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疲力盡的送走端木芯淼,衛長嬴只覺自己裡外三身衣裳都溼透了,這還是在涼室裡呢,要是在外面,怕不得換過好幾身衣裳了?
“這端木芯淼真是折磨人!”送客歸來,回到內室,衛長嬴往軟榻上一躺,感慨的道,“不過今兒也幸虧她在。”
“婢子倒覺得八小姐潛心醫道呢!”黃氏見她額汗淋漓的模樣,拿了把團扇,站到榻邊替她慢慢撲着,微笑着道。
這話衛長嬴現在也認可了,端木芯淼顯然是個表裡不一的人。表面上,許是因爲自幼生長閥閱受到的教養,她不失大家閨秀應有的風儀,這也是帝都這些年來,關於季去病的乖僻難伺候性情傳得人盡皆知,提到其徒端木芯淼,消息靈通如蘇夫人,居然也認爲端木芯淼只是一個跟隨季去病學了點兒醫術的大家閨秀——大家閨秀前頭加多少詞還是大家閨秀;但實際上,端木芯淼的本性和她師尊半斤對八兩,而且對醫理非常的沉迷,簡直是沉迷進去,根本就管不了自己的行爲舉止會給人怎樣的誤會和尷尬了。
像之前的死賴着衛長嬴討要翡翠,和這回抓着衛長嬴滔滔不絕的談醫理,前者是因爲翡翠可以做成藥首飾,不然想來再好的翡翠丟在端木芯淼跟前,端木芯淼都懶得看一眼;後者卻是以爲尋覓到了知己,故此惟恐談得不夠盡興……只可惜,衛長嬴頂着一個海內頂尖書香門第出身的名頭,真正的才學卻非常的不成,惟恐丟了家族的臉,死活不敢和她談下去,端木芯淼只能戀戀不捨、遺憾的走了……
到現在想起來要去和端木芯淼討論那些高深艱澀的醫理,衛長嬴還是覺得毛骨悚然,呻吟一聲道:“我知道她潛心醫道,只是我對醫書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她又一口一個‘果然不愧是鳳州衛氏嫡女’,弄得我想直承聽不懂她說什麼都不成!”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幾個小使女因爲年歲的緣故笑聲格外清脆,衛長嬴晃眼看到朱闌,想起之前的事情,就好奇的問:“怎麼朱闌你聽得懂方纔端木芯淼都說了些什麼?”
她這麼一問,衆人都把視線投到了朱闌身上,朱闌刷的滿臉通紅,擺弄着衣角道:“回少夫人的話,婢子哪兒聽得懂呀?以前姑姑雖然教過認字做賬,可婢子貪玩,仗着姑姑心軟,也就胡亂學了點兒!”
“那你方纔說什麼聽得一愣所以耽擱了把東西送進來?”大家都疑惑的問。
朱闌聞言臉色更紅,道:“因、因爲婢子正要進來的時候,聽端木八小姐說了……說了些話……婢子……婢子卻是有些誤會了,只道端木八小姐怎麼……怎麼光天化日之下,當着一屋子人的面和少夫人說那樣的話呀?所以被嚇得呆了會兒,聽到少夫人問話才醒悟進門。”
衛長嬴之前聽端木芯淼滔滔不絕聽得頭暈目眩,轉過身來就忘記了她都說了些什麼,但也沒聽出來有什麼忌諱的地方,聽朱闌這麼一說更加好奇了,催促着道:“她說了什麼話?”
衆人一起豎着耳朵聽,朱闌被催促不過,只好期期艾艾的道:“她……她說什麼……什麼陰陽交泰……什麼氣血……婢子……婢子想着這些不都是少夫人出閣之前姑姑教誨的東西嗎?端木八小姐還沒出閣呢,光天化日之下與少夫人說……婢子就……”
“……”合着朱闌來的時候正好聽見端木芯淼大肆論述醫理中的氣血一段,這小使女學識文斷字那會不用心,對許多話都是一知半解,然而衛長嬴出閣前受黃氏的人倫之禮教誨,想是她好奇去偷聽了——但之前也說過了,黃氏是世僕出身,而且是頗得臉的僕婦,才學不錯,才學不錯麼,這話就說得文雅了。
話一文雅自然就含蓄,不怎麼用心的衛長嬴壓根就沒聽懂,偷聽的朱闌許是認真聽了,卻因爲本身才學的限制也沒聽懂……於是截了端木芯淼一段論氣血的話,對照黃氏教導衛長嬴時記下來的話,把端木芯淼所談論的醫理當成了這位端木家的八小姐好生奔放兇猛,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小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跑到金桐院來和已爲人婦的衛長嬴談論閨房之事……
也難怪她說自己被嚇呆了,照着她的理解,沒嚇得失手摔了玫瑰糕和玫瑰露已經不錯了……真難爲她回端木芯淼話時,沒有潑辣的指責對方不知廉恥,還用了“怔了會兒”這樣文雅含蓄的措辭……
場面尷尬良久,黃氏強笑着道:“天不早了,看這時辰,公子快回來了,都去忙罷。”
衆人一起擦了把汗,紛紛附和着:“姑姑說得是,都去忙、都去忙!”
