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重陽早已經過了,又等了好幾日,紫雨與毛晉他們才姍姍來遲,看着倆人好得似蜜裡調油,長安心裡也踏實了,得了空便找了紫雨前來說話。
“毛大哥今後少說也二十有四了,我估摸回了京城稟了父親後,便將你們倆的事情給辦了。”
長安單刀直入,一雙眼睛眯眯地笑着,紫雨反倒是有些扭捏了,半點不見平日的爽朗,只垂了頭,低聲道:“一切但憑小姐作主!”
長安這下笑得更開懷了,紫雨的默認也就等於認可,看來這一路上倆人的感情迅速升溫,恐怕早已經論及婚嫁了。
紫雨與毛晉的父母俱都已不在,所以只要沈平點了頭,這婚事就沒有不成的,長安估摸着要寫封信給紫琦,讓她在京城幫忙籌備着,選個吉日回京城就把婚事給辦了。
襄兒在一旁抿脣直笑,紫雨便好奇地望了過來,還以爲這是秦府裡派來侍候的丫環,不由點頭示意道:“這段時日倒是有勞姑娘照顧我家小姐了。”
襄兒生得俏麗,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或許這幾年日子過得漂泊,人有些瘦弱,也沒有同齡的女子高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上一兩歲。
自長安救了她後,起初襄兒還挺沉默,但與長安相處了一段日子熟悉了彼此的稟性,她倒也是恢復了幾分真性情,只是那雙眸中偶爾流露出的滄桑與悽惶還是忍不住讓人心生憐惜,但大多數時候她都是笑得陽光明媚,讓人根本無法將她與數日前那個蓬頭垢面一身髒污的女奴相提並論。
說到襄兒,便不得不提到那張從甘羅王子手中取回的賣身契。
那一晚秦暮離應了長安之後,不出三天這事便辦妥當了,由甘羅王子府上的管事親自給送了過來,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半個字都不敢多說,將賣身契交給了長安便快步離去了。
這還讓長安好生納悶,暗想莫不是秦暮離採取了什麼非常手段逼迫了甘羅王子不成?
但事情辦成了,長安倒是少了份顧慮,連襄兒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此刻聽到紫雨這般說,襄兒不由升起了打趣之心,脣角一翹,道:“那紫雨姐姐要怎麼謝我?”
紫雨一怔,這不過就是一句隨意的話來,我道謝了你再客氣一番就過了,偏生襄兒還要問她怎麼個謝法,這可有意思了。
紫雨眉頭一蹙,神色一斂,頗有些不贊同地望向了襄兒,不說她家小姐是秦大人的貴客,只要是被主子分配來伺候人的,那就得恭恭敬敬地領命,哪還有真向人討得說法的道理?
“好了,你就別逗紫雨了,她腦袋瓜子哪有你轉的快?!”
長安嗔怪地看了襄兒一眼,但眉梢眼角卻俱是笑意,指着襄兒道:“這是我在半途收的丫環,叫做襄兒。”
長安半點沒提襄兒的來歷,至於襄兒的家世她也是暗自猜測,如今做不得準,所以就更不會說破了。
“你這丫頭,竟然耍我,看我不揪了你的耳朵!”
紫雨一驚一怔之間驟然回過神來,也不管與襄兒是不是初次見面,一點不怕生地就伸手擰了過去,襄兒倒是靈活地躲避着,咯咯地笑個不停。
屋外,有敲門的聲音。
長安望了過去,妙染一身淺碧色的右衽盤扣繡翠竹紋的紗裙婷婷地站在門前,手中端着個紅楊木雕花托盤,盤裡放着一尊白釉瓷蠱,配上了同色的碗碟,遠遠地便讓人感到一股清涼之意。
“遠遠地就聽見你們主僕幾人在笑鬧,便不想打擾,可這冰鎮銀耳放久了便也不爽口了,娘子試試味道可還好?”
說話之間,妙染已是將托盤放在了桌上,動手便給長安盛了一碗,笑意盈盈地遞了過去。
長安抿了抿脣,噙着一抹淺淡的笑意,不動聲色地接過,卻隨手放在了一旁,點頭道:“有勞妙染姑娘了。”
“娘子……可是不喜歡銀耳?”
妙染微微一怔,望了一眼細白小碗裡那晶瑩剔透的銀耳,目光微微有些閃爍。
“倒也不是……”
長安翹了翹脣角,目光淡淡地掃向妙染,倒是看得她有幾分心虛地垂了頭。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長安自問與妙染朱弦都沒什麼交情,算來還是情敵,這段日子朱弦沒有怎麼在她面前露臉了,反而換成了妙染,這代表着什麼,她不得不細細思量。
兩個過了雙十年華的女子,巴巴地在秦暮離身邊服侍了十年,若是到頭來什麼都等不到,連她都不免爲之落淚,當然是站在對方的立場。
但若是依長安的角度看,或許是因爲自己那一日的表現震懾到了朱弦,令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覺,不再想摻和進來。
而妙染看來是沒有死心的,一味地巴結討好自己,難道以爲她抹不開面子,就會主動與秦暮離提收房之事?
