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就要變了。
權力更迭,奪嫡之爭,長安深深地感到一絲疲累,若是可能,她真想躲開這幾年,等一切大定再回京城,可無奈,這裡有她的親人,她不得不回。
回京城的馬車穿梭在林蔭小道上,踏起一路的煙塵。
長安撩了簾子向外望去,郊外倒是人煙稀少,蕭雲騎着馬亦步亦趨地跟在左右,見着長安撩了簾子,立馬湊近了幾分,關切地問道:“可有什麼不妥?”
“倒沒什麼,”長安搖了搖頭,復又問道:“還有多少時候纔到京城?”
“酉時應該能到。”
蕭雲頓了頓,擡頭望了望天色,今日不算晴好,但也不至落雨,只是雲層壓得有些低,空氣都有些沉悶的感覺。
“嗯。”
長安點了點頭,又看了蕭雲一眼,這才放下了簾子,可坐在馬車裡怎麼樣都覺得有心煩悶燥的感覺。
起先陪着小墨兒玩了一會兒,眼下孩子疲累了又睡了過去。
她一手撫在胸口,強自壓下心底的不適,慢慢地斜靠在軟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襄兒與紫雲的閒聊。
“其實我覺得王爺也蠻好的。”
紫雲壓低了聲音在襄兒耳邊說道,又瞟了一眼長安,見她正在閉目養神,遂又大着膽子說道:“他對小姐又這般殷勤,鞍前馬後侍候得無比周到,以他王爺之尊能做到如此,已經很是讓人感動了。”
“哎!”
襄兒嘆了一聲,“其實秦大人也是好的,若不是他家裡人……”
“這不也是沒辦法的事,若是家裡不同意,難不成硬要我家小姐與他私奔不成?”
紫雲噘起了嘴,“聘者爲妻奔者爲妾,若是秦大人真爲了小姐好,就應該自己料理好家裡那一攤子,不然就不該來招惹小姐!”
襄兒乾笑了兩聲,這事情她也發表不了什麼意見,大家頂多在背後議論一番,發發牢騷罷了。
“王爺這一接咱們小姐回京城,你看着吧,若是大夫人他們也知曉了,必定又是一陣耳提面命,說不定啊……”
紫雲話到這裡,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
襄兒茫然地望了過去,她什麼也猜不到,更不清楚大夫人性子如何,如今初來乍到,她也只能邊看邊學了。
聽說國公府雖然未分開,但兩房人都是各管各的,可沒外面這般自在呢。
而二房管家的是長安的嫂子盧氏,好似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她這張嘴又有些管不住,今後定要更加謹言慎行纔是。
長安搖了搖頭,側身向內,微微睜了條眼縫,小墨兒就在一旁睡得正好,微翕的脣角流下一串晶瑩的水珠,她伸出食指一刮,無奈地笑了笑。
她的終生大事,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能有着落,連紫雲都替在她打算了。
蕭雲是很好,但她卻只是將他當作了朋友與知己,更何況她與秦暮離如今已經……
這次戰事之後,他無論如何都會給她一個交待,這一點上,她相信他。
蕭雲將馬車佈置得很貼心,一路行來,馬車只有着輕微的搖晃,就像舒適的搖籃一般,顛着顛着長安便覺得眼皮睏乏,緩緩地枕在軟墊上睡了過去。
當長安被襄兒喚醒時,馬車已至東華門外,紫雲的聲音在車內歡快地響起,“我見着二老爺了,還有高媽媽,還有紫琦!”
長安驟然醒了過來,一旁的小墨兒也撐了撐懶腰,眼睛忽地睜開,見着長安後咧嘴一下,便在軟榻上滾來滾去了,長安一把抱起他,食指點在他額頭,笑道:“娘這就帶你去見外公了!”
長安下了馬車,正見着蕭雲與自己的父親沈平在一旁寒暄。
沈平的臉色好似有些不好,卻強撐着笑意,見着長安落了馬車,立馬便趕了過來,身後緊跟着高媽媽與紫琦。
“父親!”
長安笑着迎了上去,身後襄兒與紫雲紫雨也是一路跟上,毛晉在一旁看管着馬車與物件,暫對着沈平一方遙遙拱手一拜。
紫雨紫雲對着沈平拜下,高媽媽與紫琦忙給長安見禮。
“女兒啊,你可算是回來了!”
沈平感嘆了一聲,將長安來回看了一遍,悶聲道:“瘦多了!”
若不是長安和離之後想四處散散心,他是怎麼也不願意女兒四處亂跑的,如今小半個大周朝都要被她給跑完了去。
“哪有?”長安挽了沈平的手,嬌嗔道:“這是長結實了!”
“就屬你會說。”
沈平瞥了長安一眼,莫奈何地搖了搖頭,目光轉向紫雲手中抱着的孩子,招了招手,紫雲連忙上前來,將孩子遞了過去。
“這小子倒是機靈!”