等人都散去,朱實忍着大笑拉着羞得臉都擡不起來的朱闌也告退了,衛長嬴和唯一留在內室的黃氏對望一眼,都是哭笑不得:“我還以爲朱闌真是個學醫的胚子,連端木芯淼那麼高深的話都聽得明白,想着若是如此也別糟蹋了她的天分,索性叫她往後跟着姑姑學一學,未想到……未想到她卻是比我還要不學無術些個!”
黃氏忍着笑道:“少夫人這話就妄自菲薄了,少夫人的才學固然不能和家裡的五公子比,然而五公子往後是要接咱們家閥主的位置的,乃是質皎先生親自教誨,咱們閥主親自督促,鳳州衛氏的名頭都指着五公子呢!再說少夫人還得練武,也沒有把心思都放在了文事上頭,否則也不會差了去的。朱闌不過是個小使女,之前賀妹妹教她們認幾個字兒,也是怕咱們衛氏的使女居然目不識丁,傳了出去丟臉。她就算認真學,又能學出點兒什麼呢?”
衛長嬴又蹙眉道:“之前姑姑教導我時……她……”
“咳,以往也是太寵她們了,往後是該給着規矩起來。”朱闌被迫着說出曾經偷聽過黃氏教導衛長嬴人事之事,方纔衆人都尷尬,衛長嬴就直接打發她下去……但這事既然說了出來斷然沒有不罰的道理,黃氏自要應允。
說來朱闌這事情也尷尬,衛長嬴提醒黃氏別忘記給朱闌些顏色看、免得這小使女膽大妄爲,什麼話都敢偷聽——提過了此事,就訕訕的道:“這個不說了……對了,有件事情上回我就想問姑姑了,奈何一直沒問得成……端木芯淼,她父親前前後後一共十三個小妾真的全部被她?”
上次端木芯淼這麼說,衛長嬴還沒放心上,只道跟自己說要把端木芯淼打斷了腿、拔了舌頭髮賣一樣,不過是吵架時的誇大其辭罷了。但這次看到端木芯淼幾乎是談笑風生的拿江錚試藥,而且毫無愧意……衛長嬴覺得端木芯淼還真不見得沒有這份狠辣!
黃氏聽了,臉色一僵,片刻之後才尷尬着笑道:“這個……端木家的大老爺迄今爲止,其實也就……就納過六個妾侍。”
衛長嬴頗爲無語,道:“這麼說來端木芯淼道她對付自己父親的侍妾看來是胡說八道的了?”
黃氏苦笑着道:“少夫人懷疑的這個婢子或許能夠解釋:端木八小姐就是這樣的性情,若想要什麼,不拘什麼手段都要得手。想來她是認爲少夫人眼下最怕侍妾挑釁,所以才那麼一說,好引少夫人追問,然後就可以以此和少夫人談條件。”
“……我怕侍妾挑釁?”衛長嬴不禁啞然,道,“怎麼可能?”
黃氏自不會告訴她,如今帝都關於衛長嬴出閣之前就落進過賊人手裡受過侮辱的傳言雖然因爲沈藏鋒執意繼續娶她加上時過景遷、不像去年那麼沸沸揚揚了,然而私下裡的議論向來就沒停過。
端木芯淼對沈家並不熟悉,不過道聽途說些衛長嬴的事情,想當然的認爲衛長嬴由於婚前之故,在沈家地位不高、尤其在後院裡難以彈壓侍妾,所以信口胡謅了“戰績”來試圖說服衛長嬴——這位主兒就是這麼個性.子,說她糊塗她也有精明的地方,尤其的能屈能伸;說她精明罷她行事思慮又每常如幼童般滑稽。
心裡計較了一回,黃氏微笑着道:“這世上的夫婿,有幾個能如咱們公子這樣的呢?尤其端木八小姐母女自己深受侍妾挑唆之害,由己度人,以爲咱們公子也是常人一樣,就認爲少夫人也要擔心了。卻不知道咱們公子品行高潔,豈是那些人能比的?”
衛長嬴覺得很有道理,嘆息道:“這麼想來端木芯淼也是可憐,祖母和母親都過世了,長姐落魄,雖然還有王妃之銜,然而也不過一個空銜罷了,又沒個嫡親兄弟扶持……聽着端木家大老爺的後院鬥得也厲害得很。”
黃氏心下苦笑了一下,暗想少夫人您還同情端木芯淼呢?卻不知道端木芯淼這樣和您說,卻是先在同情您了。
她生怕繼續說這個下去會露了餡——錢茉兒的事情過去還沒多久,眼下還沒旁的人不長眼睛的湊上來,小夫婦兩個好得蜜裡調油的,何必叫衛長嬴多操心?
於是黃氏轉開話題道:“論起來今兒個二少夫人很是沉不住氣,少夫人別看方纔夫人說了您,但您的委屈和顧全大局,夫人都看在了眼裡,這會子,二少夫人在無花庭裡還不知道怎麼個傷心法呢!”
衛長嬴哼了一聲,道:“她可真是沒事找事,真當她那族妹是個寶,人人都搶着討好呢?也就是卻不過情面不想得罪了她,不然今兒個我都不想叫她上門。”又沉吟道,“但話又說回來了,今兒個虧得她在,又肯幫手!江伯……”
神情就凝重了起來,“怎麼會得罪了太子?招待着端木芯淼都把這事忘記了!快去叫沈聚過來問個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