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血殷紅(29)



宋子豪吩咐:保安隊和警署要盡最大努力麻痹日軍的注意力,以便讓抗聯小分隊順利進入城區;再則,在保密保險的前提下,爲抗聯小分隊提供足夠的先進武器和爆破器材;抗聯小分隊執行任務期間做好警戒工作,必要時配合小分隊行動,直接參與作戰;最後,在事成之後接應小分隊撤退。

各方里應外合,齊心合力搞垮日本鬼子的化學武器茶2號。

敵人內部的臥底緊鑼密鼓地準備,隱藏於二道溝的抗聯人馬也沒閒着。小分隊很快組建完畢,全部是入伍三年以上的老兵,大部分是老黨員。單兵作戰技能頗高,心理素質極好,具備單獨作戰和生存本領,即便與大部隊脫離也有能力保命並繼續戰鬥。小分隊集結了各方面的專家人才,除擅使各類槍械的老兵外,還編入受過系統專業化訓練的開鎖專家和醫護人員各一名,工科科班出身、自稱對化學有一定研究的端木彧也是小分隊一員。張巖則被端木彧說服,打消了親率小分隊入城的決定,他和端木彧都是目前部隊裡的老大級人物,派小弟去完成任務他們不放心,親自去完成可又不能都去,都去了誰主事?所以要去只能去一個,端木彧懂化學,就只有端木彧去,張巖帶隊往柳縣山區轉移。

事情就這麼定了。小分隊共計指揮員兩名,戰鬥員三十三名,開鎖專家和醫護人員各一名,總計三十七人。

那個年代,各方面皆遠遠落後世界的中國沒有“特種部隊”的概念。不過若是以現在的眼光去看這支小分隊,小分隊集結了專家級戰鬥員和各類專業人才,執行的是非常規任務。沒概念而有實踐行動,特種部隊和特種作戰的雛形已然產生。

之前說過,由於新兵已補充進森田聯隊,森田聯隊齊裝滿員,守備鳳縣城門和日常的巡防工作便不再是保安隊和警署的僞軍警做主打。森田聯隊三千多人,有足夠的兵力擔負佔領軍的任務。這加大了小分隊入城的難度,毋寧說攜帶武器入城,就算空手入城也需要出示良民證才行。日本人不傻,他們在城裡搞出來的那點喪天良的勾當,他們自己也心虛,就怕消息泄露出去而招致殺身之禍,他們不能不有所防備。

話說這良民證,抗聯部隊中除了少量偵察員和地下黨組織的臥底情報員擁有之外,大部分戰士是沒有的。怎樣能讓一支三十七人的小分隊在沒有良民證的情況下從日本哨兵的眼皮子底下入城呢?

王義成說了個主意,兵法有云:瞞天過海。

宋子豪和狗子一聽,一個搖頭一個點頭。點頭的是認爲這主意好,自然而然的就把事兒給辦了;搖頭的是認爲這麼一整,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一旦露餡,說嚴重些,恐怕苦心經營多年的鳳縣地下戰線都有崩潰的危險。

王義成問:“老宋你還有更好的辦法讓那幫五大三粗又沒有良民證的傢伙進城嗎?”

狗子也添油加醋:“這事兒就得保安隊主打,大不了少爺你甭參加,日後還能用上你,俺們這幫老早就膩歪鬼子的傢伙待這事兒一辦完,直接撂挑子跟抗聯走!”

宋子豪不愛聽了,說:“狗叔你這話算啥意思?好像我宋子豪關鍵時刻認慫了似的!這事這麼大,我要不參與,你們又咋能把老王的計策付諸實施?我老早就開始經營這處地下組織了,論人脈,保安隊和鬼子我都很熟,沒我能行?可這招太險,出半個紕漏,咱們全得掛城門樓子上慢慢爛掉!你倆想想看,那麼多生面孔,見都沒見過,突然說自己是保安隊的人,你們要是鬼子,你們能不起疑?鬼子壞事做絕了,現下正擔心自己會不會遭雷劈呢,肯定多長了十八個不止的心眼!抗聯小分隊也不是進城直接辦事,還得找鬼子的破綻呢。綜合起來看,你們不覺得要用的這招瞞天過海之計還不怎麼完善?”

王義成和狗子一想也是,他原本打算的是,藉着下鄉催辦糧食的當口,讓出城的一部分保安隊士兵與抗聯小分隊互換衣服,這樣出城的是保安隊,入城的就是裝成保安隊的抗聯。宋子豪將擔憂說出來,也就提醒了王義成和狗子。狗子問:“那瞞天過海就不能用了唄?還得想轍?”

