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歌一直坐在秦暮離的身邊,自然便留意到了他的一舉一動,此刻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心神一滯。
對面的女子一身白色閃銀緞的華麗長袍上用織錦的綵線繡着朵朵盛開的芙蓉花,對襟立領的襟口上鑲着一圈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在火光映襯下閃着瑩潤的光澤,衫着那張鵝蛋小臉猶如月中仙子一般高貴美麗,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是優雅與矜持,看着便讓人生不出半分的褻瀆。
連身爲女人的美歌都看呆了,遑論是其他男人?
美歌咬了咬脣,那個女子一看便不像是異族人,即使她穿着最尊貴的異族華服。
她不排斥他族的女子,但卻直覺裡不喜歡對面的女子。
難道阿離喜歡的便是這樣嬌柔纖細的女子?而不是她這種高挑健美的?
她從來沒有過問阿離的身份,那也是出於一份信任,只當他是四處尋牧之人,這種個人行爲在草原上也相當普遍,那更是代表了一種膽識和勇氣。
可如今細細看來,阿離的眉宇間雖然盪漾着一股粗獷與野性,但那好像並不是原本的他,藏在英勇與強勢背後的卻是一份細膩與從容,甚至還有一絲貴族式的優雅……
而這些,卻是一般的異族男子根本不可能具備的。
美歌猛地一滯,不可思議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難道他……難道他竟然是大周朝的人?
“阿離……”
美歌有些驚慌失措地扯了扯秦暮離的衣袖,若他真是大周朝的人,那麼如今身在乞力渾,豈不是羊入虎穴,有去無回?
但前提卻是有人提前洞悉了他的身份……
美歌有一時的慌亂,但想到這一點卻又是慢慢放下心來,所謂關心則亂,又有誰同她一般是時刻注意着阿離呢?
尋牧人雖然也是異族人,但因爲他們四處遊走居無定所,亦不歸屬於任何一個異族,對大周朝的人並沒有太深的敵對意識。
若是阿離真是大周朝的人,只要她喜歡,只要她做爲牧長的爹爹不反對,這樣他們還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怎麼了?”
見着美歌的臉色變幻不定,似喜似憂,秦暮離微微皺了眉,他的目光已經完全被長安吸引了去,此刻已是沒有應承她的心情。
如今他雖然混進了乞力渾,但也怕自己的樣貌被人認了出來,此刻已是戴了一頂圓氈帽,儘量將帽沿給壓低了,擋住有心人探尋的目光。
“沒,沒什麼……”
美歌不想多生事端,趕忙擺了擺手,又看了一眼秦暮離,這才略有些羞澀道:“阿離,你是喜歡那樣的女子嗎?”
說話之間,美歌已經伸手指了指長安的方向,她與龍蓮並排而坐,一個清麗文雅,一個冷然傲氣,看起來倒極是登對,她的目光中不由充滿了一絲羨慕。
秦暮離微微一怔,以爲是自己的表現讓美歌看出了端倪,心下有些不確定,卻又聽得她道:“那個男子是草原第一樂師龍蓮,聽說是乞力渾王的知交好友,在這裡的地位斐然……與那女子也是極登對的。”
“是嗎?”
秦暮離暗暗沉下了臉色,長安這樣美好,有喜歡她的男人不奇怪,但他卻不相信這麼短的時間裡長安會忘了他?
一定只是那個叫龍蓮的樂師自作多情罷了!
雖然是這樣,但看着長安對着龍蓮笑語嫣然,秦暮離的心裡仍然很不是滋味,一雙拳頭緊緊地握在了膝頭。
他一定要找個時間單獨與長安接觸,若是可能,他真想立馬帶着她離開乞力渾!
可如今驟然多出了個沈玉環,要怎麼辦,他一時之間沒了主意。
沈玉環從前的種種劣跡還猶在眼前,若是將她也一同救走,那長安會不會有意見?