不說她眼下還沒有成爲妙染的主母,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長安也絕對不會這樣做。
若是在前世,她或許會做一個賢妻,幫着丈夫納妾相女,只盼維繫好這個家,即使丈夫的溫情從來都吝嗇給予,她求的也不過是一個女人平常的一生。
但再活一世,過往被顛覆,她更是明白情人眼裡揉不進沙子,不管是她小心眼也好,容不下第三個人插足也罷,若是要做她的男人,那麼從今往後就只能有她一人。
襄兒笑嘻嘻地說道:“妙染姑娘,東西就擱着吧,待會咱們小姐用了後,我自會端到廚房去的。”
早在妙染敲門之際,襄兒與紫雨便停止了打鬧,雖然倆人都有些自來熟,但這也看是對誰,若不是同一類人,憑感覺也能覺出味來,而妙染雖然笑得一臉和煦,卻不免透着幾分虛僞的迎合,就那氣場來看根本就與他們不同路。
“那好。”
妙染笑着虛應了一聲,這才退了下去,只是轉過背臉色便變得陰鬱起來,這幾次她不是送紅棗茶便是送蓮子羹,偏生每次都被這個襄兒打發了,也不知道長安到底有沒有吃?
雖然歸還的茶碗都乾乾淨淨,但誰知道是吃了還是倒了,想到這裡,妙染不禁嘆了一聲。
等到妙染離去之後,長安端起了那碗銀耳,湊近鼻間一聞,冰的清冽似乎掩蓋了一些味道,她再挑了一小銀勺送進嘴裡,當即便臉色一變,忙不迭地吐了出來,神色驟然便冷了下來。
這妙染,倒是變着花樣想整束她!
最起初也不過是無傷大雅的癢粉或是泄藥,劑量都不是太大,想來是存着一份試探之心,可到了今天,竟然敢向她下紅花了。
長安想着自己這還沒成爲秦家的主母,妙染便巴不得她絕了育生不了孩子,是不是想着將來秦暮離若能收了她,再有了子嗣便是母憑子貴了?
若說從前妙染那些小打小鬧她還能夠睜一隻眼閉一眼,只當是伺候了秦暮離十年的婢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在秦暮離的面子上她也就過了。
可在前世長安是飽嘗了喪子之痛,妙染今日的舉動無異是刺痛了她心底的舊傷,這樣陰損這樣惡毒,若是看着這樣的女子再留在秦暮離身邊,她不免有些坐立難安。
妙染和沈玉環畢竟是不同的。
長安知道,就算她們倆姐妹再怎麼鬧騰,就算沈玉環巴不得她死,也只會明刀明槍地上,這些陰損的招數也不會招呼到自個姐妹身上,絕了別人的子嗣,那是怎麼樣歹毒的人才做得出來?
“小姐,這次又是什麼?”
襄兒也湊了過來,一臉的凝重,自上次長安看出妙染送來的東西有異時便教了她細細分辨,她便對醫術藥理感了興趣,夜裡囫圇吞棗地閱讀了些醫典,如今有些皮毛功夫,便巴不得試驗一番。
只是看今日長安的臉色,這冰鎮銀耳裡的東西怕是比前幾次更加厲害了。
紫雨起初還是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可聽着長安與襄兒的對話,她的臉色不禁沉了下來,難不成這妙染已是幾次來使壞了不成?
想到這裡,紫雨不由冷聲道:“小姐,我去收拾她!”
說完後便想要出門去,卻被長安一把拉住,“對付這種人,教訓一頓是遠遠不夠的,更何況她還是秦大人身邊的人,事後她哭鬧一通,你有理也變得沒理了!”
“那怎麼辦?”
紫雨握緊了拳頭,眸中卻還是一臉怒意,她還記得從前教訓陳玉池那一遭,打得他不能人道那才叫痛快,雖然對待女子她下不了這樣的重手,但怎麼樣也應該讓那個妙染長長記性。
“這事我先想想。”
長安沉吟一陣,纔開口道:“索性她送來的東西我一次也沒吃過,若是想吃什麼,襄兒會去廚房裡讓廚娘給我們做,不過多花些銀子罷了。”
這些小事,長安並不想讓秦暮離知道,但她要讓妙染知難而退,並不是誰都可以打她的主意。
長安與紫雨說話間,襄兒早已經端了那碗銀耳目在一旁琢磨了半天,等她終於試出是什麼東西后,連連地呸了幾口,眸中的震驚一閃而逝,隨即臉色便沉了下去,她原本以爲那朱弦不討人喜歡,現在想來那個妙染更是可惡。
“小姐,妙染太過分了!”
襄兒俏麗的小臉蛋上滿是煞氣,子嗣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雖然長安是再嫁之身,可將來想在婆家站住腳,不生下孩子那怎麼行?
妙染這樣做,也不怕斷子絕孫,將來生的小孩沒那什麼眼兒!
“不急,她既然這般對我,我總有辦法回敬她一次!”
