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冰雪都已經化開,歸京的路途順遂,客船一路順風順水,抵達了距離京城最近的渡口朝陽鎮。
幾個丫頭都沒有暈船的症狀,連小墨兒都是好好的,只有那從琅琊請來的奶孃吐得稀里嘩啦,鑑於這種情況,長安根本不敢再讓小墨兒再吃奶孃的奶,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小墨兒的飲食習慣完成了從奶水到米湯的完美過度,而奶孃出發沒多久,在離琅琊最近的一個港口時便下了船。
抵達京城時已是三月下旬,兩岸的楊柳飄着新綠,隨風輕擺,就像美人柔軟的腰肢。
長安橫掌在眉間眺望,渡口上來往着熙熙攘攘的人羣,有下客的,有上船的,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紫雨翻上了桅杆翹着腳,她目力極好,看着渡口上一縱隊伍策馬而來,當先一人一身墨綠色的錦繡莽袍,頭上繫着的紫金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堪堪在渡口邊上勒住了馬繩,馬兒嘶鳴一聲,人立而起。
“那是……蕭郡王?!”
紫雨驚異地瞪大了眼,他們回京城的消息不過事先通知了老爺,怎麼沈國公府的人還未到,這蕭郡王便到了……該不會是爲了她家小姐?
紫雨極快地翻下欄杆,奔到長安身邊,低聲道:“小姐,蕭郡王正在渡口碼頭呢!”
“什麼?”
長安一怔,忙回頭看去。
船隻越近,渡口碼頭上站的人看得越清晰,馬上之人昂揚瀟灑,飛揚的眉眼中帶着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那不是蕭雲還能是誰?
他又回到京城了嗎?
不做快意灑脫的蕭驚戎,反倒做起了蕭雲?
長安笑了,一回到京城便有蕭雲這樣熱情的迎接,她怕是有些吃受不起了。
蕭雲到了渡口碼頭之後,跟隨他的一衆侍衛長隨立馬開始遣散了周圍的人羣,牽起了長長的藍布帷幔,隔開一條通道,直抵船隻停靠之處。
長安一落地,蕭雲已是迎了上去,脣角的笑容稍稍收斂了幾分,一本正經地拱手道:“沈三娘子有禮!”
長安“撲哧”一笑,微微點了點頭,曲膝一禮道:“有勞蕭郡王大駕,可是我的福份!”
清悅的聲音,爽朗的笑意,蕭雲這才擡眸細細打量眼前的女子。
一件湖水藍暗花織錦束腰小襖緊緊包裹着她玲瓏的身段,身下一條淺藍色的羅裙搖曳在地,映着那一張瑩玉般的鵝蛋臉素淨靚麗,眉眼彎彎,眸中的笑意便隨着這動作漫了上來。
這樣一張麗顏已是在蕭雲腦中迴轉萬千,可再次見到,他也不由一怔,有多久沒見到長安了,早已是思念成災,再次見到她本應該欣喜纔對,爲何覺得心裡更有一股酸澀緩緩漫延,是因爲陪伴在她身邊的另有其人嗎?
“怕是我來渡口接你的消息,這兩天之內便會在京城到處流傳了,你可介意?”
蕭雲忍住心中的衝動,將手背在了身後,陪着長安慢慢地向前踱步而行。
“身正不怕影子歪,再說我與王爺相交本就是光明磊落,何足爲懼?”
長安微微偏了頭,笑看向蕭雲,揣着一張面具過活的人尤其累,若是蕭雲只能在她面前放開心性,她願意做他的那一個知己。
“好個不足爲懼!”
蕭雲撫掌大笑,眸中波光一轉,曬笑道:“你就不怕某人信以爲真?”
長安同樣俏皮地回以一笑,“知我者自然便信我,不知我者也莫要強求!”
蕭雲步伐微微一頓,這才仔細看向長安,“這次出遊那麼長的日子,你更豁達了!”
長安與秦暮離在一起後,他們倆人的消息他便自動忽略了,他不想在瞭解到長安近況的同時,還要搭上一個秦暮離,這得讓人多難受。
而後得知長安要轉回京城時,他纔將從前的諜報一一翻閱,這才知道她身犯險境,再到化險爲夷,經歷的種種讓人歎爲觀止,還好秦暮離將她給救了出來,不然他都要唾棄這個男人了。
若是換成是他,絕對不會讓長安在他的看護下出任何的意外,這一點,秦暮離比不上他!