宋子豪微微搖頭,拄着下巴想了好一會兒,才說:“瞞天過海之計還是得用,關鍵是,具體實施步驟換換!咱這幫臥底不用擔心提前暴露,抗聯小分隊又能進城,小分隊還能多個藏身的地方,一箭三雕。”

王義成也恍然大悟,但旋即又很擔心:“要放到鬼子沒來那前兒算起,韓世達是愛國商人,韓大小姐也是個熱血青年,百分之八九十的可能幫助抗聯小分隊完成任務。只是如今,第一,韓世達已入了漢奸維持會,這年頭人心叵測不得不防啊;第二,韓淑珍不是漢奸,咱咋能讓她相信咱呢?你不是沒見過她那副樣子,這小姑奶奶可一直認爲你我是漢奸,冷不防的別讓她以爲咱在配合鬼子搞什麼趕盡殺絕的圈套呢。”

宋子豪說:“你怕這個幹啥?咱想辦事,咱就非得露面親自辦?別忘了,二道溝支隊爲了方便偵察行動,個別人有良民證。咱們讓貨真價實的抗聯找他們不就得了。你擔心韓世達變了色,不還有韓大小姐嘛,你總不會擔心韓大小姐也當漢奸二狗子去?光找韓大小姐不就成了!”

狗子這時插話:“喂,你倆先等會兒吧,俺不算貨真價實的地下黨,俺也明白個道理,咱這會兒待的地方,別輕易相信任何人。就算是那韓大小姐,唸的是日本人辦的師範大學,當的是僞滿的教師,別忘了,每天早晨她還得帶學生向東遙拜天

皇吶。”

宋子豪和王義成相視一笑,宋子豪說:“退一萬步說,韓世達真成了漢奸,韓淑珍韓大小姐也不會賣國求榮。我瞭解她,遙想當年,咱們老王曾經是個最愛跟同學們賣狗皮膏藥的憤怒青年,韓大小姐從不賣狗皮膏藥,但她內心的憤怒比我們任何人都多,別不信,她當着僞滿學校的教師,心裡十八個不服三十六個不忿,連帶着她的學生都受了影響。我還一直擔心她呢,別哪天真辦了傻事遭日本人報復。這麼一個人,別看是女的,比這年頭好多軟骨頭男人更像漢子。她是沒有機會,又沒人引導。她這樣太危險了。喂,你倆咋這麼看我?”

王義成嘿嘿一笑,說:“敢情你宋子豪有這門心思啊,怪不得啊,想當年霸道如宋大少爺這般的,還就對韓淑珍韓大小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出了名的好脾氣啊。”

宋子豪皺起眉,說:“老王,你正經點兒,咱說正事呢!你們倒說說看,我的這個瞞天過海,是不是更安全些?”

王義成樣子正經起來,話裡卻還帶刺:“聰明如宋少爺者,世間難尋。讓韓府配合,讓抗聯在鳳縣所向無敵的橫行,嗯,我看行。”

宋子豪苦笑:“行就好,老王你就少扯淡了。咱們這就去辦事。”

當年,日僞爲了維護自身統治,在佔領區建立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身份管理制度,凡十五歲以上的居民,自備相片領取良民證,由基層保長負責確認。如果一個成年人沒有良民證,那麼這人不是土匪就是抗聯,沒其他可能。

抗聯這樣的組織,自然不會人人都有良民證,他們也不屑於在日本人手下當“良民”。二道溝支隊,有良民證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支隊長張巖,一個是偵察排長強子。爲了本次行動我方預備的第一個計謀——瞞天過海,張巖決定親自出馬,轉移之前去一趟鳳縣,親訪韓府,做通工作,以便小分隊順利進城又有臨時藏身點。

那日,張巖和強子喬裝一番後來到鳳縣。這次城門口站了日本兵,盤查更嚴。饒是有宋子豪在城門口接他們,日本哨兵仍一絲不苟地檢查了兩個外來者的良民證才放行。宋子豪帶着兩人沒有直接去韓府,待宋子豪去警署交班換上便裝後,三人去鳳縣中學外找了家茶館,要了個既視野良好又比較背風的雅間,在裡面等學校放學。經過大家集中探討,認爲韓世達人老心眼多,況且已加入漢奸維持會,確實不該被輕易信任,需知即便不考慮韓世達的“漢奸”身份,與商人打交道也需謹慎。韓淑珍不一樣,是真正的愛國女青年,不甘心當亡國奴,若不是因爲韓世達得罪日本人致使韓府生意不成、家道敗落,她斷不會當僞滿洲國的教師。所以,至少宋子豪等三人相信,韓淑珍可靠,想借韓府的地盤隱藏抗聯小分隊,第一個就得找韓淑珍幫忙。

