長安哭笑不得。
蕭雲上了馬車,襄兒與紫雨自然也不好跟上,索性就擠在後一輛婆子們坐的馬車上。
蕭雲那模樣似睡非睡,長安嘟着脣坐在一旁,也不好主動找他說話。
馬車動了起來,頭上的彩冠亦發沉重,長安只覺得脖子有些痠痛,只能暗自希望這朝拜儀式最好快些結束,她也能回家看看三個孩子。
半晌,就在長安被搖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蕭雲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她猛然打了個激零,增眼望去,蕭雲一手撐在額間,半隻着身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長安頓時覺得一陣臉紅,連忙撇過了頭去。
“宮裡的朝拜也是簡單,你不用刻意去做什麼,只跟着別人的動作,規矩做到了,便沒事了。”
蕭雲笑了笑,緩緩坐直了身體,“那彩冠若是有些重,便先取下來,下了馬車再戴上!”
“取下來?”
長安瞥了蕭雲一眼,沒好氣道:“若真取下來,我這髮髻便全散了,到時候挽不回去,下車不就是一瘋婆子?!”
蕭雲先是一怔,隨後哈哈一笑,長安更覺得心口有些冒火,索性轉過頭不去理他。
“怎麼了?”
蕭雲止了笑聲,不由向前傾近幾分,“我這一上車你就沒給過我好臉色,若是真的不願意見着我,我下車就是,就算冷點也值得,總比讓你心裡不痛快地好!”
眼見着蕭雲作勢就要撩簾下車,長安立馬上前抓住了他的袖擺,急聲道:“你幹什麼?若是這正中間我讓你下了車,旁人還以爲我多刻薄,你這……分明是不安好心!”
“喔?”
蕭雲挑眉笑了笑,身子卻是緩緩落回了座上,一把握住了長安的手,笑道:“哪個敢說你不安好心,只管來找我!”
“你這人……就是沒個正經!”
長安瞪了蕭雲一眼,趕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掌中的溫軟逝去,蕭雲有片刻的失落,但見着長安的面色又鮮活起來,他脣角也不由染了絲笑意,他喜歡的長安就該是這樣,而不是一副死氣沉沉自怨自艾的模樣,過去的已經過去,就讓那一段過往埋葬在北川的天空下,未來,他們的路還很長。
在宮門前便要換乘馬車,男女要分進不同的地方,長安不禁感到了一絲忐忑,揪着蕭雲的衣袖有些不願意放開。
不遠處,有一輛華麗的錦蓋桐油馬車緩緩駛來,拉車的是兩匹白色的大馬,馬兒看起來很是精神,那鼻間喃出的熱氣就像兩朵祥雲一般緩緩升騰而起。
長安留意到蕭雲微微斂了面色,半眯着眸子望了過去。
“那是……”
幾盞琉璃宮燈在晨曦的微光中輕輕搖晃着,馬車離得近了,長安漸漸看清楚那黃銅吊角風鈴上鏤刻的字眼,臉色也跟着一變,不由攥緊了蕭雲的手,低聲道:“那是三皇子府的馬車。”
若不是在北川避了這麼久的時日,她都差點忘記了,三皇子雖然與沈家有着那麼一點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但到底沈家不會貿然地湊上去,就算已經選擇了支持,但也做得很沉寂,不是圈內人根本看不出來。
但眼下讓長安上心的卻不是三皇子那顯赫的身份,以及今後會問鼎九五之尊的極致榮耀,而是一個男人--青城!
青城進了三皇子府,如今怕是也有兩年的光景了,也不知道他與三皇子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
三皇子府的馬車終究在不遠處停駐,馬車上當先而下的卻是一着白色皮裘的男子,青絲在身後披灑,明明未施脂粉,那一張臉龐卻是白皙細嫩,眉眼精緻得仿若雕琢,只是那回眸的一笑,立時讓三千粉黛都黯然失色,不是青城還能是誰?
