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大姐不肯學女紅針線,非要習武,我總覺得這樣是不對的。女兒家麼,德容功行都放下了,怎麼成呢?尤其大姐你還是要嫁進閥閱裡的。”衛長風淡笑着道,“但這回要不是大姐當年的堅持……”
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詳細提正月裡的事情,自嘲一笑,“我總以爲既然出身閥閱,這輩子註定了高高在上,原也不需要去考慮卑賤之人的憂慮。可這回看到帝都各家的凋敝,才知道往日自矜出身不過是年少無知罷了。閥閱子弟又如何?本宗嫡出又如何?大限到來終歸不免一死。”
衛長嬴皺眉道:“年紀輕輕的說什麼大限不大限!”
雖然知道弟弟經常去靈仙長公主府祭祀、且回來之後心情就不好並不是完全爲了惦記着蘇念初,但衛長風這番話也不能叫她放心。
遂狐疑問,“可是你最近遇見了什麼難事?”
“沒有,許是頭一次離家,跟從前在鳳州所見所聞大不一樣,感慨多了點。”衛長風有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道,“光兒的功課做完了嗎?我今兒本沒想到要來這裡的,還是衛晚提醒,道是該來看看光兒的功課了。”
衛長嬴看了他一眼,道:“光兒向來最是乖巧,你給他佈置的功課他怎麼會不做完呢?早兩日就寫好了放在我這兒,就等你來看了。結果你一去五天沒來,他這兩日都拿回去重新溫習了。”
“我這就去眺翠樓。”衛長風忙賠笑,“前兩日在姐夫那裡聽姐夫跟幕僚議事,那位上官先生委實大才,不知不覺就忘記了回來。”
“原先你姐夫還有一位幕僚姓年,叫做年苼薬。此人雖然品行有缺,但聽你姐夫說也是個才華橫溢之輩,可惜帝都淪陷時沒了。這上官十一也不錯,就是太害羞了些,如今能讓你旁聽議事,倒是大方了不少。不過他們議事也不可能一直議着,你得空也要想想這裡啊!”衛長嬴嘆了口氣,“好了,光兒這兩天來請安時總要問起你——你快點去吧!”
等衛長風走了,衛長嬴立刻把他的心腹侍衛叫到跟前:“長風又去了靈仙長公主府的遺址,這是第三次了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個貼身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樣子。
衛長嬴就皺眉:“真的什麼頭緒也沒有?我記得長風以前可不是這樣容易傷春悲秋的樣子!怎麼這次來了帝都,動不動就要感慨萬千?”
“是不是因爲蘇家四公子之死?”見衛長嬴語氣中似有怒意,兩名“碧梧”不敢怠慢,苦思冥想之下,一人就猜測道,“蘇四公子的死因疑點重重,公子曾說過蘇四公子也是蘇家極尊貴的子弟,誰想他有十萬兵馬拱衛,卻還是說沒就沒了,實在世事難料!”
另一人則道:“公子前兩日寫過哀悼準少夫人的詩,但後來又燒了。是不是公子還惦記着準少夫人?”
衛長嬴皺眉聽着,總覺得這兩種猜測都未必是對的。
不過侍衛除此之外也猜不出旁的緣故了,她只好讓他們都退下。
接下來幾日衛長風都住在別院裡,用心教導沈舒光。
衛長嬴冷眼旁觀,見三五日後,衛長風的心情似乎才恢復如常,心裡疑惑更深。
恰好這時候要送東西城給沈藏鋒,本來衛長嬴想讓下人去的,爲了弟弟,她親自跑了一趟。
沈藏鋒看到妻子親自送東西來知道必有事要說,打發了閒人,聽完緣故,他也有點愕然:“你說的這五日,長風在我這裡一切如常,未見有什麼不喜啊?怎麼回去時竟興致不高?”
又說,“他去靈仙長公主府裡祭祀我是知道的,長公主之女畢竟是他只差親迎的髮妻,我想是不是這個緣故呢?”
衛長嬴道:“我旁敲側擊的問他,他卻不承認。”
“長風還沒成親,面嫩也是有的。”沈藏鋒用過來人的語氣道,“雖然他們沒見過面,但早年就定了親。如今想念着也不奇怪……蘇家這位表妹去了也不久,總是傷心的。過些日子,想也就好了。”
衛長嬴正覺得自己是白走這一遭了,告辭的話待要出口,被打發到外頭去的沈疊手持一件公文,神色凝重的匆匆而入,不顧衛長嬴在旁,就出聲稟告道:“老爺,北戎有異動!”
原本正與妻子言笑晏晏的沈藏鋒臉色頓變,沉聲道:“快拿過來!”
公文被交到他手裡,他一面打開一面對妻子道,“我這兒有事,嬴兒你先回去!”
衛長嬴是很想多留會、好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可現在沈藏鋒趕了人,她也只能暗歎一聲,道:“我這就走。”
她還沒走到門口,就聽沈藏鋒在背後吩咐沈疊:“召都尉以上諸將來!”
