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貴妃一人不足以爲難得了蔡王太后與蔡王殿下。”衛長嬴平靜的道,“這一點,貴妃自己心裡也清楚,卻還是這樣和芯淼妹妹你說了。妹妹也知道貴妃素來最是精明,妹妹又不是那等膽怯之人,貴妃怎會認爲她憑這麼一番話,就能嚇唬住妹妹你?難道貴妃會考慮不到一旦嚇唬不住妹妹,妹妹你惱恨之下,趁着鄧公子兄妹兩個都也在西涼的光景下手、正如同今日這樣嗎?”
端木芯淼臉色微微變了變,道:“衛姐姐,你的意思是……?”
“要麼貴妃有所依仗,確實能夠威脅得了妹妹你,不怕妹妹你爲難鄧公子與彎彎;要麼就是貴妃其實不想得罪妹妹,卻不得不做這件事情。”衛長嬴淡淡的道。
端木芯淼臉色鐵青!
她如何聽不出來衛長嬴話裡的意思:不管是貴妃有所依仗,還是貴妃不得不說,以貴妃的身份,能夠給貴妃做依仗的,除了聖上還能是誰?以貴妃的身份,除了聖上還有誰能迫得她不得不出面做這個惡人?
橫豎這件事情的幕後,跟聖上是脫不了關係的!
如衛長嬴所言,假如只是鄧貴妃想對蔡王太后以及蔡王不利,端木芯淼也不是很怕,否則不會用招呼都不打一個就直接對鄧宗麒下毒這樣的手段,不懼會把貴妃激怒。因爲鄧貴妃被激怒了,也不是想報復就能報復得了的。
可聖上不一樣……
四皇子已故,蔡王太后與蔡王孤兒寡母的,端木微淼與端木芯淼的生母已經去世,沒有嫡親兄弟扶持,繼母周月光是有賢德的名聲,可是周月光的年紀比端木微淼還要小兩歲,這所謂的母女壓根兒就沒見過,又能對繼女真心體貼到哪裡去呢?
端木微淼能夠守着宅子不出,清冷也好孤寂也罷,橫豎是可以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安穩日子,不必看誰的臉色——縱然這些年來沒人奉承,可也因爲聖上的追封沒人去招惹他們。可以說這母子兩個的安穩都是聖上給的。
聖上可以給予,難道不能奪去?
聖上要奪去,那是聖上的兒媳聖上的孫兒,正如同之前紀王被貶爲庶人一樣,聖上自教訓他的子孫,誰家又能說什麼呢?端木醒忙着韜光養晦都來不及,哪兒有閒心去管個早就嫁出門外的孫女。疼愛端木微淼的端木家老夫人卻已經過世了……
想到這些,端木芯淼眼睛都快紅了,她看向衛長嬴,沉聲問:“衛姐姐可有教我?”
“說來這回對於芯淼妹妹也是無妄之災。”衛長嬴嘆道,“原本西涼這兒不關妹妹的事情的,偏偏卻把你捲了進來!不過我想無論是我還是夫君,行事一向堂皇,西涼但有發生,傳到帝都那兒也沒有什麼的。”
本來她這麼大動干戈的就是既替沈藏鋒立威,也是讓聖上放寬了心:明沛堂也內鬥起來了,定然沒功夫去危及帝座,聖上您就舒舒心心的在後宮裡由妃嬪們陪着飲酒作樂罷!不必憂愁閥閱勢大,動搖了申氏的江山!
再說她做的這些事情聲勢這麼大,帝都哪兒會不知道?多端木芯淼一個探子少她一個都無所謂。橫豎緊要的事情,不該知道的人肯定是不會給知道的!
