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十一猜測戎人流連不去,其實並無生路,不過是爲人所算計,在實際的攻城中得到了證實。
兩大邊軍基本沒有經過什麼苦戰就順利奪回了帝都。
本來戎人就不擅長攻城、更不擅長守城,何況他們還是二十萬騎兵,守城時,騎兵只能暫時轉行做弓箭手,把一身技藝廢了一半。兩大邊軍卻是打慣了攻城奪城之戰的——雖然說狄人跟戎人一樣遊牧爲生不設城池,但沈家也不是沒丟失過城池,丟失之後,重整旗鼓,還不是要搶回來?
搶得多了,就有經驗了。
再加上帝都之中僥倖生還之人,皆受戎人苦害,莫不望着魏軍早日入城。
聽得攻城之人,頗有許多膽大之人衝到城門,悍不畏死的配合魏軍。
總而言之,不過六七日光景,邊軍從西、南二門破城,戎人大敗。
戎人三王子下令打開東、北二門逃竄,自己則從北門試圖遁往瀚海戈壁。結果途中爲莫彬蔚所伏擊,護送他的五千精騎雖然悍勇無匹,奈何莫彬蔚早在鳳州之北做一名小小的縣衙衙役、手無一兵一卒時,就單靠遊兵散勇大敗戎軍不說,還坑死了戎人中倍受重視的貴胄子弟設路真伏幹。
此刻他領着自己訓練出來的三千鳳州士卒,還是早有準備的情況下,幾乎是輕輕鬆鬆的殺得戎人落花流水,死傷無數。
莫彬蔚本是要照着沈藏鋒之意生擒三王子的,哪知這三王子卻也性烈,眼看親衛紛紛戰死眼前,敵人卻損失微乎其微,自知無力迴天,竟拔出腰間彎刀,讓親衛護着自己朝草原方向拜了三拜,刎頸而死!
三王子本是這次戎人進犯大魏的主帥,他死了,剩下的戎人中,只要略有身份的,哪裡敢活?莫彬蔚傷了好些精卒,才勉強抓了兩三個活口,卸了下頷縛了手腳,送回去給沈藏鋒。
只是這些人雖然沒死成,卻也心存死志,西涼軍中的刑訊好手短時間裡竟也撬不開他們的嘴,無從得知戎人流連不去的緣故。
帝都如此,燕州亦然——不過燕州卻是東胡軍插了一腳,劉伯照早就派出的東胡軍據說路上遇見了戎人攔截,因此姍姍而至。倒是恰好與西涼、青州分出的部分兵馬同時趕到燕州城下。
燕州的收復比帝都還輕鬆,這是因爲當初蘇秀茗與沈藏鋒突圍前,就效仿衛新詠之前所爲,留了個後手——焚燒糧倉前,取了足夠的乾糧,將一支五百人的精銳士卒分別藏於城中暗室。
此外留有線人,一待魏軍攻城,便可通知這些士卒從城內響應。戎人根本沒有這樣的防備,自是被迅速攻取。
但城雖然奪了回來,失去的卻終究失去,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大軍清理了城中躲藏的戎人後,先一步進城的沈藏鋒派人搜尋之前躲藏於密室暗道中的人。找到之後,就遣人送往玉竹鎮安置。
這時候玉竹鎮的事情都由衛長嬴、季春眠等人打理——按照身份,本來應該是衛長嬴與顧柔章來的。可顧柔章明顯不擅長統籌之事,倒是季春眠有過做一堡之主的經驗,爲人也沉穩,與衛長嬴配合的得心應手。
衛長嬴既期盼又膽怯的等着這些人……她也是到這時候才知道有這樣的密室與暗道。畢竟這是一個家族的機密,往往關係到家族血脈的存續。是以不到使用時,長輩是不會隨便告訴晚輩的,以免走漏風聲——除非是接掌家族的男嗣,可以在太平無事時知曉。
她在瑞羽堂時沒聽說過,帝都城破時卻哪裡能想到?
此刻曉得了,衛長嬴一瞬間想起了無數人……但她也曉得,如此機密之地,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去的。
想到黃氏、賀氏這些人,衛長嬴神色一黯。
雪水泥濘的路途上,西涼軍護送的馬車踟躇而行,看着馬車越來越近,鎮口迎接的諸人都緊張起來。
季春眠明顯的察覺到了衛長嬴有那麼一個剎那,緊握了一把自己的手,隨即放開——那一瞬間,她已感覺到衛長嬴掌心的溼意。
“衛夫人不必擔心,既然是西涼軍護送的,又是交給夫人您來安排的,料想內中當有沈氏親眷。”季春眠輕聲安慰。
衛長嬴目光緊緊的盯着爲首的馬車上,竟忘記了回答她——許是聽車邊士卒說有人在前頭迎着了,車中人按捺不住揭了簾子探出頭來,雲鬢花顏卻憔悴萬分的一張臉,不是沈藏凝又是誰?
“三嫂!”沈藏凝才探出頭來,就看到了略遠處等候的一羣人裡,爲首之人固然戴着帷帽,然身形熟悉不說,手裡還牽着自己的侄兒沈舒光,除了衛長嬴又能是誰?她一聲喚,下面的話說不出來,眼淚先已落下!
