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角落裡點了火盆,長安斜倚在榻上,腿上搭着一條羊毛大氈,許是習慣了北川的氣候,回到京城反而覺得有些畏寒。
高媽媽捧了兩個手爐來,一個拿給了長安,另一個遞給正陪着長安說話的紫琦,襄兒則帶着兩個小丫環在一旁整理着箱籠。
高媽媽笑呵呵地說道:“依老奴看,王爺可是用了心的,這所苑落的景色是整個王府裡最好的所在,就連屋舍裡的佈置不也和咱們北川莊上一個模樣。”
長安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蕭雲的用心也只是怕她初到王府覺得陌生罷了,竭力給她一個看似熟悉的環境慢慢適應着。
紫琦聽了在一旁捂脣笑,“我家那口子不也和王爺學着,我纔去看了看,屋舍裡的佈置竟也和從前一樣,這還是搭了夫人的福氣。”
“哪裡就是我的了?”
長安搖了搖頭,笑道:“這是陸猴兒疼惜你,是你的福氣。”
幾人正在說話間,外間便有小丫環來報,說是蔡姨娘帶着女兒前來拜見。
長安微微皺了眉,她這還沒安頓下來,便要接見蕭雲的妾室了?
只聽高媽媽在一旁道:“夫人休息時老奴略略問了問,這蔡姨娘是從小伺候王爺的,如今也只有她有這份體面生了個姐兒,其他的姬妾在夫人回府之前王爺便都處置了,或是發賣或是嫁了人,不是老奴誇口,王爺對夫人這份心意真是沒話說!”
高媽媽一貫的口頭禪,從來都是贊蕭雲的好,長安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請她進來!”
長安笑了笑,對高媽媽點了點頭。
小丫環撩了簾子,蔡姨娘牽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走了進來,她低垂着腦袋,着一身湘妃色繡纏枝花卉的通身長襖,看不清樣貌,但走路行禮的姿勢卻是極有規矩的。
“姨娘快起,平日我這裡也沒什麼規矩,不用天天來請安侍候。”
長安初見便定下了這個規矩,實在是對蕭雲的妾室她真不知道應該怎麼樣面對,又怕處得久了,她與蕭雲那檔子假婚暴露了,索性少見得好。
蔡姨娘有些詫異地擡起了頭來,長安這纔看清了她的樣貌,柳葉眉鵝蛋臉,那模樣也是挺標誌的,只是年紀比蕭雲還大上兩歲,隱隱有一股成熟女人的風韻。
旁邊的小女孩扎着兩個丫髻,綁着粉色的絲帶,粉雕玉琢的模樣倒是與蕭雲有幾分相似,只是神情有些怯怯的。
“這是珠姐兒吧?”
長安牽了牽嘴角,對着珠姐兒和善地招了招手,“過來我看看。”
珠姐兒偏頭看了一眼蔡姨娘,蔡姨娘忙陪笑道:“夫人這是喜歡你,珠姐兒快過去!”
“是。”
珠姐兒輕輕應了一聲,卻也只敢踏前幾步,就立在長安一步遠的地方。
長安笑了笑,牽起了珠姐兒的小手,又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這才笑道:“瀾姐兒還小,等着大了便能和珠姐兒一起玩了。”
珠姐兒有些遲疑地問道:“那是……我的小妹妹嗎?”
“是啊,你姨娘沒有告訴你嗎?”
