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你?你做夢去罷!”衛長嬴用力把端木芯淼推着撞在廊下柱子上,醫家因爲長年接觸藥材,身上都會帶着藥香,這端木八小姐許是纔在藥香瀰漫的院子裡待了許久,離得近了,只覺她身上藥香更濃,薰得衛長嬴有些不適。
衛長嬴緩緩呼吸了幾下才適應下來,就慢條斯理的拿手拍了拍她的面頰,卻不想端木芯淼之前都在頂着日頭挑選藥材,繼而又跟衛長嬴廝打起來,這種天裡自然一身一頭的汗,衛長嬴拍了兩下一手溼漉漉的,嫌棄的在端木芯淼的上襦上擦了又擦,冷笑道,“還想嚇唬我——有我這個元配發妻在,你再鬧還能大過我?你最多,也就是做妾!”
“我若是做了沈藏鋒的妾,以我的醫術……”
“我夫君的侍妾我這個正妻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還能容你和我一個院子住——你可真天真!”衛長嬴把手心擦得差不多了,又點着端木芯淼的額嘿然警告,“你敢過去鬧,我立刻求了婆婆容你進門,你連端木家都不要回了,直接跟我進金桐院!等到了我手裡,我就立刻着人把你打斷了腿拔掉舌頭,叫了人牙子過來胡亂賣個幾文錢,給家裡小使女買糖吃!你有膽子去鬧你就試試看!別以爲端木家會給你出頭,堂堂嫡女自甘下賤跑去主動做妾,端木家不忙着把你趕出家門以正家風纔怪!”
端木芯淼呆了片刻,忽然停下掙扎,恢復平靜,甚至露出一絲好奇,問道:“賣掉也就賣掉了,爲什麼還要打斷了腿和拔掉舌頭?”
衛長嬴像看癔症之人一樣看了她片刻,心想這端木家的八小姐莫不是腦子不太正常?我不是覺得這樣一說顯得很兇殘很威風麼?然而嘴上自然不能這麼認,免得泄了氣勢,所以衛長嬴冷笑,理所當然的道:“不把你腿打斷,萬一落在人牙子手裡你又跑了呢?拔掉舌頭當然是免得你亂說話!”
“那應該把手也打斷,不然我還能寫字呢!”端木芯淼好心的建議。
衛長嬴大怒,覺得這話完全就是在挑釁自己,她一把抓住端木芯淼的上襦,刺啦一下撕了一大塊,加倍冷笑道:“你不信?”我這麼兇殘的人你居然敢不怕我!
“一看你就是沒經歷!”端木芯淼上襦殘破,露出內裡的玉色訶子與大半香肩粉臂,甚至連臂上守宮砂都露出來了——這位小姐倒也真是放得開,這兒畢竟是光天化日之下的院子,若是換一位閨秀,哪怕是衛長嬴,在這種地方衣不蔽體,縱然面前只有一個女子,也是不自在的。
端木芯淼卻根本不當一回事,撇着嘴角輕蔑的教訓道,“還妄想嚇唬我呢!我告訴你,論到怎麼收拾小妾,你跟我學還差不多!”
衛長嬴覺得端木芯淼一定是癔症發作了,心下警惕,嘴上仍舊冷笑着反詰:“憑什麼!”
“就憑我收拾過我父親前前後後十三個小妾,個個沒有好下場,我卻絲毫不被懷疑!”端木芯淼一抱胸,昂起頭,眼望長天,傲然說道。
那神情,那姿態,無聲的傳遞着一句話:還不快點拜師求教!
衛長嬴呆了片刻,吃吃道:“什麼?”她們不是在吵架麼?爲什麼端木芯淼會說到她謀害自己父親的小妾的事兒?
這裡面是不是有她的什麼陰謀?衛長嬴正努力想着,就聽端木芯淼興奮的講述道:“我第一次下手,就說那妾是甲罷,這個甲最是刻薄惡毒,欺我母親沒有子嗣,只得我與我大姐兩個女兒,我大姐不幸……”說到這兒她幽幽一嘆,跟着又義憤填膺道,“那甲居然敢幸災樂禍!她在花園裡嘲笑我大姐的當晚,我就趴她住的院子牆頭,對着她院子裡吹了一包藥粉!”
衛長嬴看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端木芯淼頓了一下,許是見她不接話,憤怒的瞪她一眼,繼續道,“次日她就暴斃了!”
“什麼藥粉這樣厲害!?”衛長嬴大驚失色。
端木芯淼哼道:“哪是什麼厲害的藥粉?那個甲先天忌着幾種藥材,尋常人卻不在乎的,我就是這麼把她幹掉的!”
衛長嬴不免驚訝問:“你不是說沒人懷疑你?這怎麼可能?”忌諱某幾種藥材的愛妾就死在某幾種藥材下,家裡還有個學醫的嫡出小姐,這樣都不懷疑端木芯淼,端木家上上下下的腦子莫非都是木頭做的?
