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兒, 笙兒——”
還未走近母親臥房,便聽到母親呼喚他名字的聲音,顧景笙加快了腳步, 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顧相正坐在牀頭輕聲哄着夫人, 擡首看到顧景笙走進來, 有些不悅的開口:“這麼晚了你去哪裡了?”
剛來夫人一個勁兒的鬧着要找兒子和女兒, 他好生哄着纔沒有跑出房去, 現在看到顧景笙歸來,他的語氣中不由帶了情緒。
“父親見諒,只是方纔有些事纔回的晚了。”
顧景笙走上前來, 坐於牀邊,握住了顧夫人的手, “母親, 是我, 我是景笙,你的兒子, 我回來了——”
顧夫人聽到顧景笙的聲音,神智有些清明,忽然一下子撲上來抱住兒子,“哈哈,兒子回來了——, 我的兒子回來了, 兒子回來了…”
顧景笙沒有掙脫顧夫人的懷抱, 只是輕輕拍着她的脊背, 口中輕輕哄道:“現在很晚了, 兒子在這裡看着孃親入睡好不好?”
顧夫人鬆開了顧景笙,點點頭, 顧相一陣欣喜,連忙扶着顧夫人躺了下去,給她掖好被角,“我和笙兒都不走,就在這裡看着你睡了再離開。別怕,有我們父子在,你乖乖睡覺就好。”
顧夫人聽話的閉上了眼睛,兩個男人就這樣坐着,相對無言,直到確認顧夫人已經熟睡,顧景笙這才輕輕抽離自己的手下了牀前木榻。
倆父子輕手輕腳的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門外已有丫鬟候着,顧相兩手背在身後,壓低聲音對着房門兩側候着的丫鬟吩咐道:“好生照看夫人,都仔細着伺候着。”
“是,老爺。”
翠衣女子口中應下,佇立在門前目不斜視道。
顧景笙跟隨父親出了內房走道,來到了大院的長廊外,在顧相開口詢問以後,立刻將對如煙身世所查證的實情,和近日所見所聞告訴自己的父親,顧相聽了以後,陷入了沉思。
如果這麼說的話,那有可能他的女兒真的是未死。上次過年時,曾在宮中盛宴看到過這個叫如煙的丫頭,只是相隔甚遠未曾看清她的面容,看來仍需找個時間進宮,見見這個“如煙”纔好。
*
終於甩掉了——
皓夏從藏身之處出來,看着一干人望着一個不知名的方向追去,嘴角嘲諷一笑,身體攸然飛起,越到房樑之上,幾個起伏過後,便在茫茫夜色隱了身形。
“姐姐,我回來了。”
皓夏一聲輕喚,不出片刻,便有人前來開門。
一個身穿深綠色麻布衣服女人打開房門,見到是皓夏,連忙拉了他進來,探出身子仔細查看院門外左右,看到沒有異狀,這才放心關了房門。
“放心吧,我不會讓人到這裡的。”
皓夏便說便走進來,徑直走到屋內桌前坐下,開始吃食桌上特意爲他留的食物。
“以後你晚上別出去了,你出去,半刻不回來,做姐姐的這心裡就“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心裡也發慌。”
女人進了竈房,端着一碟地瓜走了出來,放在桌上,然後用身上圍裙擦了一下手說道。
皓夏不以爲然,“知道了,沒事的,姐姐,姐夫怎麼樣了?”
“他睡下了,大夫說安心養傷便沒事了,倒是你,這些年姐姐都不在你身邊,也不知曉你這些年到底吃了些什麼苦,怎麼變得現在這樣。”
“還有,你姐夫的藥費你到底是從哪裡弄來的?你要老實告訴姐姐…”
“姐姐——”
皓夏不耐的叫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食物,“不是說好不談這些的嗎?總歸不是在窮人手裡拿來的,你專心照顧姐夫,照顧姐夫好好養傷纔是最主要的。”
綠衣女子還想說些什麼,但看到皓夏已經沒有再聽她繼續說話的意思,便自動閉了口,只等他吃完,將盛放食物的餐具都洗了去。
兩人的談話無果而終,皓夏躺在牀上,聞着房間門牀基隱約散發的黴味,慢慢閉上了眼睛。
當日東方璽瞞天過海,找了一個本該死罪之人替他服了斬刑,並派人將他送了出去,告訴他以後永生不得踏入崇業京都。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爲那個女人,東方璽才饒了他一命,但是他不會領情,原本想着養好傷以後再伺機尋仇,卻在山林間無意間救了姐夫。
當時姐夫採藥從山坡高處摔了下來,一時無人發現,恰巧他從此經過,發現了重傷的姐夫,他當時也只以爲是個山中農夫。
這人卻告訴了他自己的家在哪裡,還說自己就是大夫,只要把他送回家裡,他便能自己抓藥療傷。
皓夏沒有想到自己的無意舉動,竟然見到了以爲早就身逝的姐姐敏春,她已嫁給了自己救回的這個男人爲婦。
兩姐弟相認,喜極而泣,得知姐姐沒死,皓夏欣喜萬分,姐夫傷重一直昏迷不醒,敏春只得另請大夫前來。
敏春的丈夫叫魏顯,從小也是無父無母,靠在藥堂裡當夥計爲生,後來掌櫃看中他爲人憨厚,便有意教了他些醫術。
只是後來,掌櫃女兒嫁了人,那人在掌櫃去世以後,便把一干夥計趕了出來,其中便包括魏顯。