張巖、強子接到消息後急着出來,早飯只對付了幾口,午飯時間耗在了路上,現下都有些餓了。宋子豪便要了壺茉莉花茶和幾盤糕點讓兩人先打點打點肚子。宋子豪說:“你倆先吃着墊補墊補,待會兒那個韓老師下班出來,我指給你們,你們去找他,我就不露面了。”

強子對宋子豪不準備在韓淑珍面前露面深感不解:“爲啥?你牽線,你搭橋,這事兒你得負責到底。要不然人家富家女還以爲遇見倆綁票的呢。支隊長的模樣倒還標緻些,你瞅瞅我,留起鬍子那就是土匪。”

宋子豪說:“你不瞭解情況,那位韓老師一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不披了身狗皮嘛。我換一身便裝陪你們到這裡來,就怕被她先看出來,她要真瞧見你倆跟披一身狗皮的我坐一起喝茶吃茶點,備不住先入爲主的以爲你倆也是漢奸二狗子呢。真那樣的話你們的事兒就不好辦了。我就先貓着,挺好。再說,我給抗聯搞地下工作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張巖點頭道:“嗯,小宋說的不無道理。那就這麼辦。這學校啥時候放學?”

宋子豪說:“就以日本人對中國學生制定出的那套奴氣十足、死氣沉沉的教學大綱,今兒都算破天荒了,以往這學校的中國學生下午不上課,上課的全是日本學生。就今天,好像是有啥日本歷史公開課,好多所謂‘皇民化’思想,相當的主旋律,這麼好的洗腦機會,鬼子不會放過的。”

強子狠啐了一口唾沫,罵道:“狗日的小鬼子!他的長遠算盤打得是真他孃的好!我侄子輩的這幫孩子怕是真要忘了自己是中國人啦。”

宋子豪一臉的悲憤:“不是要忘了,是已經忘了!九一八前後幾年出生的孩子們,你以爲他們當自己是哪國人?”

張巖嘆了口氣,也是愁容滿面,但他到底是指揮員,果斷地說:“所以,纔有咱們這羣人和鬼子打,咱們這羣人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流多少血,不怕自己掉腦袋,就爲了那幫孩子。小鬼子再不滾蛋,等這些孩子長大了再生孩子,孩子的孩子對本民族的意識就更少了,不出三代,徒有中國人的表沒有中國人的裡,絕非危言聳聽!滅族這件事,說起來又是啥困難的事啊,人類幾千年發展史,期間消逝的民族多了,這些消逝的民族倒不全是人被殺光了才滅的族,而是自身的文化被毀滅或失傳了。小鬼子在佔領區搞的這個套路,就是要毀滅中國的文化,以此達到滅亡中華民族的險惡目的。殺人他是殺不過來的,他也明白過來了,中國太大,中國人太多,想殺光所有中國人太難,日本人殺不過來,他就只好消滅文化。中華民族,五千年風雨歷程走到今天,期間被外族

入侵成功不止一次,可爲啥從來都沒像現在這樣危險?就是因爲,那幾次被征服的僅是肉體,而不是文化。中華民族如今才真正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同志們,咱們拼死抗戰的意義,不言而喻了吧。”

宋子豪深有同感:“支隊長說的太對了,我深有同感啊,在敵人老窩裡我對於此的所見所聞更多,我也難以避免受影響。在省城高中和中央警察學校,接受的全部是‘皇民化’教育。若不是遇見了共產黨,受共產黨的點撥,真不知我會變成啥樣子。”

強子說:“要不說,我們都反對轉移到蘇聯去呢。都跑了,誰給老百姓指望?哦,抗聯都跑了,東四省徹底改姓日了,以中國人的身份活下去還有啥指望?人活一輩子,或長或短,其實撐着那一口氣的還不就是‘指望’倆字嘛。小宋,我們即使真的轉移了,也會想辦法儘快回來。而你們這些留下來繼續堅持地下鬥爭的同志,不要喪失信心,你們肩上的擔子也會更重。無論何時,不要忘了告訴一切不甘心做亡國奴的同胞們,中國不會亡,抗聯死不絕。或早或晚,滾蛋的是鬼子,最終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一定是我們中國人!”