但她畢竟又是長安的姐妹,若是見死不救,留她一人在異族自生自滅,想來又是心狠了些。
秦暮離有些矛盾,只待與長安商量之後再作定奪。
只是如今看着長安這般光鮮亮麗,巧笑倩兮,他有些迷惑了。
她是否也如他一般這樣期待彼此再相見?
“阿離……”
美歌搖了搖秦暮離的衣袖,跪坐在他面前,上身趨近了幾分,執起酒罈便又爲他滿上了一碗,這才道:“馬奶酒不烈,對你養身子最好,起初他們還要灌你燒刀子酒,讓我給換了下來!”
這樣的殷殷細語小意溫柔,卻是打不動秦暮離此刻剛硬冷漠的心,他一拳頭捶在了長條的束腰黑漆木案桌上,震灑了斟滿的馬奶酒,也讓美歌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的目光好似要噴出火來,只因見着對面的龍蓮竟然調笑似地將一朵小白花插入了長安的髮鬢間!
“你……”
美歌驚訝地捂住了脣,眸中卻泛起了點點淚光,擡頭見着秦暮離根本沒有留意到她半分,目光仍然緊隨着對面那靚麗的女子,一時之間心如刀絞,猛地站了起來便向外奔了去。
牧長葛老爹看着女兒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再瞥了一眼秦暮離,目光中露出了一抹深思。
“臭小子,竟然敢這般欺負美歌!”
貢阿將拳頭握得咔嚓作響,恨恨地瞪向了秦暮離。
他一直是愛慕美歌的,這麼長久以來的追求沒有打動美人的芳心,卻不想偏偏被秦暮離這外來漢子摘了花,他怎麼能甘心?!
如今看着美歌哭泣離去,貢阿直覺裡認爲是秦暮離欺負了她,他怎麼看得過眼?
若是不替美歌找回場子,他就不是個男人!
想到這裡,貢阿已是幾步邁了過去,猶如大山一般的昂揚身軀擋在了秦暮離跟前,投下一片暗色的陰影,他大手一揮,身後彎刀向上一抽,“咔”地一聲便劈在了秦暮離的桌案上,目光微揚,冷喝一聲,“我要同你決鬥!”
決鬥,草原中一項最平常的活動!
男人們或許是因爲爭執,因爲不和,因爲女人引發的各種爭奪與打鬥,只要被挑戰的男人,一般都會勇敢地應戰,不管結局如何生死如何。
退怯的一方只會被人所唾棄,永遠地擡不起頭!
貢阿製造出的這一聲響動雖然說不上劇烈,但也足以讓原本熱鬧的營帳立時變得安靜了起來。
乞力渾王卓奧挑了挑眉,自顧自地將酒水擱在脣邊,目光卻是淡淡地掃了過來。
雖然說草原人天生就是愛戰愛斗的民族,但如今這樣的時間場合他正盡興着,尋牧人隊伍中的這一舉動倒是讓他有些不喜了。
長安也順着大家的目光看了過去,只是人頭攢動讓她看不真切,只依稀見着一頂深色的低垂的氈帽和那隱隱露出青色胡茬的下頜……
這個人竟然會讓她生出了一絲熟悉感,倒真是奇怪了。
“怎麼了?”
龍蓮目不能視,只能朦朧中見着微光。
“好似有人要求決鬥!”
長安皺了皺眉,草原人好鬥長安是知道的,只是這樣的時候她當真不想見血。
“別理他們,一羣瘋子!”
龍蓮撇了撇嘴,拿過一旁綁着紅布頭的鼓捶輕輕敲動了幾聲,卻像是在爲這決鬥吶喊助興一般,倒是讓現場的氣氛平添了幾分緊張與焦灼,長安不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卻凝在了對面。
“貢阿,你在幹什麼?!”
葛老爹早就留意着身後的異動,此刻貢阿的挑釁自然被第一時間發覺,他望了一眼乞力渾王的方向,略微有些欠意地欠了欠身,這才沉着臉向着貢阿倆人走了過去。
“怎麼樣,離,難道你不敢嗎?”