端木芯淼只是以大夫的身份前來,跟沈家的關係說親近,也還沒親近到不避內室的地步。何況她一個女子,阻攔着不給她知道機密事情,連理由都不用找。
實際上打發這麼個探子過來用處真的不很大,橫豎沈家又沒打算在西涼起兵造反,端木芯淼自己也不高興成日裡走街串巷的打探消息,她所能夠起到的作用跟一個普通的眼線差距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了。這位端木家的八小姐在大家閨秀的教養之外學的是醫術,又不是細作,哪裡能夠勝任得了細作之責?這不,衛長嬴都沒當面問呢,她跟鄧宗麒吵着吵着就自己先交代出來了。
……衛長嬴私下裡一直揣測着聖上是習慣性的防備閥閱了,但凡有疑心的地方不折騰一番就不能放心。至於說這個折騰到底有沒有效果,是對是錯,聖上折騰的時候大約是不會考慮到這些的。也許聖上是覺得自己英明神武得緊,閥閱固然野心勃勃卻也不敢怠慢了九五至尊的他,只不過聖上他長年退居後宮,不理諸事。一旦他理會了某事,必然會有效果……可憐的端木芯淼這會恰好就輪上了,還把蔡王母子間接的捲了進來。
然而端木芯淼不能體會聖上的複雜心情,卻只想到了屈辱,她咬着牙道:“我不甘心!我倒不是替衛姐姐你考慮,只是我委實受不了這樣被呼來喝去的日子!”
衛長嬴也沒辦法,如實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假如不是那一位的話……但現下很有可能就是那一位。”
除非端木芯淼不再在乎蔡王太后與蔡王,否則她不能不妥協。
一旁鄧宗麒忽然輕聲道:“在下以爲聖上未必會對蔡王母子如何,畢竟蔡王乃是聖上血脈。最多也不過是貶去爵位,就如同這一回的紀王一樣。”
“我那外甥跟紀王怎能一樣?”端木芯淼心煩意亂的道,“紀王……哦,如今是庶人申嘉了,他的髮妻可是衛姐姐你的大姑子!靠着妻族也不難做個富貴閒人到老。往後的子孫,至少這一兩代,沈家總要照拂的。我那外甥尚且年幼,我大姐……我們祖母和母親都已經過世了,父親寵愛妾侍與我們那些庶出的兄弟們,又所謂嫁出門外的女子潑出門外的水,哪兒能有多少心思落我們身上?”
鄧宗麒淡淡的道:“蔡王太后自也有嫁妝,縱然端木家袖手旁觀,做個富貴閒人也是足夠的。”
“然後子孫坐吃山空,不出兩三代就被些個豪奴欺到頭上?”端木芯淼臉色一沉,反詰道!
士庶之別猶如雲泥,縱然鄧宗麒父母早故,還飽受族人排擠,然而他與鄧彎彎從前過的日子,亦是許多庶人渴想羨慕的了。
端木芯淼一說這個,鄧宗麒也不能說什麼了,難道還能建議萬一蔡王被削了爵位成爲庶民,往後去給人入贅以給子孫謀個士族的身份嗎?
聖上忌憚閥閱,閥閱也忌憚聖上——不到生死關頭,不只是聖上下不了決心直接對閥閱下手,閥閱也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想揹負起弒君謀逆的名聲。這也是沈藏鋒察覺到太子對沈氏的敵意之後要立刻開始籌劃易儲的緣故:在儲君人選裡插一手這不算什麼,歷朝歷代立儲易儲,怎會少了世家望族的影子?可萬一叫申尋當真正位爲君,那時候就算成功弒君,除非沈家人登基,直接篡了大魏天下,否則往後日子怎麼都好過不了了!
即使大魏滅亡有新朝建立,哪位至尊能夠放心一個弒過君上的望族存在?
萬一哪天君臣失和,沈家弒君弒順了手,把新君也幹掉怎麼辦?新君不想被幹掉,自然只有提前幹掉沈家。
所以聖上既然只是拿了自己子孫做爲警告,閥閱也不會故意去招惹聖上。比如之前端木醒韜光養晦、沈家對沈藏鋒的傷勢添油加醋又打發衛長嬴千里探夫……都是在對聖上表示臣服,以打消聖上的不安。
對於端木芯淼來說同胞長姐與嫡親外甥是這世上最重要的親人了,可對於皇家或端木氏而言,這母子兩個真心算不上什麼——別說蔡王太后的祖母、母親都過世了,身爲閥主的祖父與將會接掌錦繡端木的父親,向來都是從大局出發,根本不會顧及他們太多;就說父母尚在,作爲沈宣夫婦、尤其是蘇夫人最鍾愛的嫡長女的沈藏秀,在丈夫由紀王殿下變成庶人申嘉、自己也從紀王后變成沈氏後,沈家何嘗不是沉默以對,甚至沒有打發一個下僕過去看一眼?
