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桐院裡用了午飯,晌午後,衛盛仙心情複雜的回到家中,遣散衆人,只跟兩個女兒私下交代:“你們表姐建議這門親事還是不要結的好,爲娘聽了她說的緣故後也覺得有理。”
宋西月面紅耳赤的道:“女兒但憑母親做主。”並不詢問是什麼緣故。
對於女兒的知禮與懂事,衛盛仙很是滿意,少不得要和她們兩個講明:“你們表姐說,鄧宗麒這個人是很好的,然而他父母雙亡,多受貴妃庇佑,往後難免也會受到貴妃的牽累。”大致說了宮中皇后與貴妃之間的仇怨和如今的形勢,嘆道,“其實你們表姐才說了個開頭我就覺得這門親事不要結了,古往今來,涉及宮裡頭的事情就沒有簡單的,咱們家自己的家事都這樣麻煩,爲娘又怎麼能給你們找個夫家也多事的人家呢?不提宮裡頭,昨兒個你們二姨母也悄悄講了,鄧宗麒之父在時與族裡結了怨,連累他們兄妹都吃了很多苦頭……”
宋茹萱聽着,忍不住提醒道:“母親,咱們家既然不打算把姐姐許給鄧家公子,那萬一貴妃娘娘看中了姐姐可怎麼辦?”
衛盛仙煩惱的道:“偏你們表姐如今懷了身孕不便四處走動!你們二姨母一時間也物色不到什麼合宜的人……好在那鄧宗麒如今人在西涼,想來他只是貴妃的侄子,又不是皇子。貴妃上頭又還有皇后壓着,縱然有這個心,也不容易請下賜婚的聖旨來罷?趁這個光景再找一找,實在不行,我就帶你們回鳳州去省親!到時候萬事有你們外祖母做主!”
說是這麼說,衛盛仙怕增添女兒們的壓力,到底把衛長嬴最後的一番提醒瞞了下來——衛長嬴是這麼說的:“鄧家公子如今人遠在西涼,照理要議親得等三年之後他歸來再議。但貴妃娘娘如今就開始相看了,顯然要麼走的時候鄧公子把這事全權託付了貴妃,要麼就是貴妃決定自己全權給鄧公子做主!無論是哪一個,得防着貴妃先把月妹妹定下來!”
這話說得衛盛仙更擔心了,雖然鄧宗麒在西涼是建功立業、而且還是趕上了一個極好的機會。然而總歸是要上戰場的……刀槍無眼,東胡劉氏的嫡子劉季照都能在桑梓地戰死沙場,世家子、在西涼半點根基都沒有的鄧宗麒憑什麼不可以?
不提把女兒嫁給鄧宗麒後會不會受什麼宮闈爭鬥的牽累以及鄧氏族中的欺凌了,萬一鄧宗麒在西涼出個好歹,自己女兒連未婚夫一眼都沒看見過就先給他守起寡來——衛盛仙統共就這麼兩個女兒,十幾年撫育養得如花似玉文靜典雅,難道就去換座冷冰冰的貞節牌坊嗎?!
故作鎮定的安撫了女兒們,衛盛仙總覺得心裡突突的跳着不能定下來,似有些不祥的預感。然而想要拒絕鄧貴妃爲侄子的提親,除非在貴妃提起來前先把宋西月的婚事定下來。不然,憑着鄧宗麒本身,以及貴妃的面子,衛盛仙真是想不出來有什麼可靠的理由能推卻。
“還是儘快打發人去夫君那兒,與夫君說一聲……”衛盛仙沉吟着,暗暗的想,“若有不對,我就先帶着她們藉口省親回鳳州,去求母親設法,母親素來多謀善斷,定然有法子的!”
想到心目中完美存在的嫡母,衛盛仙心裡才略略鬆了口氣,命人尋來下僕,一邊送家信去給丈夫,一邊讓他們打理行李,預備隨時起程。
她這裡草草定了對策,卻不知道宮裡也有人注意到了此事——
顧皇后接過小宮女呈上的桂花糯米粥,隨便吃了兩口,就往小宮女手裡一塞:“賞你了。”
小宮女忙歡喜的謝了恩,接過粥退到一旁。雲氏就勸道:“娘娘這些日子爲了太子殿下大婚日夜操勞,今早又起早起來受太子與太子妃的大禮,委實清減了不少,正該好生的滋補。今兒個一日就吃這麼一點點,怎麼成呢?”