貢阿卻沒有理會葛老爹,目光炯炯地瞪向秦暮離,挑釁的眸光卻帶着幾分不屑與鄙夷。
果然是個慫的,美歌喜歡他可真是瞎了眼!
“不!”
美歌的聲音卻是突然響起,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又從帳外鑽了進來,此刻面對來勢洶洶的貢阿,她已是擋在了秦暮離的跟前,雖然眼眶微紅,卻還是怒目而視,“阿離的傷勢還未大好,你這樣是欺負人!就算勝了也不光彩!”
美歌是先將醜話說在了前頭,期望能夠阻止貢阿,她知道貢阿對她的情意,這場爭鬥也是因她而起,她如何能坐視不理?
“美歌,我這是替你出頭!”
貢阿不解地看了美歌一眼,眸中卻是深深的受傷,“他根本不愛你,也不配得到你的愛,今天就讓我好好收拾他一頓,讓你知道誰纔是草原上真正的勇士!”
“他愛不愛我是他的事,我只知道我愛他便行了,這與你何干?!”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美歌卻是毫不害羞地說出了自己的心事,且沒有一絲羞愧的意思。
葛老爹頭痛地撫了撫額,他是最知道自己女兒的脾氣,只要認定了,十匹馬都拉不回。
阿離的身份不明,他雖然有心拉攏,但卻一直也有提防。
薑還是老的辣,如果說美歌只是知道阿離對對面的女子有意,那麼他卻是看出了阿離對那女子並不陌生,更不可能是初識。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更不可能放任女兒對阿離的感情。
自從美歌的丈夫去世後,他便更遷就溺愛這個女兒,卻沒想到反釀成了今日的禍事。
他是早知道貢阿心儀美歌的,若是在阿離出現之前他便作主將女兒給嫁了,就不會有今天了。
想到這裡,葛老爹悔不當初。
秦暮離繃緊了面容,眼見着周圍專注而炙熱的目光紛紛望了過來,知道今日這一遭是避不過去了,不由緩緩站了起來,壓低了聲音道:“我接受你的挑戰!”
貢阿冷哼了一聲,美歌卻是目露驚喜,一手驚訝捂在脣上。
兩個男人若是爲了一個女人而決鬥,那是這個女人的榮耀!
秦暮離看了美歌一眼,知道她又誤會了,欲言又止,最後卻還是沉默了,即使他對美歌無意,也犯不着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候拒絕她,這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怕是極大的羞辱。
若是能夠減少一些傷害,有些話他更願意私下裡再找美歌單獨說個清楚。
只是與貢阿的過結今日必定要有個了斷了,自從他來到尋牧人隊伍,不管是不是因着美歌的關係,貢阿已經給了他許多刁難,他忍讓他退步不是因爲他怕了,只是不想平生事端。
如今,他不在乎給貢阿一個教訓!
草原不正是強者和勇士的天下嗎?既然不能好好說話,那就來比比誰的拳頭更硬!
更何況如今他的心裡的確有一把妒火急待發泄,貢阿正好觸了這個黴頭。
在秦暮離出聲的那一刻起,長安的身子便是猛地僵住了。
雖然他刻意地壓低,但對於他的音色,他的聲調,她怎麼可能忘記?
一時之間,她激動地不能自已,想要衝破人羣直直地跑到他的面前,將那一頂氈帽揭開,看看那下面的容顏是否如她朝思暮想的一般?
“你怎麼了?”
許是察覺到長安的異樣,龍蓮牽了牽她的衣角,皺眉道:“不過兩個男人爭一個女人,你湊什麼熱鬧?”
龍蓮的話猶如一盆冷水對着長安當頭潑了下來,她驟起的熱情慢慢地冷卻了下來。
兩個男人……爭一個女人?
長安沉着的臉色好似要滴出水來,她默不作聲地垂下了目光。
這應該不是真的,也不可能是真的。
她想要相信他,但心裡卻有一股酸水壓制不住地涌了上來。
爲了另一個女人?!
好,那可真好!
過了這一茬,她倒要好好地聽聽他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