“哦,我把剩下來的藥粉放到了父親另一個妾那兒,就說她是乙好了,這個乙也不是個好的,明着對我母親恭順,暗地裡使壞!叫她給甲抵了命,也是活該!”端木芯淼輕蔑道,“所以說你會什麼呀?還打斷了腿拔了舌頭賣出去——真做的那麼絕,索性就該把眼珠挖了、耳朵裡灌水銀弄聾,再打斷手筋拿不得字!你這樣做一半留一半的,徒然讓人覺得你歹毒,卻還不保險!”
衛長嬴愣了片刻,才道:“你……你這麼幹過?”
端木芯淼嘆道:“這怎麼可能呢?”
衛長嬴暗擦了把冷汗,心想照你這麼說,都和當年呂后對戚姬一樣了,這可不是常人能夠下的手……就聽端木芯淼遺憾的道:“我向來先用她們試着藥,試着試着她們就死了,哪裡撐得到打斷腿的那一日,更不要說其他了。”
“……”衛長嬴沉默片刻,幽幽的道,“咱們不是在吵架麼?”
爲什麼話題會變成心平氣和的交流如何迫害小妾?
端木芯淼思索數息,恍然:“對對對,你快把鐲子給我!”
她居然還敢搶我鐲子!衛長嬴眼露兇光:“你別以爲我真的治不了你!真把我惹急了,把你現在這樣往屋頂上一扔,看你怎麼辦!”
“你不是想要對付小妾?”端木芯淼瞪了她一眼,“我拿了你鐲子又不是不還給你了!我給你做成藥鐲不好嗎?”
衛長嬴一愣,道:“藥鐲?”
“你把這對鐲子給我,我拿去浸泡在藥汁裡頭,幾個月後藥浸透了進去,就是藥鐲。”端木芯淼壓低了嗓子,誘惑道,“這種藥鐲,你想要落胎就給你做成戴了能落胎的;想要人死就給你做成能奪命的;想要……”
衛長嬴毛骨悚然的看着她,死死捂住腕上的鐲子,道:“你剛纔有沒有聽我夫君的話?”
“沈藏鋒?”端木芯淼莫名其妙的問,“他說了什麼?”
“……這副鐲子是沈家給的聘禮之一。”衛長嬴深吸了口氣,“你覺得我可能賞給旁人麼?”
端木芯淼苦口婆心的勸說:“你這樣就不對了,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你想想看那些個花枝招展心懷惡毒的侍妾,明面上在你跟前恭順,到了你婆婆你夫婿跟前,旁敲側擊的,話裡話外的,又是上眼藥,又是挑唆離間!好好的婆媳之情夫妻情份,都叫她們折騰沒了!尤其那些你婆婆賞的人,念着你婆婆的面子,還不得不給足了她們體面!爲了面子上一句賢德,背地裡得慪多少氣?”
“更不要說她們的惡行還不只是如此!”端木芯淼見衛長嬴呆呆的看着自己,覺得加把勁就能打動她了,聲音一低,冰寒之極的提醒她,“你莫要忘記,沈家可不似你的孃家衛家那樣講究嫡庶!雖然名份差別在,可在閥主這選擇上,庶子可也是有機會的!合着你辛辛苦苦主持中饋操持家裡幾十年,最後叫那些狐媚子生的東西當了家,自己的子女反倒要奉兄弟爲主——憑什麼?!”
“再說那不是自己親生的骨肉,怎麼可能按得到自己身上來?往後你雖然是嫡母,可等那些人大權在握了,還能遠了自己的生母來真心親近你?”
最後端木芯淼總結,“所以啊,如今捨出這一副鐲子,你不喜歡哪個侍妾,就把這副鐲子賜給誰,保證你賜一個、死一個!死不了你回來找我!這樣一勞永逸、永絕後患的好東西,我告訴你,若不是今兒個看你有緣,我都不會叫住你!”
“有緣?”衛長嬴被她說得頭暈目眩,喃喃道,“你是看我有鐲吧……”
端木芯淼道:“胡說,我是那種人麼!我知道你那夫婿沈藏鋒已被內定成沈家下一任閥主,往後你就是沈家的當家主母了。別以爲他現在對你好,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他前程那麼好,往後還會少了想方設法給他送美人的人?更不要說他生得也不錯,又文武雙全,待你體貼被旁人看到眼裡,沒準揹着你,一羣不要臉的女子排着隊給他自薦枕蓆呢!你好好想一想,那些人……”
“八小姐!”留着其他下人在大門口陪沈藏鋒等待,帶着小孫女一起溜回月洞門邊預備見機行事的黃氏實在忍耐不住了,走了出來,痛心疾首的道,“您怎麼能把上次婢子勸說您的話拿過來哄婢子的少夫人呢?上次您說這輩子不想嫁人,就想到慈濟所裡去抱養個孤兒養大,往後讓他養您老;又說嫁人高了怕往後變心,低了您自己不甘心……婢子所以勸了您幾句,您現在掐頭去尾略改了改拿過來哄咱們少夫人,可是不地道!”
衛長嬴放開端木芯淼,抽了帕子擦汗,只覺得季去病、端木芯淼這對師徒無一處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