“許是累過了。”顧皇后嘆了口氣,道,“之前一直盼望着尋兒大婚,忙過了纔好休憩。不意如今閒下來反而沒了胃口。”
“小廚房裡從昨兒個晚上起就熬着雞湯,是拿參須熬的,沒太多藥味。或者娘娘不想喝粥,喝點兒湯?”雲氏說着,就有伶俐的宮人順着牆腳出去,到廚房裡去取。
顧皇后也不想喝雞湯,然而禁不住雲氏一再的勸說,宮人取來後,到底還是喝了大半碗,剩下的小半碗又賞了進湯的宮人。
雞湯到底補人,皇后喝了後氣色好了很多,就想說點正事,遂把除了雲氏之外的宮人都打發了。
“昨兒個宴上事情多,本宮也無暇細問,據說,鄧氏把一位宋小姐叫在身邊不住盤問?”顧皇后問,“是宋家哪一位小姐?別是那一位罷!”
雲氏道:“江南堂嫡支的那位宋大小姐自從出事後,就一直縮在府裡不出門。先前沈家的衛夫人有孕,因爲衛夫人是她的表妹,倒是難得去了一趟,然而也是戴着帷帽,遮前擋後的不使人見着容顏的。更不要說,若非她出事,昨兒個受衆人道賀羨慕的就該是她了,哪裡會進宮來賀呢?和往常一樣報了病。”
“那是哪一位呢?”至今提到宋在水,顧皇后眼裡還是難免有些惋惜之色,這已經不是皇后頭一回流露出來對於宋在水這個原本的準媳婦的滿意了,只是改選劉家的劉若玉爲太子妃——外人看來是鄧貴妃所爲,宋家、衛家沒準認爲是他們的選擇,但云氏曉得,內中也是顧皇后自己的意思。
對於這一點,雲氏也很疑惑,然而顧皇后既然沒有告訴她的意思,雲氏也曉得自己不該多嘴,就回答道:“是阮州刺史宋彤的嫡長女,閨名西月。”
“阮州是中州,刺史是正四品上。”顧皇后沉吟道,“若沒有鄧氏這一層,配鄧宗麒,那是綽綽有餘了!畢竟他的父親去世時也不過是從四品的散官罷了。”
雲氏道:“婢子也想到鄧氏留意這宋西月,多半是爲了鄧宗麒。只是鄧宗麒如今人在西涼,按說等三年之後,建功歸來,也好趁機求娶高門之女,以壯其勢呀!鄧氏如今就爲他物色人選,似乎有點古怪。要麼,就是這宋西月她不是給鄧宗麒物色的?”
顧皇后眯起眼,忽然問:“之前申博請求納衛令月爲正妃……這些日子他可改了主意?”
“沒有呢!”雲氏忙道,“娘娘是說,鄧氏是想讓這宋西月?”
“其實本宮現在想想,衛令月給了申博也沒什麼不可以。”顧皇后沉吟着道,“衛崎敗於衛煥之後,兩人一起在鳳州養起了老。知本堂看着子嗣衆多,然而內中沒有非常出色的,這兩年還罷了,過一兩年若衛崎還不能起復,肯定會顯出頹然之勢來。倒是瑞羽堂,那衛長風在傳聞裡是非常出色的,他的胞姐衛長嬴,又是沈藏鋒之妻!沈宣這些年來對瑞羽堂也是頗爲照顧的,司徒之位現下也落回瑞羽堂手裡……即使往後衛長風接掌不了瑞羽堂,衛盛儀多年獨當一面,他的心計手段也算不錯了。”
雲氏就道:“那,娘娘是想勸說聖上答應他嗎?”
“說起來都是宋在水一事拖了辰光。”顧皇后蹙着眉,道,“本來尋兒去年就該大婚了,如此今年十月,申博滿了十六,隨便給他娶個正妃,打發他去封地就是了。結果尋兒到昨日才大婚,申博口口聲聲不敢逾越兄長,硬是拖到現在都沒肯走!看樣子接下來他又要拿婚事拖下去了——也未必全是非那衛令月不娶。”
皇后沉吟道,“只是,鄧氏若是留意這宋西月是爲了申博,她想做什麼呢?難道讓申博改求宋西月爲正妃?不拘是衛令月還是宋西月,做王后都是可以的,畢竟父兄官職都不算低,又均是閥閱嫡女!換個人選又怎麼拖延得了辰光?”
就問,“申博見過宋西月嗎?可留意過她?”