長安淡淡地抿了抿脣,眸中卻泛出一絲深寒的冷意,她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是這妙染得寸進尺,是該得些教訓了。
沉默半晌,長安這纔看向襄兒,脣邊泛過一絲冷笑,“你找機會打聽打聽,看府裡有誰對妙染姑娘中意的,說不得我就要做一回月老撮合撮合。”
妙染這般對她,長安勢必不能容忍其留在秦暮離身邊,這就是一顆毒瘤,不除不安,今日縱容了,還不知道今後會怎麼樣地蹦達!
“是,小姐!”
襄兒目光一亮,整個人都變得興致勃勃起來。
也許從長安問及孟家那一次,襄兒便對她生出了好感,進而有了一種難言的默契。
又或許是因爲長安的這份知遇之恩,讓她開啓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總之,現在的襄兒對長安很是信服,雖然達不到那種奴顏屈膝的程度,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將她當姐姐、朋友一般來愛護的。
“小姐,要我出手的時候你儘管吩咐,對付這些齷齪之人,我半絲不會手軟。”
紫雨也知道論嘴皮子打探功夫她是不行的,也就跟着在後面補個漏,乾點力氣活還是綽綽有餘的。
長安看着倆人,笑着點了點頭。
*
秦暮離每日忙完了公務,必會趕回家裡與長安一同用晚膳,在秦家上下看來自然是別有一番溫馨,都在暗自揣測着是不是總兵府裡就要多一位新主母了。
“你看看,如今你在府中的人氣是比我還高了!”
秦暮離給長安夾了一塊咕嚕肉,咕嚕和着菠蘿一起炒,帶着點酸甜的感覺,很是入味。
雖然秉着食不言寢不語,但秦暮離這般的溫柔長安自然也不會拒絕,不過嘟了嘴嗔他一眼,“你這是吃醋還是嫉妒呢?”
長安住在總兵府也不過十來天,但也明顯感覺到下面的人對她態度的變化,心中一喜,但也不便有一憂。
喜的是能夠得到別人的認同,但憂的卻也是這種認同,名不正言不順的,雖然她說着不在意,但又有幾個人能真的不在意呢?
長安又不願意秦暮離再因爲自己而與家人起了矛盾,那這樑子可就真的結深了。
“不吃醋,也不嫉妒!”
秦暮離卻是正色道:“我巴不得他們向對我一般愛戴你、敬畏你,將來咱們纔好夫唱婦隨,成就一段美滿佳話!”
長安臉上一紅,呸了秦暮離一聲,“誰和你夫唱婦隨,不害臊!”
她怎麼沒發覺秦暮離越來越無賴,總在口舌上佔她便宜,她倒是有些懷念他從前不苟言笑的模樣,現在想來,真是一天一個地啊!
襄兒躲在長安身後抿嘴笑,從前在父母身邊,看着他們相敬如賓慣了,卻不知道男女相處還能這般,這纔是真正地愛從心起,才能流於外而無所顧忌吧,說實話,她心裡倒是有些羨慕的。
秦暮離襄兒算是見着了,這個男人雖然沉穩挺拔,有着山嶽一般巍然的氣勢,但明顯不是她的菜,而且年紀上也太大了些,就是不知道那些女人爭個什麼勁,姐妹可以反目,丫環也能謀害主子了,想想便覺得亂七八糟。
看着那個對着長安一臉溫柔笑意的秦暮離,那雙深邃的黑眸冷冽時如霜,沒想到柔情時竟然也能化成水。
這難道就是男色惹得禍?
襄兒無奈地嘆了一聲。
秦暮離自然是對府中的變化有所覺,今日才這般打趣長安,而長安本就沒什麼脾氣,對待下人也和藹,既不會一味地高傲,又不會動不動便使人難堪,張馳有度的處事之道,讓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了敬畏之心。
眼看主母有了人選,大家不免開始同情起了妙染與朱弦。
長安生得清豔,氣質高華,年紀又比她們小,妙染與朱弦完全沒有優勢,有心人甚至還這樣揣測,說不定新夫人入門之際,便是她們倆人打包回汴陽之時。
長安身邊只有兩個年輕俏麗的丫環,若是選通房擡姨娘,自然是自己身邊的人可靠,即使生了孩子也會向着自己,可回頭看秦暮離身邊的兩個卻已是人老珠黃,簡直沒有一點可比性。
風言風語不少,自然有些便灌進了兩個當事人耳朵裡。
朱弦本着想息事寧人的心,雖然覺得這些話不堪入耳,但到底還能沉着應對,只要找出這流言的發源,也不怕斷不了根。
妙染卻不一樣了,她早就有了害長安的心,她做的那些事也不知道被人發覺沒有,此時流言一起,她更是自危,想着這是不是長安給她的一個警告,便終日惴惴不安疑神疑鬼起來,連人都變得有些神經兮兮了。
朱弦與妙染住同一間屋子,看着同處了十年的姐妹那副模樣,她很是頭痛,卻也莫可耐何,這事她根本不可能和別人商量,可妙染這模樣又不是三樣兩語能勸得回來的,一切也只怪她對秦暮離執念太深。
這樣一來,怕是早晚會出事,朱弦不禁隱隱擔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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