魏顯便以採食山林中野果,和山菇爲生,直到有一天看到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敏春,他救了奄奄一息的敏春。兩人相依爲命掙扎生存,期間情愫暗生,這些年雖然沒有掙到什麼錢財,倒也溫飽足食。
直到去年過年時,他們才定了終身,請了媒人和鄉鄰見證,正式結爲夫妻。
魏顯生性善良,常常幫助鄉鄰,有時候甚至拿出自己的錢財救助一些可憐的路人。現在他採藥受了傷,家中只能維持溫飽的生活突然壓力驟大,鄰里鄉間雖然心生憐憫,籌了些銀錢送來,但也遠遠不夠。敏春一介婦人,雖然不離不棄,可也無處籌得更多的銀兩爲他治傷養身。
皓夏近年靠着自身努力坐上了皇宮守衛統領,但他一心只想着報仇,不想其他,以至於到現在被逐出來,竟拿不出一分銀錢。
爲了籌錢抓藥,皓夏不得不潛進京都一戶有名的富商家裡盜了些銀兩,誰知這富商表面雖親民親善,骨子裡卻是愛財如命,“盜賊”居然無視他家的威嚴偷到他家裡,他不依不饒,請了人來查這件事。
皓夏在京都不過露了一面,將“拿”來的銀票兌換成銀兩,就被他們盯上,所以纔有街頭爭鬥之事。
這羣人難纏,他又急於脫身,看到一輛馬車駛來,他就打定主意利用馬車脫身,不想到了馬車旁,他才注意到馬車裡的竟然是如煙那個女人。
她與姐姐敏春的事,姐姐已經同他解釋清楚,還說自己不會怨恨如煙。只是如煙不知她未死,想必常常會責備自己。
想到這裡,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踢了馬兒一腳,目的就是讓馬兒跑出他們的爭鬥範圍,能讓這個女人脫身,他也好專心與追他之人周旋。
*
自東方璽與太后在朝陽殿不歡而散,皇宮內彷彿籠罩了烏雲一般,人人戚威。
太后素來雷厲風行,說什麼便要做到什麼,這番與東方璽約定以後,便着手差人開始準備選妃大典。
崇業舉國上下,上至王國將相富家千金,下至年滿十五歲良家女子,皆可送入宮參選。
看似聲勢浩大,實則報名之日已經刷下來一些,到了宮內再由年老一些,在宮裡待的時間久些的嬤嬤篩選一番,檢查是否處|子之身,身體是否健康等等。
不符合要求的就被篩下來,被人送回家,並給予銀兩安撫,不願離去的可留在宮內爲婢,不籤賣身契,只是離去之時需早些打招呼,若是影響宮內正常次序當值,則會交於其區管轄人處置。
經過篩選留下來的秀女,則需要跟着領事嬤嬤學習宮中禮儀,假以時日,再統一在選妃大典當日面見聖上。
關於東方玉去廣陽府一事,東方璽已有挽留,但東方玉心意已決,執意要和太妃一起去這個地方,期間太妃一直冷冰冰的,不似之前一點小事都要弄的整個皇宮雞犬不寧的模樣。
今日便是東方玉和太妃遠遷廣陽府啓程之日,本來可以等到選妃之事過了再走的,東方玉像是已經知曉了一切般,執意要早些啓程。
如煙沒有相送,只是東方璽送行回宮,突然一言不發的拉着她乘馬一路狂奔到幾裡宮外,追上了東方玉遠走的隊伍,讓東方玉不得不停下與他們再次告別。
裊裊炊煙,飄散天際。
天色茫茫,分離在即。
遠處是隊伍不緊不慢的前行,東方玉牽馬佇立在原地,與坐於馬背東方璽胸前的如煙遠遠對視。
野外的風吹的如煙髮絲飄蕩起來,幾欲遮住東方璽的眼睛,他帶着如煙下了馬,對着如煙點點頭,示意她去和東方玉告別。
如煙轉身,朝着東方玉走去,東方玉的表情不似方纔那樣清冷,彷彿卸下了冷淡的盔甲一般,面上竟有些稍許的溫和。
“玉賢王…”
他沒有動靜,如煙只得開口先打招呼。
“叫我子謙吧。”
東方玉突然提出這樣的請求,如煙沉默了幾秒鐘,開口喚道:“子謙。”
這個是東方玉的表字,他與東方璽一個爲謙,一個爲狂,也足見先帝對他二人之心。
“我都知道了,皇弟要納你爲妃。”
東方璽輕嘆一聲,神色有些黯然,“祝你幸福。”
“謝謝。”
如煙有些不忍,開口道:“玉…子謙人如其名,謙謙公子溫文如玉,定也有無數的姑娘愛慕喜歡,只要子謙有意,相信定也可以找到情投意合之人。”
東方玉不甚在意的點點頭,望了遠處站着等候如煙的東方璽一眼,開口:“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可不可以讓我在走之前抱一抱你?”
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東方玉已經付諸了行動,如煙始料未及,被他擁在懷中。
“如果你在宮裡生活的不快樂,就告訴我,讓我帶你離開。”
耳邊傳來東方玉溫潤的嗓音,帶着魅人的蠱惑。
不……
如煙驚慌失措,伸手欲推開東方玉,東方玉也適時放開了擁着她的手臂。
她無聲的搖頭,意思是自己不可能會離開皇宮,離開東方璽,東方玉卻只對她報之一笑,狀似不放在心上。
他翻身上馬,動作飄逸優雅,待坐穩馬背,他轉首回來揮手比了一個手勢衝如煙告別,連帶着遠處的東方璽。
隨後揚鞭策馬,奔走於廣闊的田道,身後東方璽無言走了過來,兩人並攜同立,十指交扣,看東方玉一人一馬逐漸遠去,直到消失在茫茫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