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道分兩條,通南北,馬車沿着小道飛馳,不一會兒便繞在了小山坡近前。
陳玉濤抿緊了脣,眸中暗色翻涌,扶着車窗的手猛地收緊,他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樣的地方偶遇長安。
他知道自和離之後長安便神速地離開了京城,聽說是與安平長公主一起南下到了瀾州,不管是爲了避開流言蜚語,還是因爲其他,總之,長安是離開了,徹底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一時之間,種種不適與心煩充斥着他的全身各處,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才覺着珍貴,還是因爲心中對長安的執念已生,陳玉濤發現對其他的女人他竟然生不出半絲興趣了。
不管是妖嬈嫵媚的沈玉環,還是美豔霸道的敏怡郡主,亦或是如小家碧玉般溫婉多情的益安伯家三奶奶……這些女人再也打動不了他的心。
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在那一刻陳玉濤深以爲然。
不過和離如今已成定局,依着他的性子也斷不會再去求長安,既然情場失意,他便只有在仕途上找回一些自信,因此更加用心地攀附上了敏怡郡主。
敏怡郡主卻是一頭喂不飽的母狼,彷彿食髓知味一般,隨時隨地召他相見予取予求。
即使將他們的事鬧到滿城皆知,這位郡主娘娘也絲毫沒有懼怕,更不用說那少的可憐的羞恥之心。
好在青陽侯世子已病故去,不然見着自己的媳婦如此這般,恐怕就是活着也要被生生氣死。
王爺的女兒不愁嫁,即使青陽侯世子不在了,敏怡郡主仍然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夫君,而這一次,挑來挑去她終於將手伸向了陳玉濤。
原本以爲陳玉濤也是她無數的可有可無的牀伴之一,可不知道這小子與沈長安和離後從哪裡學了些牀上功夫,將敏怡郡主侍候的爽歪歪,這下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陳玉濤原本想通過敏怡郡主的裙帶關係得到提攜再振雄風,哪裡知道他的如意算盤徹底打錯了,皇上早已經將他當作了棄卒,又哪裡還會重用於他。
以至於他如今錯惹了母狼,眼下敏怡郡主如何還會放過他?
也是這段日子精力消耗得太多,他再也無法滿足敏怡郡主超出常人的生理需求,這才請了視察各地工事的差事,忙不迭地奔出京城,他真怕再呆上一個月,他就真的要廢了。
“小姐,是陳玉濤!”
那馬車離得近了,連紫鴛也看清了馬車上坐着的人,表情一時之間別扭之極,紅脣輕癟帶出一抹不屑,她從來便看陳玉濤不順眼,如今再見着自然也沒有好臉色。
紫雨目力最好,早便發現了,此時是抱胸站在一旁,但面色顯得有些陰沉。
長安“嗯”了一聲,輕輕點了點頭,只是目光低垂,讓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停車!”
當陳玉濤嘶啞的嗓音吼出這兩個字時,所有人都是心中一顫,紫雨忙戒備地擋在長安身前,身後不遠處的侍衛也握緊了刀柄,目光謹慎地盯着來人。
一撩車簾跳下馬車,陳玉濤的步伐還有幾分虛浮,可再擡頭時,見着長安那冷靜淡然的面容,他狠狠地咬了咬牙,一步一步走了過來,眸中泛着懾人的兇光,就像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一般,全身都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不知陳大人有何賜教?”
紫鴛身子是還有些弱,但卻不妨礙她嘴巴的狠利,此時她眉峰高挑,紅脣緊抿,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厲之氣。
陳玉濤輕蔑地掃了一眼紫鴛,鼻中一聲冷哼,“這主子還沒發話,你這丫環着什麼急?!”
紫鴛已是聲聲冷笑,正待駁斥回去,長安清冷的嗓音便倏地響起,目光亦是淡淡擡起,透過紫雨的肩膀看向陳玉濤,“陳大人,如今咱們已再無干系,想來也不需要多言,還是請回吧!”