雲氏道:“說來奇怪,伊王殿下應該沒有見過宋西月。”
“這宋西月與鄧氏也沒什麼關係呵……縱然想用結親的法子籠絡申博,也應該是鄧彎彎。怎麼就會是宋西月了呢?”顧皇后百思不得其解,就問,“昨兒個見的命婦閨秀太多了,本宮倒不記得宋西月是誰——她年歲幾何,容貌怎樣,你且再說一遍!”
雲氏就道:“這位小姐好像是十六歲?生得很是秀美,她是……”正要詳細描繪,雲氏卻忽然想到一個人,輕輕一拍掌,道,“倒也不必麻煩的講了,現成的可以比畫,娘娘還記得衛夫人——就是沈藏鋒之妻衛長嬴嗎?”
顧皇后頷首道:“西涼沈氏未來的主母,本宮自然是記着的。”
“那宋西月與這衛夫人衛長嬴是姑表姐妹,兩人個生得非常相似,儼然是同父同母的嫡親姐妹一樣。”雲氏道,“不過宋西月性情嫺雅靜默,不及衛夫人明媚。”
“像衛長嬴啊?”顧皇后一哂,道,“倒是個美人。只不過申博也不是沒見過美人,惟獨看中了一個衛令月……”說到這兒,皇后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過了片刻,道,“本宮記得,今年下半年帝都幾場喜事,鄧氏遣姚桃跑了兩場?”
雲氏不明其意,如實道:“是兩場,潤王府的承嫺郡主出閣,還有念着蘇家鄧老夫人的面子,去了蘇家二小姐出閣的宴上。”
“那麼蘇家大小姐呢?”顧皇后反問,“蘇家兩位小姐只差一個人先後出閣,大小姐出閣鄧氏沒着姚桃去,反而二小姐出閣她着姚桃去了?你不覺得可疑?”
雲氏一怔,道:“聞說蘇家大房、三房頗有相爭……”
“之前也沒見鄧氏對蘇家多親近。”顧皇后冷笑着道,“聖上固然不喜被朝政攪擾,然而這宮裡宮外,大致的動靜卻也是心裡有數!鄧氏是聖上的嫡親表妹,對聖意還不清楚嗎?聖上雖然優容閥閱,實際上卻也一直防備着他們的!鄧氏若是敢與閥閱親密來往,聖上哪兒還會再相信她?何況蘇家既然在內鬥,這結果都還沒出來,她去插什麼手?那蘇屏展是好惹的麼!豈會容鄧氏去左右他膝下子嗣自相殘殺!”
皇后嘿然道,“潤王后出身瑞羽堂,承嫺郡主出閣的時候,瑞羽堂基本上都被請到潤王府了吧?這宋西月,肯定也在其中!”
雲氏一怔,道:“娘娘是說,鄧氏看中宋西月,是從潤王府就開始了?次日去蘇府賀蘇家二小姐出閣,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還是爲了相看宋西月?”
她詫異道,“只是宋西月論身份論容貌論才學……雖然不錯,可似乎也沒好到需要鄧氏這樣留意的地步罷?”
“你忘記一點了!”顧皇后冷冷一笑,擡手揉了揉額,才道,“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宋西月,生得很像其表姐衛長嬴!”
雲氏大吃一驚,急速思索着,脫口道:“難道伊王殿下他……可是伊王殿下似乎也沒見過這衛夫人罷?之前伊王殿下瞧中的衛令月生得也不似衛長嬴……”
“申博?”顧皇后眯起眼,道,“錯了!不是他!是鄧宗麒!你忘記了嗎?去年秋天鄧宗麒等人奉命前往青州接鍾氏家眷,路過鳳州城外小竹山,因大雨停留,向恰好在山上小住的瑞羽堂之人求助。次日起程前,正是鄧宗麒與顧弋然登山致謝兼告辭……也正因爲如此,鄧宗麒還救了在屋外竹亭中小憩的衛長嬴!據傳聞,當時衛長嬴發現離自己近在咫尺的竹葉青後大吃一驚,還特意請使女留住鄧、顧二人,整理儀容後親自上前拜謝!沒準,鄧宗麒在那時候就見過衛長嬴的容顏……甚至,還對她一見鍾情!否則鄧氏又沒親自去潤王府賀承嫺郡主出閣,去潤王府的只是姚桃和鄧彎彎!應該在潤王府那日,姚桃也沒見過宋西月,怕是鄧彎彎說了,次日鄧氏纔派姚桃過去看,證實了鄧彎彎的話,趁着昨兒個尋兒大婚……”
雲氏瞠目結舌,片刻後才能道:“若是如此,娘娘,咱們?”
“這樣好的一個機會,豈可錯過?”顧皇后微微彎脣,似笑非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