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濛濛水霧籠罩着附近的一切，腳下變得泥濘而冰冷。這樣的氣候條件連辨別方向都很困難。爲了保證前進方向準確無誤，唐龍凱和牛蘭花決定暫停行動。他們在林中迅速支起一個遮雨棚，躲進去靜待天氣好轉。牛蘭花拿出備好的乾糧分了，兩人沉默着吃下。好像跟氣候有關，兩人的心情就像此時的天空濛上一層霧霾。淅淅沙沙的雨聲也讓人心煩。
春雨沒完沒了的下，戶外野營的行家裡手開始用軍刺挖掘排水坑，以免歇腳的地方受冷水侵襲。不多時，汗水和雨水就將衣服打透了。牛蘭花找來一些乾燥的枝葉，打火石燃起篝火。唐龍凱忙完後脫下溼透的外衣放到火邊烘烤。牛蘭花道：“當心彆着涼。”
唐龍凱說：“不會，沒關係。”他瞧見牛蘭花的外套也溼了，便說：“你也烤一下衣服，穿在身上容易讓寒氣侵到身子裡，真那樣就麻煩了。”
反正已有了最親密的接觸，荒山野嶺、四下無人。牛蘭花拋開心理負擔，脫下溼漉漉的外套將之湊到火前。
唐龍凱說：“出來有一星期了，方向應該沒錯。走這麼遠也沒見到成建制的鬼子，鬼子這次“討伐”過去了，我們活着挺過來了。”
牛蘭花說：“沒見到鬼子，也沒見到你們抗聯的人。”
唐龍凱嘆了口氣，心想他的心情一直不好，是不該全怪天氣糟糕，戰局的惡化也是主因之一。以前關東軍出動重兵“討伐”抗聯，抗聯部隊運用機動靈活的游擊戰術，時聚時散，且戰且退，讓敵人在摸不着頭腦的情況下接連捱揍，若敵人的攻勢實在猛烈，抗聯便暫時撤入更隱蔽更險峻的地方。抗聯撤入的地方，人煙罕見、環境惡劣，夏天蚊蟲兇獸橫行無忌，冬天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溫，缺吃少穿，生活異常的艱苦。唐龍凱和鴨嘴溝支隊的弟兄們過了多少那樣的日子，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實在難以計數。可是隻要還有人在，隊伍總會找機會衝出去繼續打鬼子。這次遭遇的“討伐”則不一樣了，走了這麼遠，路過的適合作爲密營的地方不止兩三個，就未見抗聯的一兵一卒！難道，抗聯主力真的被消滅了？倖存的人馬轉進去了蘇聯？
要照這麼看，二道溝支隊是否存在，都還是個未知數呢。
唐龍凱的眼神愈發陰鬱，牛蘭花勸道：“別想那麼多了，咱倆活着呢。”
唐龍凱點點頭，說：“是啊，咱倆不也能再拉起支隊伍嘛。正好還是在鳳縣，招一支子弟兵繼續打鬼子挺好。”
這樣說可以讓心情稍好些，可心口仍像堵了塊石頭。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不再下雨。兩人的衣服幹得差不多了。唐龍凱穿好衣服拿過槍，說：“現在差不多晌午剛過吧。我先出去探探道。”
牛蘭花說：“這附近應該沒有官道和治安屯吧？”
唐龍凱說：“走出來一星期了，差不多快接近人口聚居區了，小心爲妙。蘭花姐，我出去探道的時候，麻煩你把咱們停留的痕跡清除一下。”
牛蘭花立刻開始忙活，在行軍打仗方面她不能不相信正規軍出身的唐龍凱。唐龍凱持槍往前走去。牛蘭花踩滅火堆，填平排水溝，收起擋雨棚並打好包裹。手腳麻利的牛蘭花完成這一切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在這時，唐龍凱跑回來了，離着還有四五十步的距離，唐龍凱便低吼道：“快跑！往你的六點方向跑！”
他低吼着，猛然轉變方向爲西南，看樣子是要把追在後頭的傢伙們引往另一個方向。
其實不用他提醒，三八式步槍的射擊聲很有特點，徹底蓋過了唐龍凱的低吼。牛蘭花來不及多問，拾起包裹便往西面跑去。剛開跑，又有日軍的口令傳來。追在後面的日軍數量不多，但哪怕只有一個日軍
