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的日子過得總是很快,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十一月,這個月的大事當然就是太子大婚。
這時候衛長嬴的胎堪堪才穩住,蘇夫人擔心再出意外,特意提前進宮告知顧皇后緣由,給她求得了太子大婚時不必進宮道賀的恩旨。
所以到了太子大婚的正日子,沈家上上下下都進宮赴宴道賀,只留了劉氏下來看家也是照應着衛長嬴,以防她有什麼狀況府裡卻無人坐鎮做主——本來太子妃是劉氏來往密切的堂妹,今兒這樣的日子,怎麼也該是把端木燕語留下來讓劉氏進宮去道賀。
然而劉氏對於劉若玉的這個歸宿是打從心眼裡不滿意不痛快,這種話又不能講。這日她實在沒有心情去對劉若玉道賀,索性就堅持留下來了。
即使這樣,劉氏還是心思不定,在辛夷館裡越待越是心情不好,就領着由於年紀小、所以未被帶進宮,留在府裡請劉氏照管的沈舒顏到金桐院來看衛長嬴。
把沈舒顏交給使女們看管,由她在外頭逗鸚鵡、喂金魚,叮囑使女們留好了神別叫她脫了手去,免得撒歡過頭磕着絆着,或出了汗。劉氏自己則進屋子裡與衛長嬴說話:“三弟妹,你如今精神好點兒了?今兒個家裡沒人,就咱們妯娌,我這心裡呀,總有些不定,所以來尋你說說話。你要是乏了儘管說,萬不可因我累着了你。”
衛長嬴曉得劉氏此刻定然是心如火燒,就道:“我今兒精神倒好,大嫂子別擔心,咱們又不是外人,我還跟您客氣嗎?”
劉氏聞言,嘆道:“你到底是習武的人,身子骨兒就是好。要不然即使有季神醫怕也是……你別惱,我可沒有旁的意思。我就是想起來若玉,她打小身子不好,我心裡急,就盯着她吃各樣滋補之物,可怎麼就沒想起來叫她習武呢?想到她那身子,今兒個這些儀式折騰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撐……”
“出閣這日就沒有不累的。”衛長嬴聽着她就要說出不吉利的話來,忙截道,“不過我幾個月前在宴上看到若玉妹妹,卻覺得她氣色比往常好了很多。”
“她這幾個月是變了很多。”劉氏咬了咬脣,道,“可我也不知道這樣好是不好。”
衛長嬴有點啼笑皆非:從前劉若玉沉默嬌怯,事事都要劉氏護着教着的時候,劉氏操心;如今劉若玉開始精明瞭呢,劉氏還是擔心……這要是劉若玉在這兒,聽了這話豈不是左右爲難嗎?
想了想,就道,“女孩子出了閣,和在家裡做小姐的時候總歸是不一樣的。只要若玉妹妹不吃虧,不管怎麼個變法,總歸是嫂子的妹妹,不是嗎?”
劉氏苦笑了一聲,道:“我當然希望她不要吃虧,但就怕她自己不只這麼想呵!”
論到對劉若玉的瞭解,怕是劉亥這個父親都沒有劉氏清楚,劉若玉如今的作爲舉止,分明就是奔着報復劉若耶母子三人而去的,哪兒是簡簡單單的不想再吃虧呢?
問題是張韶光把劉亥哄得團團轉,又生了劉亥迄今唯一的嫡子不說,那劉若沃還深受祖父劉思懷看重……劉思懷這一脈打從幾年前起就可着勁兒的算計着劉希尋,欲以劉若沃代之!張韶光在劉家的地位,可謂是穩如泰山!
劉若玉如今是貴爲太子妃了,可她這個太子妃,表面風光,實際上還不是劉家與顧皇后私下互市的結果?這內中情由劉氏也不是太清楚,但她知道劉若玉想靠着成爲太子妃去報復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妹妹、弟弟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韶光明知道這個繼女對自己母子三個仇深似海,還敢把她嫁到東宮,那就是篤定了她做了太子妃也翻不出大浪來!畢竟劉若玉沒有父親的支持——這也等於她沒有父家的支持,對於顧皇后與太子申尋來說,太子妃最重要的還是家世。
一個出身名門卻得不着父家幫助的太子妃,與雖然只是太子妃繼母卻牢牢把握着丈夫的心意的張韶光,顧皇后連想都不必想就會轉向後者。至於太子……這位主兒縱然一時情迷意亂,可他的信用向來還不如顧皇后呢!
如今劉若玉擺明了不肯跟張韶光這邊善罷甘休,劉氏怎麼能不爲她擔心?從前劉若玉做低伏小、謹慎仔細的服在繼母手底下時,張韶光尚且在她身上用着種種惡毒的手段,更遑論現在她奮起反抗,張韶光怕是早就設好了把劉若玉整個生吞活剝的惡毒計謀了!
劉若玉現下嫁到東宮,這要是不得寵,日子可想而知!若是得寵……張韶光能放過她嗎?
劉氏只要想到這個堂妹,就覺得滿腔愁緒紛紛揚揚起來怎麼都除滅不了。
衛長嬴沉吟了片刻,道:“我雖然如今身子不方便,但大嫂子有煩憂之事,我不能不爲大嫂子分一分憂。這樣,我這兒如今也大好了,不需要黃姑姑日日守在身邊。大嫂子這樣擔心若玉妹妹的身體,不如往後大嫂子去探望若玉妹妹時,讓黃姑姑跟着,好給若玉妹妹瞧瞧。黃姑姑醫術當然是不如季神醫的,然而調養的手法卻是季神醫也稱讚過的。”
劉氏一怔,思索着她這話裡的意思。
又聽衛長嬴道:“也別讓人說我只關心若玉妹妹,卻冷落了若耶妹妹,到底她們是親姐妹,萬不可因爲我的作爲使她們生出罅隙來……若是在東宮遇見了若耶妹妹,也給若耶妹妹調養調養。大嫂子您看如何?”