再見到陳玉濤,長安只覺得自己心裡平靜至極,對這個男人,無愛也無恨,今後他的種種與她再不相干,只這樣想想,她便忍不住要在心裡愉悅地歡呼。
自然,這種心情不能表現在陳玉濤面前,不相干的人,她連喜怒都吝嗇給予。
“沈長安,才幾月不見,真是越發長進了!”
陳玉濤陰沉着一張臉,眼瞼下深青色的痕跡亦發濃重,倒不像是公事憔悴,更像是……
長安突然記起了蕭雲離開前那番意有所指的言語,微微有些詫異地挑眉,據說陳玉濤如今與敏怡郡主的關係整個京城都知曉了,已經變成大家最關注且議論最多的花邊新聞。
一個死了丈夫,一個與妻子和離,按理說這樣的兩個人再組合在一起也絕對沒有什麼問題,但讓人詫異的是,從前是一個殷勤靠攏一個無比高傲,而如今卻是一個逃一個追,衆人紛紛猜測這其中的因由,各種言論皆有之,可謂是精彩紛呈。
只這事涉及的話題有些不好啓口,蕭雲只是含糊地帶過,長安也未細想分明,只今日再見陳玉濤,她猛然想起了從前的陳玉池,可不就是身體掏空精力盡耗的標準模樣。
惡人自有惡人磨,長安在心底閃過一絲笑意,面上卻是不顯,倒是紫雨跨前了一步,氣氛倏地拔高,冷然的目光射向陳玉濤,“陳大人請自重,國公府的小姐也是人可以隨意說道的嗎?!”
“是啊!”
紫雨話纔剛落,紫鴛便接過了口,“陳大人就算自己不要臉面,可也別扯上咱們,誰不知道陳沈兩家如今已經分得清清楚楚,陳大人還是莫要再套近乎的好。”
紫鴛話語微諷,惹得陳玉濤那張有些蒼白的臉色倒灌上一絲不正常的紅暈,他正待發話,不遠處卻是有個侍從急急地跑了過來,還不住地扭頭向後張望,滿臉的驚惶,離得近了,才忙道:“大人,再不走他們就要追上來了!”
陳玉濤的臉色驟然一變,連身體似乎都在止不住地輕顫,眸中光芒變幻莫測,最後狠狠咬了咬牙,瞪向長安,“今日我有的一切都是拜你沈家所賜,咱們總究是沒完!”
長安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陳玉濤這樣威脅性的言論不止說過一次,她聽得耳朵都起繭了,若他真有這份能耐,如今又怎麼會自顧不暇?
思及此,長安不由脣角微勾,好心建議道:“陳大人若有這個閒情盯着沈家不放,不若將自己的難題先給處理好了!”
長安這樣說着,目光已是向着不遠處眺望而去,雖然隔着一段距離,但看那煙塵茫茫再聽那馬蹄踢踏,料想來人必是不少。
“哼!”
陳玉濤咬了咬牙,眸中已是滿滿的羞憤與不甘,倒是身後那侍從又小聲提醒了一句,卻被他喝斥了一句,接着被一腳踹開,這才猛然轉身,又奔回了馬車。
“小姐,這樣的人真是多見一次便噁心一次!”
紫鴛對着陳玉濤離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彷彿不解恨似地又用腳碾着地上的雜草。
“今兒個也是湊巧了,想來今後這機會也不多。”
長安這樣說着,目光便又望向急馳而來的一衆馬隊,當先一女子一身火紅色的騎服,頭頂同色的氈帽,遠遠望去就似飄來的一朵紅雲,墨發飛揚,喝聲嬌憨,竟然是那般惹眼。
離得近了,長安纔看清那女子的模樣,眉毛英挺劍峰如玉,一雙明眸中隱含煞氣,紅脣高傲地抿着,一看便不是個好相與的。
果真是敏怡郡主追來了呢,長安低低一笑,掩中眸中的嘲弄。
同樣是皇室中的嬌嬌女,安平長公主卻能如此高貴得宜,這敏怡郡主卻是全世界地追着男人跑,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如飢似渴的本性一般。
一衆馬隊在經過小山坡時,敏怡郡主微微一頓,犀利的目光猛地射向長安,眼珠微轉似是在思考什麼,半晌卻又甩了甩頭,只是狐疑地瞪了長安一眼,這才馳馬向前,卻不忘向後高喝一聲,聲音冷厲,“今天若是追不上他們,仔細回了郡主府我剝了你們的皮!”