，唐龍凱和牛蘭花也是無能爲力不得不跑——他們有槍，卻沒子彈。
唐龍凱判斷得不錯，他們兩人走出來一星期，一直未遭遇大股日軍，到如今已抵近日軍佈防區。虧得雨霧未散，日軍只發現了唐龍凱，沒發現更遠一些的牛蘭花。唐龍凱往西南方狂奔而去，特意搞出很大的響動，追在後面的十幾名巡山日軍斷定他們所遭遇的是抗聯的散兵遊勇，加快步伐猛追而去。牛蘭花跑出幾百米遠，未見日軍追來，而西南方向槍聲大作，她擔心唐龍凱遭遇不測，剛要邁步子往傳來槍聲的地方跑，猛然被一個人拽住。
跑出一身汗、上氣不接下氣的唐龍凱低聲問：“讓你往你的六點方向跑，你想幹啥？”
牛蘭花絕對想不到唐龍凱會突然回到她身邊，她只認爲唐龍凱正被日軍追殺。她是來不及反應這一切的，唐龍凱也不準備聽她解釋，他接過牛蘭花身上的一部分包裹，拽着牛蘭花穿行於茂密的山林。他未敢下結論說他所遭遇的是什麼日軍部隊，到底是巡山的守備隊，還是圍剿抗聯散兵遊勇的野戰部隊。眼下他只想先往更偏僻的山區跑，先避開日軍鋒芒再說。繼續往二道溝方向直走，難保不會再次遭遇日軍小分隊。
沒有行軍地圖，無法用日頭判斷方向，只憑借中央系野戰軍偵察兵和綹子成員在山林中生存的本能，唐龍凱和牛蘭花快步行進。漸漸的，林子越來越密，地表甚至已無法保證人類正常通行。唐龍凱率先停下，牛蘭花低聲提醒：“當心點，這地方有熊出沒。”
唐龍凱點點頭，他比牛蘭花更早發現棕熊活動過的痕跡。他說：“今天肯定沒法再走了，咱們得在這裡過夜，但願明天是晴天。”他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幹上試了試手，說：“還行，不算太滑，蘭花姐，咱們在這棵樹上過夜。”
話音未落，他們來的方向上開始機槍轟鳴。兩人此時對歪把子機槍的恐懼甚過對棕熊的恐懼。日軍不可能追蹤他們來到這種地方，他們明明甩開了日軍小分隊！到底是什麼情況？
只有一種可能，是另一路諸侯把鬼子引到了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唐龍凱和牛蘭花手腳並用攀上那棵參天大樹，剛攀到隱蔽的地方，霧氣中影影綽綽似有不少人馬。兩人伏在樹上大氣不敢出，已有流彈從身邊掠過。
看樣子倒不像是一邊倒的追殺，唐龍凱能聽出被追一方的人在還擊。霧氣中總算有人現身，身着雜服，骨瘦如柴、步履蹣跚，是中國人，抗聯或土匪卻不好判斷。從霧氣中現身的那個剛跑到樹根下便被流彈擊中，連怪叫都顯得有氣無力。緊接着又有幾個形象差不多的傢伙閃到樹下。這其中有人吼：“往裡面跑！俺來掩護！”
也有人說：“別琢磨跑啦！拼個痛快去！”
說話的工夫對面掃來的彈雨卻減弱了，有日語口令從霧氣中傳來。鬼子們一定在部署，這就對了，這片被茫茫春霧籠罩的山林若是散着追進來很容易吃暗虧。看樣子鬼子光重新拉攏隊形就要耗一陣子。當下那幾個被追慘了的中國人竟也不跑了。一個留鬍子的中年人道：“飛刀門，清點彈藥。”
若是鬼子不來，唐龍凱和牛蘭花聽到這麼個名號非嚇一跳不可。飛刀門是做什麼的，鳳縣人有哪個不知道？但眼下鬼子來了，黑社會組織也不都是那路沒氣節的孱孫貨色，要不然在鬼子鞍前馬後爲虎作倀，哪至於被鬼子追進這種鬼地方？
唐龍凱豎着耳朵聽對面日軍的口令，口令與口令的間接越來越短，看來鬼子碼人碼得差不多了。事不宜遲，就算不考慮樹下那幫黑社會的生死，他和牛蘭花也還藏在這裡呢，若是叫鬼子攻到樹下，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可就不好了。於是唐龍凱低聲囑咐牛蘭花先別露頭，然後他快速