話到這兒,劉氏若還聽不懂,她也枉費長了衛長嬴這些歲數了,眯眼片刻,神情複雜的道:“那可多謝三弟妹了!”
衛長嬴微笑着道:“一家人,大嫂子這麼說可就見外了。”又委婉的賠禮道,“當初纔到帝都的時候,大嫂子就給我指過明路。只可惜後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竟不得閒,若不是大嫂子今兒個過來,我還真要把正事給忘記了。”
她說的當然就是劉氏那會就告訴她,之前與知本堂一起算計她閨譽的是劉亥這一房。然而當時衛長嬴疑心劉氏爲了劉若玉的緣故怨恨劉亥與張韶光,想要借刀殺人,所以自己沒查清楚,對這番話就是半信半疑。
劉氏心裡也清楚衛長嬴爲什麼拖到現在才提出來讓自己牽線,與劉若玉一起報復劉亥這一房,這種真相說開了既沒好處又尷尬,劉氏自是信了衛長嬴說的理由,道:“這也怨不得你,本來就不是朝夕之功。何況你當時才過門,要操心的地方多着呢!加上你又不是在帝都土生土長的,少不得還要拜訪各處……後來又有四弟的婚事,別說你騰不出空了,你當時要跟我講,我也未必有閒暇呢!”
客客氣氣的把這一段揭過,劉氏因爲劉若玉好歹有了個盟友——雖然這個盟友也只是因爲各取所需才結盟的,然而背景勢力人手都不弱,總比劉若玉一個人勢單力薄要好——好歹鬆了口氣,就有閒心說起閒話來,“說到四弟……聞說上回四弟妹過來,被你勸軟了心,竟是認認真真的悔過自新起來了?”
“大嫂子打哪兒聽的這話?”衛長嬴就笑,道,“我自己都尚且年輕不懂事,需要時時向母親和嫂子們請教規矩呢,哪裡有這個本事平白的就勸得四弟妹言聽計從?是四弟妹自己一直懊悔着之前的事情,我呢恰好趕上辰光說了兩句話。這要是換個人來一準也是如此,不過是被我趕上罷了,要是母親和嫂子們,沒準還能……”
劉氏笑着搶話道:“你啊就別謙遜了,這是往我們臉上貼金呢?我跟你說句私底下的話兒,可不能叫母親知道了——這要是換了我,哪來的閒心勸說她?巴不得她不要過來煩我的好。你想想當初她過門,咱們辛辛苦苦了多少日子操持?那時候你自己也是新婚未久,不圖她感恩戴德,便是一句辛苦話也沒有也不打緊。可她說的那話哪一句不是帶着刀子一下下往人心上捅?這樣的人,我是不敢再打交道也不想再打交道了。”
“大嫂子不跟我見外,我也跟大嫂子說句實話,大嫂子可別惱!”衛長嬴微微而笑——劉氏說要和她講不能讓蘇夫人知道的事情,這就是表示要交心了,雖然曉得劉氏這麼做,大抵還是爲了劉若玉,不見得真是想跟她做親如嫡親姐妹的妯娌,然而衛長嬴也不在乎逢場作戲,也道,“許是因爲我排行最小的緣故,有兩位嫂子在前,上次四弟妹鬧騰的時候,沒怎麼提到我。而且之前四弟成婚,我因爲不懂得,大抵也是給母親和大嫂子您打一打下手,說到繁瑣也許有一點,說到操心那是真的談不上。這樣我付出不多,受傷不深,纔有心情勸慰她,要是換了我是大嫂子,我跟大嫂子一準是一樣的心思。”
劉氏笑着道:“你還是比我好心了很多,把我換了你,我一樣懶得跟她多講。”
妯娌兩個說說笑笑,一天的光景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到得傍晚時分,劉氏有些意猶未盡的起了身,整整衣裙,看着銅漏道:“母親他們許是快回來了,我得去迎一迎。”
“我跟嫂子一塊兒去。”衛長嬴說着也要起來,劉氏忙道:“你不要去!母親走時特意叮囑的,你如今才安好,萬不可再不小心了!母親讓你不許出這一進的院子——這會可不是拘禮的時候!你聽話!”
衛長嬴啼笑皆非,因見劉氏說得正色,只好重新坐了回去,笑道:“我哪有那麼柔弱?”
“這會可不是你逞能的時候。”劉氏輕啐道,“你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痛了……不跟你講啦,我得過去前頭候着了。哦,朱闌她們呢?快把舒顏帶過來。”
衛長嬴就讓角歌出去把朱闌等人叫了過來,沈舒顏被萬氏抱着,格格直笑。她手裡拿了一朵碗口大小的月季花,花.莖上的刺都被細心的掰掉了,沈舒顏小臉依偎在花瓣上,粉嫩的小臉兒與淡粉色的花瓣相映,猶如玉人。
衛長嬴忍不住在她被放在地上、過來行禮時伸指捏了捏她的小臉,笑着道:“舒顏越來越漂亮了。”
“三嬸也漂亮。”快五歲的沈舒顏已經會得客套了,聞言立刻奶聲奶氣的回誇道。
衛長嬴本想多逗逗她,然而劉氏擔心去迎接蘇夫人等人遲到,讓左右給沈舒顏洗了把臉,略整衣裙,就匆匆領着她走了。