長安挑了挑眉,目光掃過蔡姨娘,看她說話做事應該是個極有眼色的,這些事情便應該早做在前頭了。
“姨娘說,我要有一個弟弟和妹妹了,讓我好好對他們。”
珠姐兒想了想才道,說完之後立馬看向蔡姨娘,見她對自己笑着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姨娘將珠姐兒教得很好。”
長安笑着讚道,又轉向高媽媽,“媽媽在我那黃花梨木匣子裡取一套金飾出來,要富貴花開那套花樣的。”
高媽媽依言去了,蔡姨娘便與珠姐兒垂首站在一旁。
高媽媽取來了匣子正要遞給長安,長安卻是搖了搖頭,目光直指向了蔡姨娘,笑道:“也不知道珠姐兒喜歡不喜歡,姨娘給掌掌眼。”
蔡姨娘推拒了一番這纔打開盒子一看,頓時覺得金燦燦的一片,是造型精緻的全套金飾,有項圈、手環、戒指、珠花,一片耀眼的金光。
蔡姨娘忙不迭地推辭道:“夫人,這使不得,太貴重了……”
“我喜歡珠姐兒,咱們能成爲一家人,也是緣份。”
長安細細地留意着蔡姨娘的反應,雖然說她面上在推辭着,可看那眸中的神色卻是極歡喜的,珠姐兒也踮起了腳尖在看,臉上一派驚歎和歡喜。
“好了,今後請安便免了,若是無事你帶着珠姐兒來坐坐,我也是歡迎的。”
長安笑了笑,道:“我也乏了,你們先下去吧。”
“謝過夫人,那婢妾帶着珠姐兒退下了。”
蔡姨娘又帶着珠姐兒行了禮才退下,只是轉身時眸中多了一絲釋然的神色。
王爺前不久命人回來遣散了那些姬妾,她便知道是夫人要回府的預兆,依王爺對夫人的態度,她真怕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好在夫人並沒有想像中的難處,蔡姨娘不由放下心來,但今後也不得不小心謹慎,王府裡有了當家主事的女主人,可再比不得從前了。
蔡姨娘走後,長安則是轉向了高媽媽,“媽媽怎麼看?”
高媽媽自然知道長安問的是什麼,略微沉吟了一陣,才道:“依老奴看,這蔡姨娘也是極知道分寸的,她也沒有兒子,爲了珠姐兒的將來,能夠倚仗的也只有夫人,怕是不會翻出什麼風浪來。”
長安點了點頭,緩緩斂了面色,“我只希望孝哥兒與瀾姐兒平安地長大,但若是誰要對他們不利,我絕不放過!”
大宅門裡的陰私她自然也知道,蕭雲先處理掉了自己姬妾的做法她是贊同的,以免這些人生出了不應該有的心思做了錯事,最後還要她清自料理,那她可是不會留一點情面的。
爲了孩子,她不得不將自己的心腸硬起來。
*
安頓好之後,蕭雲也只來屋裡看了看,順道將孝哥兒與瀾姐兒給送了回來,自己便又要回書房去,讓長安有什麼事就派人去書房喚他。
長安應下了,只是孝哥兒還有些捨不得蕭雲離開,攥住他的衣角便不肯鬆手,弄得長安哭笑不得,只能勉強道:“你就留在這裡用晚膳吧,等他們歇下了再走。”
“嗯。”
蕭雲眸子一亮,忙不迭地應下。
晚膳的菜色很是豐富,但卻又極清淡,想來是遷就長安的喜好。
矮桌擺在炕上,兩個孩子也窩一處,吃個飯也爬來爬去,弄得到處都是,孝哥兒的油嘴兒還蹭在了蕭雲的長袍上。
“孝哥兒!”
長安無奈地喚了一聲,對孝哥兒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孝哥兒卻像八角章魚一般地巴住蕭雲,堅定地搖了搖頭,蕭雲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寵溺地笑道:“由得他吧,不過一身衣服罷了。”
“娘……睡……”
瀾姐兒興許是剛纔玩得累了,眼下只吃了小半碗飯便直揪着長安的衣襟,小腦袋也靠了過去。
“讓奶孃帶着瀾姐兒去洗漱了再休息。”
蕭雲看了長安一眼,見她沒有反對,忙讓人喚來了奶孃來帶瀾姐兒下去。
瀾姐兒起初還是不願的,在奶孃懷中不斷掙扎,說來也是不熟悉的緣故,長安也一起陪着,直到瀾姐兒睡着她才又回了來。
而此刻孝哥兒也睡倒在了蕭雲的懷中,長安忙道:“這一路奔波你也夠累的,孩子給我,你早點去歇息吧。”
長安作勢要拉,可孝哥兒將蕭雲抓得極緊,就算扯開了一隻小手,另一隻小手又攀了上來,若是同時扯開了兩隻手,他便哭了起來,還胡亂地揮舞着手腳。
“這可怎麼辦?”