“走吧,軟轎已備好!”
蕭雲指了指不遠處幾頂舒適寬敞的藍頂軟轎,長安一行幾人,他便預備了三頂軟轎,馬車幾駕倒是用來拉物件的。
“國公府怕是要來人,我怕錯過了,先在這裡等等。”
長安翹首以望,她是打算在朝陽鎮休息一晚,修整好了再進京城的。
蕭雲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出發之前我已向武國公稟報過,讓他放心就是,所以……”
長安詫異地轉頭看向蕭雲,有些氣悶道:“所以……國公府不會有人來了?”
可父親怎麼會這般相信蕭雲,還是他做了什麼討得了父親的歡心?
蕭雲有些心虛地撇開了頭,他沒有告訴長安的是,秦暮離寫給武國公的求親書信被他給截了下來,雖然做得有些不地道,但他實在無法眼睜睜地看他們結成聯姻。
再說了,秦府的人萬般反對,連秦老太君都出動了,若是武國公真憑秦暮離一封書信點了頭,到時候與秦府論及婚嫁再遭拒絕和嘲笑,那纔是真的沒臉。
而他在與武國公接觸之時,已經透露出他有想娶長安的意思,還將倆人在外偶遇相處甚歡之事一一說來,武國公聽得將信將疑。
這一次長安歸京,蕭雲又主動請纓前去迎接,武國公又推脫不了他郡王的面子,這才點頭應了,不過國公府的人必定會在京城等候,到時候還是會有沈平出面接了長安回府。
長安瞪了蕭雲一陣,之後長長嘆了口氣,也罷,這畢竟是蕭雲的一番心意,她若是再做作一番,那倒是矯情了。
“那咱們這就走吧,船上搖晃得夠嗆,早點到了客棧也能早點休息。”
長安揮了揮手,覺得有些疲倦了,回頭見着小墨兒窩在紫雲的懷裡,也有些無精打采的模樣,畢竟從奶水換成了米湯,營養去了不少,原本還是白白嫩嫩的孩子如今看着瘦了不少,讓人有些心疼。
“好!”
蕭雲倒是興奮地點了點頭,揮手便讓人將船上的物件卸了下來,一一在平板車架上裝好綁繩。
毛晉又怕他們不知道,與紫雨在一旁幫忙指揮着,只是倆人的目光都時不時地望向長安與蕭雲,蘊着一抹擔憂。
襄兒卻是扯了扯紫雲的衣袖,壓低了聲音道:“紫雲姐,這位郡王爺難不成也喜歡咱們小姐?”
紫雲微微遲疑了一陣,這才點頭道:“據說是……不過他風評不好,小姐看不上,這才擇了秦大人不是。”
“喔!”
襄兒恍然大悟,卻還是有些不信般地望了過來,她總覺得那倆人之間存在着一種親暱,不似親人,也不像情侶,怪怪的感覺。
長安上了軟轎歇着,蕭雲便策馬走在一旁,目光卻是警惕地向左右望了望,好似在確定着什麼一般,一揮手,侍衛們便緊緊跟隨在左右,護送着長安一行往客棧而去。
沐浴過後,換了一身清爽的衣物,長安任由着襄兒給她絞乾了頭髮,晚膳都是送進了房裡,蕭雲卻是硬要過來跟她一起用。
吃過飯後,蕭雲又賴着不走,襄兒送上了茶水後便退了下去,只敞開了大門,守在門口聽吩咐。
蕭雲不由轉回頭望了一眼,這纔看向長安,翹了翹脣角,“你這新收的丫頭倒是有點意思。”
“過獎!”
長安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這才放下,看向蕭雲道:“有什麼話就直說了吧,你都磨蹭一天了。”
蕭雲嘿嘿笑了兩下,“還是你瞭解我,”這話一落,他的神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話音也是一沉,“青城進了三皇子府!”
“噗!”
長安一口茶水含在嘴裡,聞言還不及嚥下便噴了出來,濺了蕭雲滿身,他卻只是笑了笑,不以爲意地用衣袖撣了撣零落的水珠。
長安嚥下一口唾沫,不由驚訝地問道:“你是說副閣主青城?”
“除了他還會有誰?”