這樣微妙的均衡裡,沒有家族的幫助,單靠一個閥閱嫡女想跟聖上較勁,完全是一個笑話。
縱然是衛長嬴也是愛莫能助。
端木芯淼心灰意冷之極!
衛長嬴安慰不了她,到底還是勸得她先解了鄧宗麒的毒:“方纔你們既然把什麼話都說出來了,我如今也不跟你說那些虛的:真正威脅得了蔡王母子的人,絕非是鄧貴妃。然而貴妃屹立宮中多年,雖然不能說寵冠六宮,但也是在聖上跟前說得上話的。鄧公子寬厚,可貴妃卻向來心疼鄧公子的,芯淼妹妹你當真把貴妃逼急了,恐怕反而害了蔡王母子。”
“我倒覺得既然如此,不如索性留着這毒轄制貴妃。”端木芯淼聞言,思索了片刻,瞥着鄧宗麒,毫不客氣的道,“貴妃疼他疼得跟親生骨肉也似!斷然捨不得他死,若是接到他乞求貴妃救命的書信,一準不敢怠慢,必是處處幫着我大姐還有外甥說話的。”
鄧宗麒對於性命操於端木芯淼之手倒是平靜得很,淡淡的道:“在下若是怕死,早在察覺中毒的那一刻就會出手製住端木小姐,以端木小姐的性命逼問解藥了。”
端木芯淼一噎,把頭扭了開去,冷笑着道:“我看你是當着衛姐姐的面不好意思露了怯!故作平靜!”
她這話本是因爲被鄧宗麒一直鎮定自若的氣度弄得有些下不了臺,爲了反駁他而隨口一說,跟衛長嬴兩個都沒有留意。
但之前還淡然的鄧宗麒卻是全身一震,下意識的拿眼角掃了眼衛長嬴,卻見衛長嬴沒有看自己,還在好言好語的哄着端木芯淼道:“芯淼妹妹此計甚是不妥!你想貴妃並非昨日才進宮,乃是宮闈裡沉浮幾十年的人,又居貴妃這樣的高位,如何肯叫芯淼妹妹你一個晚輩轄制住了?我倒覺得貴妃萬一曉得此事,必然會採取手段對付蔡王母子,至少也要跟芯淼妹妹你打個平手!免得你當真爲難鄧公子!”
如此好說歹說的,端木芯淼自己心裡也清楚,鄧貴妃絕對不是那種可以輕易嚇住的人。尤其如今拿蔡王母子作爲籌碼迫自己聽話的那一位還是聖上,鄧貴妃要是知道自己拿鄧宗麒脅迫她,這位貴妃娘娘沒準會在聖上跟前添油加醋,讓聖上給蔡王母子幾下子……這可不是她希望看到的,所以衛長嬴遞了幾次梯子,她也就就勢下臺了,寫了個方子丟給鄧宗麒,道:“你自己去抓藥熬了喝下,連喝三次就成。”
這回的鬧劇到這兒算是告一段落了,衛長嬴見鄧彎彎卻還未醒,鄧彎彎的兩個使女縮在角落裡一臉的惶恐——畢竟方纔端木芯淼跟鄧宗麒爭吵時都忘記了清場,如朱實、朱闌乃是衛長嬴的心腹,聽到這些倒也罷了。她們雖然也是近身使女,然而還都夠不上心腹的程度,自要擔心滅口……實際上端木芯淼、鄧宗麒與衛長嬴也是同時想到了此事,三人在這一點上心照不宣,彼此對望一眼,衛長嬴就不動聲色的問:“彎彎怎麼到現在都沒醒?”
“方纔她暈了過去,我想她醒了肯定要拉着我又哭又鬧。我最不耐煩敷衍這樣的,索性給她紮了一針,讓她睡過去了。大約……嗯,到今兒個傍晚之後自然就能醒過來。”端木芯淼道,見鄧宗麒要說話,端木芯淼不耐煩的道,“傷不了她!鄧貴妃又不是特別喜歡她,她身體也弱,做不了試針試藥的人,我對她動手腳做什麼?”
這話聽得鄧宗麒更加不放心了,當着端木芯淼的面,向衛長嬴請求道:“勞煩嫂夫人遣人送舍妹回屋,且爲舍妹請一位可信的大夫。”
衛長嬴按住想反駁的端木芯淼,轉頭對鄧宗麒道:“鄧公子放心罷,這些都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