“四妹妹!”衛長嬴也是聲音顫抖着喚了一聲——在知道太傅府裡有密室後,她就想起來自己拜別婆婆那日,堂上沒有看到沈藏凝和霍清泠,便想到這兩人應是進了密室的。只是兵燹無情,誰也不能保證那密室會不會被戎人尋着。如今親眼看到沈藏凝生還,這才鬆了口氣!
沈藏凝的做法算是帶了一個頭,其餘的馬車裡也有人打起簾子來張望,試圖尋找親人。
只是……她們搜尋的目光很快就轉爲了失望與悲痛……
馬車到了鎮口停下,沈藏凝沒等馬車停穩就提着裙子跳了下來,一把撲進衛長嬴的懷中,哽咽着道:“我以爲再也見不着三嫂了!”
衛長嬴眼中含淚,抱着她拍了拍,低聲道:“我很好,只是母親她們……”
姑嫂兩個卻也無暇就這麼敘情下去,沈藏凝被季春眠勸開,衛長嬴親自上車扶了還在生着病的霍清泠下來。見這輛馬車裡就這麼兩人,連個使女也無,衛長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黃氏,心下一痛!
她指揮人取了帷帽來給兩人戴了,送上一旁的軟轎擡回備好的宅子裡去安置。繼而打量着其他馬車裡下來的人,讓她意外的是,後邊馬車上的人里居然有蘇魚飛,手中還牽着一個四五歲模樣、尚且穿着過年時換上的喜慶的大紅穿花百蝶繡襖的女童。
“三表妹!”衛長嬴驚喜難言,趕忙迎上去,“表妹你還好麼?”
蘇魚飛神情委頓,身上倒是胡亂套了一身孝服了,她原本生育之後略顯豐潤,此刻卻重新瘦回了少女時代的輪廓。
“衛表嫂,您在這裡真是太好了,這是我的侄女,端木徽桐。”蘇魚飛舉手掠了把被風吹散的鬢髮,眼眶雖然也紅着,語氣也微微顫抖,但許是有侄女在旁的緣故,倒是沒有似沈藏凝一樣上來就抱頭痛哭,而是將那女童推到衛長嬴跟前,輕聲道,“與我一道在密室裡的。出來時,我恰好尋着一套孝服,她年紀小,暫時沒合適的穿。還請表嫂……”
“你放心,且先進鎮,光兒、燮兒與這孩子年紀差不多,拿他們的改一改,片刻光景就好。”衛長嬴看了眼那女童,衣裙鮮麗,但明顯髒了。面上還帶着驚慌之色,緊緊扯着蘇魚飛的手不放,她生得柳眉杏眼的,五官非常端正,只是面色過於蒼白,而且氣息虛弱。
蘇魚飛自然也沒有帶使女——施曼兒覷着衛長嬴的臉色,上來抱她。
端木徽桐下意識的露出抗拒之色,但被蘇魚飛安慰了一句,就順從的鬆開蘇魚飛,張手讓施曼兒抱住了。
除了蘇魚飛以外,剩下來的女眷裡,都是衛長嬴認識或眼熟、然而不太熟悉的。
衛長嬴焦急於回去詢問沈藏凝等人帝都的具體情況,也無心與她們多說,安慰一陣,命人帶她們進鎮安置。又把其他事情都託付給季春眠,自己匆匆趕去沈藏凝等人處了。
不想她走到半路上,施纖兒卻提着裙子匆匆跑了過來,神情凝重的道:“公子打發人過來了,要求立刻見少夫人您!”她們幾個到了玉竹鎮後就改了稱呼。
衛長嬴聞言一驚:“不是才送了人來,怎麼又要見我?還是立刻見我?”
一面這樣詫異,她一面轉身朝前院走去。
因爲是沈藏鋒打發的人,多半是西涼軍中的親衛或倖存的家奴,不算外人。所以衛長嬴連掛珠簾或張帷幕的辰光也省了,直接令人傳其進來。
來人看着眼生,但身材挺拔高大,一臉的剽悍之氣,一望就是百戰之身,顯然是沈藏鋒跟前的得力之人。他行過禮後,也不廢話,直截了當的稟告:“莫校尉一日前接到消息,道是衛家六老爺在途中不見了,極爲焦急。因公子與莫校尉此刻都有軍務在身,所以遣卑職負責此事。卑職未曾見過衛六老爺,還請少夫人賞下畫像,或者少夫人跟前有見過衛六老爺之人,請暫借一用!”
衛長嬴吃了一驚:“六叔?!他不是正要到帝都來嗎?怎麼會不見了?!”莫彬蔚可是留了人手保護衛新詠的啊!還是衛新詠又有什麼盤算、故意遁去?
“卑職如今也不太清楚,要先趕去盤州方知。”來人搖頭道,“衛六老爺失蹤之處,盜匪橫生、流民如水,是以公子下令,要卑職儘快趕去,全力尋找與救出衛六老爺!”
衛長嬴頓時凜然,叫左右:“讓豔歌出來!”
豔歌是她唯一從帝都帶出來的使女,之前突圍時,爲了保護衛長嬴受了內傷。但不是什麼棘手的傷勢,在長縣那大夫的診治下就開始恢復了。到了玉竹鎮後,一直沒斷過藥,等季去病趕到,開了一副方子,痊癒更快。如今已經好得七七八八。
只是衛長嬴感念她當日救護之情,仍舊讓她休養着。
可現在衛新詠沒了這是大事,衛長嬴不擅長作畫,到底還是把豔歌派出去妥當。
好在西涼軍這次是有備而去找人,應該不會讓豔歌有出生入死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