“是!”
身後傳來齊聲的應喝,又是馬鞭抽打之聲,顯然各人都瞭解敏怡郡主的脾性,這都卯足了全力追擊而去。
“若是落在敏怡郡主手裡,可夠他受的!”
紫鴛揚脣一笑,眼中盡是一片幸災樂禍,她雖未指明,但大家都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他是指的誰。
“這就叫做一報還一報,該!”
連紫雨都翹起了脣角,最遺憾的是不能親手教訓陳玉濤,但眼下看他這般狼狽地逃走,說什麼都值回票價了。
京城外的這一幕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回到國公府後長安也沒有多想,歇息了一日後,收拾好了一應物品細軟,她正在思量着今後應該如何之時,朱英卻是一臉喜色地奔進了她的屋。
“怎的這般開心,可是大哥的官職定了?”
長安笑着迎了過來,牽着朱英的手坐到桌旁,紫琦忙爲倆人倒上了一杯溫茶,垂首站在一旁,只眉梢眼角也與朱英一樣蘊着淡淡的喜悅。
如今小姐回來可就好了,他們這一幫人也能有個主心骨,這幾個月來他們雖然吃住都在沈府,但因爲大夫人謝氏他們那裡沒應允收回他們這些已經隨嫁的奴婢僕從,一應用度都是他們自己貼銀子補上,這當然也沒什麼,她本就管着小姐房中的帳,帳目也分明,小姐回了府後自會一一過目,也不會挑他們的錯處。
可讓人氣惱的是,明明他們給的是一樣的銀子,甚至還要高出沈府標準許多,但分配到他們手上的,都是最差的最次的,這明顯得是欺負人。
紫雲已經去鬧過一次,要麼他們自己採買,也比府中分配的用度要好得多,但大夫人只會了一句不允,府中沒有這個先例便將他們給駁了回來。
二房的主子們都不在,兩個姨娘更是不敢得罪謝氏,自然便沒有人爲他們出頭,若不是她老子娘高媽媽在一旁幫襯着,他們這段日子過得都不知道是怎樣地窩囊。
“不是這事。”
朱英搖了搖頭,笑得一臉神秘,目光低垂,雙手卻不自覺地撫在了小腹上。
長安驚訝之餘卻是將朱英看了又看,原本覺着還有些尖瘦的小臉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分豐腴,雙頰紅暈猶生,透着一股少婦纔有的嫵媚。
“該不會是……你有了?”
前世里長安也不是沒有做過母親,只是那她可憐的孩子還不及出生還離開了她,所以長安能夠覺察出朱英此刻的心情,那是初爲人母的喜悅與驕傲。
被長安說出,朱英難得羞怯地點了點頭,又附在長安耳邊低聲道:“月信晚來了,我先也未覺着,昨日出街便順道去了趟醫館,沒想到……”
朱英欣喜地說着,字裡行間都洋溢着壓不住的喜悅與歡欣,長安也爲她高興着,只是一點,如今謝旻君也回來了,她這個大嫂也不是個能容人的,若是知道朱英懷孕,會不會……
“這事你告訴大哥了嗎?”
若是沈長健知道,那豈不是雙喜臨門。
“還未曾,我是想着先稟了大奶奶,再告訴大郎不遲。”
朱英眨了眨眼,年輕的臉龐上神采飛揚。
“這事……先甭告訴大嫂!”