衛長嬴聽出他語氣裡的肅然與鄭重,用力咬了下脣:看來,戎人的異動不小,不然沈藏鋒不會纔看了一眼公文就吩咐召集衆將議事。
按照沈家如今剩下來的這些人,若是需要北上抗戎的話,必定又是沈藏鋒親自領兵……雖說夫妻兩個如今也是一個城裡一個城外,不能在一起。但到底離得近,隔三岔五的可以一見。一旦沈藏鋒率兵北上,那就又要遠隔山水了。
而且纔有蘇魚梁身死的事情,衛長嬴實在不能放心丈夫再次上陣。
可這種事情若發生了根本不是她能夠阻止的……
她心事重重的回到別院,就打發人去宋家別院問宋在水可有空暇。
半晌後下人來稟告:“宋家大夫人病了,表小姐如今正在跟大夫說話,說傍晚時會過來與夫人一起用飯。”
“叫廚房備幾道宋表姐愛吃的菜餚。”衛長嬴點了點頭。
到了傍晚,宋在水帶着使女,披着滿身晚霞跨進門。
“北面戎人又進犯了。”宋在水還沒落座,劈頭就道,“劉家自忖守不住,已向蘇家沈家求助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衛長嬴按着幾面的手微微一顫,道:“北戎異動我知道,劉家求助我倒還不清楚。”
“晌午那會你打發人去問我是否有空,我還以爲什麼事。結果下午的時候,下人就報了這個消息來。”宋在水臉色很不好看,她不僅僅是擔心蘇魚舞上戰場的安危。
……蘇若潛一家雖然打着盡孝的名義回青州去了,蘇秀茗沒了子孫的支持,卻還是隱於營中不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外人不得而知。
現在劉家來求助,萬一蘇秀茗利用自己主帥的身份,借戎人這把刀謀害蘇秀葳父子怎麼辦?
再者現在劉家雖然向沈家、蘇家都求助了,可情況也還沒危急到需要兩家全部傾巢出動馳援北方。若蘇秀茗利用這個機會把沈藏鋒跟西涼軍還有支持三房的人全打發走,自己藉口要報殺子之仇留下來,好生收拾三房……
宋在水怎麼想都覺得不放心。
“先叫人拿飯吧,咱們邊吃邊說。”大家子裡是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可衛長嬴跟宋在水現在都是別院裡的主心骨,忙起來往往飯都吃不完,私下裡也就鬆弛了這些規矩。
出閣前被稱爲閨秀楷模的宋在水果然也沒反對,嘆了口氣應了。
飯菜擺上來,兩人打發了下人,一面用一面商議:“如今帝都這樣子,大軍實在不宜離去。”
“我就擔心這個。”宋在水喝了口玫瑰露,放下瓷盅,道,“你想之前因爲蘇魚梁之死,原本答應投降的趙乾嚇得趁夜而去,如今都跑到錦州了。但他舊部雖然離散,卻都還在。只不過趙乾懼怕青州軍,這纔不敢回盤州。一旦大軍北上,指不定他膽子肥了,回到盤州收攏舊部,就要過來尋咱們報仇呢?”
衛長嬴心想那趙乾既然現在怕青州軍怕得基業都不要了,從盤州一路跑到錦州還不怎麼敢定下來,只要青州軍不至於潰敗千里,他肯定是不敢打蘇家眷屬主意的。
不過趙乾不見得有這膽子,其他起事的人可不一樣。
“表姐說的是,如今天下處處有人起事,都想着趁亂世改朝換代、創萬世基業呢!”衛長嬴嘆道,“但大魏雖然有些名存實亡了,這朝廷到底還在,存那等大逆不道想法的人,哪個能不盯緊了帝都這兒?沒了西涼、青州兩軍鎮着,誰不想上來咬一口呢?”
宋在水聲音一低,道:“北上馳援劉家,能征善戰的就成了。帝都這兒,卻得留能主持大局的人才成。你那二哥……傷勢如何了?”
衛長嬴搖了搖頭:“能下地了,卻還沒好全。”
“本來你那大哥最適合……可惜了!”宋在水嘆了口氣,沈家本宗兩位長輩雖然都沒了,但沈藏鋒上頭兩個兄長其實都有着善戰之名的。假如不是沈藏厲死在帝都,沈斂實重傷未愈的話,這次未必需要沈藏鋒親自上陣。
畢竟沈斂昆還沒這個能力獨當一面,沈斂實沒好全,那隻能沈藏鋒自己來了。
“表姐希望三舅舅和五表弟去北面,還是留在帝都?”衛長嬴對自己家的選擇早已思考過,此刻聽了宋在水的惋惜也只是暗自扼腕,轉而爲她考慮起來,“恐怕大舅舅自己去北面的話,是不會放心留三舅舅跟五表弟下來的。反過來怕也一樣。”
宋在水冷笑:“這是自然。我估計,他會讓公公跟魚舞一個去北面,一個留下來做人質——這也還罷了,我就怕他拿着留下來的人質,迫另一個人去做什麼事!”
“按說不會做的這樣明顯的。”衛長嬴眉一皺,安慰道。
“除非迫不得已,否則蘇秀茗不會明着謀害兄弟或子侄。”奇山堡裡,衛新詠看着眼前粗糙的沙盤,淡淡的道,“所以他要害自家人,一定會找好理由,覷準機會。”
聞伢子等一羣人彼此對望之後,請教道:“衛先生的意思是?”
“劉家求援是個機會,戎人兇悍是個理由。”衛新詠道,“所以蘇秀茗一定會允諾援助劉家!”
頓了頓,他道,“反而沈藏鋒,未必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