宋子豪笑道:“是啊,我深知我責任重大。不過,今晚給你們踐行是一定的,你瞅瞅你倆的樣子,一看便知日子不好過。都是抗聯,憑啥我在城裡吃香喝辣,你們在外頭風餐露宿、食不果腹啊。你們不說啥,我還過意不去呢!就這麼定了!今晚就安排你們去鳳縣最好的魯菜館改善伙食,順便認識一下王義成,他也爲咱抗聯出了不少力呢。誒,對了,一提老王我想起來了,前段時間我和老王不是給你們順了一些大米白麪出去嗎?”

張巖笑着解釋:“是這樣,打根上說算好事,咱們隊伍壯大了,除了二道溝支隊,還有陸陸續續抵達二道溝歸隊的鴨嘴溝支隊戰士,人多,吃飯的嘴就多呀。你和你朋友老王偷運出來的大米白麪,夠以前的二道溝支隊吃幾頓細糧飽飯,現下呢,只夠給病號和傷員改善伙食用了。”

宋子豪說:“這樣啊,那以後再往出順糧食,我多順些。”

張巖和強子異口同聲地:“你可別!”

張巖搶道:“你這麼做太危險,你要再這樣冒險,我可要以支隊黨委的名義警告你啦!”

強子說:“是啊,大家明白你的好意,可你得在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展開工作,不能總那麼冒險。”

宋子豪無話可說,他想起支隊主力即將轉移,領導卻一直沒跟他說下步工作重點。眼看着越來越忙,大領導張巖辦完這件事就立刻帶隊轉移,再不主動問問恐怕真倆眼一抹黑了。於是他問:“支隊長,還有件事要問,支隊主力馬上轉移,小分隊完成任務後也會走,我的下階段工作是啥?你先給安排一下吧。”

張巖開口極快,看來早已想好如何安置宋子豪了,他說:“這得看任務完成情況。如果一切都很順利,你在送走小分隊之後,和已被髮展出的線人們,以及你朋友老王,還有林叔、狗子,繼續留在敵人陣營潛伏。一段時間內,支隊不給你們派任何任務。最近一段時間你們的任務太多,作爲情報人員,你們執行任務的次數越多,越加大你們暴露的可能性。特別是這次,幾乎動用了全部的線人和可爭取的勢力,若是不順利,你們所有人都將暴露。因此,最重點的是,你們所有人都得做好隨部隊一起轉移的準備。這是支隊黨委經過研究後決定的。”

宋子豪:“我明白了,我會向線人們轉達支隊的命令。問題是,有些線人不是光棍一條,誰跑路又能拖家帶口呢?”

張巖說:“所以說,這次行動,一定不能出任何紕漏,否則即便最後成功,我們也將蒙受巨大損失。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支隊黨委的研究,當然要把最壞的情況預料到。”

宋子豪仍然眉頭緊鎖:“我以前真沒想過,一旦暴露,家眷咋辦。事情難辦啊!”

張巖也不由嘆了口氣,說:“有那麼句話,有鬥爭就有犧牲。話雖如此,可怎麼聽都不是那麼回事,這句話要是寫出來,怎麼看都不舒服,把鼻子湊過去就好像有股血的味道。子豪啊,共產黨人不信鬼神,但我沒有一刻不在祈求神靈,保佑咱們這次行動馬到成功,爲了數以億計的同胞,也爲了咱們自己的親人。”

宋子豪說:“如果有神靈主持公道,又怎會有那麼多鬼子殘害國人?鬼子沒來那前兒,我媽總拜神靈,最常唸叨的就是‘阿彌陀佛’和‘神仙保佑’,連帶着的我也信了滿天神佛和世道不濟自有天道來救。鬼子來了,殺了那麼多鄉鄰,佛和神仙在哪裡?支隊長,還是信那句‘有鬥爭就有犧牲’吧。只是別把家人賠進去。如果我們真的暴露了,我們會自己扛下來。我們的家人們,就拜託同志們了,待到光復之日,革命勝利,幫忙照應一下。”

強子聽着心裡不是滋味,便說:“哎呀,這還沒開始打,咋就交待起身後事啦?那麼多次刀光劍影,不都沒事呀,咋偏就這次完犢子了呢?別多想,肯定沒事!我還等着到了光復之日,跟你宋子豪一起喝醉呢!到那時,你燒了你那身狗皮,讓鄉里鄉親的都瞧瞧,你宋子豪沒辱沒你爹的威名,你是真英雄!”

宋子豪這邊,有些話只要說出來就比憋在心裡強。他已強迫自己重新振作起來,於是他說:“我瞭解,等學校放學了,你們去跟韓大小姐談,我去找人轉達支隊首長的命令。”

張巖看着中學校門口,說:“誒,好像放學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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