長安的手心緊了緊,目光陡然轉向了蕭雲,“他是不是知道了?”
“眼下……還不確定。”
蕭雲眸光一轉,已是攜了長安上前,“咱們過去看看!”
“啊?”
長安一怔,卻已是被蕭雲大力牽着向前走去,這種情況下,不是明明應該避開纔好嗎?主動湊上前去,是因爲太自信,還是要一探虛實?
“請殿下金安!”
長安跟着蕭雲拜了下去,眼角的餘光已是掃向了站定在青城身旁的男子。
三皇子不過中等身材,裹着一身黑色的狐裘,面容說不上出衆,卻中正平和,眉眼中是淺然的笑意,“雲弟,卻是多日不見你了,這位便是王妃?”
蕭雲笑着應是,長安這才擡頭,臉上始終掛着一抹含蓄端莊的笑意。
“說起來,王妃的母家與長公主還是表親,咱們也是自家人,以後見面便不用這般客氣了。”
三皇子和藹可親地看向長安,她只得回笑應了一聲。
青城就站在三皇子身後,脣角微翹,似笑非笑,卻更襯得他媚眼如絲,勾魂入骨,長安忍不住在心裡打了個冷顫。
青城這般模樣,不說是女子會爲他傾倒,就連男人也會爲了他而神魂顛倒,眼前不就有一位。
也無怪乎這樣的場合地點,三皇子竟然沒有攜皇子妃而來,卻偏偏帶了青城。
“早就聽聞郡王王妃是一對如花美眷,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像王妃這樣俊秀的人兒在京城可是不多見,王爺真是好福氣!”
青城搖曳着上前,竟然一手搭在了三皇子的手腕上,可卻未見三皇子動怒,反而攜了他的手上前一步,輕笑道:“你這便是不知了,雲弟年少風流,過盡千帆纔有瞭如今的歸宿,王妃自然是極好的……”
三皇子說到這裡,似乎自覺失言,有些歉意地望了長安一眼,“那都是從前,王妃可千萬別記在心上!”
長安只笑了笑,表示並不在意,青城卻在一旁眼波婉轉,看向蕭雲道:“總覺得王爺有些面善,可想來青城是沒這福氣,如今能識得的貴人也就只殿下一人了。”
說到這裡,青城還對三皇子眨了眨眼,眼波婉轉情真意切,後者顯然很是受用,捏住青城的手腕更是收緊了幾分。
“時辰不早了,就不打擾殿下了!”
蕭雲禮貌地讓出了道來,長安也跟着站在一側,目送着三皇子與青城在一衆簇擁下旖旎而去。
“他怕是知道了……”
直到三皇子一衆的身影消失在倆人的視線中,蕭雲才沉着臉說道。
青城是怎麼知道的,什麼時候知道的,眼下爲什麼又沒有動靜,是否在醞釀着一場更大的陰謀?
這種種問題在蕭雲的腦海中連閃而過,讓他的神情一時之是變得肅然了起來。
長安咬了咬脣,心下亦是覺得沉沉的,看三皇子對青城的態度,怕是隻有寵溺的份,這對他們來說不是個好的信號。
“這次……是我心急了,不該這麼快接你們母子回京。”
蕭雲懊惱地皺了眉,他先前是因爲思念太切,又想長安極早地適應王府的生活,是忽略了青城那一廂,這一年多來青城也沒有動靜,他以爲一切風平浪靜,對於他的身份青城全然不知,可今天看來,卻並不是這樣。
青城的話句句所指,三皇子或許不知道,但他們三人卻聽得分明。
“這不怪你。”
長安搖了搖頭,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青城雖然是一顆定時炸彈,難道就因爲這樣他們原本的生活便不能繼續了,那倒是沒有這個理。
只是從今日偶遇之後,今後的行事便要多份謹慎了,長安也打定了主意,若是沒有其他事情,不要輕易帶着孩子出府,誰知道青城會做些什麼,眼下安全才是第一要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