蕭雲牽了牽脣角,現出一抹無奈的笑來,他遍尋不着青城,最後竟然發現青城入了三皇子府,眼下是三皇子的新寵,他不敢貿然動手,就怕招了反噬。
“他與三皇子……是那種關係?”
長安啞然,她是知道三皇子有一些特殊的嗜好,青城又長得這樣美,柔媚入骨,那可是比女人還嬌豔的主兒。
蕭雲點了點頭,面色肅然,“就是你想的那樣。”
“那他可知道你的身份?”
長安握緊了雙手,擔憂地看向蕭雲,當時的那一場動亂雖然她沒有見着有多慘烈,但之後青城被囚湖底的事她是知道的。
如今青城逃了出來,必定對蕭雲恨之入骨,伺機報復!
“我也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蕭雲搖了搖頭,目光忽地擡起望向長安,“你要千萬小心,我就怕他對你不利!”
西湖牢底那血淋淋的“長安”兩字,至今仍然震動胸膛,青城知道了他的軟肋,會不會藉着長安生事,逼他現身,這是可想而知的。
“嗯。”
長安謹慎地點了點頭,有點明白蕭雲出京城來接她的目的了,只是怕青城會對她不利。
畢竟蕭驚戎的身份還隱藏在蕭雲之後,他是在暗處的,而自己卻是在明處,最容易成爲青城的目標。
她不在京城時還好,如今既然回到了京城,怕是免不了會有一番風波了。
“好了,暫時不說這些,免得你心情沉重。”
見得長安有些凝重的臉色,蕭雲有一瞬間的懊惱,但又不得不提醒她多加註意,這又笑着轉移了話題,“你沒在京城這麼久,不知道京城發生的幾件大事!”
長安“喔”了一聲,心思卻有些恍惚,她是知道這兩年之內皇上便會立太子,三皇子是皇后嫡出,雖然無甚作爲,亦不會成爲開拓之君,但到底能夠守成,亦是將來的大周帝王。
青城這顆大樹倒是抱得好!
“大皇子封了明王,被皇上派去鎮守邊關了,我看皇上倒是屬意大皇子……”
蕭雲說到這裡話語一頓,因爲長安顯然有些神不守舍,他不由扯了扯她的衣袖,皺眉小聲道:“怎麼了,是不是我剛纔說的嚇到你了?”
長安回過神來看向蕭雲,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大皇子文武兼備,但性子過於狠厲,這點恰恰是皇上的忌諱,好多人都將大寶壓在了大皇子一方,豈知最後得了落魄收場。
“你一向都是謹慎的,也從不輕易站隊,這是好的,不管將來誰繼承大寶,至少你這蕭郡王的位置是坐的穩的。”
長安挑捻了一番,才說出這等中肯的話語,她不能說她知道未來發生的一起,因爲眼下連她也說不準了,未來存在着無數的變化,人只要堅持本心就好。
“那倒是。”
蕭雲笑着點了點頭,看了長安一眼,好似忍住了一絲促狹的笑意,這才道:“你可知道尉遲婉晴嫁給了誰?”
長安一怔,有些猶豫着點頭還是不點頭,蕭雲已經說道:“她嫁了陳玉濤,也不知道他怎麼敢娶這樣一個女人?”
臉毀了,腿瘸了,這得多有膽量的男人才敢娶啊,活脫脫的就是個母夜叉!
長安輕輕“喔”了一聲,心中卻滑過一絲暢快,眼睛眨了眨,轉而道:“敏怡郡主登門道賀了嗎?”
“怎麼沒有?”
蕭雲撫掌一笑,“敏怡這丫頭也是不吃虧的,雖然沒有明着鬧騰,但卻是送了兩個美男過來,說是怕尉遲小姐閨中寂寞,給她排憂解難來了……你不知道,敏怡郡主那一說,陳玉濤頓時成了大家的笑料,再看尉遲大人,那張臉氣得都綠了!”
長安也捂着脣笑,她能夠想像陳玉濤吃癟的情景。
至於尉遲大人,他又怎麼能不氣,女兒成了那副模樣,好歹嫁出去了,但婚禮上卻被人奚落嘲諷,顧忌着敏怡郡主的身份,尉遲大人絕對不是敢說什麼的,這口氣也只能往肚子裡咽了,再想着陳玉濤以前的風流韻事,怕是今後也不會給什麼好臉色了。
敏怡郡主這招雖然不地道,但當真是讓人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