長安有些爲難地看向蕭雲,如今她住在正屋,暫時將孩子安頓到東次間,通共就隔着門簾,繞着屏風,本是爲了照看孩子方便,現在卻成了難題。
“我抱着孩子睡會兒,你先歇息吧,若是他睡熟了,我自會叫奶孃抱了他去歇下。”
蕭雲體貼地說道,目光柔和地注視着長安,眸中蘊着點點情意,倒讓她有些不自在起來,左右一看,高媽媽早帶着襄兒退了出去,她不由暗自低惱了一聲。
又聽蕭雲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一種奇緩的磁性,“父親很喜歡兩個孩子,有他們在我瞧着他今兒精神頭都好了不少。”
長安嗔了蕭雲一眼,“我看老郡王身子骨一直好着呢,只……”
後面的話她說不出來,難不成真說自己公公是爲了騙他們回來才裝病嗎?
這樣想來,還是她這個做媳婦的不孝順。
而這一切的根源,也只是起於她根本沒有將自己當作蕭家的人。
“你很久沒與我說這麼多話了,長安,我今天很快活……”
蕭雲的嗓音慢慢低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她的近前,長安擡眼時,他的一隻大手已經撫上了她的鬢髮,溫柔地摩挲着,“若是今後也是這般,該多好……”
長安猶如石雕一般怔在了當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感覺到那隻大手撫過她的鬢髮,落在了她的臉頰,帶着一股溫熱,她的心裡驟然升起一股難言的感覺,再開口時,嗓子竟然有些喑啞,“別……別這樣!”
長安話音一落,好似猛然醒轉過來,扭過了頭避過了蕭雲的撫摸,重重地咬住了脣。
“長安……我們是夫妻!”
蕭雲的嗓音有些低沉,好似在壓抑着什麼,長安不敢去看,只倔強道:“你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婚姻豈能兒戲,我從未當作是假的!”
蕭雲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道:“這一生,我的妻子只會是你!你難道不明白?”
長安全身顫了顫,默然地低垂了目光,又聽得蕭雲說道:“我沒有要求你忘記他,但至少在你的心裡給我留個位置,這世上不只有他一個,還有人會對你比他更好,更愛你!”
“你別說了!”
長安回頭,眸中已經浮上了一層淚光,她已經刻意忽略不去想他,爲什麼蕭雲還要提起,她也以爲守着孩子她便可以過一世,只要不去想……
“長安……”
蕭雲急切地近前一步,氣息直抵長安的面部,懷中的孝哥兒突然不安地扭動着,發出了一聲疑似夢語的嚶嚀。
“別吵醒了他!”
長安抹了抹眼淚,瞪了蕭雲一眼,作勢要將孝哥兒給抱過來,哪知蕭雲卻是一側身,一手抱着孝哥兒,一手扶住了長安的肩膀,認真地凝視着她,只是嗓音明顯壓低了些,“我不逼你,你慢慢想想,怎麼樣纔是對兩個孩子最好的……”
“他們眼下還不懂事,自然不明白咱們之間……但若是有一天他們知道了,看着父母這般貌合神離,他們心裡又會怎麼想?”
“長安,我愛你,這份感情一直沒有變過!”
“給我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好嗎?”
蕭雲話說到這裡,也知道不能將長安給逼急了,這才退後一步,隔開倆人的距離,凝望着長安,“我抱着孝哥兒先到外間,讓襄兒進來伺候你梳洗。”
蕭雲頓了頓,見長安仍然沒有發話,只是扭過了身不去看他,他低嘆了一聲,緩緩地退了出去。
長安咬着脣,直到身後沒有了動靜,淚水才漫延而出,她無助地跌坐在了一旁的軟榻上,輕輕抽泣起來。
她知道蕭雲說得都對,也知道怎麼樣纔對孩子最好,可她忘不了,也許心底還存在着那樣的念想,想着終有一天他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她這樣堅持着,卻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還僅僅是她爲自己編織的一個不願意清醒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