長安捏了捏朱英的手,慎重道:“過了三個月,胎向穩定了咱們再告訴她不遲,這段日子你可要特別注意纔好。”
“你是說……?”
朱英也有詫異地捂住了脣,接着眸子便是不可抑制地大睜,怔怔地望着長安,半晌說不出話來,她是有些單純直白,但並不蠢,長安話裡的暗示她是聽得明白的。
可怎麼可能,即使不是謝旻君的孩子,那也是大郎的,她怎麼會……?
朱英咬住了脣,斂了笑容,雙手也不自覺地收緊。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爲了你和小孩,小心謹慎一點總沒錯。”
長安輕輕地拍了拍朱英的手背,她是希望朱英不要像她一樣,失去了才知道後悔,那種心痛的感覺曾經讓她在無數個夜裡尖叫着醒來,那種痛苦與心酸相信人人都不願意去體會的。
朱英眸色深沉,狀似思考,半晌才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也要讓大郎保密纔好,等過了三個月纔對家裡人正式宣佈這個喜訊。”
“你能這樣想最好了。”
長安欣慰地笑了笑,吐出一口長氣來。
有新生兒自然是喜悅的,但高門宅院卻是有許多見不得人的隱私,如何才能讓這個孩子順利出生健康成長,她也要隨意關注着纔好。
朱英來時是一臉歡悅,離開時卻是滿臉沉思,長安也不願意這般,若是可能她也想朱英能夠永遠無憂無慮,但既然成爲大宅門裡的媳婦,再這樣世事不知,最後吃虧的只能是她自己。
“小姐,朱姨娘終會明白你的苦心!”
見長安面上似有憂思,紫琦忙在一旁安慰着。
長安偏頭看了一眼紫琦,對着她淡淡笑了笑,“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昨日回到沈府,長安先倒去了沈老夫人房中拜見,自然也是一同見到了大伯母謝氏,老夫人對她依然是不冷不熱的這她早就習慣了,只謝氏一番冷嘲熱諷聽來着實讓人疲倦。
連日奔波,她也不想當日就駁了謝氏,回自個屋裡休息了一天,思路更加分明,再結合紫琦向她稟報的這段日子的情況,她也該擬出個辦法和規章了,總不能任由謝氏這般欺負着。
“從前二房的帳本可是高媽媽管着的?”
長安看向紫琦,見她略有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接着有些爲難道:“原來的帳本是我娘在管,但支銀子卻是在大夫人那裡,昨兒個大奶奶一回府裡便讓我娘交了帳本給她……”
長安點了點頭,謝旻君想要掌權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可光有帳本抵什麼用,支銀子卻要經過謝氏的手,即使帳目做得再好,想貪上一分也沒可能。
謝旻君應該很快便能發現這個弊端,沒有銀子在手裡使着會是多麼大的不便,也許不用她出面,謝旻君就能先找上謝氏鬧上一通。
長安這樣想着,脣邊便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或許,她能就在一旁看着她們姑侄鬥法,最後她再出手,想必能事半功倍。
“小姐打算怎麼做?”
一看長安那笑容,紫琦便覺着分外熟悉,是以心中也升起了一抹期待和意動。
“先按着府裡的規矩走,該怎麼樣還怎麼樣。”
長安眸光一轉,帶着一絲淺笑,“至於大奶奶管帳那也是應當的,二房今後管事的人始終是她,咱們也別先觸這個黴頭,靜觀其變。”
長安這一說,紫琦自然便明瞭了,低垂了目光,嘴邊滑過一絲笑來。
當年大奶奶嫁進沈府後便隨着大少爺到任上去了,這二房的帳目就從來也沒管過,想來更是不知道就連二房的庫房也要得到大夫人的允許才能夠支取拿用,這下不用小姐出面,光她們姑侄對上,這也又夠鬧的了。
到底是親情重要,但是財勢權柄更能把握人心,一試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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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不在的日子大家有沒有想念啊,準時迴歸,麼麼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