沈平順手牽起小墨兒的小手,摸着骨節,轉向長安嘆道:“和你一樣,這小子也不長肉。”
長安捂脣一笑,“父親休要亂說,那是在船上斷了奶改喝米湯才瘦的,從前倒是胖得圓乎。”
高媽媽從紫雲手中接過了孩子,笑道:“也是小姐這般好心,墨哥兒能遇到小姐是他的福分!”
長安收養沈墨的事早就通過書信告知了他們,國公府也不差這一口口糧,再說這孩子和季哥兒也一般大小,將來也能有個伴,長大了說不定還能互相依仗呢。
沈平是想得長遠,長安倒沒思慮這麼多,她是打心眼裡喜歡小墨兒,想看着他無憂無慮地成長。
長安笑而不語,轉拉了紫琦上前仔細打量了一番,紫琦五官本就生得細緻,如今管理着她的嫁妝鋪子,待人接物間不由多了幾分沉穩大氣。
長安看了一眼綴在不遠處沒有上前,但始終含着一臉笑意注視着這邊的蕭雲,她不由眼珠子一轉,想到了陸小猴。
當時這小子不是還對紫雨有點意思嗎,只是如今紫雨與毛晉早配了對,他再有想法也是白搭。
陸小猴生性跳脫活躍八面玲瓏,與紫琦的沉穩大氣倒是般配,年紀上也不過相差一兩歲。
她從前還以爲陸小猴只是蕭雲身邊的小廝長隨,沒想到一轉眼竟然做了郡王府的長史,總管府中事務,只如今身份不一樣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得上奴婢出身的紫琦。
這件事她要留心着,有機會一定要向蕭雲探個底,她家紫琦生得如花貌美,只是青春不等人,這茬不行她就要忙着物色下一個,怎麼樣也不能耽誤了紫琦。
“小姐這樣看着,可讓我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紫琦有些緊張地雙手環了胸,她總覺得長安的目光飽含深意,可又說不清楚是什麼,讓人不由地心裡打顫。
“放心吧,是好事來着。”
長安笑着拍了拍紫琦的手背,高媽媽在一旁聽着,忙咧嘴笑了,“聽小姐的安排總沒錯的。”
“好了,咱們回府吧!”
沈平揮了揮手,轉頭見着不遠處的蕭雲,他不由嘆了口氣,看向長安,欲言又止道:“女兒,你與王爺是……”
“我與他是知交好友,怎麼了父親?”
長安假裝聽不懂沈平話中的深意,眨巴了大眼睛,狀似無辜且懵懂地望了過去。
沈平又是嘆了一聲,如今這裡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女兒裝懵,他自然也不好說破,索性回去再談,也不知道蕭雲想娶長安這事是真是假?
“伯父這就要回去了嗎?”
眼見沈平攜了長安要走,蕭雲立馬幾步走了回去,起初他是給他們時間敘舊,眼下話都說完了,他該有進一步的表示纔是。
“自然,咳咳……”
沈平握拳湊近脣邊咳了一聲,這才道:“有勞王爺接長安回京,沈某在此多謝了!”
這是多奇怪的論調,明明是蕭雲死皮賴臉地想去接長安,最後他卻還要道謝,什麼世道?!
蕭雲抿脣一笑,目光又轉向長安,笑道:“明日我在‘錦雲閣’設宴爲長安接風,還望伯父、蕭大哥也一同賞臉!”
“這……”
沈平微微一愣,目光卻是轉向了長安,小年青的感情發展到了什麼地步他也不知道,最後還不得看長安的說法。
“好啊,你儘管擺上最好的宴席,可別心疼銀子!”
長安卻是爽快地應下了,眉眼笑成了一彎新月。
蕭雲聞言,更是哈哈大笑,豪爽之氣直衝雲霄,倒是讓沈平對他刮目相看,這位京城有名的紈絝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長安又將襄兒給高媽媽引見了一番,不管回到府裡怎麼樣安排,襄兒必是跟她一處的,若是盧氏不答應,頂多襄兒的月錢她自己出,如今坐擁金山的她,養個人還不容易嗎?
襄兒扶了長安剛要上沈府的馬車,紫琦從後喚了一聲,長安轉過頭來,正見着紫琦從食盒裡端出一碗溫熱的醪糟湯圓,遞到她跟前笑着說道:“小姐快趁熱吃了吧,老爺特意吩咐過,回了府就團團圓圓,再不要這般到處奔走了!”
長安望了沈平一眼,見了父親也點了點頭,滿眼的期許,她不由笑着接了過來,可舀了一勺剛要湊到脣邊,聞到那糯米酒的味道,她突然胃裡一陣噁心,一把將碗塞到了紫琦懷中,捂着脣在馬車旁乾嘔起來,直嘔得膽水都吐了出來,一張臉驟然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