滑下樹來。這麼一個從天而降的武裝分子讓隱蔽於大樹周圍的黑社會大吃一驚。留鬍子的中年人揚起鏡面匣子就要開打，唐龍凱早想好了如何應對，出手比中年人更快。唐龍凱一記空手奪槍，鏡面匣子握在了唐龍凱手裡，黑洞洞的槍口直指原主人的額頭。不等黑社會言語，唐龍凱凜然道：“廢話少說，老子是抗聯，來救你們性命的。”
中年人點頭的同時示意同伴們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到鬼子即將攻來的方向。唐龍凱又說：“借你的鏡面匣子一用，謝啦。”
一個突然像是從天而降的人，輕易下了分堂主的槍，眨眼的工夫又消失在霧氣中。這一切都像做夢，中年人真以爲自己做夢了，可是看看幾個弟兄的臉色，又瞧瞧自己的鏡面匣子真的不見了。他只得從一個弟兄手中接過遼十三步槍對準日軍即將攻來的方向，他真不指望剛纔那個下了他槍的年輕人，萬事還得靠自己，他就信這個。
唐龍凱在霧氣中穿行，很快他身邊就有日軍的口令聲。此時霧氣更濃，對面兩步開外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如此這般，只會便宜孤身放冷槍的人。唐龍凱嘴裡吼出一聲日語的“萬歲”，他的正前方和左右兩邊立刻有人應和。唐龍凱橫過鏡面匣子猛扣扳機，沒有半點猶豫。這一下子就把日軍給打懵了，他們難以想象敵人究竟是怎樣滲透進他們的陣營的，也無法判斷到底有多少敵人滲透了進來。一時間誰也不敢開槍，也不敢輕易活動。唐龍凱趁着日軍被打懵後的亂乎勁兒挪動了位置，隨後像日軍一樣一動不動。過了個把分鐘，日軍中的軍曹認爲這樣做不是辦法，於是抓住身邊一個伍長，示意他往一側跑動，而軍曹自己則趁機喊口令集結部隊對敵人展開反擊。伍長得令後往一側猛跑，繞過一棵棵樹木一個個同僚，軍曹低吼：“武田隊……”
又是一次循聲而發的點射，軍曹額頭中彈一命嗚呼。而日軍也循這一聲槍響判斷出唐龍凱的位置，只可惜唐龍凱的位置居中，日軍怕誤傷自己人而不敢輕易射擊。唐龍凱躲在一棵樹後，豎起耳朵細聽日軍動靜，無人跑動無人開槍。唐龍凱想，霧氣便是自己最好的掩護，他決定放手一搏。他在腦海裡蒐羅了一番匱乏到可憐的日語知識，隨後開口道：“武田隊！我抓住他了！”
唐龍凱對自己的京都口音很有信心，畢竟跟着曾留學東洋的端木彧那麼長時間，再沒長心也該有所長進了。別說，他這一招真管用，失去軍曹的日軍中立刻有人問：“誰抓住了襲擊者？只有一個襲擊者？”
有經驗的老兵斷不會犯下這等低級錯誤，霧氣茫茫的，全憑聲音來判斷敵人位置，你輕易發出響動，意味着你比你的同僚更容易被催命鬼套了去。唐龍凱倒是不管不顧，老實不客氣的往問話人的方向掃出一個扇面，問話的青柿子因有樹幹掩護而保住了性命。同時，唐龍凱的接連發招讓日軍失去了耐心，有日軍開始往唐龍凱發出響動的方向射擊。唐龍凱伏下身子往稍微安全一點的地方爬行。他位居日軍陣營的中心，日軍開槍打他的話，很容易造成己方誤傷。更要命的是，這麼一耽誤，讓剛被日軍追殺的飛刀門抓住了時機，喘息夠了的飛刀門黑社會眼見日軍亂了陣腳，便集中可憐的火力往日軍這邊打來一片子彈。日軍又要防備己方的誤傷，又要防備滲透進他們陣營的中國人，又要躲着飛刀門打來的子彈。這夥日軍有二十幾個，架不住接二連三的傷亡，霧氣這麼濃徒增作戰難度。日軍只能選擇撤退。伏在地上的唐龍凱抓住機會，見一個急於逃命的日軍幾乎從他身上踏過，他立刻拽住日軍小腿再一側身子，日軍狠狠摔了一記。隨後在流彈四散紛飛的環境裡，唐龍凱拔出軍刺把那日軍攮了，以十分熟練的動作蒐羅着屍體上的彈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